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打探武松上路去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吩咐小厮打扫花园,铺设围屏,挂起锦幛,安排酒席,叫来乐人,吹弹歌舞,与众位妻妾,合家欢乐,丫环使女两边侍奉。
正热闹间,玳安领一个小厮、一个丫鬟,端着一盒鲜玉簪花,说道:“隔壁花家送花儿与娘们戴。”月娘满心欢喜,说道;“又叫你娘费心,回去对你娘说谢谢了!
花家娘子名唤李瓶儿,原与大名府梁中书为妾。政和三年元宵之夜,李逵翠云楼大开杀戒,梁中书夫妇逃生,李瓶儿与养娘东京投亲,御前花太监使人说与其侄花子虚为妻。花太监因病还乡到清河县后故去,钱财落在花予虚手里,花子虚出手阔绰,常与结义兄弟吃喝玩乐,纵欲无度。
西门庆家宴至晚方散,归到金莲房中,说道:“隔壁花家有个春梅丫头,生的好模好样。”金莲道:“你想收她明日收就便了。”见金莲如此善解人意,更觉恩爱有加。
次日,金莲躲到玉楼房中,西门庆将春梅叫来收了,春梅美貌聪慧。西门庆、金莲都宠着她。她不必刷锅抹灶,只是铺床递茶,却常能得到赏赐。
一次,春梅不悦,来到后边厨房,雪娥说道:“怪丫头,想汉 子到别处去想,甭在这里呕气!”春梅狠狠回道:“那个歪厮说我哄 汉子?”雪娥见她不顺,佯装没有听见。春梅索性回到前边,曲解原意,说给金莲,金莲便对雪娥怀恨在心,正说话间,孟玉楼笑着走了进来。
金莲、玉楼闲聊几句便下棋走子。西门庆进来看见,说道:“我和你们一起下如何?哪个输了,拿出一两银子做东道。”金莲道:“俺们没银子。”
下了一会儿,玉楼先输,金莲又败,西门庆正待数子,却被金莲一把推乱,直出门外,走到瑞香花下,倚着湖山,将一朵花儿掐在手里,怅然凝望着静静的湖水。西门庆跟了出来,说道:“你输了棋,却躲在这里。”金莲道:“孟三儿输棋,你不缠她,却来欺我!”说着将手中撮碎的花儿洒向西门庆。
西门庆抱住金莲,口吐丁香,正待亲热,不防玉楼跟来,说道:“六姐,大娘来家了,咱去后边!”说着牵手金莲去见月娘。
当日,西门庆在金莲房中过夜。西门庆早起要到庙上,使春梅吩咐厨灶,要吃荷花饼上路,金莲道:“你休使她,有人指猪骂狗,说俺娘俩一起哄汉子。”西门庆又使秋菊去说。约有两顿饭时,还没见端上,西门庆急着吃完上庙,又使春梅去催,春梅去后却和雪娥话不投机,争吵起来,回来便添枝加叶,调拨一番。
西门庆大怒,走到后边厨房,不由分说,就踢了雪娥几脚,说道:“你骂她奴才,却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往后不许你再欺她。踢的雪娥又痛又气,那敢争辩。雪娥气愤不过,到月娘房里哭道:“那淫妇一夜没汉子也不成的,背地何事不干?当初在家把亲汉子用药毒死,如今俺们也受她欺晦,弄的汉子乌眼鸡一样,只盯着她!
恰巧金莲走到窗下,听个清楚,进房便道:“我毒死亲夫,你就不该叫汉子娶我,省得我霸拦着他,占了你的窝儿,叫春梅扶侍大娘好了,省得你和她生气,把我扯里。雪娥道:“娘,你看她嘴似洪水一般,谁也辩她不过,明在汉子面前戮舌,转眼就不认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闹起来,月娘劝不住,使丫头小玉把雪娥拉了出去。
金莲归到自己房间,洗脸卸妆,乌云散乱,花容不整,躺在床上,泪如雨下。西门庆庙上归来,问过原因,金莲放声哭叫,索要休书,又如此这般学了一番。
西门庆一听,怒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掀过雪娥头发,拎起短棍就打,亏了月娘向前抱住。西门庆打了雪娥,走到前边,从袖里取出从庙上买的四两珠子递与金莲。金莲见汉子与她做主,才算解气,心中暗喜。
按下金莲、雪娥不表,前边提到花子虚家送花助兴,如今却是花家摆酒设宴。花家与西门庆隔壁。一会儿,西门庆来到,让坐首席,两个妓女身边弹唱。那唱的是勾栏(宋时指妓院或娱乐场所)后巷吴银儿,弹琵琶的是李三妈的女儿,李桂卿的妹子桂姐。歌舞一曲后,吴银儿们便花枝招摇,跪下磕头,西门庆与每人两钱银子赏赐。
西门庆问桂姐家境,桂姐道:“俺妈去岁不好,至今半身动弹不得,俺姐桂卿被一客人包了半年,常不在家,只靠我出来供唱,好不辛苦。”说罢,上前殷勤劝酒。西门庆见桂姐乖巧伶变,说话和气,就有几分留恋,说道:“我今送你家去如何?”桂姐道:“爹休哄我,你肯贵人脚踏贱地?”西门庆道:“我不哄你,待人散后,一同起身。”
掌灯时分,曲终人散,西门庆约应伯爵、谢希大骑上骡马,同送桂姐。轿子到了桂姐家门口,李桂卿已得到保儿捎信儿,迎门接入堂中。
不一时,虔婆扶拐而出,已是半身瘫患,见了西门庆等,问:“各位贵人,哪阵风儿把你们吹来?”西门庆道:“平时忙碌,老妈休怪!今在花家会茶,遇见桂姐,相送而来。
虔婆让三位坐了,片刻,酒肴罗列,觥(gong音公,古代用兽角做的酒器)筹交错之间,西门庆道:“久闻桂姐能歌善舞,何不一唱助兴!”桂姐笑着,却不动身。
西门庆取出五两一锭银子给桂姐,说道:“权与桂姐脂粉之 需,改日另选几套织金衣服。”桂姐连忙起身道谢。桂姐离席歌舞,声如枝上流莺,舞似花间凤转。西门庆如醉如痴,赞不绝口。应伯爵、谢希大看出西门庆心思,在旁一力撺掇。
西门庆使小厮回家取五十两银子来送,桂姐是李娇儿侄女,李娇儿特拿一大锭银子交玳安转给桂姐。西门庆便在桂姐家里留宿,日日美酒佳肴,吹弹歌舞。西门庆贪恋桂姐姿色,半月不曾回家。金莲坐卧不安,寂寞难耐,每日粉妆玉琢,漫步花园,看水中鱼儿嬉戏,听枝头鸟儿欢唱,更觉芳心迷乱。
有时,金莲约玉楼在花园描龙绣风或弹唱下棋,看管花园的小厮琴童,年已十八岁,做事殷勤,得到金莲欢喜,叫他入房,赏食酒菜,两入朝朝暮蓦,日久生情。
到了七月,西门庆生日将近,月娘见他留恋烟花,使玳安去接。玳安到了李家,见西门庆正搂着桂姐与应、谢等人饮酒作乐。
玳安说罢,将一柬帖塞给西门庆,悄悄说道:“五姨使我捎 帖在此,请爹早些家去。”西门庆正要去接,谁知已被桂姐看见,只道是那个婊子寄的情书,一把夺了过去。拆开观看,却是一幅锦笺,上写《落梅风》一首;白日思,黄昏想,花开百媚空对墙:灯将残,人未眠,月落妆台谁与欢?心欲碎,泪沾襟,望尽长天盼佳音。
桂姐看罢,仍下锦笺,离席而去。西门庆见桂姐气恼,捡起帖子扯的稀烂,又在众人面前把玳安踢了两脚,嘴里骂道:“带马回去,等我到家把那个淫妇打个臭死!
西门庆来到桂姐房中,见桂姐面朝里边睡着,说道:“桂姐 休恼,这帖子是家中第五个小妾寄来,请我到家有事计较,再无别故。
应伯爵道:“你两个都依我,大官人不消家去,桂姐也不必恼,哪个再闹,罚银吃酒。”于是,西门庆把桂姐搂在怀中陪笑,一连数日,胡吃海喝,极尽享乐。
玳安回马到家,月娘、玉楼、金莲正在房里,玳安哭着学了经过,三人都说西门庆不该,不料金莲的话被走近窗外的李娇儿听见,从此二人结怨。
金莲回到房中,知道西门庆不会来家,打发丫头睡了。将琴童叫进房中,关上门后,一处吃酒,直到似醉非醉,便不顾纲常贵贱,上下高低,脱衣解带,滚作一处…………自此,两人夜夜厮混,金莲还送琴童头上金簪,裙边香囊葫芦。岂知小厮在外吃酒,泄露机关,竟传到雪娥、李娇儿耳里,又来告诉月娘,月娘哪里肯信!
这日,金莲又和小厮房中行事,忘关外边房门,丫头秋菊出来净手看见,传给小玉,小玉传给雪娥,雪娥又告诉李娇儿。顿时,笑成一团。
二人岂能饶了金莲,七月二十七日,西门庆来家上寿,两人同见西门庆,将那丑事告知,西门庆听了,怒火中烧,岂能容忍。
早有人报与金莲,金莲慌了手脚,使春梅叫来琴童,千叮万嘱,别说出去,收回金簪,慌乱中却忘了解下香囊葫芦。
西门庆叫琴童前厅跪下,吩咐几个小厮选个板子来到面前,说道:“贼奴才,你知罪么?”琴童吓的不敢言语,西门庆又问:“头上金簪为何不见?”琴童疵口否认。西门庆一眼见他身下的香囊葫芦,拿上来瞧,知是金莲身边物件,怒问:“此物从何而来?”琴童慌忙答道:“小的打扫花园时拾到的。
西门庆道:“给我捆起来着实打!”几个小厮几下便把琴童绑了,一连三十大板,打的琴童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又让来保过来,将琴童两边鬓毛拔了,赶将出去,不许进门。
金莲房中听见,如掉进冷水盆里,浑身瑟瑟发抖。一会儿,见西门庆进门,正待去接衣服,被西门庆回身一耳刮子,打倒在地。又把金莲揪到院里,让春梅把前后门关了,取来一根马鞭,喝令:“淫妇,脱了衣服跪着!”金莲自知理亏,不敢违令,脱光衣服,跪在面前,低垂粉脸,不敢出声儿。
西门庆厉声问道:“贼淫妇,你如实说,我不在家,你与他偷了几遭?”金莲哭道:“天哪!冤屈死我,你不在家,奴白日和孟三儿在一起,到晚关门就睡,哪敢出门儿!
西门庆道:“你个淫妇!有人说你把金头簪子偷与小厮,如何不认?”金莲答:“屈杀奴家,哪个嚼舌根的淫妇信口胡言,你与的簪子一五一十都在,你查便了!”西门庆又取出香囊葫芦问道:“这是你的物件,如何却在小厮身上?还敢嘴硬!”说罢,一马鞭子飞来,落在那白润的香肌上,打的金莲哭天喊地,疼痛难忍。
金莲道:“奴不曾与他,是奴不甚失落花园,被那奴才拾去的。”西门庆见与琴童说的一样,又见金莲脱的光赤条条,花朵般身子,娇声嫩语,那怒气早已钻入瓜洼国去了。
西门庆叫过春梅,搂在怀中问道:“你说淫妇和小厩有无不端,你若说饶,我就饶她。”春梅坐在西门庆怀里撒着娇儿的劝说,一句话说的西门庆没了言语。
西门庆丢了鞭子,叫金莲起来,穿上衣服,吩咐秋菊放桌吃酒,金莲满斟一杯,跪着递上,又给西门庆磕了四个头,才被允许边上陪坐。
西门庆道:“我今饶你,你要洗心改正,今后我不在家,不许胡思乱想,我若知道,决不轻饶!” 金莲道:“奴知道了。”
正在饮酒,忽听有人敲门,小厮进来报说:“前边众位亲朋,都来送礼祝寿。”西门庆便离开金莲,去迎接宾客。
孟玉楼听到金莲受辱,瞒着李娇儿、孙雪娥走来看望:“六姐,你告诉我,端的是何缘故?”金莲哭道:“三姐,淫妇背里调唆汉子打我,我和她俩冤仇似海!”
当日,因有众亲朋留宿,西门庆便住进玉楼房中,玉楼道:“你别枉了六姐,她和李娇儿,孙雪娥俩个有怨,你就不问青红皂白屈她,若有此事,大姐能不先说?”第二日是西门庆生日,许多官客亲友来贺,轿子接来桂姐并两个唱的,唱过一阵,李娇儿引着侄女拜见月娘。
又请金莲来见,金莲推说心情不好,不肯出来。到了晚夕,临要回家,桂姐来到金莲门口说道:“好歹见见五娘。”春梅把角门关的铁桶似的,花娘满面羞讪而去。酒席散后,西门庆来金莲房内,金莲云鬓不整,花容倦淡,帮西门庆脱衣解带伺候茶汤脚水,百般殷勤,小心扶侍,屈身忍辱,无所不至。
欢娱过后,金莲枕边说道:“我的哥哥,这一家谁最疼你?奴才最知你心,你也知道奴意,旁人见你疼奴,就从中调拨,我的傻冤家,就把心爱的人儿折磨。金莲又道:“常言道:家鸡打的团团转,野鸡打的满天飞,你打死奴,也属于你,院中唱的,一味爱钱,有甚情谊?”西门庆无言答对,只是亲热。
过了几日,西门庆去见桂姐,桂姐知道他来,卸了妆,倒床而卧,西门庆先问桂卿,虔婆答: “被客人接去店里。”接着又问桂姐。
丫环掀开帘子,西门庆来到桂姐房中,只见桂姐乌云散乱,粉面慵(yong音拥困倦懒)妆,裹被在床,西门庆来,也不动身。
西门庆问了几遍,桂姐才开口道:“都是你家五娘,有她找俺做甚?我前日又不是供唱,也送了人情去,大娘见我亲热,她却不出,俺去见她,她却关门,好不识人敬重!
桂姐反手向西门庆脸上一扫,说道:“没羞的哥儿,你能打她?”西门庆道:“你不知我手段,除了大娘子,其它几个老婆丫头,打起来就是几十马鞭子,时常还把头发剪了。
次日黄昏,西门庆辞了桂姐,上马回家。桂姐道:“哥儿,你这一去,没这物件儿,看你有何脸面见我!”西门庆被桂姐激怒了几句,借着酒劲儿,归家便奔金莲房里,金莲见他酒酣,加意用心服侍,问他酒饭不吃,便吩咐春梅放好枕席,使他歇息。
春梅出去,西门庆令金莲脱去衣裤,地下跪着,金莲不知何因,吓的跪在地上,柔声哭道:“我的爹爹,你与奴说个明白,奴死也甘心,奴终日提心吊胆,怎能受得。
西门庆又叫春梅道:“门后有马鞭子,与我取来!”叫了几遍,春梅才空着手慢条斯里推门进来,金莲见了春梅哭道:“春梅,我的姐姐你救我一救,他又要打我!
春梅一顿呛肺管的话,倒使西门庆笑了,问金莲道:“我不打你,向你要一物儿,给也不给?”金莲道:“好亲亲,奴一身骨肉都属于你,随要什么,奴都依你。
西门庆道: “我要你头上一绺头发。”金莲道: “哥儿,奴身上随你烧遍也依,剪这头发却不能依,奴出娘胎二十六岁,从没干这营生,本来最近脱了许多,就算可怜我罢!”西门庆道: “我要做网巾。”金莲道: “你要做网巾奴就依你,休要拿与淫妇压镇我!”说完,伸过头,西门庆拿起剪刀,剪下一大绺来。
剪过之后,金莲倒在西门庆怀中,娇声哭道:“奴凡事依 你,只愿你休没心肠,随你外边和人好,休要抛离了奴家!
次日,西门庆又去院里,桂姐问:“你剪她的头发在哪里?”西门庆道:“有,在此。”说着,从茄袋内取出,递给桂姐,打开来看,果然是一绺黑油油的好头发。
桂姐将头发收入袖中,西门庆道:“你看了还我,为剪这头发,我板起脸来,说是做网巾用,她才依我。”桂姐道:“什么稀罕物儿,慌的这等腔调,等你回家,我还给你。桂姐叫桂卿陪西门庆吃酒,走到背地里,把金莲头发续进鞋底,每日踩踏。
金莲自头发剪下之后,心中不快,不出房门,不思茶饭,月娘使小厮请常来家中的刘婆子看视,婆子来后,打开药包,留下两粒黑药丸子,嘱咐晚间姜汤煎服。
婆子道:“我明日叫俺老公来,替娘子看看今岁有无灾祸,如;父子不和,兄弟不睦,妻妾争斗;俺老公化解,不消三日,父子亲热,兄弟和睦,奏妾不争,人称刘理星。”婆子又道:“有一家人,娶个媳妇,常盗婆家财物送往娘家,被丈夫责打,俺老公为他画一道符,烧灰放到水缸下面,合家大小吃了缸内之水,媳不再偷,夫不再打。”
次日清晨,刘婆领来刘瞎,进屋落坐,金莲说与八字,瞎子用手掐算一会儿,说道:“娘子这八字,一生不得夫星济,子上有些妨碍,克过夫才好。”金莲道:“已克过了。”
瞎子又道:“休怪小人直说,娘子虽聪明机变,得人之宠,但命中常被小人搅扰,灾祸频至。”金莲道:“请先生与我解脱,我这一两银子相谢。”说着,送上两件首饰。
刘瞎收好首饰说道:“可用柳木刻成一对男女,写上娘子夫妇姓名,扎在一处,用红纱蒙住男的双眼,艾塞其心,针钉其手,胶粘其足,塞人枕内,夫睡三日,自然应验。”
金莲问缘故,刘瞎道:“纱蒙眼,夫主见你如西施般娇艳;爱塞心,使他对你恩爱到老;针钉手,随你如何,他不再打你;胶沾足,使他不再各处胡行。
金莲满心欢喜,烧了香烛纸马。数日之后,西门庆来家,金莲使春梅煮茶他吃,晚夕,同床共枕,似水如鱼,连日欢愉。自古道:“莫作妇人身,苦乐由他人。”
欲知后事,请看下集《花子虚遭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