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农历二月十九是观音生日。南阳地方的风俗,这天不论男女,都可到城外问心庵去游玩。那些平常难得越出闺门的少女,都趁着这一年一度的好日子,到这里来尽情玩乐一番。
洛阳解元文必正,是一个光明磊落,年少多才的读书人。因到南阳访友,这天也到问心庵来游玩。他在庵里游玩,看到少女们那种欢乐的情景,也感到很高兴;可是他想:“为什么女子在平时就不能随便出来呢?”他向尼姑要了笔砚,就把这个意思在园墻上题了一首诗。
本地霍天官的女儿霍定金,是有名的才女。这天,她得到父母的允许,带着丫环秋华,也到问心庵来赏春。
她俩象出笼小鸟似的边走边谈,一路指点说笑,忽然看到有个少年在墻上题诗。定金轻轻地走上前去,仔细看了诗句,觉得和自己的心意一样,一高兴,就脱口念出声来。
必正听得身后有人念诗,不由转过身去,正好和定金打个照面;只羞得定金慌忙用圆扇遮住了脸,扶着秋华匆匆走了。
定金已转过木香棚去远了,文必正还直着身子,呆呆地向前遥望。旁边捧砚的尼姑看着好笑,问他还用笔砚不用,这才把他惊觉过来。
这姑娘是本地霍天官的女儿,能诗善画,是我们这里的才女哩!必正见尼姑含着微笑,就试探地问她是否认得刚才那个姑娘。尼姑把定金的姓名家世告诉了必正。必正听说她是个才女,心里格外爱慕。
必正打发走了尼姑,独自在园里慢慢地踱着,不觉踱到木香棚下,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他过去俯身一看,原来是一支珠凤。
必正拾到珠凤,好不欢喜,他想:“这珠凤多半是霍小姐失落的,我只要在这里等着,她一定会回来找寻。”不一会,果然见刚才扶霍小姐的那个丫环,低着头一路寻来。
必正故意把珠凤拿在手里,使她能够看见。秋华走近他的身边,一抬头看到他手里的那只珠凤,正是小姐失落的东西,就走上前来索讨。秋华一再央告,必正却拿着珠凤不放,一定要定金亲自来取。秋华见这个少年固执得可笑,就假装着生气说:“亲自来就亲自来,还怕你不给!”说完就回去了。
小姐,小姐,夫人请你早些回去,轿子已备好了。
过了一会,秋华真的扶着定金来了。这时,必正反而慌张起来,不知怎样应付才好。他正在思忖,忽然奔过来一个老家人,催定金早些回去。
定金听得叫唤,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朝文必正这边看了看,又迟疑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扶着秋华向庵门走了。必正想上去送还珠凤,又怕被那老家人看见不便,捧着珠凤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天色将晚,他才没精打采的回去。
必正回到下处,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对着珠凤,默默地想着定金。一忽儿低唤着定金的名子,一忽儿又埋怨着自己,胡思乱想的整夜没有睡好。
隔了几天,恰巧霍府要买一个书童。文必正得到这个消息,认为是个好机会,就换了装束,改名姜斌,来找前街倪卖婆介绍,情愿卖身给霍府为奴。
倪卖婆领了必正,走进霍府,见过了霍天官。霍天官见文必正容貌清秀,卖身契上的字又写得很好,就一口答应下来。倪卖婆拿了文必正的卖身银子,笑嘻嘻地走了。霍天官就叫必正在外书房当值,并严厉地吩咐他,平时不得擅自离开。
文必正跟着霍天官向书房走来,刚到前厅,迎面就撞见秋华来 向霍天官回话。她一眼看到文必正,不觉一呆,暗想: “这明明是拾珠凤的那个少年,怎会来做书童呢?”
秋华见霍天官严厉地望着她,连忙恭恭敬敬的上去禀道:“老 爷,小姐近日身体不好,茶饭减少,要不要请大夫瞧瞧?
霍天官随便问了几句小姐的病情,就领着必正向前走去。秋华在后面见必正不时回过头来,更加看得清楚,她想:“这个人好奇怪,相公不做来做书童,有机会我倒要问问他咧。
小姐,你说可笑不可笑,那天在问心庵题诗,拾去你的珠凤的那个相公,不知怎的卖到我家做书童来了。
秋华回到楼上,把刚才所见,当作奇闻似的告诉了定金。定金猛然一听,不觉呆住了。
秋华,秋华!我决没看错。待我向他讨还珠你回来!凤,他若不还,我就禀告老爷,怕不打断他的狗腿!
定金怕秋华瞧破心事,故意淡淡地说:“他那会来做书童,一定是你看错了。”秋华看出她是在装假,也就和她开了个玩笑。
定金唤回了秋华,却又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和婉地对秋华说:“珠凤是小事,等弄清了他卖身的缘故再说吧!”秋华见小姐这么说,也笑着同意了。
时间过得很快,文必正来到霍府,一转眼已是四个月了。他成天守在书房里,不但小姐没有见到,连秋华也难得碰面,因此总是闷闷不乐。
有一天,他乘着霍天官不在书房,就蹓到中堂门前,见院门虽然开了半扇,里面却有一个老婆子坐守着。那老婆子看到书童姜斌探头探脑的向内张望,马上站了起来,大声喝道:“姜斌你好大胆,敢到这里来窥探,快快回去!”说着,“嘭”的一声把院门关上了。
文必正不敢久留,连忙回到书房。正巧霍天官也回来了。他一见必正,就吩咐说:“明天我带你到韩府去拜寿,也让你见见世面。”必正只好答应。
正在这时,忽然秋华进来对霍天官说:“启禀老爷,小姐说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明天不到韩府去拜寿了。”她边说边偷瞧必正,看他有什么举动。
果然,秋华话刚说完,必正就皱紧眉头,捧着肚子啊育啊育的叫了起来,秋华知道他这是装病,要笑又不敢笑,就抿着嘴退了出去。霍天官叫必正先去休息一下,说完就进后堂去了。必正见秋华去得不远,忙从角门追了上去,转过穿堂,他用劲咳嗽了一声,秋华忙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姜斌”。
秋华姐,我为了珠凤,在这里委屈了快半年了,请你成全成全吧!·····.秋华看他一副可怜的样子,就半嗔半笑地说:“姜斌,你肚子疼,我看怕是肚子里有只珠凤在作怪吧!”必正被秋华这么一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忙央告起来。
秋华见必正说出真情,就详细盘问起他的家世来。必正见她并没恶意,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她,并向她再三作揖央告,要她转告小姐,当面送还珠凤。
秋华恐怕久留被人撞见,就答应替他转告小姐,并关照他要处处小心。说完,转身去了。秋华问明了文必正底细,十分同情,同时她看出定金也在思念着他,便决心要成全她俩的好事。她回到楼上,笑嘻嘻的把文必正的来历告诉了定金。
定金又惊又喜,暗想:“原来是他!难为他这样多情,也不负我一番想念,只是······”秋华明白她的心事,就附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个办法。秋华来到霍夫人的房中,对霍夫人道:“小姐身体不适,明天不能去拜寿了。要求夫人向韩夫人讨一篮兰花,派人送来,给小姐解闷。”霍夫人点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文必正知道霍天官治家严厉,不容许自己留在府里,只好怏怏地跟着霍天官和夫人一同到韩府去拜寿。到了韩府,必正被留在门房里,由韩府的仆役们陪着他说笑。过了一会,忽然里面走出一个丫环来,手里拿着一篮兰花,在门房口叫唤姜斌。
必正想不到平空得到这么个好机会,忙接过花篮,双手捧着跨出大门,如飞的奔回府去。必正回府走近堂门,就见秋华和老婆子正在门里说笑,必正连忙上去,捧着花篮对老婆子说: “这是韩夫人送给小姐的。夫人命我送上楼去。”说着就想进门。却被老婆子喝住了。
必正象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弄得进退不得,这时秋华接上来说:“你放下吧!”说着,就示意叫必正出去。必正无可奈何地放下花篮,刚转身,就听得秋华同老婆子说起话来了。必正连忙躲在一边。不一会,见秋华出来从身边摸出些散碎银子,交给老婆子道:“妈妈,小姐说你成年累月的守着堂门,太辛苦了,这是赏你的,你放心去多喝几杯吧!必正见那婆子接了银子,欢欢喜喜的走了,连忙闪了出来。秋华看到必正,向四面瞧了瞧,见婆子已经去远,就在门里向他招了招手。
必正无限欢喜,跨进堂门,秋华随手关上了门,领着他走到堂楼。必正抬头一看,见迎面高悬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严守闺训'四个犬金字。不觉心里一寒。
进了堂楼,走到扶梯口,又见放着一架屏风,上面画着“曹大家”、古代“烈女节妇”的故事。必正看了,不由摇头叹道:“她们害死了多少妇女啊!”秋华在旁听了暗暗点头。秋华把花篮交给了必正,轻轻地对他说:“文相公,你在这里等着,我先上去告诉小姐,等小姐答应了,再来请你。”说完,就上楼去了。
她轻轻地走到定金面前,说:“小姐,姜斌送花,文必正送珠凤来了。”定金听了,一时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秋华见定金不语,知道她已经默许,就接着说:“他在楼下等着,是不是领他上来?”定金沉默了半晌,低着头转过身去说:“既然他一片诚心来还珠凤,就······就让他上来吧!秋华知道这时间是急促的,一听定金答应,转身就走。刚跨出房门,又听得定金在房里呼唤;可是她头也没回,含着笑下楼去了。
必正跟着秋华走上堂楼。这时,他一眼看到了日夜想念着的心上人,反显得局促不安,呆呆地瞧着定金说不出话来。秋华看得着急起来,走到定金面前说:“小姐,文相公来了。”说完又转身对文必正作了个暗示,叫他有话快说,她自己就避出去了。
这时,房里只剩了定金和必正两人。必正鼓起勇气,挨到定金跟前,深深地作了个揖道:“小生文必正,给小姐送还珠凤来了。慌得定金连忙侧身还礼。定金慢慢地伸手在花篮里拿起珠凤,低着头含羞道谢。必正知道机会不能错过,就很诚垦地向她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定金从来没和陌生男子说过话,对着文必正早羞得抬不起头来。可是她心里却在说:“你不用说了,你的苦,我也同样在、尝着呀!
小姐,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怕我文必正将来负心吗?
这时,定金为难极了,她很想秋华进来,但又怕她来了说话不便;她很想答应文必正,但羞答答的又说不出口。必正见她不言不语,却误会了她的心意。必正为了表达自己的真诚,扑的一声跪在地上,对天发起誓来。这一下,可把定金急坏了,伸出手去想扶,但立刻又缩了回来,慌得没了主意。
秋华在门外早看得明白,笑盈盈的进来拉着定金的手,把必正扶了起来,边扶边说:“文相公,我代小姐答应你了。”
我明天就回洛阳,禀明母亲,就请媒人来府上求亲。这玉扇坠先请小姐收着吧!
秋华悄悄地又退出去了。定金定了定神,才把父母家规森严的情形告诉了必正,要他迅速托媒人前来说亲。必正一边回答,一边从怀里取出一枚玉扇坠来。
文相公快走,老婆子回来了。定金含羞接过玉扇坠,拿起必正送来的那只珠凤,依旧交给必正说: “这个……你也收下吧。”正在这时,秋华急匆匆地跑进来了。
必正一听,只得跟着秋华就走,定金送到楼头,扶着栏杆看他走下楼去,心里暗暗地说:“但愿他平安出去,不要被那婆子看见才好。必正慌慌张张的下了楼,走到堂门,迎面就撞着老婆子。那老婆子见必正从堂楼出来,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刻虎起脸指着必正骂道:“你这该死的东西,这还了得!
他是送花来的,怕什姑娘,你好大胆!难道你么?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府上的家规都不顾了么?
必正不敢回答,一溜烟穿过院门走了。老婆子回过头来,看到秋华象没事人似的在堂门口站着,不觉气上加气,厉声地斥责秋华。
老婆子见这个祸事不小,想脱却自己的干系,拉着秋华要去禀告老爷夫人。秋华情急智生,冷笑着说:“去就去,反正院门是由你看守的,谁叫你出去喝酒呢?
只要妈妈不说,我那会多事。你放心好了。老婆子被秋华一说,顿时软了下来,连声怪自己该死,接着她又苦笑着对秋华说: “我的好姑娘,瞒上不瞒下,这件事就请你瞒了过去吧!”
霍天官从韩府回来,不见了姜斌,向看门的查问,看门的说他送花回来后就不知去向。不觉霍天官起了疑心,立刻叫人把看守院门的老婆子传来问话。老婆子来到前面,见霍天官手执家法,怒容满面的坐在那里,早已簌簌地抖了起来,她不待霍天官喝问,就不打自招,把姜斌送花入中堂的事,全盘说了出来。
霍天官听罢,气得手脚冰冷,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他才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对老婆子和家丁说:“这事不准传扬出去,谁说了就要谁的狗命!霍天官怒气冲冲的走到内房,把这件事对夫人一说,逼着她去把定金和秋华唤来拷问。
定金听得母亲呼唤,忙同着秋华过来,只见霍夫人沉着脸独坐房中,案上放着家法。她和秋华互相看了一眼,暗想:“难道送花的事暴露了吗?霍夫人对着秋华一声大喝:“还不跪下!”秋华心里明白,慌忙跪了下来,接着,另一个丫环把看院门的老婆子也押来了。
文相公已回洛阳马上就请人来求婚 了。明媒正娶,这有什么不可呢!
秋华见事情已经败露,料想瞒不过去,不如直说出来,看夫人怎样处理。她就把游庵失珠凤,文必正化名卖身,送花上楼,与定金互换信物的事,一一说了出来。霍夫人听得呆住了。秋华见夫人沉吟不语,索性接着说下去:“不是秋华不知轻重,那文相公一榜解元,才貌双全,和小姐正是一对。老夫人,女大当嫁,你也该替小姐的终身着想啊!
秋华这一番话,说得霍夫人哑口无言,半晌,她才拉着定金,涙流满面的说道:“小冤家,你的胆也太大了,叫我在你父亲面前,怎样交代呀!秋华和定金走后,霍天官手提宝剑,虎着脸跨进房来,问夫人问得怎样。霍夫人不敢隐瞒,只好把秋华说的话详细告诉了霍天官。
小贱人违背家规,干出这样事来,若不将她处死,将来传扬出去,叫我有什么脸去见人!
霍天官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听得夫人说完,只说了句:“气死我了。”提起宝剑就走;霍夫人急忙拉住了他的衣袖,颤抖着说:“老爷,文必正也是洛阳世家,门户倒也相当呀...
霍夫人见丈夫态度坚决,就流着涙说:“老爷,你我年近六旬,只有定金这一个女儿,你忍心将她处死,叫我们以后依靠谁呢?你就饶恕了她吧!
秋华定金,限她们在今晚自尽!
霍天官似乎有些感动了。但他一想到自己天官门弟,规训庄严,倘若饶了定金,以后还有什么脸来治家见人。他把宝剑往地下一丢,斩钉截铁的说了句话就出去了。
霍夫人倒在椅上,痴痴地望着地上的宝剑,心里象刀割一样。她想:“丈夫的吩咐不能不从,要是不从,自己也就犯了不守妇德的祖训,眼看女儿的性命是完了......”霍夫人难违夫命,只好硬着心肠叫丫环把宝剑送上楼去。定金一见丫环捧着宝剑进来,只吓得面如土色,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秋华却在一旁咬着牙低低地说:“老爷你好狠心呀!
小姐,你千万别先死,我们活活在一起,死也死在一块。
丫环走后,秋华就坚决地对定金说:“小姐,哭什么!现在我出去办点事,你等着我,我立刻就回来。”说完就出去了。
定金独自坐在房内,一边流涙,一边想:“我究竟犯了什么死罪呢!再过几天,必正就要请媒人来求亲了,要是他知道我死了,那该多伤心呀!”她想到这里,悲痛得大哭起来。
正在这时,秋华回来了,她手里还挟着一个包袱,一进房,她就把房门关了起来。
你死了对得起相公吗!
秋华走到定金跟前,把包袱一放,对定金说:“小姐,哭有什么用呢?老爷要逼死你,父女之情已经没有了;文相公爱你,你该去找文相公才对呀!
你扮公子,我扮书童,咱们还是一主一僕。
定金听秋华一说,又伤心起来,硬咽着说:“文相公远在洛阳,怎能去见他呢?”秋华打开包袱,指着里面的男子衣服说:“东西我已准备好了,我们连夜逃走吧!
定金左思右想,觉得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主仆商量停当,等到半夜,两个人就改扮起来。
小姐,我们今夜逃走,明天老爷就会派人来追,我们把堂楼烧掉,老爷以为我们烧死在内,就不会来追了。秋华把收拾好的细软衣物,打作一包,接着她又把定金和自己没用的衣物,都堆在定金床上,又浇上许多灯油。定金看着不懂,就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定金听秋华要放火烧楼,起初有些害怕,后来又觉得秋华说得 有理,除了焚楼逃走,别无出路,何况文必正那样鐘情于他,于是鼓起勇气,与秋华点起大火。
秋华和定金见大火已经烧起来了,这时夜深人静,她二人急匆匆的提了包袱,从后园门逃了出去。她俩象出笼的小鸟儿自由地奔向洛阳文必正那儿去了。
定金和必正虽然受了许多折磨,但爱情坚定,终于象一对珠凤似的结合在一起了。秋华看着他俩有情人终成眷属,心里也十分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