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交通大学的校园里,立着一座庄严的烈士陵墓,陵墓里安息着中国共产党党员穆汉祥同志。他为了革命事业,牺牲在上海解放的前夕。
一九四三年初夏,穆汉祥在工业专科学校毕业以后,从重庆动身到长寿兵工厂去工作。小火轮慢慢地离开码头,汉祥跟他的工人朋友小杨,再一次握手告别。
岸上的人影早已消失,他还是站在甲板上,默默地想:这回到了兵工厂,我得将学到的一点本领,全部拿出来,搞个新武器,打败日本鬼子。
到了长寿兵工厂不久,他就看到工人们拼命干活的一股劲。他们都有这种说法:『为了打败日本鬼子,好好干,多造出武器来·······』汉祥心里很感动。
同时他也看到另一面:厂里常常闹停工待料,却又常常把厂里的原材料运出去。当初他心存疑问,直到后来才知道,这是厂长他们在发国难财。
汉祥当时是一个技术员,可是他一点没有技术员的架子,和工人很接近,为他们读报、讲时事。不满现状的思想将他和工人连在一起。
由于常和工人在一起,引起厂里特务的注意,不止一次被叫去问话。可是每次他总把特务驳得哑口无言。
直到这时,他还是有个幼稚的想法,总以为中国打不过日本帝国主义,是因为武器不好。因此他常常和工人在一起研究一种化学品。希望发明一种威力很大的炸药。
一天,他们又在一起搞起试验来。因为得不到厂里的支持,出了毛病,只听见噗嗤一响,化学品燃烧了。
穆汉祥为了照顾别人跑开,自己受伤了。那些化学品燃烧成又黏又烫的液体,飞溅到他的脸上、手上,痛得他昏了过去。
厂里对穆汉祥的受伤不管不顾。工人们商量一阵,决定送他回家去休养,当天赶上了开往重庆的小火
他们到了重庆,就朝着山坡上走。走了一程,汉祥告诉同伴:『前面那一间低矮的竹屋就是我的家。』『原籍天津,从战火中流浪到这里来的。』又说:妈呀-啊 汉祥!
母亲为贴补家用,一直在门ロ摆个香烟摊。汉祥走近摊子,她老人家还认不出来,直至听到汉祥的声音,才大吃一惊!
让汉祥躺好后,那工人要走了。母亲送他到门外,想从他口中知道儿子的伤势如何。可是他早受了汉祥的嘱咐,把伤势说得很轻。
穆汉祥在床上躺了好多天,伤口还没全好。有一天,他的朋友小杨得知消息,赶来看他。
他看到小杨面黄肌瘦,衣服破烂,不禁问起他的生活情况。小杨『唉』了一声说:『王小二过年哪·····』
小杨沉痛地谈到把妹妹送人了。汉祥急得坐了起来,仿佛马上要跳起来去抢回小杨的妹妹。由于他过分激烈的震动,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忙用手撑住身子。
小杨扶他重新躺下来。他愤愤地想到无数劳动人民的悲惨生活;他想到自己年老的妈妈,还在这门口摆着小摊子
小杨走后,他独自一个人静静地躺看,心里想:兵工厂腐败不堪,回去也干不出什么对抗战有益的事。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出路在哪里呢?
又过了一个月,他的伤口好了。这天傍晚,他和父亲在江边散步。父亲认为,上次试验出毛病,是因为技术不够,主张叫他去考大学。他一愣:『哪来的钱
父亲摸着花白胡须的下巴说:『考国立学校,想办法申请公费,家里再刻苦些,省些钱来支持你。』穆汉祥瞅着父亲慈祥的脸,心里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汉祥的父亲是个老工人,他的一些老朋友们听说汉祥要进大学,几个人凑了一笔路费,把钱送来了。于是汉祥进大学的事最后决定了。
一九四五年初夏、汉祥离开重庆,父亲和几个工人送他上船,去九龙坡交通大学。
小火轮破浪前进。他耳旁还响着老工人的话:『你是工人的儿子·······』他紧皱着眉头,脑子里像波浪一样翻腾着。
一九四六年春天,交通大学早已搬回上海,国民党反动派积极准备发动内战。这时穆汉祥经常接近地下党的同志,有问题总要老林给他分析分析。
国民党终于发动了反人民的内战。同学们中间有的悲观失望,有的满足于发发牢骚。汉祥和一位女同学小周,在党的教育下,已有了正确的态度。
当时湖南大灾荒。党组织了救灾募捐运动,穆汉祥和小周冒着酷热去募捐,同时向群众揭露国民党的罪恶,提出救灾、反内战的口号。
深夜,别人都休息了,穆汉祥还在开夜车:装订捐册、写文告、写标语。他常常干到天亮,再接着忙白天的事情。
为了深入地对群众进行宣传教育,老林找汉祥反内战和小周一起研究办夜校的工作。老林指出:运动要深入,只有依靠人民团结起来才有力量。』
民众夜校积极筹备起来,招生工作刚告一段落,汉祥和小周又去安排教室,找桌子。还得做木工,修理一些破旧的桌子、椅子。
汉祥又钻在图书馆里找教材,找了半天,才从《鲁迅全集》中找到一篇文章。他觉得这篇文章很有力量,它教人抉择生活的态度。
老林同意了这篇文章作教材。他回到宿舍,又忙着刻蜡纸,印油印,准备第二天晚上上课应用,直忙到深夜才搞好。
夜校开学了。在交大附小教室里,坐满了一屋子人。小周帮汉祥分发教材。
上课了,汉祥激动地讲着:『聪明人只会空谈同情革命,奴才只会安于天命,傻子就不是那样,用自己双手去砸破泥墙,让光明进来·········』
汉祥讲了一阵以后,就问:「同学们,你们愿意做哪一种人?」大家一片声响"「傻子!愿意做傻子!」汉祥不住地点头,他感到有一股暖流流过他的心田。
汉祥又从课文讲到时事,为什么工人吃不饱,为什么许多青年失学失业······埋藏在工人心中的烈火燃烧起来了,他们纷纷起来发言。
文化学习很快地变成了政治宣传活动。除了教书,还教唱歌。这些歌词,正是群众要说的心里话,他们一教就马上唱得很好。
没有多久,汉祥和夜校学生成了知心朋友。下课后,他们总是坐在草坪上,谈时事,谈生活。从个人愿望谈到社会矛盾,什么都说。
有时教完夜校,回到宿舍,他很想坐下来好好学习。但是他一想到老林他们的工作精神,再看看桌上摊着的夜校油印报还没有刻好,就立刻赶走了这个念头。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北平发生了震动全国的『美国兵强奸北大女学生事件』。交大同学们集会抗议,穆汉祥第一个发言,愤慨地叱责国民党反动派引狼入室·······
在夜校里,也谈论着这个事件。有个同学愤怒地说:『赶跑了日本鬼子,招来了美国强盗。『日本鬼子是谁赶跑 决不答应!』汉祥接口问:同学们都答不上来
他终于把苏联红军消灭百万日本关东军;八路军、新四军的全线反击、打垮侵华日军的主力等等告诉了大家,直讲到深夜才散课。
深夜,他回到宿舍,画抗议美军暴行的海报。他愈画心里愈愤怒,恨不得马上把美国军队赶出去,把反动政府推翻
忽然,门ロ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是老林。老林告诉他全市同学要组织大游行,要他当纠察,他一口答应了。
从谈话中,老林知道他把打倒美蒋反动派的事,看得过于简单了些,他对斗争的长期性与艰苦性认识不足。
这天正是一九四七年元旦,上海一万多学生,举行了抗议美军暴行的大示威游行。穆汉祥迈着大步,走在队列前面。
游行回来,已经深夜了。汉祥跟小周还是谈个不休,他在群众斗争中,进一步认识到过去那种科学救国思想的幼稚、糊涂。
这些天来,汉祥的心里很不平静。有次他在日记中写下这么几句:『·······我要做泥土,献出自己的血肉,给人民铺成通向共产主义的道路·········』
党从历次运动中、在日常的事务工作中考验了穆汉祥。觉得他斗争勇敢;工作踏实。一天,老林找他谈话,准备发展他入党。
一九四七年秋天,穆汉祥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由于条件不许可,他只能在路上宣誓。
这一年冬天,国民党颁布了『修改学生自治会章程』,企图取缔学生自己的组织。那天一大早,汉祥看到报上登着同济学生集会抗议的新闻。
接着得知同济学生准备到南京去请愿的消息。同学们纷纷要求去送行,表示全力支援。汉祥他们系里的同学,也贴出了海报,签名抗议国民党的暴行。
十二月九日的一清早,从交通大学的校门口开出三辆大卡车,车上挤满了同学。他们手上拿着写了标语的旗帜,嘴上唱着歌,到同济大学去。
车到北四川路底就走不通了。反动派早已把这里封锁。交大的同学只好下车来,从复旦大学旁边的小路赶到同济去。
等汉祥他们走到路上,就看到同济校门口已经到了成千的大中学生。同时敌人也出动了骑巡队和大批特务,在那里转来转去。
伪上海市长吴国桢亲自出马,阻止同济同学进京请愿。从上午九点钟一直谈到下午三点,始终是僵局。穆汉祥当时是纠察,他站在同济的最前面。
下午三点半,请愿同学知道谈判是敌人缓兵之计,就高举着伪宪法第十六条『人民有请愿权』的标语,手挽着手向前进,冲破了敌人第一道防线。
敌人的骑巡队立刻扬起马刀迎面冲过来。
同学们一时来不及退让,纷纷散到路旁的麦田里。穆汉祥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又是个纠察,他有责任保护群众,就没有后退。
这时骑巡队已冲到汉祥面前,刽子手的马刀乱挥乱舞。他侧身躲闪时,已被砍破嘴唇,并且打落两颗门牙,当场昏倒在地上。
同学们都围了上来,立刻送他到医院里去。
这次血案震动了全上海。不少同学被捕,被打伤。同学们,还有各界人民,不断到医院里来送花,送慰问信,忙得护士应接不暇。
小周一直陪汉祥到深夜。汉祥终于醒了,他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同学们的情况。小周不敢对他直说,只说同学们都安全,劝他好好休息。
在医院里,他哪里躺得住呢!没等到自己嘴上的伤口痊愈,他就急着回学校去了。
回到学校以后,汉祥更热心工作。又办了一份《平民报》,向附近工厂进行宣传,女工中有个叫小凌的常常协助他工作。
这时,汉祥同屋的小赵忽然气呼呼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团纸,愤愤地叫汉祥看。
汉祥接过纸团,展平了放在桌上看,他感到反动派愈来愈露骨了。
小赵忽然想起人家托他还给汉祥的一本小说书。汉祥接过来,走到窗前打开来一看,书里夹着一张小纸条,写着几句暗语。
傍晚,在图书馆后面的小土山下,党总支书记老章在等着汉祥。一会,汉祥来了,老章回头看看四处无人,便迎了上去。
老章告诉他,国民党又要来一次大逮捕,我们已经把黑名单搞到手,其中有小周·······是的,他想到小周在『反美扶日』座谈会上,她是多么尖锐地痛斥了吴国桢。
听说叫他和小周一同去解放区,他心里一喜;但是共产党员的责任感,使他马上考虑到眼前工作非常需要人!他毫不犹豫地要求留下来。
老章听到他这意外的回答,激动地紧紧抱住他那宽阔的肩膀。
晚上,小周在大草坪旁等汉祥。已经九点多钟了,怎么还不来,小周急得一股劲地在徘徊。当她偶然回转身时,汉祥已悄悄地向她走来。
小周回头发现了汉祥,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心里的话,可是见了面又不知从何谈起。
他们走到石阶旁坐下,小周问汉祥:『你都走了,工作谁来』意思是你去不去。汉祥说:做······组织上批准我留下来。』小周听了没有说什么。
她知道汉祥的性格“从来不把敌人的恐怖手段放在心上。沉默了一会说:「以后敌人对我们迫害会更多,你要放机灵些…………
谈着眼前的斗争、谈着将来美好的生活,不知不觉间东方已露出了曙光,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共产党员的崇高理想使他们摆脱了离别的惆怅。
早晨,小周化装成一个男孩子坐在一位男同志自行车后面,一冲就出了校门。汉祥依在石桥旁,目送着自己最亲近的同志。
当时,形势发展很快,上级要调汉祥去做地区工作。老章把这个意见传达给他,汉祥表示坚决服从。
当夜,总支委会决定举行一次『真伪和平辩论会』,揭穿国民党伪和平的把戏,澄清大家的思想。汉祥要求由他来代表『真和平派』的首席发言人。
总支委员们最后同意了他的请求。散会后,老章一再叮嘱他,发言完了立即转移,并且有两位同志帮助他,以免发生意外。
一九四八年的冬天,交大同学在体育馆召开『真伪和平辩论会』。汉祥是『真和平派』的首席发言人,他痛快淋漓地揭穿了『蒋』、『李』的双簧。
忽然有个人打断汉祥的发言。这个人正是有名的『老留级』、交大三青团的负责人。他一喊,下面的一些小特务也跟着乱嚷嚷。
正在这时候小赵从外面跑进来,他手上拿着被特务撕毁的一张和谈八项条件的公告。
『老留级』正想抵赖,忽又从门外拥进来一群人。原来同学们抓到那个撕公告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打特 正是特务分子龚瑞。全场的人被激怒了,高喊:特务!』
会场上一阵混乱,大小特务们夹着尾巴跑了。主席说:『和平不能等待,和平要用斗争去争取!』并宣布交大应变工作需要大批人,愿意工作的请留下。
散会后,特务们到处找汉祥,始终找不到。当天晚上,他们又头蒙黑布,拿着手枪,冲进他的宿舍,又扑了个空。
经过夜校工人的帮助,汉祥在徐家汇天主堂附近,租了一个亭子间。刚收拾好房间,他就到衡山公园去接区委地下党的关系。
在一座茅亭边,有个中年妇女。手上拿着一份《大公报》在看。她的装束和一切细节都对呀,他跑上 去问:『今天的报纸吗?』对方答:『星期三的。』
那女同志一看他嘴上的伤疤,就站了起来,和他一面散步,一面谈起目前形势,教他如何通过党的外围,在一些空白工厂,组织工人协会,开展护厂斗争。
在临分别时,区委的同志知道他生活上有困难,就递给他几张钞票。他想到党的经费困难,托词推辞了。
从此,汉祥就通过夜校党支部的老宋、小凌他们进行工作。终于在一些空白厂里打开了局面,连最困难的大中华橡胶厂,最后也建立了工协小组。
这天正是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三日的晚上,老宋家里好几个人在等汉祥来开支部会。汉祥在门口一出现,就压低嗓子,兴奋地宣布了一条好消息。
房里的人都高兴得跳了起来,他索性指挥大家唱起歌来。
这一天,大家都太兴奋了,工作起来更有劲。一个晚上就把新的一期《平民报》印出来,使这个好消息长上翅膀,飞到工厂里。
四月三十日下午,郊区炮声隆隆、风声十分紧大家劝他不要再露面。可是渴望解放的心情,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感,使他忘记了危险,坚持和大家一起去工作。
从最后一家工厂交代了任务出来,天近黄昏。他这才想到自己还是清早吃的一副大饼油条,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他走到虹桥路上一家小摊子旁,要了一碗阳春面。刚准备吃,突然有人在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特务龚瑞。
当夜他被带到伪警察总局,受到了审问。龚瑞说汉祥一定是共产党员。那个瘦长个子满脸烟容的审判官连连点头。
任凭这批狗东西如何叫嚷,穆汉祥拒绝回答敌人任何问题。他屹立在房子中间,蔑视着这些张牙舞爪而又彷徨焦急的家伙。
敌人认为他是重大的政治犯,把他带到一间有股发霉的血腥气味的屋子里,人还没有站稳就被推
接着敌人用种种残酷的刑具折磨他。汉祥每次昏过去醒来,第一个意识就是:我是一个共产党员!他什么也没有说。
夜晚,监狱里多么寂静。偶尔传来微弱的呻吟也不能打破这死一样的沉默。他无力地倚在墙上,拿起衣袖擦去嘴角流下来的血水。
这一天,他又被野兽折磨了一阵。他双手将红肿的左腿放平,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可是一颗心老安定不下来,惦记着老宋他们是否完成了任务······
他又想到父母;还有赠送盘费的老工人;还有小杨·······突然,远处传来隐隐的炮声,啊!这是我们的!快解放了,小周也会很快地回来,有多少工作需要做呀!
五月十二日的早晨,天还没有亮。汉祥被人用黑布将他的眼睛遮住,被推进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里
小汽车经过了外滩,马路上、码头上乱极了。马路给行李阻塞了,汽车司机在骂对方,对方又狠狠回答他:『这是警备司令部的行李,你有种到司令部交涉去!』
汉祥心里完全明白了。突然间乘他们不提防,探身车外,朝着码头上大声斥骂起来,这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车到宋公园停了,汉祥被匪警拉了出来。这时四周炮声更响了,这声音多好听!他忘记了一切,完全被这春雷似的炮声吸引住了。
就在这时候,炮声真的把敌人震得惊惶失措,他们好容易才想到自己是干什么来的,那烟鬼又开始了咆哮。
敌人气得向前跨了一步,用发抖的手将枪举了起来。
穆汉祥挺起胸,向前走了几步,吓得敌人直往后退。接着他高声喊口号,这震动天地的声音,连敌人喊开枪的口令也被他淹没了。
那个持枪的小兵脸发白,手发抖,无论如何也瞄不准。一枪没打中,又响了一枪。汉祥没有倒下去,鲜血从他胸口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祖国的大地上。
那特务气得发疯,亲自放了一枪。汉祥还是没有倒下去。反而雄壮地唱起国际歌来。那特务从小兵手中抢过一条步枪,像疯狗一样向穆汉祥扑过去。
烈士牺牲了,他那雄壮的歌声还在空中荡漾。这时,解放军的炮声一阵比一阵响,人们几乎听见解放军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中仿佛也响着穆汉祥坚定稳重的步伐。烈士,永远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