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四日,一艘“埃及王号”货船,经过四个月的长途旅程,平安返抵法国马赛港。在马赛,一艘船的进港是一件大事,码头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但船驶得很是缓慢和没精打采,使人感觉到,船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船主摩莱尔在岸上实在忍耐不住了,便跳上一只小艇,向货船迎了上去。
小艇很快靠拢了埃及王号,摩莱尔未上船就急着问领港旁边的一个年轻人:“邓蒂斯,为什么你们船上显得这样丧气?”邓蒂斯今年十九岁,是船上的大副,一对黑色眼睛和一头乌发,显得极其镇定和坚毅。
邓蒂斯一面对船员下达“准备下锚”的命令,一面告诉船主,老船长黎克勒患脑膜炎死了,船上按照常例海葬了他。对这一不幸的消息,摩莱尔感到十分痛心。
根据老船长的临终嘱咐,邓蒂斯担负起代理船长的职务。摩莱尔对这安排显得很放心,问起船上货物情况,邓蒂斯安详地回答: “摩莱尔先生,货物完整无损。这次航行至少可赚二万五千法郎呢。”
船主上船后,邓蒂斯为了照看船上的事务,叫押运员邓格拉司向船主谈一下货物情况。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生就一副谄上傲下的坏作风,船上人个个讨厌他。
邓格拉司与船主的交谈中,得悉邓蒂斯将是下一任的船长,顿生嫉妒之心。他不怀好意地说,邓蒂斯曾在爱尔巴岛耽搁了一天半的时间,只是为了要到岸上去玩玩,别无他事。
等船停妥,摩莱尔向邓蒂斯动问船靠爱尔巴岛之事。邓蒂 斯 如 实 说:“黎克勒船长在临终的时候,要我送一包东西给岛上的柏脱兰元帅。并且告诉我,可能有封信交给我,叫我再当一次差。”
柏脱兰元帅是法国皇帝拿破仑身边的一个将领。自从拿破仑被废黜以后,皇帝等亲信随从便放逐在爱尔巴岛。摩莱尔警惕地朝四周一望,低声问道:“你见到元帅啦,圣上近况如何?
邓蒂斯微笑着说:“圣上身体健康极了。我在元帅房间里等候,他自己进来的,还跟我讲了话。”摩莱尔兴趣极浓地问:“圣上跟你说了些什么?”
邓蒂斯告诉他,圣上知道摩莱尔一族人世世代代都是当船主的,在法军镇守瓦朗斯一战中,就有一个姓摩莱尔的人。船主高兴地喊道: “不错!那是我的叔叔。他如果知道圣上还念着他,会感动得掉泪的。”
摩莱尔心里高兴,但又提醒邓蒂斯,此事绝不能跟别人提起,否则会受连累的。邓蒂斯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想:带的什么东西一点不知道,圣上讲的又是一般内容的话,没什么可遭连累的。
一切手续办妥,邓蒂斯向船主请求,准他两个星期的假期。他一则要与未婚妻美茜蒂丝结婚,二则元帅有封信,托他带给巴黎的一位老人。
船主点头应允了,希望他抓紧时间赶回来,正式接替船长之职。邓蒂斯兴奋地叫道:“摩莱尔先生!你真要我做埃及王号的船长吗?我替我爹和美茜蒂丝谢谢你。”
邓蒂斯跳上小艇,唱着幸福歌儿,飞快地离开了。这时,船主和邓格拉司站在甲板上,用目光遥送着邓蒂斯,但两人目光里的神情却大不相同。
邓蒂斯飞奔回家,安顿好老父,径往迦太兰村,去会见美茜蒂丝。两人分别了四个月,早有好多知心话要说,况且还要商量结婚的大事哩。
就在这个村的一间屋子里,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弗南,正在热恋着美茜蒂丝。他情意绵绵地对她说:“复活节又到了,这正是结婚的好时光呀!
十七岁的美茜蒂丝,美丽、善良,对爱情忠贞不渝。她劝着堂兄说:“我已经答复过你一百次啦。你不必向我要求超过兄妹之间的感情,因为我的心已属于另一个人了。”弗南懊丧地说:“不错,我知道得很清楚。”
弗南满腹怨恨地说:“我要去当一名水手,戴一顶油漆过的帽子,穿一件条纹衬衫,你该喜欢了吧?”美茜蒂丝忿忿地射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弗南无话可答,但又不甘心地追问:“美茜蒂丝,我再想听听你最后的决定。”美茜蒂丝坚决地说:“除了邓蒂斯以外,谁都不能做我的丈夫。”“你永远爱他吗?”“我活着一天,就爱他一天。”
弗南象一个斗败了的武士,咬紧牙关说:“假如他死了—”美茜蒂丝平静有力地回答:“假如他死了,我也跟着死。”弗南又说:“假如他忘记你—”美茜蒂丝深信不疑地说:“我相信他至死会爱我,而且只爱我一个。
正在这时,邓蒂斯兴冲冲喊着“美茜蒂丝!”奔跑着过来。两人紧紧地拥抱着。他们完全忘掉了周围的一切,极度的欢乐把他们和世界隔离了开来。
突然,邓蒂斯发现弗南那张阴郁的脸,问美茜蒂丝: “这先生是谁?”美茜蒂丝豪放地作了介绍,可是弗南的脸色依然怀着敌意。邓蒂斯这才说:“我来得太匆忙了,想不到在这儿遇到了一个敌人。”
美茜蒂丝火辣辣地对邓蒂斯说:“假如果真如此,我就挽起你的手臂一同离开这个家,永不回来。要是你遭到不幸,我就投到摩琴岬的浪潮里,永远葬身海底。”弗南听了,脸色惨白得象死人一样。
“噢!噢!”弗南喊着,象一个疯子似的走了。“噢!谁能给我除掉这个人?我太不幸了!”奔到里瑟夫酒家的凉棚处,被早就候在那里的两个人喊住了。
这两人是邓格拉司和邓蒂斯的邻居、裁缝卡德罗斯。他们心里都明白,弗南正陷入失恋的痛苦。邓格拉司用挑逗的语气说:“可怜的弗南没人理啦。你是一个迦太兰人,马赛顶呱呱的渔夫,但不幸啊!···...”
两人拉着弗南坐下来喝酒。几杯酒下肚后,邓格拉司竭力赞美邓蒂斯这一对情人,说得弗南忍受不了这种侮辱,心里像针扎一样的痛苦。
不一会,邓蒂斯挽着美茜蒂丝路过酒家。邓格拉司故意当着弗南的面,问起他俩的婚期。邓蒂斯直心地说:“我们想越快越好,明后天就举行婚礼。”
邓格拉司装作很关心的样子,说时间太匆忙了,埃及王号在三个月内是不会出航的,尽可充裕些。邓蒂斯笑笑说:“人总是想急于得到幸福的,因为我们受苦的时间太长了。再说,我还得到巴黎去一次。”
邓格拉司暗暗窃喜:“他一定是到巴黎去送大元帅给他的那封信。这倒给了我一个好主意!······”然后站起身来,向邓蒂斯喊道:“祝你一路顺风!”“谢谢你!”邓蒂斯友好地点一点头,手挽美茜蒂丝走了。
弗南显得十分颓丧,邓格拉司装作同情的样子:“我看你倒是一个老实人,我倒愿意帮你的忙······我有办法使邓蒂斯被捕。”弗南得救似地拉住他说:“什么办法都行,只要不杀死邓蒂斯。否则,美茜蒂丝也就自杀了
喝得九分醉意的卡德罗斯,忽然转动着不灵活的舌头:“杀邓蒂斯?!我不许杀死邓蒂斯,·····.”邓格拉司朝他嘴里灌了一杯,含糊地说:“你这昏头,谁说过一个字要杀他?你别来打扰我们。”
邓格拉司取过纸笔,用左手写了一封告密信。这样做,告密信自可生效,而且追查不到写信人的身上。他写好信封时,兴奋地说了一声: “好,一切都解决了。”
卡德罗斯凭着最后一丝的智力,听到了那封信的内容,张嘴喊道:“一切都解决了?······只是这件事太可耻,太不名誉了!”邓格拉司一面骗着说:“我不过是开开玩笑!”一面将信揉成一团,抛在凉棚的一个角落里。
邓格拉司扶着卡德罗斯走了;走着,走着,眼睛却死死盯住弗南的举动。约莫走了二十码左右,他看见弗南正在弯腰拾那张揉皱的纸,塞进了口袋,急着往城里走去。
第二天,明亮的朝阳染红了天空,里瑟夫酒家热闹非凡。这是邓蒂斯和美茜蒂丝的结婚之喜。亲戚朋友到了不少,更使邓蒂斯增添荣幸的,是船主摩莱尔也来参加婚礼。
再过一个半小时,向马赛市长办妥了结婚手续,美茜蒂丝就正式属于邓蒂斯了。在这对有情人将成眷属的幸福时刻,只有弗南和邓格拉司的脸色很难看。
突然,一队军人闯进来,破坏了欢悦的气氛。一个佩着绶带的警官高声喊道: “奉法院命!你们哪一个叫邓蒂斯? ”邓蒂斯挺身答道: “我就是。请问有何见教?”
警官说:“邓蒂斯,我凭法律的名义逮捕你!”邓蒂斯脸上微微有点变色:“请问,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但你在第一次被审问的时候就可以晓得了。”
邓蒂斯只得跟着警官走了。上车时,他紧紧抱住美茜蒂丝:“再见,亲爱的。我相信只不过是一点误会而已。”美茜蒂丝抽泣着应道:“再会,再会!最亲爱的邓蒂斯!
摩莱尔出于对邓蒂斯的关心和同情,立即驱车去马赛打听消息。这时,大家在纷纷议论着。邓格拉司胡说邓蒂斯可能在船上放着违禁品,被海关人员查获了,只要去说说清楚就会没事的。
美茜蒂丝哭得泪人儿似的,再也无法克制。老邓蒂斯劝她宽心一点,事情可能还有希望。邓格拉司讨好地凑着说:“对!有希望,有希望!”
摩莱尔很快回来了。从他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事情比原来预料的要严重得多,邓蒂斯是被控为一个拿破仑党的专使。当时的法国,如果定了这个罪名,那就意味着灾难、死亡!
只有卡德罗斯心中明白,准备把真相说出来。邓格拉司狠狠地说:“别 作声,你这傻瓜!船的确靠过爱尔巴岛,他曾离船在岛上过了一整天。如果在他身上找到有关信札或文件,你帮他说话要作从犯处理的呀!”
卡德罗斯立刻察觉到这番话的份量,轻声地说:“那末,我们等着瞧吧。”邓格拉司接口说:“当然啰。假如他是无辜的,马上就会释放;假如的确有罪,你也犯不上为他的阴谋受连累。”说得卡德罗斯再也不敢开口了。
众人离开以后,弗南携了美茜蒂丝的手,领她回迦太兰村去。他现在又成了她的保护人了。有些人则护送着老邓蒂斯回家。
一路上,摩莱尔小心地从邓格拉司那儿探问,邓蒂斯去爱尔巴岛之事,有否对别人提起过。邓格拉司轻轻说道:“当然没有!因为令叔曾在先朝做过官,人家以为你也不满于拿破仑的被废,所以我一直不跟别人讲这事情。
摩莱尔松了口气,说:“谢谢,我的好朋友。我立刻授命你担任埃及王号的指挥权,并监督卸货。不论个人发生什么事情,业务总不能让它受损害。”这正是邓格拉司梦寐以求的事情,立刻接口说:“我愿尽力效劳!
一切都已遂了邓格拉司的心愿,他得意忘形地想着:只要卡德罗斯不多嘴,邓蒂斯不放出来,我这个船长职务就可以永远保持下去。然后微笑着自语道:“上帝保佑!但愿法院自有公道。”
当晚,马赛的代理检察官维尔福审讯了邓蒂斯。维尔福是个一心巴结波旁王室的保皇党人,野心特别大。为了达到往上爬的目的,他会施展出一切卑鄙的手段。
维尔福按照例行公事,核对了被捕者的姓名、年龄、职业,又问了政见态度。邓蒂斯回答说:“先生,我从来不曾有过什么政见,我全部的生活不出三个范围:我的父亲、船主摩莱尔、我的未婚妻美茜蒂丝。”
维尔福似乎有点相信青年人讲的话,取出告密信,叫邓蒂斯认一认。邓蒂斯读完信,吓得冷汗直冒,写信人分明是要把他置于死地呀!可是再三辨认写信人的笔迹,想不出究竟是谁。
至于去爱尔巴岛的那件事,邓蒂斯据实作了报告,是受了将要死的船长的嘱托,不过是完成上司交下的任务。维尔福找不出什么破绽,难以定罪,叫邓蒂斯交出那封信,记下话,就没事了。
维尔福随口问了一句:“元帅的信是写给谁的?”邓蒂斯讲了收信人的名姓,使维尔福惊呆了。他拿了那封要命的信,用极恐怖的神色瞪着它,嘴里喃喃地念着。
维尔福拆开信,匆匆看过,顿时魂飞魄散。这信是拿破仑写给他父亲诺梯埃的,指令诺梯埃在约定时间内作好应变准备。假如这信落在检察官手里。他的一家全都完了。于是,急着问邓蒂斯:“这封信有谁知道吗?”
邓蒂斯忠诚地说:“一个都不知道,我可以发誓。”维尔福略略定了定神,哄着说:“阁下,我一定尽力搭救你。你主要的罪状是这封信,现在我把它烧了,你就可以没事了。”
他把信投进壁炉,亲眼看到烧成纸灰,心才定下来。他暗暗祈祷自己的幸运,不仅避免了一场大灾难,而且还可以凭这信中的内容,立刻会飞黄腾达起来。
维尔福装作富于同情的样子,说:“现在你可以信任我了吧。不过,今晚你要留在法院里,假如有谁来审问你,你就根本否认有这回事。你能发誓吗?”邓蒂斯感激非凡地说:“我发誓!我一定否认。”
然后,维尔福拉响了铃,对进来的一个警官低语了几句,转身叫邓蒂斯跟警官走。邓蒂斯虔诚地敬了一个礼,退出去了。
到了晚上,邓蒂斯被四个宪兵护送着上了车。邓蒂斯以为是维尔福派人来接他的,心想:大概是无罪释放了。...···
车子越街穿巷,很快来到了码头。刹那间,邓蒂斯被宪兵挟持着坐上小船,船被一篙撑开,迅速向皮隆方面划去。
小船绕过海峡,弯过海岛,到了海面上。邓蒂斯朝四面望望,离他一百码之内,在那黑森森的岩石上,竖立着伊夫堡牢狱。这是关押重要政治犯的地方,他禁不住问道:“我们到那儿去干什么?是把我关在那儿吗?”
宪兵冷冷地点点头。邓蒂斯恍然悟到事态的严重,便向前一跃。准备投身海里。但宪兵的手牢牢钳住了他,虎着脸说:“你要是敢动一动,我马上请你的脑袋开花。”看来是很难违抗了。
一会儿,小船靠了岸,宪兵把邓蒂斯押进城堡,并把他安顿在一间地下室里。这里是四面环海的小岛上的黑牢,三百多年来,这座阴气 沉 沉 的 堡垒,有过种种可怕的传说,简直象死刑犯看到断头台一样。
他在地牢里一动不动地站了一夜,苦苦思索着:我究竟犯了什么罪,要受这样的刑罚?他后悔自己没有跳海,凭他的游泳能力,完全可以游到岸上,带着父亲和美茜蒂丝逃走。可是,现在已经晚啦······
天一亮,邓蒂斯要求狱卒带他去见一见堡长。狱卒毫无表情地告诉他,这事得要看堡长是否高兴。邓蒂斯问狱卒要等多久,回答是:一个月—六个月-一年。
邓蒂斯无法忍受这么长的时间折磨,要求立刻去见堡长。狱卒听了冷笑几声,说有个疯长老想请堡长给他自由,结果隔了两年,仍被关在一间黑牢里。
邓蒂斯气得抓起长凳,愤怒喊道:“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砸碎你的脑袋!”狱卒退后几步,说:“你一定是要发疯了······既然你自愿如此,我就去禀告堡长。”
隔了一会,一个伍长带着四个士兵,把邓蒂斯押到地下黑牢。这里是疯子关押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是阴森森、冷凄凄的墙壁。他于是在角落里坐下来,离完全发疯已相差不远了。
就在邓蒂斯遭受苦难的时刻,维尔福驱车赶往巴黎,通过宫廷的内线,受到了国王路易十八的召见。国王对拿破仑的活动很是惊恐,想从维尔福那里得到些情报。
维尔福把拿破仑准备在法国南部登陆、卷土重来的消息,作了忠诚的报告。国王心内惊慌,但又强自镇定:“逆贼在这个时代造反,恐要难得多。我在那儿防备得很严密,他在任何地方一登陆,就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国王对维尔福的报告还是满意的,嘉勉了一番,特地将佩在胸前的圣·路易荣誉勋章摘下来,递给维尔福。维尔福受宠若惊地说:“陛下!这种勋章是军人的。”
国王叫他暂时先收下,过后再给他颁发荣誉状。维尔福双眼充满了喜悦的眼泪,接过勋章,连连吻着:“奴仆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奴仆万死不辞!”
警务部长送他出宫时,笑着对他说:“你走的门路不错,你的前程已经奠定了。”维尔福彬彬有礼地向部长致敬告别,心里直在翻腾:将来不知能不能飞黄腾达·····
维尔福的好梦没有几天,拿破仑重又登上了王位。维尔福的父亲诺梯埃当时权倾全朝,把维尔福保护了下来,使他依旧保持了原有的职务。
由于这个转变,摩莱尔重访了维尔福,探问邓蒂斯的下落。维尔福翻开一册很大的档案,象是刚才想起来似的:“他好象······是一个水手,在他快要娶一个年轻的迦太兰姑娘时,被关到法院的牢里去的······”
维尔福支吾着说,邓蒂斯是作为政治犯逮捕入狱的,不入登记簿,也不入册,所以无从查考。但他表示,愿意向部长写封请愿书,陈述邓蒂斯的案情,请求早日释放。
维尔福口述了一封用意美好的请愿书,尽量夸大邓蒂斯对拿破仑党的功劳,把他说成是使拿破仑卷土重来的最活跃人之一。据推测,部长一看到这个文件,就会把邓蒂斯释放出来。
等摩莱尔走后,维尔福将这封信小心地保存起来,等待王朝第二次复辟。在他的心目中,邓蒂斯是必须被摧毁的;否则,自己的前途就会葬送掉。
拿破仑重登王位,使邓格拉司吓破了胆。他深怕邓蒂斯随时会来复仇,只得央请摩莱尔把他介绍给西班牙商人处任职,即刻离开马赛去马德里,此后就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弗南也被皇帝征召去服役了,如今只剩下美茜蒂丝孤零零的一个人。有时,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海岸边上,呆望着马赛,倾听那永恒的啸声,忍受着这残酷生活的折磨。
老邓蒂斯则整日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好心的摩莱尔曾十多次来看望老人,最后一次还把自己的一只红色丝带织成的钱袋,留在壁炉架上。这些行动在当时是需要有一股勇气的。
拿破仑在滑铁卢之役战败后,“百日”王朝告终,重又被放逐到海岛上。老邓蒂斯的全部希望都落了空,深深吐出最后一口气,倒在美茜蒂丝的跟前死了。又是摩莱尔,偿付了老邓蒂斯的丧葬费和几笔小债务。
一转眼过了四、五年,邓蒂斯已是囚徒“三十四号”了。这期间,他反抗,咒骂,绝食,甚至想到自杀······但想到自己还年轻,说不定会在哪一天恢复自由,便紧咬着牙,苦苦活下来。
一天晚上,邓蒂斯突然听到靠他所睡的一壁,发出一种空洞的声音。过了几小时,声音又响起来了。邓蒂斯用石块敲了三下,那声音就停止了,他高兴地自语着:“这是一个犯人!
在这个发现的鼓舞下,邓蒂斯想探明空洞。接连三天,他用瓦壶的碎片挖掘水泥。挖着,挖着,一条横梁封锁了所挖成的洞,还得别处从头挖起。他懊丧地说: “上帝呵!别让我绝望而死吧!”
突然,奇迹般地一个人的声音传进邓蒂斯的耳里:“谁在把上帝和绝望放在一块儿说呢?”邓蒂斯高兴极了,立刻接口道:“看老天面上,请再说话吧,你是谁?”
两人一交谈,邓蒂斯得知对方是囚徒二十七号,比自己多关了四年牢。他准备挖通地道到海边,从海上逃到附近的小岛。由于设计图上错了一条线,因此错了十五呎,挖到邓蒂斯的床边来了。
第二天早晨,邓蒂斯听到三下叩击声,赶紧动手再挖。很快,在洞的下面又露出一个洞来。紧接着,一个人迅捷地钻了出来。
来客大概在六十岁左右,身材瘦小,头发已经灰白,眼睛深陷有神,一丛胡须一直垂到胸际。他走向洞口,轻而易举地把大石头塞回原位,然后将自制的凿子、钳子和锤子放到墙角落。
老人打量了邓蒂斯牢房的方位。外面是日夜有哨兵把守的一条走廊,要从这黑牢里逃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了。邓蒂斯急着问:“那该怎么办?”老人叹口气说:“唉,我已无力帮助你了,这是上帝的意志。”
原来,他就是法利亚长老,狱卒们都称他是疯人,多少年来被人当作戏耍对象。但他以极大的毅力,花了四年功夫做成工具,又花了两年挖泥土。想不到挖到了另一囚房,这生已没有逃走的希望了。
邓蒂斯原本不曾想过要逃走,如今却重新燃起了对自由的向往。他默想了片刻,提出挖通地道,把看守走廊的哨兵杀了,就此逃走。这计划稳妥踏实,因为两人有勇气,也有这个毅力。
法利亚却摇着头说:“我能够挖通一道墙,或拆毁一座楼梯,但我却不愿意刺穿一颗心,或杀掉一条命。谋杀不但为社会的法律所反对,而且也是自然的法则所不容的。”邓蒂斯听了这番话,觉得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老人劝邓蒂斯耐心地等等,眼前应该多学习些知识。他会自制纸张、笔墨,把一生的心血全写在两件衬衫上;他还精通化学、哲学,在罗马的书房里,读过将近五千本书······
老人还会五种近代语言,他靠了古希腊文学会了现代希腊语,将自己熟悉的一千个字组织了一套词汇,能说得非常流利。邓蒂斯对老人的渊博知识,从心底感到钦佩。
老人又引着邓蒂斯钻入他的囚房。邓蒂斯鉴赏了长老特制的笔、削笔刀、墨水和照明用具,缝破衣的一枚鱼骨针,一条长约三十呎左右的绳梯。这使邓蒂斯惊叹不已:长老是那样的聪明、灵巧和深思熟虑的特殊人呀!
然后,长老询问了邓蒂斯的身世。邓蒂斯把自己所蒙受的灾难,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最后,他十分顶真地说:“我可以发誓,我是完全冤枉的。”
长老细细思索了一阵,先问邓蒂斯,有谁不高兴他当埃及王号的船长?邓蒂斯想着说,惟有邓格拉司对他有恶感,曾经吵过架,甚至向他挑战。如果自己当船长,当然不会留任邓格拉司押运员的职务。
邓蒂斯又告诉长老,当黎克勒船长托交那包给大元帅的东西时,邓格拉司正巧经过;回来时,大元帅托带的信件,是夹在笔记本里上船的,谁都可以看到他手里的信。邓格拉司也完全能看得到。
长老觉得有点头绪了,又详细问了那封密告信的内容。邓蒂斯对信中每一个字都能背出来。长老听了,耸耸肩说:“这件事情象白天一样的清楚。你心地善良,以致没有怀疑到这全部事情的根源。”
接着谈了第二个问题,有谁会阻止邓蒂斯的婚事。邓蒂斯说,弗南也爱上了美茜蒂丝。婚前的一天,弗南、邓格拉司、卡德罗斯三个人在酒桌上,那里有笔、墨水和纸。至此,长老一一指出了其中奥秘。
邓蒂斯这才看清了这些人的恶毒心肠。但又无法理解,为什么不经过复审,也没有上过法庭,没有正式手续,他就被判了罪!长老答道:“这件事就完全不同了,而且要严重得多。”
邓蒂斯把维尔福看信时的激动感情,看后立刻将信烧毁的事情一说,长老似乎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并指出:“邓蒂斯,那个人可能是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大混蛋!”
信中写些什么内容,邓蒂斯一无所知,只知道信是送给诺梯埃的。“诺梯埃!?—维尔福!?”长老突然压制地狂笑一阵,然后慈祥地说:“你这个可怜的傻瓜,你知不知道这个诺梯埃是谁?”
长老缓缓地说:“诺梯埃就是维尔福的爹呀!”这句话,顿使邓蒂斯呆若木鸡,痛苦地喃喃喊着:“他的爹,他的爹呀!
长老很后悔给邓蒂斯点明了事情的真相,在青年人的心里埋下了复仇的烦恼。邓蒂斯心情反而舒畅了些,觉得能够碰见长老确是天赐良机,便拜长老为师,趁此多学习些知识。
当天晚上,两人就拟定了一个教学计划,决定第二天就开始。邓蒂斯记忆能力极强,理解力也惊人,一学就会。一年以后,邓蒂斯已是一个新人了。
长老虽然有邓蒂斯作伴,却一天比一天显得更忧郁,有时候他会长时间地陷入恍惚迷离的状态。一天,他拿出一张设计图,准备再挖一条地道,通到哨兵站岗的走廊下面,想法捆住哨兵,再用绳梯爬出墙外。
邓蒂斯高兴得连连拍手。两人说干就干,干着矿工般的劳动,完全忘却了劳累。他们把掘出来的新土,一点一点地从窗口抛出去,让夜风吹走,不留细微的痕迹。
十五个月以后,地道掘成了,走廊下面的大洞也完工了,还能清晰听到哨兵在头上的脚步声。为了防止上面的石块会突然掉下来,坏了逃走的大事,还专门用一根木头撑住。
猛然间,长老脸色苍白,额上流着冷汗,痛苦地喊着:“快,快!听我说! ......邓蒂斯大吃一惊,问道:“什······什么事?”
长老对他说:“我得了一种可怕的病,也许会死······这种病只有一种药可救。当我变成象死尸一样僵硬时,你要用凿子撬开我的牙齿,把药水滴八至十滴到我的喉咙里,或许还有救······”邓蒂斯赶紧帮助长老回他的囚室。
邓蒂斯根据长老的指点,拆开一只床脚,这床脚上有一个洞,洞里藏着一只小瓶,里面有半瓶红色的液体。这就是长老讲的救命药。长老抽搐了一阵,声音嘶哑地叫道:“救命!救命!我—死—”
邓蒂斯用尽力气,撬开长老紧闭的牙关,小心翼翼地把药滴进喉咙里,焦急地等待着结果。相隔一个钟头,病人才有气无力地摆动着身体。长老救活了!
长老神志渐渐清醒过来,望了邓蒂斯一眼: “我想不到还能见到你!我以为你会走的。…………”邓蒂斯双颊绯红地说: “你真的把我看成这样卑鄙,竟相信我会不顾你跑掉吗?”
长老满意地看着年轻人:“唉,唉!是我错了。上一次发病时没这么严重,现在我的右手右脚都不能动了,头昏乱得很,要是再发一次,会使我浑身瘫痪或是死去。”邓蒂斯喊道:“不,不!你不会死的!”
长老眼看自己半身瘫痪,难以从海上逃命,即使邓蒂斯背上他游,两人也不能活命,于是诚恳地劝说年轻人,赶快逃走吧。邓蒂斯庄严地对老人说: “我凭基督的血发誓,只要你活着,我决不离开你! ”
这使长老很感动,亲眼看到了年轻人的信实和笃诚。他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做了这个舍己为人的贡献,将来有一天,或许会得到善报的。现在你去把走廊底下的那个洞填没它,明天早晨我有件重要事情讲给你听。”
邓蒂斯把洞填没,第二天早晨,又来到长老房间里,看见老人坐在那儿,神色很是安宁。他左手拿着一小片纸,递给邓蒂斯。
那是一张烧了半边的纸,上面的字好象是用一种特别的墨水写的。邓蒂斯看了半天,不知是啥名堂。
长老对他极诡秘地说:“这片纸,就是我的宝藏,从今天起,这个宝藏有一半是属于你的了。”邓蒂斯以为是长老病后的胡言,忙岔开话题道:“宝藏对我们并不是很急迫的事呀。”
长老执拗地说:“这是非常急迫的。我的病随时都会发,那末这些财宝就永远被埋没啦。我深怕再延迟一分钟一秒钟,会失掉象你这样可敬的人来拥有这批庞大的宝藏。”他说得是那么恳切,使邓蒂斯不敢不信。
长老原是意大利红衣主教斯巴达的秘书,而斯巴达是这一族最后的一支。主教去世前,送给他全部藏书和一本世代相传的祈祷书。
长老在翻阅祈祷书时,偶然间发现一张年代很久的纸,觉得没啥用处,顺手丢进壁炉的余火里······
真没想到,那张纸一接触到火,纸上出现淡黄色的字迹。长老吓了一跳,立刻从壁炉里取出纸,扑灭了火,可惜已有三分之一多一点被火烧掉了。这就是这张残纸的来历。
长老讲着,又递给邓蒂斯第二张残纸,上面也写着断句,与第一张残纸的断句凑拢来,就变成极有价值的词句了。
邓蒂斯好奇地问长老,这半张残纸是怎么找到的?长老对他说:“我凭了那残存的半张,把其余的猜了出来······就在我即将出发去取时,我被拿破仑的警务部长逮捕,立刻送到了这里。”
长老几乎象慈父样对邓蒂斯说:“现在,我的好人呀,你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了。假如我们能一起逃走,这个宝藏的一半是你的了;假如我死在这儿,你独自逃了出去,宝藏就全部归你了。你大可问心无愧地享用它。”
邓蒂斯不愿分享这个幸福,因为他和长老不是亲戚。长老爱抚地说:“你是我的儿子呀!上帝派你来安慰我,来安慰我这个不能做父亲的人和不能得到自由的囚徒。”听到这里,邓蒂斯抱住长老,哭了起来。
长老不知道基度山岛在什么地方,邓蒂斯在海上航行却常常经过它,甚至还上去过。它在科西嘉和爱尔巴岛之间。邓蒂斯画了一张图,长老则为他设计用什么方法去发现那宝藏······但是现在不能出去,如何去挖掘呢?
从此以后,长老确实把邓蒂斯当作是亲生儿子,每天絮絮叨叨地谈论着那笔财富。一旦获得自由,就要想方设法去基度山岛,在指定的第二洞口最深的一个角落,去发掘宝藏。
有一天晚上,邓蒂斯突然被一阵一阵凄婉喊声惊醒:“我的孩子,孩子..”邓蒂斯一阵寒噤:“天哪!难道真的发生了?······”他立刻窜入地道,走到对面的那一端。
长老躺在床上痛苦地抽搐,喊道:“救命!救命!······”邓蒂斯紧握长老的手大喊:“我的朋友,你别怕。我救过你一次,我还可以再救你······”
邓蒂斯抽开床脚,找出那瓶药水。长老摇摇头:“没有希望了。但不管它,你再试试看吧。这一次要给我吞十二滴,假如吞下后还醒不过来,就把其余的都倒到我的喉咙里。······我已经支持不住啦。”
长老谆谆嘱咐着邓蒂斯:“孩子,且听我在临终时说几句话。斯巴达的宝藏是有的,假如你真能逃走,要记得那可怜的长老······赶快到基度山去,去享用那宝藏吧,因为你实在受苦得够久啦。再会,再会了!.··...”
邓蒂斯等到长老躯体僵硬时,用小刀去撬牙齿,将药水一滴一滴地灌。直数到十二滴,然后等着。半点钟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邓蒂斯把余下的药水全倒进长老的喉咙里。
长老的四肢猛烈抖动一阵,然后又归于静止。邓蒂斯用手按住长老的心脏,觉得那身体在逐渐变冷,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迟钝,终于完全停止。长老的脸变成青灰色,眼睛张着,死了。很久,邓蒂斯才慢慢地离开了。
狱卒发现长老断了气,请医生来验尸。医生确认长老是死了,命令今晚将尸体葬入伊夫堡坟场。然后,狱卒将长老用布包缝好,就退出去了。
邓蒂斯这时感到又孤独又寂寞。他想跟着长老一起离开人世间,但求生的欲望又紧紧攫住了他。突然有了一个极其惊人的想法:既然只有死人才能自由地离开这个黑牢,那末我就来装死吧!....·.
邓蒂斯用小刀割开布袋,把长老尸体拖出来,背到自己的地牢里,放在睡榻上,头上包了布,转向墙壁。假如狱卒来送晚饭时,会以为“他”已睡了。做完这一切,邓蒂斯立刻回到长老牢里。
邓蒂斯脱掉破烂衣衫,裸体钻进口袋,然后把袋口缝起来。他想,万一被掘墓人发觉,就用小刀自卫;如果被埋入土内,也算一了百了。······他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
终于,邓蒂斯等待的时机到了,两个掘墓人把他扛上肩,走出城堡。抬到岩石处,掘墓人又将他双脚绑上一个三十六磅重的铁球,重又抬了一程。
两个掘墓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他荡来荡去,嘴里喊着:“一!二!三!走吧!—”立时从崖边甩了出去······
邓蒂斯只觉得在往下掉,往下掉······随着可怕的一个冲激,掉进了海里。幸亏头脑还清醒,他屏住呼吸,很快用小刀划破了口袋,竭力挣脱铁球,割断绳索。
邓蒂斯的水性特别好,他使劲一跃,浮出了海面。原来海就是伊夫堡的坟场!
邓蒂斯吸了一口气,又潜到水下;升出海面吸口气,又潜下去,拚命向前游。渐渐地,那座可怕的城堡已消失在黑暗里了。
游了一个钟头,他突然感到膝头发生一阵剧痛,伸手一摸,垂下脚去,踏到了地面。邓蒂斯没有弄错,这就是狄波伦岛,他热烈地做了一个感恩祷告。
他在岛上美美睡了一个小时,震耳的雷声把他惊醒了。这岛是草木不生、无处隐藏的,正巧一个闪电划破了黑暗,凭着他一个水手的眼睛,看到一哩远的海面上,有一艘渔船,正被风浪驱迫着疾驶。
邓蒂斯赶紧在巉岩处搜索,竟给他找到了一块帆船龙骨的碎片和一顶水手的红帽子。然后尽力向帆船的路线横截过去,喃喃地自语:“我有救 了!”
等到游近帆船时,他拚命一跳,半个身体露出水面,摇着帽子,大声呼救。片刻以后,一条小艇迅速向他摇来。
邓蒂斯被船上水手救起,有的用绒布摩擦他的四肢,有的用甜酒凑到他嘴边,使他渐渐恢复过来。船长问起他的遭遇,他称自己是一个马耳他水手,不幸船触礁沉没了,船上人都丧了命,仅剩他一个人了。
船长看他头发、胡子长得怕人,以为他不是一个好人。邓蒂斯机灵地说:“有一次遇难时,我曾向宝洞圣母许过愿,十年不剃头发和胡子,只求在危难之中救我的命,今日果然应验了。”
邓蒂斯说自己是一个好水手,从小就在地中海航行,好些港口都能闭着眼驶进驶出。船长开始有些不信,命他掌舵试试看。
邓蒂斯接过舵把,先轻轻用力一压,船就应舵而转,于是喊道:“准备扯帆!近风直驶!拴索!—”船很快在离岸三十米处擦了过去,脱离了险境。这赢得水手们的齐声喝彩。
邓蒂斯和水手们的谈话中,得知现在是一八二九年。一计算,他在伊夫堡牢狱里已经度过了十四年,对外界的情况一概不知,亲人怎么样了,那三个仇人又是怎么样了?…………
船到了里窝那,邓蒂斯上了岸,在一家理发店里刮胡子、修头发。一转眼,邓蒂斯显出了苍白的脸色、一副北欧青年人的俊美相。这以后,他又继续在船上干了两个多月,以恢复体力和积聚一笔钱。
一天,邓蒂斯驾着一条游艇,踏上了向往已久的基度山岛。他一手握枪,一手拿了鹤嘴锄,急急忙忙向记号尽头的那块岩石走去。一路上,他兴奋地念着阿拉伯渔夫的故事,喊道:“现在,芝麻开门!
邓蒂斯根据长老判断的方向,涉过小溪,从山峡中一条小径走到尽头,见到一块重达数吨的圆形大石。大石四周盖以泥土,长满了野草,石面上布满了苔藓。
邓蒂斯小心地扒开泥土,挖出一个洞,填进炸药,燃着导线,爆炸声立刻随之而起。那大圆石炸成片片,四散乱飞。
突然,碎石下面露出一个圆形,中间是一块四方形的石头,上面有一个铁环。邓蒂斯把杠子插进铁环里,用尽全力一撬,大石掀开了。
大石下面有一个地下岩洞,洞口有象楼梯似的石级,一直向下伸去,直到消失在黑暗里。邓蒂斯鼓足勇气,走进洞里。
奇怪,洞里并非黑暗,有一片浅蓝色的昏暗光线;空气并不潮湿,反倒很温暖。岩洞是花岗石构成的,闪闪发光,就象钻石似的。这就是遗嘱上讲到的第一个洞窟。
邓蒂斯开始搜索第二个洞窟。他用鹤嘴锄敲击洞壁,有一处掉下一块涂料,露出一块白色的大石。原来这洞口是用一种色彩透明的涂料封住的。几锄以后,那块石头竟开始转动,落在他的脚下。
邓蒂斯进入第二个洞窟。在洞口的左首,有一个又黑又深的角落。长老曾向他再三指明,宝藏就埋在这里,只要挖开两尺土,命运就可决定了。他使出浑身劲道,挥动鹤嘴锄,猛击地面。
掘过五、六下,鹤嘴锄打到铁一样的东西。邓蒂斯不停顿地干,挖开了一块三呎长两呎宽的地面,看到一只橡木钱柜,箱盖中央镶着一块银片,雕刻着斯巴达家属的武器。他一看就认得,因为长老以前常常画给他看。
邓蒂斯用鹤嘴锄撬开箱盖,宝藏完全呈露了。那只钱柜分成三格:第一格是成堆的金币;第二格全是金块;第三格满是钻石、珍珠和红宝石······这数都数不清的宝物,使邓蒂斯欣喜得若狂,若呆。
于是他开始计算财产。金条共有一千块,每块重两磅至三磅;二万五千个金艾居,每个艾居约值八十法郎;然后是十满捧宝石,价值连城。直到现在他才开始相信自己的幸福,跪下来向上帝作了一个祷告。
第二天一早,他将宝藏全部搬上游艇,安全地藏进秘密柜的暗格里。在另一个晴朗的早晨,他抵达马赛港。这里就是他当年被押解到伊夫堡去的地方。
邓蒂斯到了他父亲所住过的那幢房屋。这里已面目全非了,没有一样东西是老邓蒂斯留下来的。他想起老人当时所处的困境,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泪水。
邓蒂斯用二万五千法郎的高价,买下了那幢房屋。住户可以随意选择几个房间,一点不加房租,惟一条件是让出老邓蒂斯住的两个小房间。这件怪事成了人们的谈话资料,引起了千百种的猜测。
邓蒂斯又去迦太兰村,打听美茜蒂丝等人的下落。这些人不是已经去世,便是在十五六年前走掉了。邓蒂斯向穷苦渔民送了些礼物,就跃上马背,离开了马赛。
邓蒂斯把自己扮作一个教士,骑马去邦杜加客栈,想法找到了卡德罗斯。他早已不干裁缝这行当了,开着一家小客栈,艰难度日。
邓蒂斯编着词儿对卡德罗斯说:“邓蒂斯在牢狱里临终时,曾委托我为他办一件事,要将一粒价值五万法郎的钻石分赠给五个亲爱的人,其中一个就叫卡德罗斯。”店主对这天降的幸福,惊羡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其余四个是:邓蒂斯的父亲、美茜蒂丝、邓格拉司、弗南。卡德罗斯贪心地说:“为什么要分成五份呢?老邓蒂斯早已死了。”对于父亲的死,邓蒂斯早就料到,便请卡德罗斯将老人临终情况详细讲讲。
卡德罗斯低沉地告诉他: “唉,谁还能比这老人更可怜呢?1他儿子失去还不到一年,就得了一种内脏发炎症…………据我看,他致死的原因是由于饥饿。” “饿死的! ”邓蒂斯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恨,突地一跃而起。,
邓蒂斯气忿地说:“一个老人,一个基督徒,而周围又都是自称为基督徒的人,竟会让他饿死!不可能,太不可能了!”卡德罗斯认真地说:“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邓蒂斯被捕后,摩莱尔先生热心为他奔走,美茜蒂丝到马赛去请求维尔福庇护,都是一无所得。他们时常来看望老邓蒂斯,安慰老人,使他能得到一点点的安宁。
“有一天,老人对美茜蒂丝说:“我亲爱的女儿,相信我的话,他已经死了,现在不是我们在等他,倒是他在等待我们。我年纪最老,当然可以先见到他。”说得听的人钻心的痛。
“美茜蒂丝想把老人接到自己家里,但老人坚决反对,生怕万一儿子回来,会看不到他,使儿子心酸。摩莱尔见难以违背老人的意志,将自己身边的一个红丝织带的钱袋留在壁炉架上,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从这以后,老人不肯吃任何东西,绝食了九天,就死了。临死前,他还对美茜蒂丝说:“要是你再能看到我的孩子,告诉他我临死还在为他祝福。”······”邓蒂斯暗暗祈祷着:“可怜的爹爹!
邓蒂斯接着说了一句:“这件事实在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这是人为并非天意。”卡德罗斯吐出了多年来积郁在心中的话,“先生,有两个人嫉妒邓蒂斯,一个是为了爱,另一个是由于野心······”
卡德罗斯一口气将弗南和邓格拉司的狼狈为奸,从头至尾讲了出来。邓蒂斯听着,不住地点着头,他深深钦佩法利亚长老精辟的判断,现在果然应验了。最后,他又问了一下摩莱尔的近况。
卡德罗斯告诉他,摩莱尔目前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两年中丧失了五条船,吃了三家大商行破产的倒账。现在惟一希望就是那艘埃及王号了,假如稍有不幸,他就破产了。
而弗南和邓格拉司却都交了好运。弗南现在是马瑟夫伯爵,得了中将衔头,并且和美茜蒂丝结了婚,养了一个儿子叫阿尔培;邓格拉司现在是一位百万财富的银行家,做投机买卖,活得简直象个神仙。
邓蒂斯得悉摩莱尔留给老邓蒂斯的那只钱袋在卡德罗斯手里,决定以整粒钻石换取它。卡德罗斯愈来愈惊异,手也微微颤抖:“噢,你简直是上帝派来的。我们全家感谢你,也感谢在天之灵的邓蒂斯。”
下一天,邓蒂斯以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高级职员的身份,拜访了马赛市长。他从市长那里证实了摩莱尔所处的困境,同时得知摩莱尔最大的债主是典狱长波维里先生,有二十万法郎的债权。
邓蒂斯随即去拜访典狱长。他摆出一叠钞票,言明要将摩莱尔债权买过来;典狱长正求之不得,说愿出更多的酬劳给来人。邓蒂斯大笑一声,说:“我象我的银行一样,是不计较这些的。”
邓蒂斯趁此提出想看一下法利亚长老的入狱报告。典狱长因为刚才做成了这笔交易,便慷慨地应允了。他取出伊夫堡的档案和文件,让邓蒂斯随便翻阅。
邓蒂斯迅速翻到有关自己的文件—告密信,审判书,摩莱尔的请愿书,维尔福的按语。他从头到底看过以后,才清楚维尔福的阴谋,以及自己所受的冤屈,然后偷偷把那封告密信放进口袋里。
从典狱长那里出来,邓蒂斯走访了摩莱尔公司。摩莱尔年已五十岁了,头发花白,当年那双坚定、尖锐的目光,如今变得踌躇而傍徨。邓蒂斯带着关怀的神气望着他,谈起了债务方面的事情。
邓蒂斯问道:“请你坦白地告诉我,这些期票你能不能按时付请?”摩莱尔打了一个寒颤:“只要埃及王号一到,我就可以······”邓蒂斯又问:“假如这一来源也靠不住呢?”摩莱尔无奈地说:“那我就毁了,整个地毁了!”
邓蒂斯突然转换口气问:“你希望延期付款吗?”这正是摩莱尔所希望的,提出延期两个月。出乎他的意料,对方竟慷慨地给予他三个月的延期。摩莱尔说了好多感激的话。
摩莱尔一家人感恩不尽,把邓蒂斯送出大门。分手时,邓蒂斯轻声对摩莱尔的女儿裘丽说:“小姐,有一天你会接到一封署名“水手辛巴德”的信。不论那封信看来是多么奇怪,你一定要按照信上所吩咐的话去做。”
裘丽答道:“好的,先生。”邓蒂斯再叮嘱一句:“你答应吗?”裘丽点头说: “我向你发誓,我一定照办! ”邓蒂斯高兴地微笑着: “很好,小姐。愿你永远象现在一样的纯洁高尚,我相信上天会报答你的。”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九月五日的早晨,邓蒂斯派人给裘丽送去一封信。裘丽看过信,脸上露出欢悦的神色,立刻照着信中指点的去做。
摩莱尔债务高达近三十万法郎,如今现款还不够一万五千法郎,埃及王号又遭沉没,看来注定要破产了。为了保持自己的名誉,不致连累妻儿,只有采取下策:自杀!
摩莱尔袋里藏着枪,最后嘱咐儿子玛西米兰说:“孩子,这不是我的错。你们要活下去,要最苦吃苦用地活下去,把债还清······”青年哭得语不成声:“爹爹,爹爹呀!····..”
将要敲十一点时,只要一听见“汤姆生·弗伦奇银行代表到!”的声音,摩莱尔就用枪了却残生。可是,耳边却响起了他女儿裘丽银铃般的声音:““爹爹!得救啦!你得救啦!一
裘丽高高举着一只红丝带织成的钱袋,欢喜得喘不过气来。摩莱尔接过钱袋,胧朦地记得这钱袋一度是自己的,现在袋上缚着一张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期票的签收纸,另有一颗榛子般大的钻石,附条写着:裘丽的嫁奁。
摩莱尔问起这钱袋的来历。裘丽把早晨接到了信,按着信中指引的地址,在米兰巷十五号六层楼一个小房间的壁炉架上找到的钱袋的事说了一遍。摩莱尔听得惊异了:“啊,这是老邓蒂斯的家,难道这是天意?!·.....”
正在疑惑不解之际,有人兴奋地奔进来报告:“摩莱尔先生!埃及王号!埃及王号进港啦!······”摩莱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埃及王号!你疯了吗?那艘船早已损失了。”
众人拥着摩莱尔走上码头,那里已聚满了人,在欢呼着:“埃及王号!埃及王号!”果然,有一艘帆船的尾部用白漆漆着:埃及王号(马赛摩莱尔父子公司),而且是满载着货物。甲板上的水手正在向摩莱尔打旗语。
市民们望着这奇迹都在鼓掌欢呼。这时,摩莱尔欢喜得眼泪直流,并以感激的眼光射向天空,似乎想在天上寻觅那不可知的造福者似的。
这时,邓蒂斯躲在一处哨兵的岗亭里,望着这个场面,令人感动地低声说道:“欢乐吧,高贵的心呀!愿上帝祝福你以往、未来所做欲做的种种善事,让我的感激和你的恩惠都安息在阴影里吧!
邓蒂斯踏上游艇,立刻向港外驰去。他用坚定自信的口吻,似乎在向人们宣告:“我已代天报偿了善人,现在复仇之神命我去惩罚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