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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时候，洛阳城里有个富户，姓刘名仲实，因有万贯家财，人称刘员外。员外夫妻都已年过半百，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月娥。
月娥这年已满十八岁，还没有许配人家。虽有不少提亲的人，只是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老俩口心里很着急。
刘员外便在大门前搭起一座彩楼，贴出告示，定于某天让刘月娥登彩楼抛绣球，只要被绣球打中的人，不管是官是民，是穷是富，都招他为女婿。
洛阳城里谁不知道刘员外家财万贯，刘月娥花容月貌？因此，告示一贴出来，人们议论纷纷，特别是那些年轻小伙子，都盼着那一天绣球能打到自己身上。
再说洛阳城里有两个穷书生，一个叫寇准，一个叫吕蒙正，同堂读书，情同手足。他们穷得没有房子住，只好在城外找了个荒废不用的破窑栖身。
这一天，他们见风和日丽，春光明媚，就撂下书本，到城里散散心。
到了街上，只见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他们一打听，才知道是刘小姐要抛绣球选婿，便也跟着挤进去看热闹。
人们仰起脖子等着天上掉绣球，可从天刚亮直等到日上三竿，才看到刘月娥带着丫环梅香上了彩楼。
刘月娥从彩楼上往下一看，只见挤在楼前的是一群富家子弟，穿着锦绣衣裳，骑着高头大马，装模作样，顾影自怜。刘月娥根本瞧不起这种人，不禁撇了撇嘴。
刘月娥又望见了在人群中挤着的吕蒙正，见他衣衫褴褛，但品貌端方，不禁想道：“富家子弟只会花天酒地，坐享其成，怎比得上这个学剑攻书、志向高大的穷少年！
梅香看出了小姐的心意，便拿起绣球说：“小姐，时候不早了，底下的人也都等急了，你就抛绣球吧！”
刘月娥接过绣球，心里暗暗祝愿着：“绣球呀绣球，你千万别打着无情无义的纨绔子弟，要为我选一个相敬相爱的如意郎君！
刘月娥祝罢，把手中绣球往空中一抛。那绣球在空中连翻了几个滚，落下来正好掉在穷书生吕蒙正的怀里。
吕蒙正赶紧撩起破长衫，裹住绣球，对寇准说：“你看这绣球竟落在我怀里，该怎么办呢？”寇准说：“你先把绣球拿好、不要被人家抢走，等刘员外出来再说。”
那些一心想当富家女婿的人，见绣球被一个穷秀才抱住，又气又恼，扫兴地一哄而散。
再说刘员外坐在堂屋里等待喜讯，只听外面乱哄哄了一阵，梅香就跑进来报说挑中女婿了。刘员外大喜，忙叫请进来。
可等吕蒙正一进门，刘员外才发现是个破衣褴褛的穷书生，眉头一皱，对女儿说：“彩楼下那么多官家子弟你不招，怎么招来个穷汉？还是给些银子打发他走吧！”
月娥轻声答道：“父亲有言在先，只要绣球打着，不分贫富贵贱，都应招为女婿，现在女儿既然打着他，就该嫁他。
刘员外又说道：“不是父亲悔约，我是担心你受不了那些苦。”月娥抬起头说：“哪怕他破砂锅盛不住饭汤，窗户上结满蛛网，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就能过一辈子。
刘员外一听火了，拍着桌子吼道：“那你就跟他走 吧！我是一点嫁妆也不给，连好衣服和首饰都不准带走，让你尝尝苦日子是什么滋味！
刘月娥听了，静静地摘下头上的珠宝首饰，脱下身上的绸缎衣服，然后向父亲拜了两拜，转身对吕蒙正说：“我们走吧！
吕蒙正从未见过这样甘受贫贱的女子，心中暗暗称奇，便说：“小姐，我不会让你受苦一辈子的。”然后，夫妻俩一齐离开了刘员外的高门大院。
刘员外看着女儿走出了大门，嘴角上露出一丝别人难以察觉的笑纹。
吕蒙正领着刘月娥来到洛阳城外的破窑里，对她说：“这就是我们的新房。”月娥一看，只见窑顶挂蛛丝，窑门透风寒，木板床上堆着破棉絮，一口铁锅里搁着粗瓷碗。
刘月娥并不气馁，转头看看吕蒙正，见他面容虽然憔悴，神气却很清爽，一身褴褛衣衫，更显得相貌堂堂，便说：“只要你是有志的才郎，再破的房子我也住得下。”
当天晚上，吕蒙正和刘月娥就在这破窑里成了亲，既没有花烛，也没有酒宴，只有寇准来说了一些祝福的好话。
家里虽穷，但这夫妻俩的日子却过得很和睦。每天一早，吕蒙正就到洛阳城里，借条板凳，讨张桌子，摆在大街上，靠着替人家抄抄写写赚几文钱。
这营生很清淡，有时半天也没人光顾，吕蒙正便抱着书本朗读，倒也自得其乐。
赚了钱，他就买上几个烧饼，揣在破袄里带给妻子吃。他自己一天两顿饭，却要到洛阳城白马寺去“赶斋”。
原来，白马寺是有名的和尚寺，饭前都要打钟。吕蒙正听到钟响，就赶来向和尚讨两碗饭，装在瓦罐里，带给妻子。
刘月娥在家里也没闲着，天一亮就出门捡些干柴，挖些野菜，烧上半锅热腾腾的野菜汤，等丈夫回来吃了暖暖身子。
吕蒙正的衣服多是破烂不堪，缝补起来没个完。幸亏刘月娥有一双描龙绣凤的巧手，每天总要打好多补丁。
丈夫到傍晚才提着瓦罐回家，有时带回几个烧饼，有时带回几个酸菜团子。夫妻俩总要推让半天，各吃个半饱。
日子长了，刘月娥那俊俏的脸蛋变得憔悴了，细嫩的手也变得粗糙了。但她却好象很满足，从不对人说一句抱怨的话。
这一天，吕蒙正在街上坐了半天也没揽上抄写的事，心里惦记着妻子的饭食，十分懊恼。这时，白马寺的大钟响了，他只好收起桌椅，三步并作两步赶去讨饭。
谁知他赶到白马寺，却见寺里冷冷清清，看不到往日开饭时的热闹场景。他觉得纳闷，便闯进佛堂，向一位长老问个原因。
那个长老说：“我们斋饭是舍给过路和尚吃的，你一个俗人，偏偏天天来吃，一年吃了我们多少？从今天起，是先吃饭后打钟，你来晚了，哪里还有剩饭？”
吕蒙正被抢白了一顿，气得满脸通红，话也说不出。长老又数落说：“你有满腹文章，何不去应举考试，博个一官半职，偏偏赖在这儿讨食？快走吧，今后别再来了！”
长老说完，一转身走了。吕蒙正羞得无地自容，又气又恼，暗想：讨不到饭，怎么回家见妻子的面？他越想越气，从瓦罐里取出毛笔，就在庙里的粉墙上写起诗来。
“男儿未遇气冲冲，懊恼和尚饭后钟。”吕蒙正刚写了两句，只觉得气往上窜，再也写不下去了。他索性收起笔，提着瓦罐回破窑去。
再说那破窑里，刘月娥煮了一锅清汤，正盼着丈夫回来。忽听门外一阵车铃响，她掀开草帘一看，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从车里走下一个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刘员外。
刘员外拉长着脸把破窑看了一遍，对月娥说：“孩 子，我带来几件好衣服，你换下旧的给穷鬼穿。还有一盒食物，你拣好的先吃，剩下的给穷鬼，吃完就跟我回家去！”
刘月娥忙说：“爹，您这话说得不对。夫妻应该有福同享，有苦同尝，我怎能在吃穿上偏了他呢？再说，今天丈夫不在家，我不问过他，也不能跟您回去。
刘员外怒道：“父亲的好言好语你不听，你恋着那穷鬼有什么好处？！”说着抄起砂锅往地上一摔，又把那两个粗碗砸得粉碎，连两双竹筷子也被折断了。
刘员外毁完厨具，还恨恨地骂道：“我看你们还怎么过日子！”说完，气哼哼地让仆人抬走食盒，拿起衣服，登车走了。
刘月娥见父亲这样狠心，伤心极了，不禁坐在破窑里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吕蒙正提着空瓦罐回家了。他一见破窑里捣得稀烂，妻子哭得伤心，就问她出了什么事。
刘月娥抽泣着把经过说了一遍。吕蒙正听了，一肚子气涌了上来。他坐在炕边、一面安慰月娥，一面也不住地唉声叹气：“唉，今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两口子正在发愁，门外一声高叫：“兄弟在家么？”吕蒙正一听是寇准来了，慌忙把他迎进窑里。
寇准听说刘员外刚才来捣毁厨具，生气地说：“这 老员外也太不讲理了！不过，兄弟也不必发愁。刚才我在街上恰好碰上一个做了官的老朋友，他给了我一百两银子。”
吕蒙正听了大喜道：“这可够咱们吃用两年了。”寇准却摇了摇头说：“不能坐吃山空呀！我想留下二十两给弟妹安家度日，剩下的给咱哥儿俩当盘钱进京赶考，你看呢？
吕蒙正听了看看月娥，月娥朝他点了点头。吕蒙正便说： “哥哥说得很对，咱们说走就走。”又对月娥说：“娘子，你还有什么吩咐？”
月娥想了想说：“你们放心地走吧。我在破窑中安心度日，等你们的好消息。你若取了功名，也不枉我受这番苦；你就是再提着空瓦罐回来，我也不会怨你。”
吕蒙正便别了刘月娥，和寇准一起赴京赶考。一路上晓行夜宿，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到了京城。
他们在城郊租了一间简陋而又幽静的小房，整天闭门苦读，从未到繁华的三街六市去过一趟。考期到了，两人一起走进考场，施展胸中学问，认认真真地做了几篇文章。
等到三场过后，两人双双得中，吕蒙正还被点为状元、披红挂彩地坐在高头骏马上游街三天，好不荣耀。
不久，皇帝任命吕蒙正为洛阳县令，寇准则留在朝廷上做官。
吕蒙正见自己当了故乡的县令，想着当年穷困潦倒，今日能衣锦还乡，不觉得意极了。他急着回乡夸耀夸耀，接令当天就骑马登程。
京城离洛阳不远，没过几天就望见洛阳城门了。他越靠近家乡，越想念自己的妻子，不禁想道：我离家半年了，她会不会受不了苦变心了？她是不是还住在破窑里呢？
吕蒙正进了城，没去官府接任，却租了一间客房，换了身青衣小帽，信步往破窑方向走去。
路上，他遇见一个婆婆，故意向她打听道：“您可认得此地一个叫吕蒙正的书生吗？”
婆婆一听却骂道：“这小畜牲没见过，只听说他娶了刘员外的小姐后，就一走半年没有音讯。那刘小姐一个人守在破窑里，每天挖野菜掺些小米煮粥吃，真是可怜！
吕蒙正虽然挨了骂，并不生气，倒觉得眼圈一热，差点落下泪来他便告辞了婆婆，向破窑走去。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昏黄，吕蒙正见窑外无人，也不打招呼，便开门走了进去。刘月娥正在窑内烧饭，昏暗中只见一个男人闯了进来。她大吃一惊，顺手操起拨火棍，骂道：“哪个混帐男人竟敢乱闯！”说着举棍就打。
吕蒙正刚从明处走进暗处，只听见声音，看不见人影，还没来得及答话，胳膊上早挨了一棍。他赶忙说道：“娘子别打，我是吕蒙正呀！”
月娥一听是丈夫回来了，又惊又喜，慌忙扔下拨火棍，说：“哎呀，你怎么不招呼一声，我还以为是坏人哩！打疼了没有？快坐下歇歇，我给你端水洗脸。”
吕蒙正见妻子高兴得忙上忙下，故意装出沮丧的样子说：“这次进京赶考落了榜，连芝麻官也没得到。”月娥听了，不但没责怪丈夫，还安慰了他几句，并要他脱下衣服来洗。
吕蒙正脱下长衫递给月娥。月娥觉得衣衫沉甸甸的，摸了摸，竟摸出几块金银和一枚官印。月娥脸色骤变说：“你说落榜归来，哪有这些东西？定是在外面干了坏事！”
吕蒙正见妻子翻了脸，只得把真情说了出来。不料月娥一听，竟哭了起来：“好呀，我孤身在寒窑艰难度日，你刚得了官就疑心起我，穿上这身破衣来试探我······.”
吕蒙正十分羞愧，赶紧作揖赔礼，把自己数落一顿。刘月娥这才转怒为喜，和丈夫叙起离别相思之情。
第二天，洛阳官府打听到新任县令住在破窑里，赶忙吹吹打打，抬着轿子把他们夫妻接到官衙上任去了。
吕蒙正上任后，按照官府老例，带着夫人骑马坐轿，上街巡游三天。百姓们知道新县令就是在街头卖字的穷秀才，都觉得希罕，也都为含辛茹苦的刘月娥感到高兴。
大家看到吕蒙正和刘月娥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当然也免不了嘲笑那嫌贫爱富、目光短浅的刘员外。刘员外听了，却装作没听见。
白马寺的老和尚听说吕蒙正要来寺里进香拜佛，赶忙兴师动众，把寺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老和尚见当年吕蒙正题在墙上的两句诗还在，只是墙上积了些灰尘，便派人把墙壁粉刷一新，映衬得那两行字分外醒目。又叫人用碧纱罩住粉墙，以保护那两行诗。
到了第三天，吕蒙正果然带着月娥前来进香。夫妇俩烧香拜佛之后，就在寺里游玩，欣赏那里的名胜古迹。
吕蒙正想起当年被老和尚嘲笑的事，感慨万端，就拉着月娥去看当年题诗的墙壁。他发现那两行诗还在墙上，而且罩着一层碧纱，很是纳闷，便派人叫来老和尚询问。
老和尚灵机一动，答道：“老爷当年写下这两句诗，往来的人无不前来瞻仰。老僧知道这是难得的名迹，所以才罩上碧纱加以保护。
吕蒙正知道他说的是鬼话，便叫人拿来笔砚，撤去碧纱，又在那 墙上加上 两句，成了：“男儿未遇气冲冲，懊恼和尚饭后钟，从来任凭尘土暗，今朝始得碧纱笼。”
吕蒙正放下笔，对老和尚说：“世态炎凉，从来如此，我也不怪罪你。假如那时你不敲饭后钟，让我投食无门，我还不会进京赶考哩！
老和尚惶恐地辩解道：“老爷当年在此赶斋，老僧何曾慢待过一次？那天只因尊岳刘员外嘱咐老僧不要给你饭吃，所以才敲了饭后钟。”
吕蒙正听了，气得脸都红了，对月娥说：“你父亲 也太狠心了！到寺里来堵了我的饭门，又到破窑里摔了锅碗，那不是要把我们夫妻逼死吗？”
正在这时，一个小和尚上来报告，说是朝廷派一名官员来白马寺烧香，马上就到。老和尚听了，急忙去做接待的准备了。
不一会，庙外传来一阵喧哗，小和尚又跑来说：“洛阳城的乡绅员外齐来拜见大人。”吕蒙正眉头一皱，说：“你去告诉他们，我一概不见！
小和尚迟疑地说：“乡绅中为首的是刘员外，他口口声声说要认女儿女婿。”吕蒙正发怒道：“我不认得有这么个丈人，你就去把他赶走！”
小和尚无奈地走了。刘月娥感叹地对丈夫说：“当初你是满头风雪千门闭，如今可是一身荣耀万户开！世上的人真是势利眼呀！
正说间，人报朝廷派来进香的官员到了，吕蒙正和月娥赶忙到庙门外去迎接。
原来这位进香的官员就是寇准。吕蒙正一见喜出望外，忙拉着他到佛堂去叙旧。寇准却说：“慢，我们还有一个恩人，你先见过了再说。
吕蒙正不解地问：“哪有什么恩人？”寇准笑道：“就是你岳父刘员外呀！”吕蒙正登时变了脸色说：“他对我无恩无义，见他干什么！
寇准只好转向刘月娥说：“弟妹、刘员外总是你生身父亲，你先去见他一下。”刘月娥也没好气地说：“我没有父亲！我不认得他！
寇准见俩口子都在生刘员外的气，不禁笑道：“你 们还不知道吧？当时给我一百两银子，让我们进京赶考的不是别人，就是刘员外！
吕蒙正惊愕地说：“这不可能！他堵了我的饭门，砸了我的锅碗，恨不得把我饿死，哪会再资助我哩！”刘月娥听了也不肯相信。
寇准对吕蒙正解释道：“当年你被招亲，刘员外见你气宇不凡，有志有才，可又怕你成了富家女婿就贪恋富贵，不求进取，所以故意把你们赶走，指望你能发愤读书。
寇准接着说：“谁知你成亲后，每天市上卖笔墨，庙里赶斋饭，日子虽然艰苦，却还是不肯发奋。刘员外才叫和尚断了你斋饭，砸了你的家当，以激起你的火气。
寇准又说：“在这同时，他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劝说你进京赶考。吕蒙正呀吕蒙正，这样的好丈人你还不认，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呀！
吕蒙正和刘月娥听了，如梦初醒，愧疚地说：“我 们真是误解了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呀！走，快去接他进来！”于是，三人一齐向门外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