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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脚本《红旗谱》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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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aker 发表于 2023-12-10 10:40:36 | 显示全部楼层
锁井镇河神庙前柏树底下有座古钟。钟是明朝时候铸的,原来滹沱河下梢四十八村,为了修桥补堤,集资购地四十八亩,铸钟为证。这几天,传说财主冯兰池要砸掉这座古钟,卖铜顶赋税,四十八村的人们听了都骚动不安。

朱老巩和严老祥从小在一块长大,情意相投。朱老巩说:“这是冯兰池存心霸占官地。”老祥连连点头:“对,冯兰池当上堤董,早就存心不良,可有谁管得了呵!”朱老巩说:“我就要管!”

傍晚,朱全富把朱老巩拉到家里,掩上门,轻声说:“大侄子,不要管铜钟的事。你捅得了那个马蜂窝?你忍了吧!”朱老巩咬咬牙说:“要说别的,我听你的。说这个,我主意打定了!

朱老巩回到家里,饭也没有吃,等儿子小虎子和女儿睡了觉,就从门口摘下一把铡刀,磨起来。

小虎子被磨刀声音惊醒过来。朱老巩回头看了他一眼,叮嘱说:“明天早上你去千里堤上看着,要是有人来砸钟,快来告诉我。”小虎子点点头。

第二天大清早,小虎子刚到千里堤,就看见两个铜匠扛着铁锤,在河神庙的庙台上,围着古钟打转。小虎子看得真切,连忙拔腿往堤下跑。

他一口气跑到家,拍着窗棂喊:“爹!爹!砸钟的来了!”朱老巩听了,皱皱眉头,带上铡刀,跨开大步朝千里堤跑去。

那两个铜匠正要砸钟,朱老巩怒吼道:“谁敢砸!”两人没回答。朱老巩叉开巴掌,劈头盖脸把前头那个铜匠打翻在地。后面一个见这架势,慌忙跑了。

冯兰池托着画眉笼子,正在街上品鸟音,听铜匠来报信,一阵风似地上了千里堤,大老远就喊:“谁敢阻拦卖钟!”朱老巩拍拍胸膛道:“我朱老巩就敢!

冯兰池把画眉笼子往树上一挂,气势汹汹地骂道:“谁他娘裤裆破了,露出你来?”朱老巩哪里忍得住,窜上去把他的手腕抓住,说:“姓冯的,你的嘴放干净点!

乡亲们赶过来了。朱老巩把冯兰池拉到钟跟前,说: “姓冯的,你看,钟上明明刻着‘明朝嘉靖年间,滹沱河下梢四十八村,为修桥补堤,集资购地四十八亩,恐口说无凭,铸钟为证…………’你不能一人专权,出卖古钟!”

冯兰池沙哑着嗓子喊:“住口!铜钟是锁井镇上的庙产,不关别村事。这是好事的人存心讹诈,在钟上铸了文字。”又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文书,撇起嘴说:“瞧,红契就在我手里!

朱老巩一见红契,眼里冒出火来,扑过去就夺,冯兰池忙把文书塞进怀里。朱老恐怒吼道:“冯兰池,你凭刀笔行事,把四十八亩公产,变成你冯家的私产,今天咱要跟你算清老账!”乡亲们都支持朱老巩,为他助威。

朱老巩当众把冯家欺侮人的老账,一条一条数落起来。冯兰池还是蛮横无理地朝铜匠叫道:“砸!由我承当,开锤砸钟!”

朱老巩跳到古钟跟前,张开两臂,猛喝道:“砸吧!有种的先砸我!小虎子也窜过去,扑到朱老巩身上,喊道:“要砸我爹,先砸死我吧!”人们看着,都为父子俩捏把冷汗。

这时,人群里闪出严老祥,他手持一把砍柴斧子,冲上前来说:“呔,你砸不了!”朱老巩也提起铡刀来喊道:“老祥哥,随我来。不能让他们毁了古钟!

朱老巩说着,站到冯兰池面前,抡起铡刀在他眼前一晃:“大铜钟是四十八村的,今天谁敢捅它一手指头,这把铡刀就是他的对头!”严老祥也举起斧子说:“谁动铜钟,就让他脑袋分家!

冯兰池暗暗打发人把严老尚请来。严老尚年轻时当过义和团的大师兄,烧过教堂,受人尊敬。他见气氛紧张,问明了是砸钟的事,便呵呵笑着说:“我不信谁敢砸钟,走,咱们上街喝两盅去。

朱老巩以为凭严老尚一句话,谅他冯兰池不敢再砸。严老祥从前给严老尚当过长工,也不敢再多说。他俩回头看一眼铜钟,一前一后跟着严老尚走。小虎子不放心爹,一直跟在后面。

来到街上菜馆里,严老尚比古道今,说了许多圆场的话。朱老巩喝了两盅酒,猛听得漫天里“当啷”一声响,他先是一怔,跟着霍地跳起来,痛苦地叫道:“嗨,碎了,铜钟碎了!”


朱老巩知道中了调虎离山计。他一时气炸了肺,吐出两口鲜血,倒在地上。严老尚装腔作势拍桌骂了一阵,一甩袖子走开了。严老祥抱起朱老巩,叫道:“兄弟,兄弟,醒醒!

朱老巩光是喘气不吱声,鼻子里只有一丝凉气。严老祥只得和小虎子挟着他回家去。

朱老巩一病半月,没有下过炕。小虎子的妈早死了,他和姐姐成天围着炕转。病人要药没药,想汤没汤,姐弟俩又愁又怕。

这天黄昏,朱老巩凝着眼神,上下左右看了看女儿,说:“闺女,你娘死了,爹疼你们。可是,我不行了,你要扶持弟弟长大!”又伸手摸着小虎子的头,要他记住这世代的冤仇,要为穷人报仇。

朱老巩说着,一口气喘不过来,闭上了眼睛。姐弟两个趴在地上放声大哭。严老祥流着泪,扑到朱老巩头前:“兄弟,你带我一块去!我对不起你,后悔拦着你,没让你闯关东······”

朱老巩死了,只剩下小虎子和他姐姐两个过活。小虎子每天出去做活,回来姐姐做熟了饭,两人一块吃,日子过得很艰难。

这天晚上,姐弟俩刚睡下不久,忽听得墙外咕咚一声响。姐姐连忙起身,推醒弟弟说:“小虎子,你听!有人跳进墙里来了!

小虎子跳起来,朝窗外一望,只见有两个人,脸上蒙着白布,向屋门口走过来,边敲门边吼着:“开门!开门!不开,我们就要砸啦!

“咣当!”门被砸开了,两个家伙一跃跳进屋里。小虎子举起禾叉一叉,却没叉着,反被强人按倒,嘴里塞上棉花,给捆了起来。姐姐嚷了两声,给强人拦腰搂住,拖进里屋······

半晌,强人跑了,姐姐踉踉跄跄走出来,脸色惨白得怕人,抖着声音说:“小虎子,走吧,快逃命吧!爹死了,霸道们不叫咱姐弟活下去了!”小虎子问道:“你呢?”“我?”姐姐停了半天,才哭道:“你别管我了。”

黑夜里,周围一片静寂,姐弟俩踏着月光,来到小严村老祥大伯家里。严老祥听说小虎子要离乡背井外出,心上皱起疙瘩,半天不说话。老祥大娘也暗暗落下泪来。

天快亮了,严老祥扛起红缨枪,叫他儿子严志和替小虎子背上包袱,送小虎子走出村子。老祥大娘流着泪说:“虎儿,莫忘了常捎信来。你娘虽死了,还有我,还有你姐姐,心上都牵挂你。”

严志和也拉住小虎子的手说:“虎哥,出去了,找到落脚的地方,也给我来封信,我去找你。”小虎子自信地说:“不,兄弟,我一定要回来!回来报仇!

怀着满腔怒火满腔仇,小虎子辞别了亲人,沿着大堤走向远方。滹沱河水依旧载着两岸穷苦人的血泪,年复一年地流去······

清朝变成民国,老百姓照样苦。25年后的一个春天,列车载着小虎子回来了。他现在叫朱老忠。那年闯关东,在长白山上挖参,在黑河里打鱼,苦挣苦熬勉强成了个家。今天,他带上一家人回家乡来了。

列车到了保定,朱老忠领着老婆和儿子大贵二贵挤出车站。忽然看见一个人,在售票处窗口前站着。朱老忠见那人的身形长相,心突突跳了几下,喃喃道:“嗬,好面熟!

他仔细地端详了那人几眼,那人也愣愣地打量着朱老忠,盯了老半天,猛的放开嗓门喊道:“你······虎哥,你可回来啦!”说着扑上前来,两颗豆大的泪珠,落到朱老忠的衣襟上。

那人就是严志和。朱老忠把他介绍给一家人,又关心地问他上哪儿去。严志和说:“我要闯关东!”“怎么,你也要下关东?”严志和叹口气说:“一句话说不完,咱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他们落了客店,严志和谈起家乡情况:冯兰池和冯老洪闹起民团打逃兵,打下骡子车发洋财。可是逃兵们打保定捅来一个团,要火洗锁井镇。冯兰池请人调停,被硬敲了五千块大洋,这些钱却都摊在庄稼人身上。


严志和气得眼也红了,继续说:“锁井镇的朱老明不服气,联络了二十八家穷人跟冯兰池打官司。打了三年,结果输了。朱老明倾家荡产,我也赔上了一条牛。”朱老忠捶着桌子道:“冯兰池还是这么霸道,咱回去再跟他干!”

第二天早晨,严志和雇了一辆骡车,上了路。朱老忠一踏上家乡的土地,就像投进母亲的怀抱,说不出心里多喜悦。严志和却心事重重,因为他是卖牛赔了官司钱,没法回家才出来的。

车子到锁井镇近郊,正要停车,忽见远远跑来两个孩子。原来这是严志和的儿子,大的叫运涛,小的叫江涛。江涛奔到车前,直向严志和扑去:“爹,你可回来啦,可把我娘愁坏了!”

朱老忠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端详了一会,乐呵呵地说:“是好庄稼主儿!”他转头向严志和望望:“你看!咱门里个个五大三粗,就不信斗不倒老霸道!”

一行人走到严家门口,门前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朱老忠认得是老祥大娘,噗地跪到地上:“大娘,虎子回来了。”老祥大娘眼泪像涌泉似的冒出来,说:“苦命的孩子,你回来了。你一去二十多年,连个书信也不捎来。”

严志和红了脖子脸,走上前来。老祥大娘一见他,连哭带喊:“你回来干吗?自己闯荡去吧!你就不想想,老的老,小的小,交给谁呀?”朱老忠连忙一边劝,一边埋怨严志和。

当下,朱老忠叫他老婆、孩子上来见过老祥大娘,又数说了他二十几年来的遭遇。上灯时分,涛他娘端上菜来。老奶奶边劝酒送菜边说:“咱门里又多了人了!”

吃罢饭,老忠向老祥大娘问起姐姐的事。老奶奶掉出眼泪说:“咳,那晚你前脚走,后脚她就跳河自尽了。”老忠追问那两个坏人是谁。老奶奶摇摇头,说:“断不了是冯家门里的那帮歪种!”朱老忠听了,半天不说话。

朱老忠还乡的消息,传遍了东锁井镇。当天晚上,他的一些小时候的朋友朱老星、朱全富等都跑来了。大家抽烟,说话,直坐到半夜。朱老忠把带回来的关东烟叶、香皂送给他们,作为久别重逢的礼物。

朱老忠一家暂住在严志和家里。第二天一早,老驴头的女儿春兰跑来了,她早就听运涛说过朱老巩“大闹河神庙”的故事,她想看看英雄的儿子是个什么模样。朱老忠见老街坊的女儿来了,十分高兴,拿出一个洋漆皂盒送给她。

春兰回来,正碰上她爹。老驴头问:“又上运涛家去了?”春兰说:“虎子大叔回来了。去看看。”老驴头听了,嘀咕着:“别看出去二十多年,这一回来,跟冯家大院还有一场打不完的官司哩!

吃过早饭,朱老忠和严志和找朱老明来了。推门进去。屋里被烟熏得漆黑,阴森森的。朱老忠走到炕前说:“老明哥,你怎么啦?”朱老明听见人声,从被窝里坐起,使劲翻翻眼皮,怎么也睁不开,问道:“你是谁呀?”

严志和说:“老明哥,他就是朱老巩大叔的儿子,现在叫朱老忠。”朱老明一听,拍掌大笑,两只眼睛也睁开了。可还是看不清人,就伸手去摸朱老忠的脸。当他摸到胡子时,笑道:“兄弟,你也老了。”

朱老明拍着炕席,把自己串联二十八家和冯兰池打官司,弄得倾家荡产的事诉述一遍。朱老忠怀里像揣着一盆火,掏出10块大洋,咣啷一响,放到朱老明手里:“大哥!你甭愁,好好治病吧。”朱老明感激得流下泪来。

朱老忠和严志和沿着千里堤,走到河神庙前,见那棵老柏树没有了。走下大堤,到朱老忠家的宅基跟前。当年的两间小屋,如今只有这个门楼还立着。严志和叹道:“我看就用这烂砖打底脚,建几间屋吧!

两个人盘算了一会盖房的事,朱老忠抬头一望,见对岸冯家大院门前正站着穿长袍马褂的冯兰池。他顿时呼吸短促,怒火燃烧。

冯兰池也听到朱老忠回来的消息,现在看见了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自言自语:“一只虎没杀绝,又带回两只虎子,死灰复燃了···.·.”

冯兰池走回宅院,派人叫来二儿子冯贵堂商量。冯贵堂读过大学法科,当过军官。他不像他爹,光知道收利放债。听了父亲说起当年没斩草除根的话,就说:“对于种田人,不能多树敌。树一个敌人,几辈子不得安稳。

冯兰池见儿子一点也不注意朱老忠的事,摇摇头说:“你要讲人道,是炕上养虎,家中养盗,这样下去,要败家的!”一赌气,走进了书房。


这年收完秋、运涛捉住了一只不平常的鸟,就带上江涛、大贵和二贵,提着鸟笼上锁井大街去卖。冯兰池和冯贵堂也在街上走着,父子俩一见那鸟,忙叫运涛拿过来看。

冯贵堂顺手接过笼子,左看看,右看看,再也不想还给运涛。冯兰池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说:“这么着吧,甭上集啦,闹半斗小米子吃吃。”运涛连忙回绝道:“半斗小米,俺不卖!

大贵看冯家父子的眼色不对,一个箭步窜过去,夺下笼子,撒腿就跑。运涛、江涛、二贵也跟着往回奔。走了一程,运涛叹口气说:“咳,忠大伯十几岁下关东,就是被他们欺侮跑的。咱们要长长志气。”

兄弟四个决定,带着宝贝鸟儿进城去。来到鸟市,运涛举起笼子,把布罩往上一掀,那只精灵的鸟儿叫起来,清脆的叫声竟盖了鸟市。人们都不住口地夸赞:“好鸟!嗬!百口灵!”

有个老头,走上前悄悄问:“什么价儿?”运涛正考虑,忽然从横里走来一个胖子老头,他伸出手翻了几翻,小声说:“这个数······这个数······怎么样?”

没等运涛答话,冯兰池赶上来喊叫:“十五吊吗?这鸟儿算我的啦!“我出二十吊大钱!”人群里又伸出好几只手,有人喊“我出三十吊!”运涛见他们乱来,忙把笼子交给大贵。

冯兰池又用手杖点着大贵道:“三十吊!你一个庄稼人,养这好鸟儿不是白糟蹋?”大贵气得红了脸,喝道:“呸,你管得着?不卖了!庄稼人照样养得好鸟儿!”说着,拎起鸟笼,哥儿四个大摇大摆走了。

冯兰池不死心。当天下干打发账房李德才来找运涛,要那只鸟儿。运涛听了,挤巴着眼儿笑笑说:“这鸟俺打听了,叫靛颏。俺兄弟稀罕这鸟,谁也不肯撒手。”大贵在一旁愤愤说:“冯兰池又不是俺坟上的祖宗,俺孝敬他不着!

李德才听话不顺,虎起脸道:“他不是你坟上的祖宗,他是一村之主!”大贵竖起眉毛吼道:“我看他是个土豪霸道!他霸产、霸财、霸人,还要霸俺的鸟儿!我朱大贵不怕,偏不给,看他敢把我一口吃了!”

李德才气得直吹胡子,说:“你们这些庄稼人都是牲口势!哼,不给好说,走着瞧吧!”朱老忠看他走远,便对孩子们说:“你们谁再上锁井镇去,要跟大人一块,谁要是偷偷跑去,我就拿棍子敲谁。”

从此,大贵把那鸟儿当成了宝贝。白天下地,他把鸟笼挂在树上,干一阵,就回过头来,打着口哨看看他的靛颏。日头落了,大贵先得把鸟喂完了食,然后才放心地端起碗来吃饭。

这天午夜,大贵睡梦里听得鸟儿在外面吱吱乱叫,他腾地坐起来,跑到梯子跟前,伸手一摸,笼子不见了!他一喊,一家人都吵醒了,点灯一看,笼子散了,翎毛扑拉了一地。大贵呆了半天,只是叫苦。

朱老忠马上打发大贵到小严庄去找运涛。敲开门,大贵哽咽着说:“咳,靛颏给猫吃了!大哥,这可怎么办?说什么我也赔不起啊!”运涛听着,反而笑着安慰大贵。

这时,朱老忠也带了二贵赶来。他听见弟兄俩的谈话,笑道:“咱穷人没有三亲六故,就是朋友为重。”严志和也走上来道:“对,一只鸟儿值什么。孩子们,你们要记住,咱穷人就得抱在一块,永远不分开。”

转眼到了新年正月,运涛约了大贵到锁井镇去看戏。两人走到大集上,看见前面站着几个穿灰色军装的兵,枪上还插着一面小白旗。运涛一看,忙拉拉大贵说:“离远点,这是招兵的旗。”

话未说完,忽然冯兰池从一旁闪出来,指着大贵,拉开喉咙喊道:“就是他,抓!”立刻有个兵,端起枪冲上来,运涛眼快脚快,撒腿就走。他一边跑,一边喊:“大贵!快跑······”

大贵跑慢了一步,被两个兵抓住。他气红了脸,瞪起大眼睛叫道:“你们想干什么?”那个兵道:“想干什么,冯村长说,该你出兵!”不由分说,把大贵绑了,一直拽到学堂里。

运涛一溜烟跑到大贵家,把冯兰池抓兵的事告诉了朱老忠。不一会,严志和、朱老明等一伙朋友都来了。大家都说要托个人情,花钱多少,大伙兜着。朱老忠摇摇头:“说也白说,估摸老霸道是存心跟咱过不去。”

运涛想来想去,只好去找李德才。李德才正在四合号里喝酒,见了运涛,咧起嘴角说:“这会儿用得着我啦?晚了!朱大贵要在兵营里过一辈子,白了胡子才能回家娶媳妇!

运涛见他一口拒绝,只好出来。在镇上遇见二流子冯大狗。运涛早听说他当了什么旅长的亲兵,想起大贵的事,就邀他到忠大伯家。冯大狗酒醉饭饱后,摇头晃脑说:“大贵的事好说,只须拿着咱冯连长的名帖儿去就行了!

运涛拿了名片,赶到学堂里。招兵的一听,是一位连长来说情,立刻去找冯兰池。冯兰池把名片接过来一看,骂道:“什么冯富贵,是冯大狗,冒充连长!”啪的把名片丢在地上,用脚乱踩。


朱老忠上了当,一时血气上升,耳朵里像有他爹的声音在叫唤。他大步走到院里,猛的抄起铡刀,活像当年护钟的朱老巩,要去找冯兰池拼命。

人一看这股势,一时都呆住了。朱老忠走了几步,忽然把铡刀一收,坐到地上,抽出烟袋,打着火,吱吱吱抽起烟来。

他沉思默想了半晌,把拳头一伸,说:“好!去当兵吧,在他们认为是“祸”,在咱也许是“福”。我早想叫大贵去握枪杆子,这倒正对付得着。”贵他娘也负气说:“去吧,有什么愁的!”

这一说,大家都松了口气。当下,运涛便到招兵的那里,把大贵保回来宿一晚,第二天再去。贵他娘给大贵包了饺子。朱老忠心里挺难受,对大贵说:“孩子,家里不是多嫌你。是为咱穷人有个拿枪杆子的,将来为穷人出力。”

第二天早上,大贵吃罢早饭,贵他娘把几个熟鸡蛋塞在他手里,抹着泪说:“孩子,要保重自己,娘照顾不了你啦······”朱老忠把他拉到跟前,叮咛说:“我跟你说,咱当兵不像人家,不能抢抢夺夺,不能伤害穷人的性命。

大贵沿着大堤向锁井镇走去。朱老忠久久伫望着,一颗心像掉在滚油里。忽然,他抬眼望着对岸冯家大院的门洞,吐出一口气道:“冯兰池!你等着吧,有你哭的时候。”

转眼到第二年春天。运涛耪完家里的地,就出外打短工。才干两天活,偏偏赶上天下雨。他找了个避雨处,坐在门槛上,边看书,边躲雨。

天黑下来,雨还没有停。运涛正发愁。忽然,门里走出个人。他打量了一下运涛,问他是哪里人,又见他手里拿着书,笑起来,说:“还是个乡村知识分子。”便邀请运涛进屋过夜。

原来那家的主人是城里高小学堂的教员,姓贾。他对运涛很亲热,端来了一大碗饭,放在他面前,一边问他乡下的情况。运涛在贾老师家耽了两天。

贾老师详细问了乡下情况,给运涛讲了许多革命道理:穷人要想得到自由,过好日子,就得打倒军阀政客,解放自己。运涛听着,心上像开了个窗,豁然亮了。

运涛回到家,把话说给父亲听。严志和低头嚼着咸菜,沉默了半天,长叹一声,说:“跟冯兰池打了三场官司,教训够深的了。咱什么也别扑摸,低着脑袋过日子吧!”

运涛去找忠大伯。朱老忠正在小门楼底下歇晌。听完运涛话,不由得眉开眼笑,说:“一定是共产党,你要真扑摸到了这个靠山,咱受苦人一辈子算是有前程了。”

运涛了解到贾老师是本县共产党的一个县委书记,从此,他经常上贾老师家。还把从贾老师那儿听来的话,编成故事说给伙伴听。讲“打倒帝国主义”,讲“打倒军阀、铲除土豪劣绅”,说得闺女小伙们浑身热烘烘的。

这天晚上,春兰做了件新布褂,去找运涛,要他在衣襟上写下“革命”两个字,她用丝线绣上,然后穿着新褂儿去参加药王庙大会。一下子,把整个庙会的目光都吸引了。

贾老师听说这事,特地下乡一次。他鼓励青年人既要有革命热情,又要防备周围的敌人。临走,还答应帮助江涛去城里读书。

江涛可高兴哩。他娘给他做了件新衣裳;他又忙着去找春兰,求她做双新布鞋。

春兰听说江涛上城里考学校,心里高兴,嘴里却说:“嘿!你是大学生了,为什么叫我给你做鞋,我又不是你家的人儿。”江涛笑着说:“咱早晚还不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春兰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在贾老师的帮助下,江涛考取了学校。那天,运涛兄弟俩从城里回来,江涛跑在头里,急着去家里报喜。运涛唱着小曲走在后头,一走上房后小道,看见春兰一个人坐在瓜园的小窝棚上做针线。

运涛见老驴头不在,抬脚走进瓜地。春兰从窝棚上跳下来,翻开一片笼密密的瓜秧,摘出个细溜长的柳条青花皮小甜瓜,递到运涛手里。


运涛吃到嘴里,甜在心头,连连说:“好甜的瓜,怎么没叫人吃了去?”春兰抿嘴笑着说:“嘿!除了你,谁配吃它!”两个青年人坐在小窝铺上,说不完的心里话。没料到远处高粱地旁站着个冯兰池,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冯兰池这老家伙,早就看上了春兰。他假装买瓜寻了来,见他们亲热模样,又恨又恼。他退回墙角,正遇上春兰的大娘。老家伙拉着她,指了指小窝棚,把一肚子坏水倒进了长舌妇的耳朵里。

春兰大娘一看,迈开两只大脚就朝老驴头家奔,边走边扯开嗓子喊:“老驴头啊,你家春兰可招了汉子了!”声音喊得怕人。

老驴子平时看见运涛在他家来来往往,就不高兴。这回听得喊声,抄起把铁锨追出来,骂着:“这坏东西,晴天白日欺侮到我家来!”运涛回头一看,打了个冷战,又怕春兰受害,把她扛在肩上,撒腿就往堤上跑。

老驴头在后面紧追不舍,春兰看着要追上来了,挣着下来说:“咱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不怕,放下我,你快逃吧!”运涛刚放下,老驴头跟上来,把铁锨抡砍了过来。运涛一闪身躲过,春兰只是连声喊:“快跑,你快跑!

运涛跑下大堤,老驴头见追不上,返身一把抓住春兰头发,扬起锨柄乱打。春兰娘哭着赶上来,也挡不住。春兰咬着牙,憋红了脸颊,说:“爹,家去打我吧,叫人们看着像玩猴儿似的,多不好。”老驴头还是打。

春兰被打晕过去了。老驴头扯着她一条腿,像拉小猪一样拖回家里,关进板房里,一把锁锁了,扔在阶台后头。又在那条小道上挖了三道壕,压上枣棘针,想断绝行人。

运涛不敢再去看春兰,怕她又要遭害。后来贾老师要调他去南方参加革命军,他又冒险去找春兰告别。他嘱咐春兰说:“革命斗争还很艰苦。你要小心,少在街上露面,把革命思想存在心里,等我回来。”

运涛去南方的事,家里不知道。一家人着实为他急了一阵子。江涛向贾老师打听,贾老师也没有答复,只是要江涛好好读书,让他参加了罢课罢工的群众运动,还发展他参加了青年团。

第二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江涛正在读书,严志和走到他跟前,眼睛笑成一条线,直嚷嚷说: “好啊!咱家出了件大喜事!”他解开怀襟,掏出封信来。江涛接过信一看,心也突突地跳了起来。

江涛看着信,嘴上嘟嘟地给父亲念了一遍。严志和眨着眼睛,急忙催促说: “快家去给忠大伯,给你奶奶他们念念,叫他们心里也豁亮豁亮。”

朱老忠听说是运涛有了下落,忙叫江涛快念信。当江涛念到“刚从学校毕业,上级叫我当见习连长”时,他张开大嘴呵呵笑起来: “这连长可是军队上的官儿呀!”

朱老忠又拿出大贵的信,冲着严志和说:“志和,我说过咱得有一文一武,这咱可有一文两武了。大贵信上说,在军队上学会了各种操法,还学会了放机关枪呢!

严志和不懂运涛当的什么官儿。江涛说:“当革命的官,不是为升官发财,是为了打倒军阀政客,铲除土豪劣绅,打倒冯兰池这样的人!”忠大伯拍拍胸膛说:“嘿!这可好!”

江涛没进家门就嚷着哥哥来信了。奶奶听着,躺着的人立刻爬起来,在炕沿上磕了三个响头。运涛娘开始不信,当她真的见到信时,一转身抽抽咽咽地哭起来,泪水像雨点子一样。

忠大伯陪了朱老明进来,后面严志和提着酒。涛他娘煮了几个老腌鸡蛋。老哥儿们一边吃酒一边谈。当谈到春兰和运涛的事时,几个人合计着,叫忠大伯找老驴头去说亲。

朱老忠回到家,把运涛的事给老伴说了。提到亲事,贵他娘说:“敢情那么好,赶早不赶迟。”拿起簸箕端上点粮食,迈开大步,说是到春兰家去推碾。

春兰正在碾盘上罗面,见了贵他娘,招呼一声,头也不抬一抬,只是看着手罗面。贵他娘走近她身边,悄声说:“运涛来信了!”春兰一听,眼睛顿时闪现出喜悦的光辉。

春兰连声追问:“婶,你可说呀,运涛在哪儿,他受苦了吧?”贵他娘一字一句说:“他没受苦,在革命军里当了官了,“革命军'就要打到咱们脚下了。”春兰听着,满脸绯红,绽出笑容,像朵醉了的芍药花。

朱老忠知道了春兰的心思,立刻去找老驴头,直截了当提起了婚事。老驴头想:两人相好,还有什么说的。又转念一想,战乱之年,形势不定,谁知这“军头儿”站住站不住,就说:“等等再说吧!”

江涛高小毕业了。贾老师鼓励他去考保定第二师范。那所学校是官费,连膳、宿费都供给,自己只要买点书,穿点衣裳就行了。江涛觉得有理,决定回家和父亲商量。


江涛赶着回家,走近堤岸,老远看见父亲正在大杨树底下浇园。这时,他停下辘轳,弯下腰掬起一捧冷水浇在头上,头发胡髭上都挂满了水珠。

江涛笑嘻嘻地把文凭递到父亲跟前,又提出升学的事,严志和的头垂下来了。江涛很体会父亲难处,奶奶老了,哥哥又不在家,老俩口操持一家生活,再要供给自己念书,实在困难。他不再吭声,拧起辘轳替父亲浇水。

朱老忠得知这件事,便赶来见严志和,极力劝说严志和让江涛去保定考学校: “无论如何不能耽误咱这一文两武。再大困难,有大哥我帮着!”严志和没说的了,只好答应:“好,我豁出去了!”

江涛果然考上了保定第二师范。这学校很难考,全县只取上了江涛一个。朱老忠、严志和两家没有不高兴的。只有涛他娘,想着孩子又要离家,心里着实难受。

这天早晨,朱老忠走到严志和家。一进门,把白花花的洋钱往桌上一放,说:“我把小牛犊牵到集上卖了10块钱,给江涛拿着去上学吧!

江涛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钱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里像梗了块东西,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他为父亲的爱,为母亲、奶奶的深厚感情,为忠大伯的一片好心,深深地感动了。

严志和挑着行李送江涛上保定。朱老忠送出梨树林子,攥住江涛的手说:“孩子,你上了府学,不能忘了咱家乡土地,不能忘了本!一旦升发了,可要给咱受苦人当主心骨儿!”

严志和送江涛到保定,找到了严老尚的大儿子严知孝。严知孝在第二师范当教员。他看孩子少年老成,又聪明伶俐,一口答应照看,还让他跟女儿严萍一起学习。

运涛好久不来信,一家子日夜盼着。1928年秋天,运涛终于来信了。严志和好高兴。近处找不到看信人,想进城找贾老师去。

走在路上,正遇上李德才。李德才听说运涛当了军官,他自告奋勇要帮着看信。

李德才打开信一看,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官儿,你儿子下了大狱啦!连个官毛也没有啰!”严志和还没听完,耳朵里嗡嗡地响起来,脸上渗出汗珠,连李德才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他恍恍惚惚找到朱老忠家,走进梨树园,张开两只手,牙齿打着颤地说:“大哥······我遇困难了!运涛被问成“共案”,陷在监狱里了。大哥,你帮我一把,跟我上趟济南。”说完,就晕过去了。

朱老忠背起严志和,把他送回家。涛他娘见老伴耷拉着脑袋,眼睛也不睁一睁,一下慌了神。又听说运涛出了事,眼泪止不住地涮涮落下来。

老奶奶看见他们的惊慌模样,又听到运涛入狱,脸上不禁抽搐,喘息一阵,倒到床上。朱老忠赶过去,把手放在老奶奶鼻子上,鼻孔里只有一丝凉气,不久,呼吸停止,永远闭上了眼睛。

黄昏时分,严志和家门口挂起了纸钱,街坊四邻都来吊孝。朱老明拄着拐杖摸了来,哆哆嗦嗦在灵前哭了一场,又嘱咐说叫江涛回来商议后事。

春兰娘也来吊孝。她听到运涛入狱的不幸消息,慌忙赶回家告诉春兰。春兰一听,像是从千丈高崖跌下深渊,只觉眼前一黑,心急骤地跳动起来。

春光回到屋里,呆呆地坐着,她想: 自己的希望落空了,还不如死了干净。于是,她从箱子里把过年穿的一身鲜艳衣裳取出来穿在身上,吹灭灯,摸黑走到堂屋里。

春兰走近案板旁,拿起切菜刀,不提防响声惊醒了母亲。母亲不知女儿要走绝路,只是劝说女儿耐心等运涛,还说严志和写信要江涛声回来设法营救。娘的话打动了春兰的心。她想,自己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就把刀放回原处。

江涛在保定接到严志和的信,他明白:这是反革命为了独吞胜利果实,叛变革命,反回头来杀共产党······他到教务处请了假,去找严知孝。严知孝就写了信,介绍江涛去济南找个官场的朋友,托他帮忙。

江涛出严家不远,背后严萍叫住他:“江涛,你早点回来!给我从济南带点什么稀罕的东西来!”江涛一回头,见严萍一双俏丽的眼睛望着他。江涛急着要走,没心思答话,只是向她点点头。


奶奶去世,江涛还不知道,回到家里,简直心如刀割。开灵送殡,埋人入土,整整忙了三天。晚上,人们散了。一家人聚到一起商量去济南救运涛的事。为了筹措路费,大家都没睡好。

严志和想来想去无路可走,只好去找李德才帮忙。李德才冷笑一声说:“你们不是说了:“革命军快要到咱这块地方了”,“土豪劣绅都打倒”,你们满脑子高粱花子也革命?”严志和说了许多好话,李德才勉强同意去找冯兰池商量。

冯兰池不肯借钱,指名要严志和家那块“宝地”。李德才把话传给严志和,严志和呆了好一阵,想起运涛在监狱里受罪,只得咬牙写下了出卖“宝地”的文书。

严志和拿回四十八块洋钱,趔趄着走回家。一进门,把钱放在炕上,趴在炕沿边,身子瘫软下来,再也站不起来了。

江涛找朱老忠商量去济南的事。贵他娘听说马上要走,插嘴说了句:“大秋来了,家里······”朱老忠猛一抬头说:“运涛是我侄子,是咱们穷人群里的凤凰,如今陷住了,我不替他打人命官司谁去?”

朱老忠要老伴准备路上吃用,就去找严志和。刚出村,正好春兰在园子里割菜。春兰听说朱老忠要去济南,低声哭着也要跟去。朱老忠摇头说:“咱乡村还没这么开通,你还没过门成亲,不能去。”他答应给捎个包袱去。

临走前一天,严志和要江涛扶着去“宝地”上看看。严志和踏上那肥沃的土地,跪下来伏到地上,张嘴噙着泥土,说:“孩子,从今以后再也闻不到它的香味了。”

江涛心里又是气,又是恨。冯兰池心狠手辣,用一点点钱侵夺去了他们的“宝地”,这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深仇大恨。想到这里,便说:“爹,甭难受了!冯兰池不会有好下场!

第二天早晨,江涛背上两褡裢窝窝,把洋钱放在窝窝底下。朱老忠带着一身勇气,含着满腹辛酸,迈开矫健的脚步,上路去济南。忠大娘和乡亲们一直送他们出村外。

为了省钱,他们晓行夜宿,一直走到济南。进城后,找了一家小店投宿。小店掌柜很同情两人遭遇,热心地给朱老忠介绍监狱的座落、探监规章,还告诉他们,进监狱门得带上进门礼。

朱老忠和江涛去探监那天,天气阴沉。在监狱门口,一个穿黑制服的人拦住他们不让进去,朱老忠拿出严知孝的介绍信,这人才带他们到里面去,领出牌子,放他们进去。

他们进门,走过一段阴暗的拱棚长廊,来到木栅隔着的第十个窗下边等待着,不久,一阵铁链哗啷啷响,运涛出来了,只见他脸上黄黄的,带着伤痕,几乎认不出来了。

运涛向朱老忠和江涛诉说了自己的经历:他离村后去广东参加了革命军,国共合作时,他被保送到军官学校,为了消灭封建军阀,他带领战士英勇作战。

在一次攻占长河桥梁的战斗中,运涛带领革命军铁军健儿,攻打了五天五夜,终于攻下了这座桥头堡垒。

可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出卖了革命,国民党反动派疯狂屠杀、搜捕共产党人。运涛是共产党员,就这样被带上手铐脚镣,抛进了监狱。

运涛气愤地说:“回去告诉乡亲们,我严运涛是中国共产党党员!为劳苦大众打倒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可是蒋介石集团叛变革命,使革命遭到失败。你们要记住这笔账,要为我报仇!”

看守见运涛宣传革命,骂当权的,慌得连打带拉。江涛见哥哥被打,气得眼睛血红,朱老忠看着,比剜他的心还难受。运涛不屈服,边走边叫喊口号:“打倒括民党!”“中国共产党万岁!

朱老忠望着远去的运涛,高举包袱说:“要坚强,春兰等着你,乡亲们等着你!”直到出监狱,他的心还是平静不下,紧握着拳头对江涛,又像对自己说:“运涛这孩子不算完,共产党不算完,出水才看两腿泥呢!

江涛也攥紧拳头说:“当然不算完!反革命在武汉大屠杀以后,毛泽东同志领导秋收起义;朱德同志带领南昌起义的部队转战湖南。他们已经在井冈山会师了。看着吧,国民党反动派一定垮台!

---------------  下册  -------------------

江涛探监回家,又帮着收了秋。他自忖哥哥坐牢,父亲病倒,上不起学校了,想退学。这事给朱老忠知道了,他对江涛说:“我不同意!家里有我。只要有口饭吃,脱了裤子扒了袄,也得供你师范学堂毕了业。”

就这样,江涛又回到了保定第二师范。第二天去找严知孝,谈起哥哥的事。严知孝叹口气说:“活跳跳个人儿,这辈子完了。”

严萍见着江涛,吃着江涛从乡下带来的小枣,不停地问这问那。江涛只是呆愣愣的,严萍追问他想什么心事。江涛说:“运涛一个人坐狱,几家人担心,特别是春兰。

江涛把春兰跟运涛的事叙述一番。说到春兰帮运涛织布,两人脸对着脸儿说话,看来看去看出了感情时,两人都不由笑出声来。严萍妈妈不喜欢江涛,老是在窗前蹓来蹓去。江涛知趣地告辞走了。

严萍送江涛出门,边走边谈。江涛说: “祖辈几代,祖父的,父亲的,哥哥的,我的…………没有一个暴风雨般的革命运动,不能改变穷人受压迫的命运。”他要严萍多读一些政治书籍。

冬天来到了。上级根据锁井镇四十八村广大群众要求,决定派江涛回锁井镇去发动农民,抗租抗税,向地主展开斗争。

江涛冒雪赶了一天,深夜才赶到贾老师的家。贾老师把江涛迎进屋,看了介绍信,高兴得跑进院里,端出一大碗杂面汤,说:“快吃,吃了就暖和了。”

江涛正要喝汤,冷不防有人在他背上捶了一拳。他一回头,不禁惊叫起来,原来是同班同学张嘉庆。这张嘉庆也是贾老师的得意学生。

这张嘉庆人称猛张飞,出身地主家,却老跟地主唱对台戏。当年在自己家乡组织农会,他带领长工抢了他爹地上的二十亩棉花,得到了农民信任,却把他老子气得死去活来,登报声明跟他脱离父子关系。

贾老师布置他们分头去河南和河北两个区。张嘉庆先走了。江涛汇报了锁井镇情况。谈到冯兰池跟农民的世代冤仇和桩桩罪行时,贾老师巴掌一拍说:“哎,我们的对头到了。冯兰池是今年割头税包商的首脑。”

贾老师告诉江涛,今年上面又搞了个新名堂,不准农民自己杀猪,要送到官店里。每杀一头猪要交纳税一元七角,还要把猪鬃、猪毛、猪尾巴、大肠头都收去。贾老师要江涛抓住时机,发动群众反对“割头税”,来一次合法斗争。

江涛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小窗上还照满灯光,映出母亲摇纺车的影子。他把嘴对在门缝上,亲切地叫着:“娘,江涛回来了。”涛他娘打开门仔细一看,大颗大颗眼泪落了下来。

涛他娘拉江涛坐到炕沿,动手给孩子扒鞋子,心痛地说:“唉,一个个长硬了腿,就跑了······我先说给你,可不能再去跑那个“革命”。你哥哥在监狱里,每次想起来就像割娘的心!

反割头税,江涛决定先从父亲着手,他向严志和诉说农民捐税重,要组织农民抗捐抗税。严志和说:“哼,早就该抗了!”江涛说先抗割头税。严志和嫌不满足,说:“光抗这丁点儿,解过什么渴来,能救得多大急?”

涛他娘隔着门帘听父子俩又念叨起革命的事,心上直打哆嗦,一下走进屋,说:“快别念叨那个吧,平民小户的,能干得了什么呢?吞了这口气吧。”严志和想起运涛的遭遇,不由得心思软绵起来。

江涛看父亲这里不是钥匙头,一早去找朱老忠。快近朱老忠家的小门,见一个穿灰布军装的人,正在猪圈喂猪。走近了,才看清是忠大伯的大儿子大贵。

江涛以为大贵是请假回来过年的,大贵摇摇头,告诉他说:“请什么假,开小差回来了。咱不给军阀当炮灰,回来干自个儿的。”

朱老忠在屋里,听哥儿俩声音,拈着胡子走出来。江涛说起今年杀猪要税,不许私自安杀猪锅的事。还说是冯兰池包了县上的割头税。朱老忠眨着眼睛呆了老半天,牙上吸着气说:“又是…………他!”

江涛鼓动朱老忠顶着干,来个硬安杀猪锅,不图钱,不图利,就是争这口气。朱老忠把拳头一伸,点点头,带上哥儿俩去找朱老明。


朱老忠坐在门坎上,把反割头税的事说给朱老明听。朱老明不接茬。三场官司把他打怕了。江涛说:“这回咱不跟他打官司,打也打不赢,咱把养猪户串连起来,人多势众一齐干,搞他个措手不及。”

大贵揎起袖子,抡着小烟袋,嚷嚷着要干。朱老忠悄声对老明说,江涛已经加入了共产党。这场斗争跟河南区一样,也是共产党领导的。还告诉他:只有共产党,才能打倒冯兰池。

朱老明曾经听伍老拔说,河南区的农民在共产党领导下,跟地主老财斗,搞得很红火。听着想着,脸上露出笑容,说:“过去就是迷糊,花了点子冤枉钱。来吧,这回听江涛的,闹闹运动看看怎么样?”

江涛和大贵又去朱老星家串门。朱老星自从打官司失败,把房、牛卖了,这几年赶上年头不好,打下的粮食还不够缴捐税的,干脆连地也卖了。江涛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问他:“打倒冯兰池,你说怎么样?”

朱老星老伴庆儿娘,听说又要跟冯兰池干,就瞪出眼珠子开腔说: “又要打官司?打官司打成了穷光蛋,还要打官司?”她越说越气,伸出手指头戳着朱老星的天灵盖。

朱老星把脖子一梗,说:“老母猪挤在墙角上,还哼哼哩!干别的我舍不得,要和冯兰池打官司,我鬻儿卖女也干!江涛兄弟,咱跟着走走!

江涛见说动了朱老明和朱老星,信心越发足了。转身到木匠伍老拔家。才进院子栅栏,一条小狗猛窜过来,跟着过来的是伍老拔二儿子小囤。伍老拔正在院子那头,凿一块小木头,斧子敲得凿把乒乓乱响。

江涛提起河南区的秋收运动,伍老拔又作了番介绍,说领头的叫张嘉庆,外号叫张飞,是共产党,那人年岁不大,名气不小。江涛听了很高兴。又说了反割头税的事,伍老拔说:“干!咱组织农会吧,你不来找我,我还要来找你们哩!

这天晚上,朱老忠、大贵等几个人在严志和家的热炕头上,商量了一晚上。定下先秘密组织,再公开活动。第二天一清早,就各自背起粪筐,像扯瓜蔓一样,分头去各家串连了。

锁井镇上的大集日到了。这天清早,老驴头带上春兰去赶集。才上镇,就听说聚沅号门外有传单,老驴头把秤交给春兰,赶过去打听。

老驴头不认字,只见墙上贴着红红绿绿的农会标语。朱老忠、伍老拔等几个人,正在人群里传说割头税的事。老驴头听到杀一头猪要收一元七角税,捎带上猪鬃、猪毛,再加上猪尾巴大肠头,不由得动了火。

老驴头赶集回家,往猪圈转了转。回来让春兰计算着税项。春兰算出要合两三小斗粮。老驴头舍不得那油亮亮的猪毛,胡子翘得老高,说:“我不能平白给了他们!”转身出门,要找老套子合计合计。

老套子正坐在地上烤火,听完老驴头的话,同情地说:“舍不得也不行,官法不容情呀!人家要,咱就得给。”老驴头火呛呛地说:“一头猪的税,一家子掺上点糠菜能过上一冬。他们这是抢劫。我不给,割我脖子也不给!

老驴头拔脚走出老套子家,低着脑袋回到家,二话不说,从案板上扯起菜刀在石头上磨,又招呼春兰绑猪,要自己杀。春兰一愣,把嘴凑在父亲耳边说:“杀猪猪会叫,人家听见叫声,马上会找上门来。

老驴头明白过来,冲着女儿笑了。一转身取来一床破被,父女俩走进猪圈,把猪头捂上,用绳子捆了个结实,正待动手,忽听外面有人敲门,老驴头急出一身汗来。

开门一看,原来是老套子。他劝说老驴头千万不能办越法的事,要让冯兰池知道,弄到官店去,花二三十斗的钱还不止哩。两人合计了半天,决定暂时不杀猪,看朱老忠反割头税闹的情况再定。

春兰家没杀猪,可是天天听得猪叫声。有人把猪装在车上,用牲口拉着只在院子里转,说是上集去卖,暗底下,把猪藏起来,偷偷杀了。

保长刘二卯包了镇上的割头税,见没人去杀猪交税,气得他在当街乱骂。江涛他们一商量,索性公开干,通知各村都安锅杀猪。大贵家门口也安上了锅。人们都抬着猪去。忙得大贵一天一夜没杀完。

春兰得着消息,三步两步赶回来告诉父亲。老驴头听说大贵杀猪,只收两捆烧水的秫秸,立刻跟春兰上猪圈,把猪捆起,抬着出门。

自从公开闹起反割头税后,朱老星心里有点不踏实,来找朱老忠谈谈。大贵虽然忙了一整天,累得很,可是他心里高兴,安慰朱老星说:“咱不必怕!


朱老星回家时,在路上遇到李德才。李德才对他说:“你娶媳妇时借冯兰池的一口袋小麦、五块钱,限你明天还!

冯家三层大院阴森怕人,只有冯兰池屋子还亮着灯。朱老星进了屋,冯兰池戴着老花镜,在帐簿上看了老半天,才说:“朱老星,你送钱来了?”

朱老星一时急躁说:“你说那麦子跟钱的事,那是十几年前的。当时你已经放了响炮,你说,这么一丁点东西,拿去吧,别还了!”冯兰池鼻子哼哼说:“是啊,多少年我也没跟你要过,这会你变了心了,我才跟你要。”

朱老星是老实人,横下一条心说:“你算吧,算清了我还你!”冯兰池算盘一拨拉,光五块钱十几年本利一起就是一百块。朱老星嘴唇打着哆嗦说:“估了我的家,我也还不起!”

冯兰池威胁朱老星道:“我问你,还反我割头税不?回到家里,躺到炕上,摸着心窝想想吧!”朱老星嘟嘟哝哝地说:“反欢了,还得反哩!

冯兰池花了四千块钱向县里包了割头税,朱老忠他们顶着干,弄得他晚上睡不安稳,一清早就把儿子冯贵堂找来商量。冯贵堂要搞商业,不想管农事,父子俩谈不到一起去。

正好刘二卯风是风,火是火地闯进来告朱老忠的状,一迭声地说:“完了,我赔钱赔定了!”冯兰池把烟袋在桌子上拍得直响,怂恿刘二卯说:“去!骂他们,骂他们,有一个人敢吱声,钉碎他的踝子骨!

刘二卯犯了众怒,被大家揍了一顿。冯贵堂在柜房里,看看群众叫骂的那个场面,又见刘二卯被打的那副丑象,就装模作样走出来说:“老乡亲们,就为这么一点钱,是呗,咱不要了,白送给老乡亲们过个年好不好!”

冯贵堂嘴上说得甜甜的,肚子里揣着坏水,当晚跟他老子冯兰池合计好,第二天清早,就坐上红沱呢小轿车进衙门,代表割头税全体包商见王县长告状。

王县长是省长老同学,新上任。他见冯贵堂空着手进衙门,表面客套,心里不高兴。听冯贵堂告朱老忠,就说:“一个庄稼人,也不过是为了过年吃口肉,没什么了不起,也来找我?”

冯贵堂又告了江涛,说他是后台。王县长不凉不酸地说:“一个学生娃子,不过散散传单,喊喊口号,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冯贵堂涨红脸说:“江涛是共产党!”王县长一伸手:“他是共产党?你有证据吗?拿来!”

冯贵堂拿不出证据,急红了脸。王县长黄脸一沉,说:“你是包商,我是县长,你为的赚钱,我为了执行上峰公事。你收税商人不去收税,跑到我衙门来啰嗦什么!”冯贵堂没办法,只好拱手退下。

锁井镇反割头税斗争取得了胜利,贾老师带张嘉庆专门来北乡听江涛汇报,要江涛总结经验,到各县去传达。江涛谦虚地说:“这完全是农民群众自己的力量,我不过是从中联系了一下。

贾老师接着布置任务,决定腊月二十七城里大集那天,要举行一次全县规模的游行示威,由江涛出头领导。严志和在窗户外头听着,憋不住掀门帘进屋。他一进屋,几个人住口不说了,只拉些家常话。

严志和心里纳闷,又回出来,踩着房后小道到朱老忠家,气得脸和鼻子都打哆嗦,埋怨道:“说是一家人,你一进屋,他们都鼓起嘴不说了,还瞒我!

朱老忠笑着劝说:“人家内部有内部的话,咱还没进门么!”严志和问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进门”。朱老忠说:“等着他们看着咱够了觉悟。”严志和没话说了,只是撇了嘴,说:“还要什么觉悟?

严志和刚离开朱老忠家,江涛陪着贾老师、张嘉庆来了。原来上级有指示,机关要从城里搬到乡村来,要找个交通站。江涛请朱老忠想办法,朱老忠领着找了两个地方,贾老师很满意,感到朱老忠很有见识。

贾老师把组织游行的事跟朱老忠谈了,要朱老忠帮助张嘉庆物色一批积极分子当纠察队,去警卫大会。朱老忠张开嘴呵呵笑着说:“人有的是,咱有八十年的拳房底子,组织个纠察队不费难!

江涛和张嘉庆在约定日子去大柏树林子,朱老忠已经聚集了一批人在那里练武。朱老忠和伍老拔各使了一套拳法,博得大伙齐声喝采。接着,小伙子们也枪对枪、刀对刀地练起来。

朱老忠看张嘉庆不满二十岁,还像个孩子样,取个笑说:“小伙子,你有什么武艺,敢领导咱这农民纠察队?”张嘉庆说:“百步以内,说打他左眼,不能打他右眼,一个铜板扔天上,伸枪穿个窟窿,行吗?”


伍老拔不信。正好天上飞过冯贵堂养的一群鸽子,最后一只还带着风笛。张嘉庆伸手要打。严志和怕事,急忙拦着。朱老忠把严志和拉开。张嘉庆手疾眼快,砰的一枪,鸽子扑啦啦地落下地来。朱老忠和大家都十分佩服。

腊月二十七早晨,朱老忠套一辆牛车,载个破躺柜,把纠察队的各种武器、鞭炮装进里面。大贵拿红缨枪坐在柜上赶车。纠察队三三两两在车后跟着进城。

江涛得知严萍从保定回家看奶奶,吃过早饭,便上大严村找严萍,邀她一起去参加大会。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去城里的大道,反割头税的人三三两两上来招呼。

来到南城根爆竹市里,江涛见人已到齐,登上大车把哨子一吹,大贵站在江涛一边,粗胳膊大拳头一举,宣布大会开始。严萍拎着竹篮,把一簇簇传单,撒向天空。

江涛宣传了反割头税的意义,又揭露了军阀不顾人民死活的罪行,一句句话都劈进人们的心里。江涛高声呼喊:“穷苦同胞们,要想改变这种光景,就要大家抱团体,反对割头税,打倒冯兰池!”人们同声叫喊,如同春雷一样。

贾老师杂在人群里,把猴儿帽拉下来,光露两只眼睛。纠察队护卫在他们的周围。江涛按照贾老师布置,指挥队伍游行。学生们唱着《国际歌》,雄壮的队伍,排头到了税局子,排尾还在爆竹市。

江涛站在最前面,把哨子一吹,人们涌进税局子,吓得冯兰池变貌失色,跳过墙头跑了。冯贵堂跟在后面,狼狈得丢了鞋子,掉了帽子。

江涛见跑了冯兰池,指挥队伍上县政府。经过盐店时,江涛喊了一声:“官盐又涨价了,怎么办?”大贵说声“抢它”!带头闯进官盐店,踏上盐槽,把秤杆摔断,拿起簸箕说:“老伙里的东西,随便拿吧!

队伍砸了官盐店,一队骑马的黑衣警察冲上来,枪栓拉得劈啦乱响。县政府也由保安队守着,队伍进不去。朱老忠大棉袄一脱,挥起三节鞭。保安队一见,吓得纷纷退进院子里。

县长听说请愿群众人多势众,不敢出来,传出话说:“可以暂时不交割头税。”游行示威胜利了,江涛又号召大家组织起来,参加农会。

反割头税胜利,农民长了志气,高高兴兴过年了。除夕,二贵在门上贴红对联,打扫院子。傍晚,朱老忠带了哥儿俩到老坟上去,鞭炮劈劈啪啪响着,朱老忠想起爹在世时的那些日子,心情很是难过。

除夕晚上,严志和在地上烧起柏枝,屋子里充满了柏叶的香气。这时严萍来了,屋里的人都很高兴。涛他娘欢欢喜喜把严萍推到柏火旁边烤着;严志和放个小炕桌,招呼着给严萍煮马齿菜馅饺子。

深夜,江涛送严萍回家。路上,严萍向江涛提出要参加共产党。江涛问她为什么要参加革命。严萍愉快地说:“人生在天地间,应该做一番有益于人类的事业!”江涛点点头说:“是的!我们不能白白在世界上走一遭。

过年后,组织上批准江涛在锁井镇发展党员,建立支部。灯节晚上,人们在街上耍狮子,敲锣鼓。朱老忠、伍老拔、朱老明,还有大贵,一个个都穿着整齐,陆续来到严志和的家里。

江涛找了张写春联的纸,剪成红旗贴在墙上,严肃地领着朱老忠、严志和他们,举行了入党仪式。从这一天起,这几个世代受着地主压榨的农民,光荣地成了中国共产党党员!

过不多久,情况发生了变化。冯贵堂向省里告状,说县长镇压运动不力,县长从省里得到消息,又扣了冯兰池。冯兰池一状告了共产党,把贾老师、江涛,都列上名单。因此贾老师决定江涛、严萍、张嘉庆继续读书,镇上工作另作安排。

江涛他们来到保定,继续到第二师范上学。这天,江涛跑来邀严萍同去完成一项秘密任务。约定第二天天不亮,在南关公园门口相会。

第二天,两人会面之后,顺着胡同,一路把传单塞进一些人家的大门里。到了北城根,江涛在拐角处望风,严萍把传单贴在墙上。贴的时候,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直到传单散完,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这时,太阳刚刚出来。江涛拉着严萍去包子铺吃点心。江涛问严萍:“你第一次干这事怕不怕?”严萍低声说:“有你在就不怕。”江涛鼓励她说:“对一个坚决抗日的革命者来说,随时有被捕的可能,你要有思想准备。

江涛约严萍下午到学校去。到了约定的时间,严萍来到第二师范,一进传达室,那个老传达韩福笑着先开了口:“你是找江涛吧,早记熟了,去吧,上养病室。”


严萍来到养病室,支部负责人老夏正在讲话。严萍要退出来,老夏把她叫住,说会已开完了。大家站起身要走。江涛要他们再坐坐。一个小青年呲出白牙笑着说:“难道我们还不应该走吗?”严萍听了,满脸通红。

江涛从抽屉拿出两卷宣传品,交到她手上,又看看她手腕上的表,说:“五点十分到公园,五点半到南大桥,不能错过时间,请你先在“别有洞天'等我吧。

严萍把宣传品藏好,沿着马路向南走。走到“别有洞天”,她爬上土坡,隔着树叶的隙缝,看看没人,就拿出宣传品读着,一行行激动人心的字句打动着她的心,她觉得浑身都热烘烘的。

江涛顺着河岸小路,手里拿根细柳枝,悠闲地走来了。走到土山前,仰脸一望,打个口哨。严萍立刻迎下来。江涛说: “等急了吗?又在害怕吧? ”严萍悄声说: “不怕!心里可真是急呢!”

两人快步走到南大门,江涛进了一家小铺买烟。掌柜的找他钞票他不要,一定要铜元。掌柜的咧嘴说:“铜元份量重······”江涛说不怕重,把铜元包了一手巾。

来到南大桥,老夏、江涛各召集了一群乡下来的农民,向他们宣传抗日道理。严萍散完传单,也学着江涛样,爬上一辆大车,宣传起来。

有一队警察骑马冲过来。江涛立刻拽起严萍向北跑。门洞里跑出个人,吹起警笛要抓他们。江涛掏出一把铜元扔过去,砸得那家伙满脸开了花。

江涛穿过树丛上了土山,回头见严萍在山下,说什么也爬不上。这时不知从哪儿打来两枪。江涛一急,转回身去,两手一抄,把严萍挟上山顶。严萍脸像纸一样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气愤地说:“宣传抗日还犯法!”

反动当局见学生闹事,下令解散学校。老夏领导学生开展护救运动,成立护校委员会。江涛他们不回乡度假,在他们影响下,许多同学都坚持留在学校。

一天,天刚放亮,学校外面嘁嘁喳喳乱成一片。江涛从床板上跳起来,跑到钟楼上探身一看,只见墙外已经布满了警察和保安队。老夏正在那儿责问一个小军官。

江涛拽起老夏的手回到教员休息室,把护救委员都找来,商量决定,叫张嘉庆负责总务部工作;江涛当武装部长兼纠察大队长。所有学生都按名单编成纠察队。

正忙着,传达韩福跑来说: “会客室有人找。”江涛和老夏出去一看,是国民党市党部主任刘麻子,还带了个小个子军官。刘麻子说上峰公事下来,威胁着要他们立即离开学校。

江涛提出三个条件:撤退军警,释放抗日青年,撤回解散学校命令。刘麻子不等江涛说完,镇起黑脸,说:“还提条件哩!打开天窗说亮话,政治犯,你们自行归案吧!”说完,掏出张名单,伸手搡给老夏。

江涛看了名单,气愤地说:“抗日无罪,要想逮捕我们,做梦也办不到。”刘麻子掏出手枪,对着老夏;小个子军官也把枪对准了江涛。江涛不怕,大喝一声:“你们逮捕不了我!

张嘉庆一个箭步窜上去,踢掉他们手里的枪,举起拳头大喊:“打倒反动派!”人们一齐拥上去,搂腰架胳膊地把两个坏家伙抬起来,向外一搡,推出大门外。又立即上了门闩,落了锁。

学校和外界断绝了联系,几天过去了,厨房老王来找张嘉庆说菜没了。张嘉庆瞪着眼睛说:“有。你拿刀来。”老王拿来菜刀,张嘉庆爬上大榆树,扬刀一砍,绿油油的枝叶落了下来。老王看着笑起来:“总务部长真有办法!

又过了几天,可以吃的东西都吃光了,油盐也没有了。老王又撇起嘴来找张嘉庆。张嘉庆说:“想个法子叫人们吃顿肉。”小魏垂头丧气地说:“还开玩笑,小猪崽子都吃光了!”张嘉庆闪着黑溜溜的眼睛笑着说:“嘿·····狗!”

那天夜里,厨房院里传来一阵狗叫声。第二天早上,人们吃上大碗炖肉,可惜没有干粮,肉里没有盐。人们还是很高兴。张嘉庆又领人在塘里捉鱼挖藕。人们赞扬说:“张飞同学有两下子,日本鬼子亡不了我们!”

晚上,江涛在北操场站岗。他望着天空,心里想着怎样才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事,走近墙边,一溜火光,江涛赶过去,是一个老兵,正搂着枪趴在墙头上抽烟。见了江涛,也不躲闪,反把烟袋伸过来说:“抽一袋吧!

江涛走前一步,看老兵模样挺熟,寻思了一刻,叫出声来。那不是八九年前大贵被抓兵时,在忠大伯家白吃酒饭的冯大狗吗?江涛自报是运涛的兄弟。冯大狗把手一拍:“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你过来咱们谈谈。”

江涛机灵地说:“请你帮助我们脱离险境。”冯大狗看了周围一眼,说:“你走吧!”江涛说:“我一个人出去,丢下这么多人怎么办,我想把这些人都转移到乡村去······”冯大狗听着不做声,江涛便不再说下去了。


饥饿威胁着人们。护校委员会开会时,张嘉庆又提出了个武装购粮计划。大家经过周密研究,决定由张嘉庆带队,冲出包围去小北街购粮。

第二天,一切准备工作做好,老夏站在桌子上向保安队讲话:“士兵弟兄们,二师同学为了抗日,把日本兵赶出中国去,坚持护校!今天我们实在饿不过去,有愿和抗日交朋友的,请行个方便······”说完,江涛立即打开大门。

张嘉庆手拿红缨枪,带着十个粗壮小伙子,嘴里喊着冲出去:“嗨,闪开闪开,枪尖朝着反动派戳!大刀光砍反动派!”岗兵一看这个阵势,吓得朝两边散开。

小个子军官得到消息,慌里慌张跑来,吹起哨子,把岗兵带到寡妇桥上,草草修了个隐蔽工事,等候截击。可是二师同学不去那儿,只在附近一家面铺买上米面就回去了。

十四旅旅长陈贯群听说学生们买了面粉回学校,咕嘟起嘴大骂:“妈拉个巴子,都是通共!”一边说一边用鞭子在站岗的哨兵身上乱抽,还下令把米面铺掌柜捆起来,送保定行营。

消息传到锁井镇,冯兰池坐在聚沅号里大吹大擂,夸大其词地说:“十四旅包围了第二师范,要拿住抗日的学生砍头。”风言风语传到正赶大集的严志和耳朵里,他两手攥着冷汗,没等赶完集,急忙去找朱老忠。

朱老忠听了严志和的话,谈了自己的看法, “北京、天津、上海的学生运动高涨,这咱保定又闹起学潮,看样子农民抗日救亡运动也该闹起来了!”严志和说: “为了救国,没说的。可一念叨起包围第二师范,我心里就打颤。”

朱老忠提议找朱老明商量。自从入党以后,三个人就像秤杆不离称砣那样,总在一块。晚上,三个人蹲在大杨树底下,抽烟谈话,直到天明。最后决定由朱老忠去找贾老师。

第二天中午,朱老忠赶到贾老师家,汇报了他和严志和打算去保定的想法。贾老师想了想点头说:“好,你们先走,我过一两天也要去保定,到那儿再碰头,见机行事。”

第三天,天一发亮,朱老忠和严志和就拎起烟荷包上了保定。进了南关,走进一家小店。店伙计听说是来瞧二师学生的,脑袋一摇,只说没有房,连推带搡,把他们轰出大门。

两个人闹不清店里为什么不留客,就先去第二师范。走到学校门口,只见把守的大兵很多。他们围着学校走了一转,看看没法进去,只好拐进西城,去找严知孝。

走到严家,朱老忠一拉门铃,里边走出个姑娘。严志和认得是严萍,严萍却先招呼了:“是志和叔,进来吧!”说着领他们进屋,边走边喊:“爸爸,来客啦!

严知孝热情地把两人让进书斋,聊了会家常,话头就转到江涛身上。严志和求他帮忙,说得老泪纵横。严知孝听着也觉难过,答应想想办法。招待他们两人吃了饭,又要留他们住下。两人婉辞了。

严萍想起自己和江涛的关系,心情也很沉重。下午她去二师,又听说有两位同学为投送烧饼被捕了,更觉着情况严重,拖着沉重的步子转回家来。

严萍回到家,见父亲正在书房,便顾不得一切,冲进去一头跪倒在严知孝跟前,放声痛哭说:“我爱江涛,我不能看着反动派杀害他们!

严知孝扶起严萍,安慰她说: “孩子,我下了决心了,一定腆着老脸去见他们……”

严知孝和旅长陈贯群有些老交情,他直接去交涉。仆人引他在门房里坐了半点钟工夫,才让他进入大厅。刚上台阶,竹帘一掀,陈贯群笑着迎了出来。

严加孝开门见山要陈旅长撤除包围二师的部队,给青年学生以抗日的自由。陈旅长哈哈笑着说:“今天是你来,我说一句:三天内他们自行出首,我负责释放他们。三天以外,是委员长行营的权力,我也难说话了。”

门外有汽车喇叭在催着,严知孝只得从沙发上站起来。陈旅长表示亲热的样子说:“咱们说一句算一句,你老兄伸一伸大拇手指头,做个中间人。”严知孝又提了释放江涛的事,陈旅长说:“看有没有权变的办法吧。”


严知孝从北菜园出来,要辆人力车去二师。一下人力车,那个小个子军官棱眉横眼挡着不让进。严知孝见他摇着盒子枪,疯疯势势的样子,实在气愤,伸出手啪啪打了他两巴掌。小个子军官倒退几步,连连喊:“捆起来!”

严知孝拿起手杖,对几个想来捆的士兵说:“来,我打掉你们的狗牙!陈旅长都不敢怎么我。我叫严知孝,你问问,能不叫我进去?”一个懂事的士兵看他跟上司有瓜葛,连忙上来说好话。小个子军官忙去打电话请示。

严知孝进了学校,江涛笑吟吟地搀扶他进了会客室。严知孝说不出要他们出首的话,只是比古道今劝说一阵,他提醒说:“我诚心诚意劝你们离开学校,你们有这个意思,我可以衔命奔走,不呢,你们还“斗”你们的“争”。”

严知孝的谈话,引起江涛深思:目前斗争的出路何在?斗争到什么时候?最后又想到一个问题:光靠学生孤军作战,不和工人、农民结合,这样僵持下去,对革命只会带来损害。他找到老夏,老夏认为江涛问题提得尖锐。

老夏过去领导学生运动,就是罢课、游行、请愿,统治者为了要面子,就主动来谈判。可是今天的统治阶级变了,非要把这场斗争镇压下去。他不知怎么办才好。江涛说:“依我看,总比等待强,等待只有死亡。”

老夏还在犹豫,正好岗上的同学送来学联隔墙投过来的一封信。信上指示:不能死守学校。决定抽调二师主力转入乡村,去开辟广大乡村的抗日活动。老夏把信交给江涛说:“执行决议!

张嘉庆看完学联决定,腾地从床板上跳起来,伸起手掌一劈说:“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去冲公安局!”江涛意味深长地劝说:“斗争是为了加深革命的基础,你豁出命去冲公安局,只能使抗日队伍里缺少一个同志。

会议经过激烈辩论,最后统一了思想。会议还决定,派江涛先出去和学联研究向外转移的问题,再弄批粮食回来,好让同学们吃饱肚子,才能突围。

晚间下了一阵瓢泼大雨。张嘉庆送江涛出墙,外面有冯大狗接应着,带江涛过河。

过了木桥,江涛谢过冯大狗,就冒雨在黑暗里飞奔起来。来到城墙根,时间还早,城门关着。江涛灵机一动,转身到车站,找到个干燥的长椅,一头倒下睡了。

江涛心里有事,一会就醒了。挨到天刚薄明,就悄悄走到公园,在靠近城墙一边,翻墙过去,径直朝严萍家走去。

江涛来到严家,刚扣了下门环,门吱呀地开了。严萍看清是江涛,就好像离别了许多年一样,只是说:“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严知孝听女儿叫声,拖着鞋赶出来,见江涛一身泥,立即回屋找出他自己穿的衣裳给江涛换上,问长问短。接着叫严萍上街买菜,又嘱咐她把忠大伯和严志和找来。

严志和踏进严萍屋里,见了江涛,眼泪立刻涌出来,举起两只手,说:“天呀,你们可得救了。”江涛把出来的经过诉说了一遍,谈到同学们已经有好几顿没有吃饭了。朱老忠说:“我们能帮上手儿不?”江涛要他们帮助找粮食。

吃过饭,严萍陪江涛去学联,又去找贾老师。贾老师见了江涛,高兴得很。他拿出张小图铺在床上,和江涛一起部署突围路线,约定后天黎明行动。贾老师派朱老忠和严志和帮助运送粮食。

江涛从贾老师那儿回来,走进严萍小屋子。严萍听说江涛明天又要回学校去,脸上立刻阴暗下来。江涛握着她的手说:“等我把人们带出来,咱们就离开这个白色恐怖的城市,到乡村去工作。”严萍深情地说:“你去乡村,我也跟你去。

朱老忠上街买了米面,雇了骡车,他装成商人样子,顺手接过赶车的鞭子说:“我给你轰两步儿。”两腿一纵,跨上车辕,向第二师范方向走去。江涛走在后头,严志和坐上了车尾。

张嘉庆他们从门楼上看清了,便呐喊着冲出来,跳上大车,搬起面袋往回扛。岗兵们因上峰没有命令开枪,反而跑到一边远远看着。等小个子军官得讯赶来。粮食已经全部运进了学校。

江涛向老夏传达了学联的意见,让大家在这段时间里饱吃饱睡,养好精神,做好一切准备,在明日午夜三时开始行动。他还拿出严萍专门给他的两个夹肉烧饼,分给老夏和张嘉庆,一人一个。

突围的夜晚显得又长又闷热,许多人一过午夜就睡不住了。江涛睡了长长的一觉,起来已过十二点了,他走到斋舍里一看,人们有的整衣服,有的绑鞋,也有的在磨刀枪。

天越来越黑,也越来越静。突围时刻快要来到。在夜影里,江涛、老夏又一次走到北操场察看动静。突然听到远处一阵脚步声,老夏机警地赶到墙根,猛地有人从墙外爬上来,举起刺刀凶狠地向老夏刺来。

老夏后退两步,看得真切,大喊一声“看刀!”一下砍下对方半个脑袋。老夏忙对江涛说:“快!敌人来了!”随着一阵凄厉的军号声,很多人叫起号子,探过挠钩,把墙头扒倒了一个豁口。敌人抢先行动了。


江涛高声大喊:“同学们,敌人攻进来了!”同学们听到喊声,端枪带刀,在黑暗中跑上战场,和敌人你一枪我一刀地交起手来。好几个同学被刺倒了,留下的人还是英勇战斗。江涛连忙招呼大家撤回到第二条防线。

眼看第二道防线守不住,同学们又退到第三道防线。敌人步步进逼。老夏拿着长枪躲在穿堂门口,看敌人冲过来,一枪刺中敌人胸口,不提防背后射来一颗子弹。英勇的共产党员老夏,为了革命,贡献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江涛退到指挥部,正要重新部署战斗,敌人已经围了上来。同学们气得眼睛发红,拿起枪刀要跟敌人拼。江涛叫他们停住手。他向士兵做工作。话没说完,刘麻子从窗口闪出来,认出是江涛,大声喊:“捆他!”

几个士兵跳进窗来,要捆江涛。江涛抖着肩膀大骂:“甭捆!老子不怕这个!你们以武力镇压抗日,咱洒完热血绝不后悔!

刘麻子抓了江涛,又看看手里小相片,还少个张嘉庆,到处派人搜寻。张嘉庆躲在一个破风箱后面。敌人三番五次走过来,用刺刀挑戳,都没刺到他。

挨过很长时间,枪声停止了。张嘉庆悄悄走出房门,翻过屋脊,放身一滚,骨碌碌滚下屋檐。正巧,从背后走过两个人来,张嘉庆吓出一身冷汗,转到一边,才看清,正是朱老忠和严志和。

朱老忠要他向北经过医院,越过警戒线。不想张嘉庆在过警戒线时被岗兵发现,一枪把他打倒在地。朱老忠和严志和在后急得跳脚,眼睁睁看着敌人把张嘉庆抬走。

听到江涛被捕的消息,眼看张嘉庆被敌人打伤。严志和心情沉重地说:“天哪!抗日有罪,实无天理。我心里难受啊,失败了,就这么失败了!怎么办?我们的祖国要亡了!

朱老忠抱住他,沉下脸说:“政治斗争,有胜也有败。有党在,我们不会完!兄弟,咱们还要干,咱们有路走!”严志和抬眼看着朱老忠,朱老忠又说:“咱们回乡去发动群众抗日!不获胜利决不罢休!兄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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