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的短篇小说《枫》文汇报发表 陈宜明 刘宇廉 李斌

1979年，郑义的短篇小说《枫》在文汇报发表，引起很大反响，陈宜明、刘宇廉和李斌，三个上海到北大荒支边的青年，在之前创作的也是根据卢新华发表于文汇报的小说改编的连环画《伤痕》，因为受到好评，连环画报社又约他们创作了水粉连环画《枫》。
《枫》有32幅，用水粉颜料画在26X19cm的图画纸上。里面有江青、林彪等人的画像，因为是写实的画法，没有简单地丑化反面人物，引起轩然大波。
本来是反思“文革”的作品 被认为是“正面表现林彪、江青”而禁止发行。连环画报社连续刊登了读者来信，组织讨论会。陈丹青当年也加入了讨论：“要说《枫》清新、突破禁区、画出了小说无法描述的东西，正是这些又像又真实的‘四人帮’形象。多年来思想被搞乱，艺术水平低了，人也搞怕了，连这样鲜明的用意和常用的艺术手法都发生了误解，引起恐慌，是很可悲的。”
连环画报社致信有关部门后，又恢复发行。《枫》荣获当年全国美展金奖，其中九幅收藏于中国美术馆。
下面来欣赏那个年代的故事和那个年代的连环画作品。
1. 一九六七年十月，在北京的汇报会上，中央文革首长旗帜鲜明地表态支持我们（造总）。并重申了江青（九·五讲话）的文攻武卫原则：（谁要对我武斗。我一定要自卫，找一定还击）
2. 但是“井冈山”也声言得到了中央文革的坚决支持，加紧调兵遣将，形势十分严重。“造总”总部决定拔掉六中广播站这个楔进来的钉子。我奉前卫团长李红刚的命令，再次去侦察。
3. 我刚担战心颤地画完一幅特殊的水彩，突然背后一声呵斥：“不许动，举起手来！”我的心一下停止了跳动。
4. 为首的姑娘审视了我一番，忽然扭头对同学们说：“你们干你们的去吧，我押他上主楼！”拐了两个弯，她突然轻声说：“王老师，您不认识我啦?.....我是卢丹枫。”我想起来了。
5. 以前，她是高三丙班的团支书，全校学毛选的积极分子，也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
6. 运动开始，她是最早一批的“造反派”。
7. 在揭发批判校领导抵制学毛选的大会上，她当众能背语录本中的任何一条，那些当权派们个个都低下了头。。。。。
8. 听说她和李红刚极好。运动开始后也一直在一起，没想到后来却成了针锋相对的两派。。。。。李红刚原叫李黔刚，因为黔字拆开是“黑”“今”，改成红刚了。
9. 现在，由李红刚担任前卫指挥的这场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真的是来画写生的？。。。那我放你去吧！。。。。”
10. 忽然她从身边的枫树上摘下两片红透了的枫叶，说：“给我捎个信。。。”她飞快地写完，叠起和枫叶一起递给我：“别叫人看见，亲手给李红刚，好吗？”这是两片火焰般的并蒂的枫叶。
11. 我按着她的指点，向东猛跑。突然一头栽进了一个暖气沟。我忍着剧痛，拼死往里爬去。。。。
12. 当我精疲力竭地从沟里爬出来，发现竟是他们的主楼。这时，激烈的战斗打响了。枪声中，我听到丹枫奉命突围去找他们的指挥部。
13. 密集的机枪声中，有个人匍伏着，带着一具尸体，企图越过这片密封锁的开阔地，突到主楼里来。
14. 冲过泼水般的弹雨，那个人终于爬到了机枪打不着的死角——原来她是丹枫。
15. 看来她带回了死守待援的命令。配楼上的人都撤回了主楼，准备集中顽抗。。。。可是，我们的人终于冲进了主楼。
16. 我听到了李红刚的声音，便打开门冲出去，大伙儿一层层向主楼上攻击。主楼被占领了。李红刚叫人用炸药炸开了楼板，大喊一声，一个翻身跃上了楼顶。不到一分钟，战斗结束了。
17. 忽然，从楼角里慢悠悠地站起一个人，手里紧握着两颗手榴弹，摇晃着向我们走来。人们都吓慌了，只有李红刚大叫道：“放下武器，快——我开枪了！”
18. 那人站住了，高举手榴弹的手慢慢垂下来，她把头上的钢盔摘下，随手一扔。——“丹枫！”李红刚惊呆了。
19. 她缓缓走到李红刚面前，恨恨地说：“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双手沾满”井冈山“人的鲜血——刽子手！刽子手！郐—子—手！。。。。”踉跄地倒了下去。
20. 李红刚抢上一步把她抱住，渐渐地，她苏醒过来，被倦地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微微苦笑道：“咱们这么见最后一面，也是当初所想不到的吧！”
21. “要是我能亲眼看到文化大革命的最后胜利，那该多好啊！。。。红刚，你快清醒吧！快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吧！你快调转枪口吧！”李红刚忍住泪水，背过了脸：“不-你，你—投降吧！”
22. 丹枫愤然一挣，推开了李红刚，整了整血迹斑斑的旧军衣，轻蔑地冷笑道：“至死不做叛徒！—胆小鬼，开枪吧！”李红刚全身哆嗦了。
23. “丹枫！丹枫！丹枫！”李红刚惊恐的叫声，淹没在丹枫高昂的口号声中：“井冈山人是杀不绝的！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林。。。。”
24. “啊——”李红刚歇斯底里地嚎叫着，把整整一梭子子弹射入了晚霞绚丽的暮空。
25. 她静静地躺在一层点火摧落的枫叶上。许久，我才想起把信及并蒂的枫叶递给红刚。
26. “黔刚：一切都好吗！想念你，又恨你！我知道你的心，到了胜利的那一天，一切都会如愿以偿的。。。。。但在你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以前，我们是没有任何个人幸福可言的。你应该反戈一击，尽快觉悟。。。。。”
27. 他打开语录本，拿出也是并蒂的两片枫叶，只是早已干枯。那是去年十月，“造总”和“井冈山”还没分裂的时候，。。。。丹枫送给他的。
28. 他猛然半跪在丹枫身旁，泪水大颗大颗地滴在地上，喃喃地说：“我没有死在你的枪口下，你。。。。你却。。。。。”他失声痛哭赶来。
29. 一片枫叶飘落在丹枫的唇边，好象这是她在最后一次留恋地亲吻着晚风，爱情，亲吻着青春，生活，亲吻着她那永别了的一切！
30. 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井冈山”开始攻城了，校园里响起集合的哨音。李红刚勉强地站起来，揩了揩脸上的泪水，最后回望了丹枫一眼，踉跄地向集合的大火堆走去。
31. 两年过后，“井冈山”派终于掌权了。有人揭发，丹枫是被李红刚用枪逼着跳楼的。虽然李红刚早就脱离了造反组织，“逍遥”已久，但仍被找回来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32. 那天，刑车从人群中驶过。我没有去看，我只是在一条静僻的路上漫步沉思。路的两边，枫叶又红了，象一丛丛烧得旺旺的火，那火红的树冠，简直象刚从伤口喷射出来的血，浓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