一九三五年初,紅軍抗日先遣队的一部,留下来轉入彭泽、湖口、都昌的五山一带組織群众,打击白匪,成立皖贛边游击队。
白匪八十八师奉命来“围剿”,糾集保安团及杂牌軍两万人,分九路在五山跑了两个月,連游击队的影子也沒捞着。深山老鬆
一个初冬的傍晚,一連保安团进駐徐家寨。地下农会主任徐老松立刻拿了网,說是上山去张兎子,慢吞吞地出了村。
刚一进山坳,他就箭也似的往前窜,一口气奔了四、五里,拐过一个山嘴,前面出現个小小的水碓屋。
屋里的水碓正有节奏地在春米,水嘩嘩地冲着,木軸发出委婉的咿呀声。管碓的是个中年人,名叫山猫子。他看見徐老松来了,忙迎出来說:“老松叔张兎子来了?”
老松平靜地說:“不用张,兔子自己进网了,一百二三十呢。快給游三嬸(即游击三支队)送个信,請他們今夜一准来吧。”山猫子忙从袋里摸出鉛笔写了个紙条。
山猫子把紙条卷好,塞进一根竹管,放在身边那条搖头摆尾的大黄狗嘴里,唿哨一声,那狗直扑竹林而去。
徐老松独自回来,約摸离村只有里把路了,他忽然走进一个山谷,望望前后都沒有人,就移开一块大石头,里面是一个大洞,地下农会就設在这里。
进得洞来,会員們已經到齐了,約摸有三十来个人,黑漆漆的只見旱烟火一閃一閃。接着会議就开始了。
半夜,有几个人要从村前去赶集,徐老松和几个人要从村后上山去收兔子网。村前村后的白匪哨兵見是本村的人,便揮揮手說:“去吧。”
誰知刚一走近,哨兵就被卡住脖子。只見村外一个个荷着枪的黑影,鉄流般向村里涌去。游击队已經按照約定时間来
敌人分住在徐氏宗祠和山神庙里。游击队立刻团团围住。正要进去摘枪,不料遇見換哨的出来,立刻堵住門向外射击,战斗就这么打响了。
祠堂里的敌人伤亡一大半。敌人凭着两挺輕机枪,死守在里面,封鎮住通山神庙的小巷子,游击队冲了几次都沒冲进去。眼看天快亮了,情势非常紧急。
忽然“轟!轟!”两顆手榴弹,原来是山猫子躱在暗处扔出来的。敌人的机枪頓时哑了,游击队嘩的一声冲了进去,没打死的都活捉了。
游击队也不追赶,收拾好战場就准备轉移。但部队馬上要袭击很远的敌人据点,繳获的九十七支步枪和我們三个伤員必須留下,支队长就把隐蔽任务交給农会。
老松笑着对支队长說:“放心吧,我們还会怠慢游三嬸家的人?”說着馬上叫人把伤員移到洞里,又把枪支分散給大家埋好。
安頓好以后,队伍就开拔了。老松、山猫子直送过山梁。支队长拦住說:“請回吧,少則五六天,多就十天,我們准定来接。”說罢和他們告別了。
不到两天,白匪八十八师就派了两团人进山“搜剿”。还調了个留守营来徐家寨,任务是搜出游击队隐蔽的人和枪。敌人把士兵分住在百姓家里,进行严密的监視。
匪营长叫白璧,是个凶狠险詐的地主家儿子。他第一步棋就是把地主找来,要他們收买二流子进行偵察。
三天过去了,那些狗腿子查到的尽是:东家女人有一块大紅布,西家小孩有一个子弹壳。气得白璧脸都紫了,但还是耐住怒火說:“諸位辛苦,还要多方面打听。”
第二天他又想出了新花招,貼出布告說:“交枪一支賞洋五十元,交共匪伤員一名賞洋一百元,密告地点而取出了人枪的同賞,姓名决不泄漏。”可是沒有几个人看。
又过了三天,仍然沒有人交枪,更找不到伤員。白璧面孔鉄青,牙关紧咬,从牙縫里漏出一句話来:“这就怪不得我动蛮了!”立刻命令准备繩子、馬鞭等刑具。
馬上又抓了些年老体弱的人来,硬逼着說人枪藏在哪里,不說就吊得高高的,用鞭子浸了水来抽。这样鬧了三四天,打了几十个人,可是什么也沒有找到。
游击队約好的十天已經过去了,敌人逼得又紧,大家都很犯愁。可是徐老松非常鎭定,他把大家召集到洞里說:“有信来,过几天就来接。”大家听了都安了心。
又过了十来天,仍然沒有来。老松就悄悄跑到山上去找山,猫子。山猫子說:“大黃狗放出去几次,每次都空着口回来。我自己又去了一趟,村子里連个人影也沒有。”
正在这时候,白璧想出了个恶毒的主意:如果揚言說共产党全部完了,也許有人会动搖。于是他立刻把地主們找来,向他們造謠說共产党在四川打了敗仗。
第二天,白璧捏造的謠言果然在村里传开了。地主們还拿着登有方志敏同志就义(方志敏同志于1935年7月在南昌英勇牺牲)照片的《民国日报》到处給人看。
果然有些人就消极失望了。老松立刻召集大家到洞里說:“紅軍长征一定胜利,游击队也完不了。”但他虽然有坚强的信心,却缺乏有力的根据。个别意志不坚定的人,便偷着把枪交了。
过了两天又貼出了許多布告,說是明天要开“庆祝剿匪全面胜利大会”,会上还要奖励那些交枪的人,当場賞他們每人五十块大洋。老松一看,心里又急又气。
晚上,老松找到山猫子商量:“像这样,枪給挖尽了不說,伤員的安全怎么办?”山猫子急得就要去找游击队,老松說:“要来早来了,不来你上哪找?”两人又呆住了。
忽然山猫子叫道:“有了,晚上我們滿村去写标語,明天大家一看:“紅軍还有的是呢!”敌人的阴謀就吹了!只是晚上我不得进村。”老松說:“我一个人干!”
半夜里寒风从鄱阳湖上刮来,滿地黄叶飞旋。老松拿着粗竹根做的烟筒和一个大烟盒,悄悄跑到街上,首先溜到村中心那块准备明天开会的場子上去。
他正选好一方墙,迎面来了两个巡邏的白匪,喝問:“干什么的?”老松不慌不忙地說:“牛犢跑了,大冷天要冻死在外面的。”两个匪兵看看是村里人,就走了。
白匪一走,他立刻从竹根里抽出一支笔,打开烟盒,里面是滿滿一盒土紅。他蘸飽了笔,在墙上写起来。
岁字刚写第一笔,右边就响起了脚步声。他躱过去一看,是巡邏的白匪回头了。他赶忙往左边小巷里躱。还沒进巷,巷里就响起了馬蹄声。悄悄一看,是白璧带着人查哨来了。
怎么办?左右都来了敌人,前面是一片广場,根本无处藏身。在这千鈞一发的当头,老松把心一横:就是死,也要写完
四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老松的手臂,岁字还差最后一点呢!老松憤怒地說:“我一定要加上这一点才行!”这时白璧早巳来了,獰笑說:“这老头有种!带过来。”
白璧一面命人去拿石灰刷掉标語,一面对老松說:“老头,紅軍一个也不剩了,你还要卖命?”老松听說要刷掉标語,故意說:“难道真的一个也不剩嗎?”
白璧說:“原来你还不相信?明天全国都开庆祝会呢!”还把謠言重复一遍。老松馬上装着悔悟的样子說:“那好吧,明天我当众塗掉标語!”白璧連喊:“有賞!”就命拿石灰的轉来。深山老鬆
第二天清早,庆祝会冷清清地开起来了。白璧首先“致辞”,把“全面胜利”說得就像真的;然后他大大贊揚老松,要人人学习他;最后要老松当場报告他悔悟的經过井把标語塗掉。深山老鬆
老松一走上来就对群众說:“乡亲們,我先把写标語的事头头尾尾說一遍:昨天游击队派了人来,說要我配合紅軍长征胜利,到村里写些标語。”
群众嘩的一声談开了:“紅軍沒有被消灭!”“什么全面胜利,原来是假的。”“游击队还派人来了呢!”会場反而显得热鬧起来。
白璧一看不对头,冲过来說:“你撒謊!”老松故意認具地說:“我不是撒謊。白营长,是真的,他們还說今天要派四个支队繞过黄花山来吃掉留守营呢。”
这話說得那么認眞,白璧半信半疑,他想:游击队一向是这种“避大吃小”的战术。便立刻叫道:“传令兵跑步到二連去,要郭連长加强对黄花山一带的警戒!”一面叫人把老松押了下去,說如果游击队不来,就要把老松拖出去毙了。
老松知道自己活不成,不等传令兵出发,就大笑起来:“你不是說游击队全部被消灭了嗎?怎么还吓成这个样子?哈哈······”白璧这才知道受騙了,憤怒地咆哮着:“你敢撒謊!深山老鬆
老松大声喝道:“你布防,就說明你也是撒謊。游击队沒有完也完不了!紅軍更完不了!”群众立刻都明白过来了,只听得一片“沒有完!”和“完不了!”的声音。
白璧已經完全忘記了他的“礼貌”和“风度”了,跳起来指着老松罵道:“你要不赶快把标語塗掉,我立刻枪毙你这共产党的間谍!”
徐老松昂着头說:“生就两只手就是为共产党写标語的;不是塗共产党标語的!”
白璧脸上現出一絲阴险的冷笑:“既然这样,我就把你这两只手除掉。来人!把他的手給我砸烂!”頓时就有几个匪徒抓住老松的手,放在石头上用枪托狠命地砸。
俗話說:“十指連心”,徐老松痛彻心肺,牙关咬紧,眼泪直流,可是他一声都沒有哼。直等到两手血肉模糊,白骨参差,白璧才喊:“住手。看你还写不写共匪标語!”
徐老松稍一鎭靜,响亮地答道:“写标語是上級的指示一定要执行到底!”冲过去就用滿手的血往岁字上一点,写完了那幅标語,还加上了一个惊叹号。
白璧抽出左輪,对徐老松一連三枪。徐老松,这英勇的战士,无声地靠在墙上了。忽然他跃起,一个踉蹌走到毛主席三个字边,用眼看着这些字,微笑地死去。
初升的太阳用它灿烂的光輝照耀着英雄,墙上的血字閃着眩目的紅光,会場上忽然暴发起狂风驟雨般的口号:“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惊慌失措的白璧立刻命令匪徒鳴枪示警,群众才漸漸平息下来。“庆祝大会”就这样“圓滿”地結束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游击队还沒有来,可是徐老松的形象活生生地印在人們心上。大家更秘密更細心地护养着伤員,隐蔽着枪支。
白璧来了两个多月,一点“成績”也沒有,上面三令五申地来催,急得他成天像坐在針毡上,因此他的兽性发作了,召集他的連排长談話,决定血洗徐家寨。
就在全村三百多人生死关头的时刻,游击队神出鬼沒地回来了。真的是从黄花山繞过来的。一个晚上吃掉了留守营两个連,活捉了匪首白璧。
原来游击队远途袭击后,遇到了敌人八十八师五六千人的包围反扑,和敌人迂回周旋了两个多月才脫空子回来。山猫子代表农会也代表老松,把伤員和枪支全部交还了支队长。
游击队在老松墓前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堅了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深山老松,万古长青。支队长根据公审大会的判决,亲手毙了白璧,开始了祭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