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南巡归来,已越十个春秋,他爱子福康安也年届十八。皇帝又生思亲之念,遂令福康安掌管御林军,大臣刘墉、陈宏谋照料政事,自己则扮做富商模样,到江南巡游去了。
出宫之时,皇帝原带心腹太监荣禄同行,哪想走到瑞龙镇,正遇该镇举行迎神赛会,街市之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荣禄年少,只顾看景,竟和皇帝走散了。
皇帝找了半天,不见荣禄,腹中饥渴难忍,望见前边有座酒楼,高约数丈,名叫“聚升楼”,楼上吹弹歌舞,极其繁华,便信步走进楼去。
走进店门,见酒堂之上,座无虚席。再上一层楼,客虽少些,陈设比下面更胜。皇帝拣一处临窗客座坐下,招呼酒保取酒。
一会,酒菜上席,皇帝一边喝酒,一边遥望楼下会景,直饮至傍晚时分,会景散场,看的人也散了,仍不见荣禄踪影。
皇帝喝得微醉,下得楼来。酒保跟他下楼,对柜上说:“这位客官 共用酒菜八两六钱四分。”皇帝闻言才知不好:随带散银皆由荣禄带着,身上并无分文。
皇帝与店家道:“来得匆匆,与我随行的小厮走散了,银子不在我身上,改日派人送来如何?”店家道:“你这客官,好不晓理,咱开店的,来客饮酒吃菜,都说未带银两,小店还用开么?”
皇帝道:“店家放心,想我堂堂一个男子······”店家道:“小人见识多了,纵是衣冠楚楚之辈,吃白食、打秋风的自有人在。闲话少说,没有银子,就把衣帽留下。”
皇帝被他说得火起,嚷道: “若不留衣帽,你又拿我怎的?”店家道:“不留衣帽作押,休要走出店门。就是当今万岁爷,吃了东西不给钱,我也要把他龙袍扒下!”
皇帝听说此话,越发恼火,飞起一脚,将那柜面踢翻。店中伙计看见,有的拿棍,有的拿凳,围上前来,欲要打他。
眼见难以解围,门外来了一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他上,前劝开伙计,挡住皇帝道: “有话好说,切莫动手。古人有云“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何为难之事,我来为你们排解。”
皇帝见他说话伶俐,已有几分欢喜,就把自己吃了酒菜,未带银子,遭店家奚落之事一一说了。少年道:“此乃小事,好汉所欠多少,我来还账就是。”说完掏出一锭纹银,足有十两,递与店家。
店家接了酒钱,也不言语了。少年拱手对皇帝道: “小的姓周,名日青,本地人氏。舍下离此不远,好汉到我家中一叙如何?”皇帝欣然应允,与少年走出酒楼。
路上,少年问他姓名。皇帝道:“我姓高,名天赐,北京城里人。你家还有什么人?方才十两银子,你父母知道了,恐要责怪。”日青道:“家父已去世,只有寡母,一向待人慷慨,你老放心就是。”
进入家门,日青先把这事禀明了母亲。周母听说此事,非但不责,反说日青处事妥当,叫他倒了一盅茶出来敬客。
皇帝接了茶,对日青道:“多承美意,代我向你母亲问安。”周母在屏风后连说不敢当,细看来人,见他龙眉凤目,仪表堂堂,知非寻常之辈。
皇帝听到屏风后有声,知是日青之母,便叫她来堂上相见。周母上堂拜见客人,皇帝连说“免礼” ,彼此分宾主坐下。
皇帝问道:“令郎如此英俊,不知多大年纪,为何不去读书?”周母答道:“小儿今年十六岁,也曾念过书,只恨他喜爱出游,广交朋友,使拳弄棒,不肯用心读书,还望大官人多多赐教。”
皇帝道:“我今在大学士刘墉手下做事,见令郎这等气概,甚是喜欢,愿认他做螟蛉子,为他谋个出身,未知夫人肯允否?”周母听了,十分欢喜,即叫日青上前叩头,拜见干爹。
皇帝在他随身所带的九龙暖肚内摘了一粒大珍珠,送给日青作见面礼。日青谢过,交与母亲收了。
周母问他将去何处,可否将她孩儿带同前往,见见世面。皇帝道:“我想去金陵一游,令郎如愿去,不妨同往。”周母应允,即命家人备办酒菜,为他们送行。
两人来到客寓,皇帝即修书一封差人送给刘墉,告知与荣禄失散之事,说他欲单独前往金陵,并着刘墉加汇银票给江苏巡抚庄友恭以作旅途之用。
次日,两人告别周母,离了瑞龙镇。一路晓行夜宿,经海边关时,皇帝闻得河南朱仙镇市面繁华,为天下四大名镇之一,想前往游玩。他和日青搭乘船只,往朱仙镇而去。
两人一路行来,天气晴和,不过半月,来至朱仙镇。
这朱仙镇果然是个好去处,市面繁华,街道宽敞,车马往来不息。皇帝和日青下得船来,只见码头盘查甚紧,原来此处是土豪区仁山所辖地界,过往客常遭其家丁索诈,叫苦连天。
区仁山是海边关提督之子,他奸人妻女、勾结贼寇,称霸地方。皇帝来到本地,竟有众多百姓向他诉说苦情,让他始料未及。
皇帝心慈,见到百姓有何冤情,便一一记下。当地饥民甚多,遇有贫寒者,便予接济,到朱仙镇数日,竟将周日青随身所带银子散完。
回到旅舍,皇帝想把自己未兑银票到银号兑换,一摸行囊,方悟那银票遗落在日青家中。为应日常用途,他只得将身上护体用的五宝绸衫解下,交日青去典当一百两银子。
日青走了几家,竟没一家识得此衫。当铺朝奉,一听要当百两银子,以为遇到疯子。直来到大街东成安当铺,才遇一个识货朝奉,认出此衫五颗纽扣,系是五粒连城宝珠,即写下百两当票,把票和银两交付日青。
日青走后,有伙计把这事去报与东家,说柜面张朝奉把件旧绸汗衫当了百两银子。东家大惊,找张朝奉来问,道:“你发疯了,这件汗衫,不说是旧的,就是新的,也只值二两银子,你为何给人当了百两银子去?”
张朝奉道:“莫说一百,就是一千两,也断不亏本。东家若不信,你可召集会馆诸同行来见识一番此衫好处。”东家为释疑,当下就请会馆执事人等,来观个明白。
众人到后,张朝奉叫东家置大缸一口,倒满水。接着,张朝奉对众人说:“此衣有五粒珠纽儿,分别能避水、避火、避风、避尘、避金功效,此乃当年狄青五虎平西取回的珍珠奇物,世上罕见,倘若不信,我可将此衫丢入水中试看。
说罢,他将衫放入缸内,只见缸内之水往来如飞,向四周溢出。少顷,缸水一滴不剩,衫并不湿。众人一见大惊,连称此为异宝。
众人散去后,东家办酒席与张朝奉酬劳。夜晚,他见宝珠发光,便想吞没此宝。张朝奉献计,叫他把五粒珠纽拆下,以五粒假珠替换,缀于原衫。
日青按义父嘱咐,赶往瑞龙镇家中,取了银票,回到朱仙镇,方在本镇兑了银子。而后又去当铺赎回宝衫。
皇帝见了宝衫,看出假珠,心中大怒,当日携同日青到成安当铺,去寻张朝奉追索原宝。
张朝奉和他东家见当主前来追索原宝,为应付场面,命开票伙计前来,自己躲入内柜,另命伙计去通报给区仁山,让其派家丁来压阵。
皇帝走进里面,问张朝奉衫上宝珠今在何处?张朝奉道:“客官之言差矣,当初来当,便是这件衫儿,哪来宝珠?莫非你要诬赖我不成!?”
那当铺原是区仁山舅子所设,家丁一传即到。几个家丁嚷嚷道:“你是何人?敢来区仁山地面寻事?早点走开便罢,若要生事,区府可不是好惹的!
皇帝怒起,扬手把一个立柜推倒。几个家丁赶上,欲要动手,日青一拳一个,把他们打倒。
张朝奉和东家见情不妙,躲入内柜,作声不得。皇帝和日青纵过柜台,将他两人一并拿住。
皇帝从腰间拔出防身宝剑,向东家颈上磨了磨,大骂道:“把你这狗头杀了,方泄我气!你怎敢贪心吞没我的宝珠?若再图赖,管教你两人死在眼前!
成安东家吓得魂飞天外,埋怨张朝奉“都是你惹出的祸”,转身说道:“是我一时糊涂,误听人言,贪小利得罪好汉,万望不要动手,我即叫人将原物取来,送还好汉便是。”
他叫写票的伙计开了珠宝柜,将那五粒宝珠拿来,双手奉上。皇帝冷笑几声,道:“算你见识造化,这狗男却饶他不得。”顿即放了铺主,抓住张朝奉,将他连踢几脚,然后出门而去。
张朝奉见他二人走了。吩咐伙计关上铺子,自己爬了起来,跑上更楼,将锣乱打,大叫打劫。当铺锣鸣,各街当铺接应锣声,关上铺子。驻防官兵闻讯,四面跑来捉拿。
却说本地有个姚家庄,庄主姚廷怀是个急公好义之人,其父是山西巡抚,在此置有庄院。姚府与区府素来不睦。皇帝和日青住的旅舍正是姚家门户,店主闻讯,急来报告他们。
店主对皇帝和日青说:“两位客官,适才你们去成安当铺,如今他们带人来拿你们了。他们人多势众,客官还是暂且回避为是,我带你们去姚家庄暂避一时。”
店主叫伙计牵来马匹,三人骑马赶到姚家庄。刚进庄,区仁山的家丁已赶来,在庄前大叫:“姚廷怀,现有两名抢劫当铺的贼人进你庄子,快把他们交出,若不然,我家老爷要拿你去官府押问!
姚廷怀得知此事经过,听报区府教头率家丁前来,勃然大怒,率几名家丁出庄来,斥道: “你区府好不讲理!自己作恶反诬他人为贼,今天上门究要何为!?”区府教头怒喝: “休要多言,交出贼人便罢,不交贼人我家老爷岂会饶你!”
说罢,挺戟来刺。姚廷怀挺枪挡开他的戟,和他大战二十回合,难分胜负。教头见难以取胜,抛出套马索,将姚廷怀套下马来。
区府教头和家丁一拥而上,将姚廷怀捆住。
皇帝和日青见姚廷怀被擒,走马出战。日青对教头道:“快把姚庄主放开,待我去见你家庄主。”教头见了日青,知他便是当主,喝道:“贼徒!你盗了宫中宝物,前来骗当,今被识破,还不束手就擒!”
日青见他口出胡言,不由怒起,道:“你这贼种,敢在此撒野,莫非吃了豹子胆,我先让你吃了一锏再走!”说罢一手执锏,一手执枪,朝他冲来。
教头喝道:“你这小蛮贼,还不知我雷老爷厉害,今我先让你尝尝我的手段!”两人走马相旋,枪戟交迸,好一场大战!
皇帝怕日青难以抵御,赶来助战。雷教头力战一阵,见两人武艺高强,自知不是对手,拨马便走。皇帝和日青一路追杀过去。
日青越战越勇,近者锏打,远者枪挑,一路追杀。雷教头见他们紧追不舍,又回马来战。他们将皇帝困住,全力拼杀。皇帝虽是单刀应战,可身手不凡,力敌众人,面无惧色。
那帮家丁平日只知鱼肉百姓,真正打斗起来,哪是皇帝对手。但见皇帝刀起风生,一刀一个,竟砍倒多人。
日青见众多家丁困住干爹,唯恐他有失,立即舍了雷教头,道:“爹爹先走!让孩儿拼杀一阵!”
自古道:“一人拼命,万夫莫敌。”日青一锏一枪,舞动如飞,所向之处,锐不可挡。
皇帝眼见天色已晚,也不敢恋战,听了日青之言,带了姚家庄几个家丁先回庄子。
日青和姚家庄家丁,奋力追杀一阵。区府家丁死伤甚多,也不敢再战,押着姚廷怀回庄去。
区府家丁归来,向区仁山报知。区仁山知姚父与己父同朝做官,难以应付,但此番与姚家庄交战,死伤十余人,这口气难以咽下,便连夜写个禀状送往官府。
他叫家人随带禀状及五百两银子,求县官勘问姚廷怀通贼,伤害其家人十余名,要其发落,赔偿五万两银子。
县官见到禀状甚觉为难,因两家都是官亲,一家父为提督,一家父为巡抚,两家都得罪不得,便写一信给区仁山,请他务必盘实口供,明日将姚廷怀送到官府勘问。
区仁山为盘实口供,指使家人把姚廷怀又打又哄,折磨他整整一宿,意欲让他写下勾结贼盗之词,在堂上辩解不得。
姚廷怀一向重义爱友,如何会屈于此等人之手?他痛责区仁山称霸一方,为害地方,必无好果。那伙家人折腾了他一夜,未得半句口实,只好在天亮后把他送往官府。
皇帝为解救姚廷怀,连续派人往各处打听。第二日,获悉区府家丁把姚廷怀解送官府,即和日青整装杀入县衙,把他解救出来。而后皇帝下了一道御旨,盖上玉玺,交付姚廷怀,让其去江宁送交两江总督、巡抚庄友恭,让他帮办查处区仁山危害地方一案。
皇帝和日青搭乘船只,前往江宁,一路顺风顺水,不数日,来到江宁码头。船拢岸后,两人上岸,只见房屋鳞次栉比,富丽豪华。秦淮河中,游船画舫穿梭往来,笙萧管笛之声,不绝于耳。
皇帝前番出游,乘的是龙舟车舆,所往之处,兵丁拥簇,万人朝拜,无得独行之趣。今日与日青结伴同行,就像民间父子,爱行便行,爱歇便歇,十分自在。
他们游湖探山,来到城西,登三山矶。遥看长江如玉带横围,江中白鹭洲清晰可辨,那天阙、芙蓉诸峰出没云际,宛如一幅万里长江图。
游江归来,皇帝又发旧思,特去秦淮河转了转。想起那晚在荒村野渡与傅夫人离别,尤其令人依恋,那疏疏的林,淡淡的月,或熄或明的点点渔火······谁知回京不久,傅夫人随夫去了西陲,此后空有相思不得相见。
两人经大中桥寻路而回。一路之上,每经一处胜迹,皇帝便与日青讲述典故,直到夕阳西斜,方回客店歇宿。
皇帝欲向巡抚庄友恭索取银票,修书一封叫日青送往。日青来到抚署,衙门之人告诉他:抚台大人去扬州了,不知何时方归。
幸而两人在朱仙镇兑得些银两,一路之上尽可花用。皇帝与日青道:“我们且去扬州一游,或在那儿遇见庄友恭。”日青连声道好,次日两人便打点行李前往扬州。
走了两日,来到丹徒地面。两人经一处地方,见关帝庙前聚着一堆人,正看一个大汉卖拳。这大汉相貌魁伟,一套花拳绣腿,耍得人眼目眩然。皇帝与日青不由驻足观看。
大汉好个本事,耍弄一只锡杯,要长就长,要方就方,谈笑处之;上墙爬柱,捷如猿猴,臂力之好,自不待言。令人惊异的是,看客中竟无一人叫好。
大汉耍了半天,见无人布施,便向看客拱手道:“小弟偶经贵地,缺少川资,略呈薄艺,欲求各位施舍几文,不意此地竟无识拳之人。如觉小弟拳艺荒疏,不足观看,哪位拳友可与小弟较量一番。”
场中走出一人,喝道:“你这人全不知江湖规矩,自古道'入山要拜土地,出外要靠贵人',到我地盘卖武,也不来拜我,我不开口,谁敢喝彩?听你这口气,莫非要与老爷比试不成?
卖武的汉子听了,连忙作揖道:“小弟失敬了!敢问仁兄高姓大名,容小弟登堂谢罪。”那人喝道:“天下走江湖的谁不知我小霸王段德?今日你既夸下海口,且看看我的手段!”说罢,照胸一拳,朝卖武的打去。
段德自觉拳术过人,一拳过去,便会把人击倒,谁知那卖武的伸出钢闸手,推开他的拳头,把双手一展,以推山塞海之势朝他打来。
段德冷笑两声,收回拳,摆出一副高探马拳势,伸开双掌,以黑虎钻心架势,朝卖武的打去。
卖武的不慌不忙,见他来势凶猛,将左手一挑,架过他的掌,趁势飞起右脚,把那段德踢离数尺,跌倒在地。
段德满面羞惭,拼命扑上,欲要再斗,被皇帝和日青拦住。皇帝对那卖武的道:“壮士高姓大名,家住何处?本地无相助之人,何必计较。我有白银二十两,送你做路费吧!
段德见有人赠银与他,圆睁环眼喝道:“你这客人,分明与我作对,得叫你两人认得老子手段!”一边骂,一边走了。
皇帝听了,只付之一笑,拉起卖武的说道:“壮士,且随我们去。前面有个酒店,我们去喝上几盅,慢慢细说如何?”卖武的连声称谢,收起棍棒,跟着他俩同行。
三人来到酒楼坐下。皇帝问他身世,方知他姓杨,名遇春,浙江余姚人。祖父以下,世代簪缨,其兄寿春,现为两广总督;因他懒读诗书,性好拳勇,竟将家资散完,怕兄长呵责,便改名换姓,流落江湖。
皇帝对他说道:“壮士好武艺,应投身营伍,报效国家,浪迹江湖,甚为可惜。”他自称系杨寿春好友,在朝中为官,愿推荐他去刘墉处做事。杨遇春听了,又惊又喜,再三拜谢。
三人直饮至夜深,付了酒钱,方回客寓。
次日,三人起身,正想同往城中游玩,店主来报,说有客人要见遇春。
遇春出来迎见,彼此通了姓名,那两人道:“昨日在关帝庙前看见师父拳艺,十分精妙,今上门拜谒,特请师父到家授艺,若蒙应允,每月致俸金三十两,不知师父之意如何?”
皇帝听见,一旁插言道:“既然如此,壮士不妨在此稍留,待我去扬州归来,再作计议,但不知尊府何处?”两人道:“小弟寓所离此不远,一问店主便知。”
遇春便与皇帝、日青作别,取了包裹行李和铁棍戒刀,跟随两人走了。
他哪里知道,此两人原是段德徒弟。他们把他骗到荒僻之处,纠合一群棍徒,将他拿住,诬他是江洋大盗,把他缚送官府。
皇帝与日青出游途中,听路人传说:“小霸王捉了昨日卖武之人,送往县衙,已经证实,原是福建江洋大盗头目,现已收禁,即送府衙究治。”两人听了大吃一惊。
两人回店,盘问店主,店主怕惹祸,初不肯直说,经再三推究,方 问出早上两人系段德之徒弟。
皇帝与日青问明路径,奔往县衙,击鼓鸣冤,看见县官久不上堂,把那鼓儿擂得雷鸣似的响。
丹徒知县贾平化升堂,问道:“有何冤情,快把状词呈上。”皇帝说道:“我无状词,只因友人杨遇春与恶棍段德斗口,被他捆送到县,诬他是江洋大盗,我今来保他。”
贾知县喝道:“你与该犯何亲,敢来保他?本县已审得明白,此乃江洋大盗,即要解府严办,岂有轻放之理?”皇帝道:“此系无赃无证不确之词,望大人详察,开释无辜。”
贾知县大怒道:“大胆狂徒,信口雌黄,谅你必与他是一党!”皇帝道:“朝廷刑律,获盗凭赃定罪,你凭什么说他是大盗?他是两广总督杨寿春胞弟,如他兄长得知,未必与你甘休!”
贾知县与小霸王有亲,原想把此案私断,见有人上堂反诘,如何不恼,一拍公案,骂道:“大胆花口,敢在公堂上藐视本县。自古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他是总督之弟,本县就办他不得?”
贾知县喝令左右将他拿下,重打四十棍子,赶出县衙。话音未落,早有几个衙役上来动手,皇帝一拳一脚,如踢绣球一般,踢翻几个。
日青原在堂下,看见干爹动手,也打上堂来。皇帝趁势上前,抓住贾知县的衣领,把他拖下公案,从案上取过一把铁尺,打得他如杀猪似的嚎叫。
皇帝一面打,一面问:“你这狗官,是要死还是要活?”贾知县大叫:“好汉饶命!”皇帝道:“要我饶你,快放杨遇春出来!”
贾知县要命,急忙叫衙役到监,放了杨遇春,来到大堂。皇帝见杨遇春并无伤处,才把知县放下,骂道:“暂留下你这狗头,日后来取!
三人走出衙来,情知城中官兵会追杀过来,便往客店取了行李,走出城外,前往江南而去。
当日皇帝与日青、杨遇春三人结伴前往瓜洲。不想夜晚日青感受风寒发起烧来,皇帝请郎中来为他诊脉,郎中说他无碍,只需服两帖药,便能见好。
次日早起,遇春外出办事去了,日青也能起床。两人吃了早膳,皇帝听人说,本地有座石莲寺,内有一处石莲胜景最为著名,不由动了游兴。
他叫日青在旅舍休息,独自出门。走过长街短巷,但见市井繁华,人烟稠密,富庶景象,稍逊北京。经一路问讯,终于访到石莲寺所在。
他来到寺门前,见一个小沙弥在门口扫地。小沙弥年约十五六岁,生得姿容美丽,体态轻盈,宛如一个女子。
小沙弥见有人来,慌忙入内。皇帝见他走路姿态,毫无男子风度,更加心疑,便一路紧随。进入内院,皇帝想动问,却见有人过来,便不再开口。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家和尚。两人见礼毕,皇帝对他道:“我 是顺天人,姓高名天赐,今到瓜洲游玩,闻得宝刹有处石莲胜景,为天下所无,求老禅师引领一观,实乃三生之幸。”和尚递上化缘簿,皇帝赐与银锭一个。
老和尚同着小沙弥穿过几座殿堂,由殿堂侧门进入后花园,只见四周花果异香,菩提树下,黄鹂飞翔;那石塘之中,朱漆栏杆围着一株斗大石莲花。
老和尚走后,小沙弥引领皇帝到石莲前细看。石莲高约一丈,形似荷苞,此时忽起一阵怪风,石莲竟连连向皇帝点头,犹如朝拜一般,接着又听得霹雳一声,爆开一朵千层石莲花。
小沙弥曾听人说,石莲如遇圣人,便会爆开莲花,知道眼前此人非同寻常,立即拜倒在地,将头乱磕,说道:“你不是圣人便是万岁爷,求搭救奴家性命!
皇帝将她扶起,说道:“你果然是个女子,有何冤屈,不妨告我,我设法搭救你就是了。”小沙弥再次磕拜,还未开言,泪珠已垂。
小沙弥说她姓潘,名玉婵,广西梧州人氏。因父经商,故世本地,棺木寄于寺院;母亲获知,带她千里奔丧,来此为父超度后欲运棺回乡。当家和尚燕月见她美貌,强求与她成亲。
玉婵母亲哪里肯允,大声斥责。燕月怒起,将她踢死后弃尸于野。燕月逼迫玉婵成亲,玉婵抵死不从。
燕月无奈,容她守孝三年,再与她成亲。玉婵流落该寺,剃度为僧。燕月初时防她逃走,监守甚紧,近已不防,容她寺内行走,但不准她外出。
皇帝本要细问,不想燕月来了,说斋筵已备,请他到楼上斋堂吃斋。玉婵暗吃一惊:斋堂暗设机关,极为凶险,若错踏门路,便遭陷害,便紧紧跟随而去。
玉婵出家后,拜燕月为师,学得一身武艺。她回房中取了双刀铁尺,暗暗藏起,伺机相助皇帝。
燕月亲引客人上楼,楼上已摆好一席斋筵,倒也十分丰厚。燕月有意将他灌醉,谁知他滴酒不沾。燕月眼见此情,推说解手,下楼而去。
燕月来到楼下,发声暗号,合寺三十余僧人,齐拿刀棍冲上楼来。
皇帝正慌张之际,只见小沙弥将双刀递上,高叫:“你跟奴家一起杀出去!”皇帝大喜,接过双刀,叫道:“贼秃!你恶贯满盈,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张狂!
燕月已然明白,大骂:“贼婢!我今不杀你,难消此恨!”举刀望玉婵就砍。玉婵以铁尺相迎,把他手中刀打飞。
皇帝和玉婵且战且退,下得楼来。路口各隘均有贼僧把守,幸玉婵识路,不致陷入暗坑。
燕月跳上屋顶,喝叫众徒把守隘口,紧守要路,不使两人逃走。他揭开瓦片,连连向两人飞掷。皇帝和玉婵躲开飞瓦,大战贼僧。
燕月见众僧难敌两人,从屋顶跳下,取根铁杖,朝皇帝砸来。玉婵举刀砍向燕月,以护卫皇帝。
燕月见玉婵杀来,狠命一杖砍下,玉婵跃起,地面迸出一片火星;玉婵身轻如燕,绕向燕月身后。
燕月见玉婵来到身后,怕被暗算,丢开皇帝,专来应付玉婵。他把铁棍拖地一扫,想扫倒身后玉婵,哪知玉婵早有防备,闪身躲过。
玉婵举刀砍向燕月,燕月以棍相迎。一时,刀棍相交,火花迸飞,战了半时,难分难解。
眼见天色已晚,日落西山,皇帝怕黑暗中遭其暗算,不敢恋战,便和玉婵两人杀出重围,奔向后院。
燕月见他两人不见踪影,喊众贼僧关闭各处栅门,不使两人逃脱。
日青在旅舍养病,至晚不见义父回来,心中焦虑万分。恰杨遇春归来,便叫他去石莲寺探寻。杨遇春按店主指引,一路访寻,终到寺前。
他推门入寺,见寺内僧人各处走动,举止怪异;问讯他们,皆推说不知,便自进寺去,到各殿寻找。
来到后殿,撞见一个僧人,见他遍身是血,形色慌张,便抓住他喝问:“我家主公高天赐来你们寺院,今在哪里?若不说实话,定要取你狗命!”
那僧交战中受了刀伤,见来人气势汹汹,叫道:“好汉饶命!这不干小僧的事,全是主持燕月要害高天赐,我也被他砍伤,差点送命,求好汉饶我性命!”
杨遇春问:“高客人现在何处?快引我去便饶了你。”说罢拖起他领路。那僧引领他到夹巷之中,只见几个僧人倒关栅门,手持兵器,极力顶住,里面喊杀声不绝。
杨遇春扑上前,把守路的几个贼僧打散,开了栅门,见主上和小沙弥正力战贼僧,大吼一声:“俺杨遇春来也!”冲入夹巷,夺刀赶来助战。
皇帝见杨遇春来接应,心中大喜,三人拼力同战燕月。遇春夺了燕月武器,飞起一刀,将他劈翻在地。
众僧看见,哪里还敢接战,纷纷跪下求饶。皇帝喝叫僧人带他往各房查看。他们来到一间静室,见室内陈设清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一铜磬。
小僧将铜磬敲响,有个女子自内推开一幅字画,卷起那画,露出一个门户。
门户开后,夹墙中走出三十几名妇人。玉婵向妇人说明后,妇人一齐跪地磕头,拜谢救命之恩。原来这些妇人全是被燕月劫掠来的,她们向皇帝哭诉遭受贼僧淫逼之苦,求将贼僧送官究办。
皇帝即修圣旨两道,一道给地方官,将石莲寺奸僧一概正法,寺院由该县选拔高僧住持。所收妇女,有父母翁姑者,由其领回;无亲人者,发银五十两,让其自择婚配。玉婵因父母双亡,自愿出家,皇帝赏银一千两,另择清静庵堂为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