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贯胡兰戈壁的几百里旱路,历来非常荒僻。哈萨克民歌唱道:“走路莫走胡兰戈壁,那会损坏你三匹好马!”在解放前,敢于冒险取道的人屈指可数;牧区公社化以后,这条沙漠古道却变得活跃起来了。
当地胡兰公社,在饮马滩建立了一所接待站,深受过路旅客的欢迎。牧民们打火做饭、杀羊煮肉,开怀喝上几碗马奶酒。
但是,大家最感兴趣的,要数大树旁散发出阵阵清香的一口水井。“戈壁滩,一口井!戈壁滩,一口井!”它不但给人解渴、清凉,却还有着一段脍炙人口的战斗历程哩!
一九四四年的夏天,国民党反动派包围了驻乌鲁木齐“八路军办事处”,向毛主席和党中央派到新疆地区开展革命工作的代表,发动突然袭击。
那天夜里,敌人包围了住所,十七岁的哈萨克战士叶森,接过首长给他的一包文件,机智地逃出敌人的包围圈。
叶森在天山深处牧民的毡房里隐蔽了一些日子,决定去延安,把烈士重托的文件,亲手交给党中央。他骑上乡亲们赠送给他的一匹骆驼,一路向延安进发。
就在通过胡兰戈壁的途中,不幸迷失方向,望不见人烟,寻不着道路。接连几天,没有水喝。人和牲口,都临近毁灭的边缘!
叶森忍受着七月沙漠的酷热和焦渴,辨认野马蹄印,追踪黄羊足迹,顽强地探索着前进的道路。终于,他寻到了饮马滩上的这口井。
戈壁守井人是一位哈萨克妇女。叶森顾不上说一句话,扑上前就帮她摇辘轳。一桶闪烁着光彩的井水,汲出井口;那女人把水桶递到陌生过路人手里,说道:“喝吧。”
叶森双手抱住水桶,开怀畅饮。满满一桶水,一气喝下小半桶,这才放开水桶,长长舒了一口气。美水啊美水!
叶森环顾四周,除了一座破毡房,这里一无所有。细打量那守井女人,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腰里系一条沾满泥水的旧裙。那流着汗水的脸上,挂着善良而亲切的笑影。
“谢谢您啦,阿妈!”“别这样说,年轻人!”她含着真诚的歉意,回答说,“我家穷,没有奶茶喝,还请远方的客人原谅!”
“不,阿妈!人人说,伊犁葡萄美酒甜,要我看,比不上阿妈给我的井水香啊!—请把您的名字告诉我吧,让一个远离家乡的出门人,永远记在心上!”赤脚女人微微笑着,回答说:“守井奴隶巴亭。
叶森激动地叫道:“巴亭阿妈!我也是奴隶的儿子,名叫叶森。”“叶森?······”巴亭睁大惊奇的眼睛,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几遍。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唔!你可是从乌鲁木齐逃来的共产党?”
叶森吃了一惊:“阿妈!你说什么?我,我一点也不明白!······”巴亭亲切地笑着,说道:“别瞒着我,小同志!我见过共产党。他们也象你一样,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啊!”
“什么?你见过?····..”“对。”巴亭深切地说,“三年前,有几位远走戈壁的客人,来到井上饮马。那为头的汉族同志,和和气气,跟我谈话,还替我摇了半天辘轳。他对我说,奴隶要翻身,就要站起来和巴依(牧主)斗争。
“临走时,他拉住我的手,用哈萨克话和我告别:“热合买提(谢谢)!活什,活什(再见)!,翻译同志告诉我,这就是住在乌鲁木齐的共产党代表。”
叶森慢慢低下了头,喃喃地说道:“他们,都叫反动派杀害了,阿妈!”巴亭望着破毡房上贴着的逮捕共产党的布告,忙取来一布袋酸奶疙瘩和干馕饼,塞给叶森:“小羊羔啊,你最好还是离开这儿!
叶森紧紧拉住巴亭的双手,叫道:“阿妈!您就把我当成您亲生的儿子吧。总有一天,我们将会在故乡的草原上见面!”恰在这时,牧主托斯巴依从沙窝里打猎归来。
托斯巴依将乘马拴在水井旁边的木桩上,提着鞭子,走到叶森面前,气势汹汹地叫道:“喂,巴郎(娃娃)!是谁允许你在我井上饮骆驼?”“什么?你的井?······”叶森不解地反问。
巴亭忙向牧主解释:“他是一个远来的过路人,走得唇焦舌干。是我给了他一桶水解渴。”“哼,我用骨头喂了一条狗,看见生人走到井边,也要咬他一口!可你··
住手!”叶森抢步护住阿妈,一把夺过鞭子,喝道,“我喝了你两桶水,值多少钱,我给你!”“嘿!你们要造反啦!”牧主突然从腰里拔出手枪。手举枪响,子弹射进正在喝水的骆驼的脑门正中,那匹牲口吼叫一声,死了。
“不许动!”托斯巴依把枪口转向叶森,叫道,“你再也跑不了啦!我看,你就是背叛了哈萨克民族的那个小八路!”
蓦地,巴亭把水桶向地上使劲摔去,这响声使托斯巴依猛一回头,叶森乘机迎面揍上一拳······没多久,叶森就把托斯巴依揍得直挺挺僵卧在井场上。
直到这时,叶森才发现巴亭阿妈受了枪伤,便跑过去搀扶她,叫道:“阿妈!您的胳膊?…………”巴亭一手按住伤臂,大声对叶森说:“不用管我,孩子!骑上那匹马,快跑!…………”
叶森跨上骏马,逃出虎穴狼窝,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革命圣地延安,在宝塔山下,幸福地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
一九四九年,叶森随西进部队到新疆。他在战斗中英勇机智,屡建战功,很快被提升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连长。
次年夏天,戈壁草原解放了。守井奴隶巴亭成了饮马滩哈萨克族第一名共产党员。她积极协助工作组,宣传群众,组织群众,建立政权,发展生产,一心为劳动人民政治、经济上的彻底翻身,忘我地工作着。
一天,上级派人通知说,有一股残匪骑兵,企图向阿尔泰方向逃跑,将从这里经过。巴亭连夜清理井场,并安排乡亲们,赶着各自的牛羊,到远处躲避。她自己却留下来,执行守井的任务。
第二天正午时分,四、五个骑马带枪的人,径直慌慌张张向这边跑来。其中有个领头的人,布置了岗哨,独自走近井场。他衣帽不整,满脸污秽。此人就是当年饮马草原的牧主、现今的匪营长—托斯巴依!
托斯巴依向井场扫视了一眼,忽然感到无比惊疑。为什么祖先留下的那口宝贝水井,却连影子都不见了!井场上,只有守井人居住的那座旧毡房。一股淡淡的青烟,从天窗口袅袅飘出,却不见有人。
他焦躁地走近门口,用马鞭挑起帘幔望去,毡房中间的地面上,一盆柴火正在噼啪燃烧,里面却空无一人。忽听背后脚步声响,托斯巴依转身看去,只见一位哈萨克妇人,手里提一只水桶,缓步走来。
“巴亭!”托斯巴依惊讶地低叫了一声,忙简家从哪儿打的水?”“这是我走了十里远路,在滋泥滩的牛蹄窝窝里,一勺一勺舀来的污水。”巴亭平静地回答。
托斯巴依干渴的嗓子象要冒火:“污水?······咱们的水井呢?”“前几天一场大风,流沙南移,沙石埋没了井口,连地方都找不到了!”“你撒谎!”托斯巴依抓过水桶看时,真是半桶污水。他愕住了!
远处一阵吆喝,放哨的人用枪托赶过来一个牧人。 “噢!”托斯巴依忽然笑起来,"是你呀,居马汗!我要在这里歇兵饮马,可水井不见啦!你总不能眼看着我渴死在戈壁滩上吧?”
居马汗是一个胆小的老好人,为了寻找一头逃失的奶牛,竟碰上了托斯巴依。说到水井的去向,老牧人心里很清楚,但又不能泄密,就假装在井场四处察看:“唔,流沙埋没的井口,可能在这儿。”
托斯巴依抽出长刀,就在老牧人指定的地方,使劲掘下去。刀尖撞击着沙石,铮铮作响,却看不出一点井口的印迹。“全填实了!”他愤恨地叫道,“居马汗!这是谁干的?”居马汗回答:“一场大风!”
托斯巴依晃晃长刀,吓唬居马汗。老牧人倒退了几步,巴亭抢步挺身护住:“托斯巴依!告诉你,你们这伙吃人的豺狼休想喝到一滴水。井口就在这里,有能耐,你就把它掘开吧!
“巴亭!上次我没有把你处死,真是我最大的错误!现在该是你末日到啦!”巴亭冷笑一声:“你别那么张狂吧!你们彻底灭亡的日子,已经不远啦!
就在托斯巴依拔出手枪之际,他手下的败残人马溃逃呼叫:“解放军追来啦!······”托斯巴依大惊失色,慌乱中朝巴亭开了两枪,跳上马逃了。
瞬时,戈壁大道上红旗飘扬,骏马奔腾,解放军队伍开来了。戈壁守井人巴亭,含着热泪,拉着第一个来到井场的解放军同志的双手—亲人呵,总算把你们盼来啦!
那位征尘满面的解放军,睁大惊喜的眼睛,叫道:“巴亭阿妈!你的儿子—叶森回来了!······”果然,这正是六年以前,曾经在这里饮过骆驼的哈萨克战士叶森。
巴亭赶紧掀开那座破毡房,撤去那堆木炭火—井口就在这里!亲人们!快来饮好你们的战马,勇猛地追击匪徒吧!
当部队准备重上征途的时候,叶森把一个在剿匪途中捡来的孤儿—还不到一岁的小女孩,留给巴亭阿妈。他郑重地说:“现在,她是被冰霜摧残了的一支幼芽;以后,将会在新中国的阳光雨露下,开成一朵“幸福花'!”
一晃十多年,水井的变化可大啦!原先的破毡房换成了两排红砖房舍,水泥井台连接着青石镶砌的饮水池,井口上还安装了一部小型内燃机水泵。接待站也配备了年轻的女站长哈巴提古丽—翻译成汉语叫“幸福花”。
清晨,哈巴提古丽嗅着含香带露的新鲜空气,一边提桶浇水,一边轻声唱着:戈壁草原宽如海,朝霞红光照井台。红柳白杨葡萄藤,沙枣花儿带笑开。绿树繁花多可爱,是我阿妈亲手栽。
哈巴提古丽的阿妈、当年的戈壁守井人巴亭,现任胡兰公社党委书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以来,巴亭联合了几个公社,决心把通古斯河水引到戈壁草原。她率领着一支哈萨克劳动大军,进行改天换地的战斗。
一九六九年春天,从遥远的乌苏里江上传来震动全国的炮声。阿尔泰漫长国境线上,形势立刻紧张起来。巴亭带领着胡兰人民一面治水改沙,一面加强战备,随时准备回击外来的侵略。
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要尽快捕捉一个潜入国境的特务。巴亭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布置各牧业队,配合部队,军民联防,决不让特务漏网,保卫祖国的神圣边疆。
散会后,巴亭托人捎信给哈巴提古丽,要饮马滩接待站认真料理部队过境的接应工作。信上还特别提到,如遇紧急情况,以角号传声。
三天后,哈巴提古丽到井边开机器打水,轻轻唱着:树上的金翅鸟呵,你为啥唱得那么欢快?蓝天盘旋的大鹰呵,你要把谁来等待?难道说—你们会算?你们会猜?早知道亲人解放军,今天要饮马来!
姑娘习惯地把井场、水池全部消了毒,又从屋里拿出扳钳、榔头、螺丝刀等工具,拆开水泵机器,细心上油擦洗··
不多时,居马汗送来一张纸条,是巴亭阿妈要姑娘去参加民兵干部的一个紧急会议。姑娘一切安排定当,就起身走了。
“老人家!您好?”突然,从居马汗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居马汗上下打量着来人,惊愕地问道:“哦!······你是?······”“一个可怜的残废人,老人家!”那人跛着一条腿说道。
瘸子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上,说:“我要到夏塔尔温泉去洗澡治病,走到这倒霉的戈壁滩上,找不到一口水喝——我和我的老马,都渴坏啦!”居马汗同情地说:“哦哦让我给你弄一点儿水…………”
居马汗找着水桶,熟练地用长绳拴在桶耳上。那瘸子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抓住水桶:“好哇!我来打!······”“不!你是个病人,我来······”“不,老人家!······”瘸子牢牢地抓住桶耳不放。
居马汗突然用劲夺过水桶:“今天,上级有命令,不准打水!”瘸子转着眼珠:“噢,可能是要过队伍了?有多少人啊?”“不知道!”居马汗淡淡地应着。
瘸子低声叫道:“我闻见这井水的清香味儿,恨不得马上跳到井里去!你就发发慈悲吧,啊?!”说着,猛不防从居马汗手中抢过水桶,就向井口扑过去。
“站住!”哈巴提古丽突然出现在井台上,大喝一声,“退到那边去!”“水!救命水啊!······”“你要不马上走开,我就不客气了!”“哦,·.···.”瘸子被姑娘的威严镇住了,无可奈何地后退了几步,离开井边。
居马汗向女站长耳语了几句。姑娘走近瘸子,查问他的边境通行证。瘸子忙摸出一张纸头,很恭敬地递给女站长:“共产党善良的公民—木拉提!”
姑娘抬起头来,向瘸子脸上警惕地扫视一眼,想起刚才妈妈召集的紧急会议,说潜伏特务已经流窜过来。只见瘸子满脸陪笑:“姑娘,让我打桶水吧!”
你要打水?请原谅!公社的井水,我不能随便给人。我还得请示一下领导。”“这······”木拉提略一愕怔,马上连声附和:“应该,应该!快去吧,姑娘!我在这儿耐心地等待你回来。”
“好。”年轻的女站长,轻步走近一株沙枣树,从那密叶繁花丛中,取下挂在树枝上的角号。姑娘站立在井台上,“嘟呜!嘟呜!······”长吹了几声。
瘸子一惊,忙问姑娘讨还证件,准备离开井场。“别忙啊,你喝不到我们的井水,能甘心吗?”姑娘沉着地用手一指,“看,书记阿妈已经来了!”一匹飞奔的烈马,直向井场跑来。
马背上跳下神采奕奕的公社书记巴亭。瘸子偷眼细看女书记,正好和巴亭的目光相触,两个人都感到意外惊奇。
巴亭看过瘸子证件,微笑着说:“既然是位过路的病人,接待站应该很好照顾。丫头,把客人的马牵去饮饮水,给些草料,再提一壶奶茶来。”姑娘一把抢过缰绳,就牵着那匹瘦马走了。
巴亭说道:“我女儿年轻,不知道热情欢迎远来的客人,如果有语言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多原谅!”瘸子讨好地说:“哪里,哪里!这年轻的女站长,思想好,觉悟高,真不愧是书记妈妈的革命女儿啊!
“你错了,木拉提先生!我的女儿并不是我亲生的。”“噢?!····..”“她出生不满周岁,就做了孤儿。”“可怜的孩子!····那她的父母是?······”“叫一个万恶的匪徒杀害了。”“胡达(上帝)!您惩罚这个有罪的匪徒吧!”
“你又错了,木拉提先生!胡达从来就不管穷人的死活;要惩罚那个匪徒的,还是我们英雄的人民解放军!”“对,对!英雄的解放军啊,快把那个匪徒打死吧!”
巴亭接着说:“可能你也知道一点儿?五O年夏天,解放军骑兵追剿那股残匪,在黑鹰峡山口打了一次歼灭战,把大部分敌人消灭了。
“只有那个土匪头子,借助险要地形,拚命顽抗。当时,我们的解放军连长叶森同志,一枪打中了那个匪徒的右腿部。
“匪徒连滚带爬跑掉了。那时候,天已黄昏,匪徒一头钻进国境线外的莽莽丛林里。”瘸子听完巴亭的叙述,长长舒了口气:“他算是彻底完蛋了!”
巴亭进逼着说:“那可不一定,木拉提先生!剥削阶级的老爷们,对劳动人民执掌政权,他们岂能甘心?”“哦······对对!”瘸子慌了。
巴亭蔑视地说:“最近发现有一个偷入国境的特务,窜到我们这个地区,企图刺探军事情报,破坏战备。我们早已撒下天罗地网啦!”瘸子原想蒙混过关的一线希望,已是彻底破灭了。
瘸子狞恶地冷笑几声:“我知道,你早就认出我了!”“你不是木拉提先生吗?”“别装腔作势啦!巴亭!你猜得完全对头,我,托斯巴依,重新打回老家来了!”巴亭放声大笑:“托斯巴依先生!这可是你自己供认的呀!
托斯巴依举枪向巴亭瞄准······一声枪响,托斯巴依倒在地上。绿树丛后,闪出中国人民解放军骑兵团政委叶森。
战士们从特务身上搜出一枚小塑料管,里边装的全是烈性毒品,要是把它投到水井里,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叶森紧握住巴亭的双手:“阿妈,祝你胜利!这个匪徒,终于落网了!”
大部队马上就到了,巴亭命令哈巴提古丽立即打水。这口井,曾经由奴隶的双手打过水,也曾经由革命的先驱者们打过水。此刻,哈萨克的新一代,操纵着机器,又欢欢畅畅地唱起了赞美的歌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