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长白山区特有的大风雪。如果没有黄色、紫色的信号灯,谁也分辨不出那静静地伏在山谷中的长长的铁轨,更不会注意到那隐约显现出灯光来的“红松林场”小站。凌晨,一列火车进站了。
火车停稳后,零零落落的几个旅客都奔向车站的便民食堂。只有一个身材粗壮的人,焦急地看看天,又看看表。然后走向值班员,打听去红松林场的路。
问清道路之后,他不顾值班员的劝阻,毅然冲进风雪弥漫的山谷。他用膝盖顶着积雪一步步艰难地前进。当他来到上山路口举目了望,风雪早已把山坡盖得严严实实,哪里还有小路的一点痕迹呢!
忽然,在西山坡上,隐约可见一点点光亮。在漫天大雪中,它就像萤火一样微弱。然而,它却晃动着,越来越清楚了—显然,有人来了。
他喜出望外地晃动着自己的手电迎了上去。近前一看是一个穿着工作服、戴着大皮帽子的高个的年轻人,浑身上下沾满了霜雪。背上还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圆东西。仔细看才看到皮帽下露出两只粗硬的辫梢:是个年轻姑娘呵!
姑娘知道他要去红松林场,便热情地引着他向 北山坡爬去。原来,姑娘也是到林场场部去的。一路上两个人边走边谈,姑娘才知道他是红旗煤矿党委委员周师傅,为了上级增拨给矿上的急用木料连夜赶来的。
姑娘名叫林英,是红松林场女子索道班的。连夜下山是为了到场部抢修索道滑轮的。周师傅耽心眼下就要过春节,木材不能按时提运。林英告诉他:木材一定会按时提运。
他们一路说着,不觉天已大亮了。到林场后,林英把办公室指给周师傅,就独自向机修车间走去。
周师傅走到那写着“办公室”三个字的木屋前,轻轻地敲了两下,没有人应。又重重地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应。“有人吗?”他随口问着,顺手就把门推开了。
办公室里,靠近火炉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出头年纪的戴眼镜的人。他似睡非睡地正捧着一只细磁茶杯养神。仿佛没有听见门响,更没有看见有人进来。
周师傅难堪地在门口站了一下。然后客气地把提货单递了过去:“同志,提木材是在这儿办手续吧?”那人抬起眼皮,打量了周师傅两眼。拿过提货单,看了看,就顺手抛在办公桌上了。
周师傅刚要发问,那人已站起身来,走到炉前提起哗哗开着的水壶,一边给自己的杯里添水,一边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你是才端采购员这碗饭的吧?出门也不先看看日历!”周师傅怔住了。
“一两天就过年了,哪个单位的采购员不往家跑。你还辛辛苦苦来提货?”那人懒懒地说。“过年?未必把矿上的工程也摆起来等过年?”周师傅直冲冲地反问。
“你说的尽管有道理,可我们这里的具体情况是不能给你提!”那人又从桌上翻出一张报表,“你看看,我们的任务早就超额完成了,总该叫我们喘口气吧?快过年啦!再说你这又是临时指标,实在没办法考虑呀!”
说完,他又还原到最初的姿势,半闭上了眼睛。周师傅站在那里气得半晌说不出话,脸胀得通红。最后,一把从桌子上抓过提货单,转身走了出去。
雪依然下着。冰凉的雪片落在周师傅热烘烘的脸上,使他慢慢镇静下来,他决定再找找别的领导。真不凑巧!别人告诉他,除了刚才那位杨云鹏调度外,其他领导都到局里开会去了,生产上的事暂时让他总揽一下。
“怎么办?”从来没干过采购工作的周师傅发愁了。忽然,他抬头看见林英背着滑轮从机修车间走了出来。他便象凌晨迷路时看见亮光一样充满希望地向她走去。
“事办成了吗?”林英看见了他,笑嘻嘻地问着。周师傅苦笑着,握住林英伸过来的手说:“碰钉子啦!”笑意从林英脸上消失了,她急切地询问着,周师傅便把刚才发生的事一股儿脑说了出来。
林英紧皱眉头听着。周师傅讲完之后焦急地说:“看来,我这次是完不成任务了。”林英气愤地说:“由不得他一个人!还有党的领导,还有我们工人!走!我和你一起再找他。”
但他们再次推开办公室的门之后,看到的只是那细磁茶杯在办公桌上悠悠地冒着热气,人已经不在了。林英让周师傅先到北边那排宿舍里找找,自己留下来给局里挂了电话。
北边那排宿舍的第三个门虚掩着,还在门外,周师傅就听到里面嘻嘻哈哈的谈笑声。顺着门缝望去,只见一个臃肿、矮胖的老头儿,正从手提包里拿着什么:“刚跑了一趟西安,这是专给您捎来的“西凤',还有这······的确良·····。”
“哎呀!这咋敢当呐。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嘛!”屋里传出杨云鹏假意推辞的声音。“这点小意思算啥!我们家具社最近赶做的新式高低柜,我也提前给您订做了两个。不过······”
说到这儿,胖老头掏出口袋里的中华烟,递到杨云鹏嘴边,随后“嗒”地一声打着打火机,一边给杨云鹏点烟一边说:“这回上头给开的指标是等外材,能不能······哎,不瞒老兄,我拿回去还另有用处。”
“这好办!给你上等材!够朋友吧!刚才红旗矿来了个老头儿,磨了我半天,我连根火柴棍也没给他。”杨云鹏鼻子里冒出轻轻的两股烟,得意地说着,顺手把酒和衣料塞进了床头小柜里。
周师傅气得脑门嗡嗡响,“砰”地推开门闯了进去,两眼逼视着杨云鹏,胸脯一起一伏,好半天才进出一句话:“拨给我们的木材你到底给不给?”
杨云鹏一看势头不对,忙掐灭了烟头站起来说:“您,您先坐。有事好商量,慢慢想办法。”胖老头趁势起身对杨云鹏说:“我走了,一言为定哪!”
周师傅看着胖老头溜出去之后激动地说:“杨调度!我们是在大干社会主义,不是为哪个资本家卖力。煤炭上不去,要影响国家的好些部门呵!你知道吗?!”
杨云鹏扶了扶眼镜,拖腔拖调地说:“你别激动,老同志。这些我都懂,可我们看问题总不能脱离实际嘛,啊?”“实际?实际就是煤炭要大上。实际就是矿上急需木材!”周师傅硬梆梆地说。
“急需?”眼镜后闪过一丝嘲弄的笑意,“急需也没有法子啊。春节放假,大雪封山。就算我答应了,谁肯放弃公休,顶风冒雪给你们运下山呢?” “我们!”一个姑娘在门外响亮地回答。
周师傅忙回过头去,只见林英挟带着一团风雪扑进屋来。杨云鹏一见是她,象喝了杯苦药似地皱紧眉头,嘴巴张了张,又把话吞了回去。
林英走到杨调度面前说:“杨调度,你少打官腔!我刚请示了场领导,领导叫我们全力支持红旗矿。你安排计划吧!红旗矿要的木材,我们索道班包啦!杨云鹏一下子愣在那里。
周师傅激动地向林英表示感谢。这时,有人叫杨云鹏到办公室去接场领导打来的电话。随后他们到了办公室。杨云鹏对着话筒一迭连声地回答着:“是,是,红旗矿要木材的任务我一定交给女子索道班。”
放下话筒,杨云鹏堆起假笑对他们说:“领导指示,我当然照办。那就把二工段的木材拨给你们吧。”“不行!二工段是等外材,人家是国家给的计划指标,为啥这样安排?”林英不答应。
杨云鹏咽了两口唾沫说:“二工段距离近,又有现成索道,可以运得快一些。”“难道只要我们方便,就可以不管矿上阶级弟兄的死活吗?”林英锐利的目光直逼着杨调度,“我看,两叉口的木材运下山就不算远。”
“那不行!”象被什么咬了一口,杨云鹏猛跳起来,“两叉口山徒路远,又没有现成索道,人家矿上是急用。林英同志,你是“新鲜血液”,又是团支部书记。该替群众考虑!别放着平路不走,偏找“坎坎'爬!”
“只要对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有利,对社会主义有利,再高再陡的“坎坎',我们都愿意爬,都能爬上去!”林英毫不退让,两眼闪着火热的光芒。“你!你······真没见过你这号人!你也管得太宽了!”杨云鹏恼羞成怒。
周师傅在一旁忍不住了:“什么管的太宽了?我们工人是国家的主人。只要不按社会主义原则办事,工人就可以管,说了也就算数!你干的那些好事啊······到时候也会给你算的!”
杨云鹏心里一惊。随后以攻为守地嚷道:“好!好!你们工人管吧!”拉开抽屉,抓出一把文件,报表掼在桌子上。装腔作势地冲出门去。林英冲着他的背影嚷道:“你吓不倒人!这事我们管到底了!”
第二天清早,林英领着周师傅上山了。雪后初晴,阳光格外明亮,空气也格外的新鲜。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似烟若雾地腾起缕缕雪尘······雪后的林场可真是美呵!
踏着林区特有的用木块、树皮铺成的崎岖山道,林英和周师傅向对面那架大山上女子索道班爬去。一路上,周师傅把杨云鹏和家具社胖老头互相勾结的情况告诉了林英。
林英也气愤地说起以往杨云鹏打着“为职工谋福利”的招牌,用木材换副食品和其它物资,受到领导和工人们的抵制和批评。周师傅听了这些,感慨地说:“象他这样的人要多起来,我们的企业不就变质了吗?”
“是啊,对这种现象我们如果不斗争,国家的物资就会变成少数人投机倒把的本钱,社会主义的所有制就会慢慢变质。看来这场斗争关系到我们办企业的方向、道路啊。”林英若有所思地说着。他俩共同感到这场斗争的严肃性。
拐过山嘴,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几个矫健利索的姑娘正从山顶用钢绳套好大捆的木材,悬吊在索道跑车上。山下的姑娘们在高高的材垛旁奔来跑去地忙碌着解绳、卸材。真是一派火热、繁忙的劳动景象啊!
他们不觉加快了脚步。刚靠近贮木坪,一个套着大捆木材的跑车刚好疾速滑行到一个材垛上空,林英手急眼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长搭钩,熟练地往上一挂,双手轻轻一举,把那捆野马般狂奔的木材,安稳地卸到了高高的材垛上。
“林英姐!”随着一声惊喜的叫喊,姑娘们“哄”地一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说笑着。林英忙把带来的报刊、信件一份份递给他们。引得他们争抢着、笑闹着。一阵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欢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林英把站在一旁的周师傅介绍给姑娘们,大家热情地引周师傅到烤火棚里休息。烤火棚里,人们围着火塘里熊熊燃烧的几块树根。林英向姑娘们细细讲了红旗矿来提调木材的经过。
姑娘们听了气愤极了:“杨云鹏也太不象话了!”“咱们决不能让他得逞!”“对这种搞资本主义交易的就得斗!”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一个姑娘建议女子索道班把任务包下来,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把木材运下山,支援兄弟单位。
话音未落,大家热烈鼓掌表示赞成。周师傅激动地说:“同志们!杨调度说什么到林区要讲“规矩',“带礼物',我不理他那一套。今天,我带来的只有我这颗老矿工的心,带来日夜战斗在井下矿工同志对你们的问候!”
林英忽闪着黑亮的大眼睛对老周说:“周师傅,你放心!就是有天大的困难,我们也要完成这次木材运输任务。”说完把手一挥:“任务已经交给我们了。大家情绪这么高,也用不着谁来动员了,咱们说干就干!上两叉口!”
“走啊!走呀。”大家互相招呼着,拿着器材向门外走去。“哎哟!差点忘啦。”一个小姑娘忽然叫起来,“刚才杨调度打电话给林英姐,说什么另有紧急任务,架索道的技术师傅不能来啦!”
大家不由得焦急地看着林英,林英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忿忿地说:“架索道不给我们技工师傅,这是成心拆台呀!他捆不住咱们的手脚。干!”“对,咱们自己干!”“哪样事不是人学会的······”姑娘们激愤地嚷嚷开了。
大年初一的清晨,经过两天的苦战,她们终于在两叉口作业点架起了一条空中运输线。人们望着这汗水凝成的横跨两山之间的钢铁桥梁,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欢乐的微笑,忘记了疲乏和困倦,直等着即将开始的试车。
这时,山下传来汽车喇叭声。一会儿,一辆卡车开来,从车里钻出一胖一瘦两个人,蹒跚地向上爬来。谁也没有理睬他们。
绞盘机吼叫起来,试车开始了。悬挂着沉重木材的跑车顺索道向山下缓缓滑去······胖老头盯住那捆木材,眼睛都大了,急忙捅了捅杨云鹏。
杨云鹏走到姑娘们面前,干咳了两声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军工单位的采购员。他们的一项尖端技术产品急需一批上等材,等一下先给他们装车。”周师傅气得浑身打颤,低声对林英说:“那老头儿就是家具社的。”
林英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冷冷地向杨云鹏问道:“大年初一你就跑上山来,这样劳神费力,真难得啊!”.“呃······呃,向你们学习嘛。兄弟单位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应该一心为公嘛!”杨云鹏令人作呕地表演了一番。
林英刚要发作,突然绞盘机的吼声停止了。她急忙回头看去,只见跑车卡在峡谷中的索道上不动了。杨云鹏一见这情景,乘机要挟道:“你们如果先给军工单位装车,我马上找人修索道。”
林英尖厉地回他一枪:“杨调度,找人来修很耽误时间,你口口声声讲一心为公,那么现在就请上索道检修一下吧!”“让我?嘿,开玩笑嘛·····”杨云鹏吓得边说边后退,同胖老头连忙钻进烤火棚。
林英冷笑一声,大步走进烤火棚。周师傅急忙跟了进去。林英取出安全带就要上索道,周师傅担心地抓住安全带,不让她去。林英说:“文化大革命长征时,我在红军走过的路上溜过儿次索桥。干革命就得有红军那一股劲,那股拼命精神。”
狂风吹得那比手腕还粗的索道呜呜直响,在两山间象秋千一样地晃着。林英在大家关注的目光下,坐在用钢绳紧缚在索道上的粗木棒上,一点点向停在半空中的跑车攀去。
索道晃得很厉害,还没爬多远,林英就感到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象要倒出来。抓在冰冷的钢绳上的手,冻得象被揭掉了一层皮。她闭上眼睛,轻轻舒了口气,暗暗鼓励自己:坚持就是胜利!又顽强地向前攀去。
地面上,周师傅和姑娘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离地几十公尺的林英。谁也顾不上说话,只听到风雪在山谷中呼啸。
时间过得真慢,林英一步步攀到跑车跟前,掏出钳子修理着。下边,大家紧张得彼此都能听见呼吸声。林英修好跑车后向人们挥了挥手,高声喊道:“同志们,没问题啦!干吧!”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看看表只有二十分钟。
绞盘机重新吼叫起来了,跑车呼啸着在索道来回奔跑着。姑娘们欢呼雀跃地又忙了起来,一会儿,木材就在贮木坪上堆起了小山。
这时,一直没露面的杨云鹏和胖老头钻了出来,笑嘻嘻地走到林英跟前,先称赞她一番,接着就要动手装车。
林英从材垛上跳下来,指着胖老头说:“别忙,你究竟是哪个单位的?”胖老头倒退一步,随后强硬地说:“我们单位名称不对外。”“你问这干啥?人家是保密单位。”杨云鹏说。
“呸!你还想骗人!”林英逼近杨云鹏说,“家具社是“保密单位'?你说!你为啥给他抓上等材?”老周和姑娘们也齐声责问杨云鹏。杨云鹏一见这个声势,吓得心慌意乱,舌头直打罗罗:“你,你别乱说!呃,只运一车嘛。”
“你们内外勾结,搞资本主义勾当,别说一车,就是一根木头,也休想拉走!”听到林英尖锐的回答,杨云鹏浑身一抖。随后色厉内荏地质问道:“你,你少扣大帽子。你,你说话要有证据······”
“有!”早已怒不可遏的周师傅大喝一声,“有酒,有衣 料,还有两个高低柜! ” “你胡说!你报复!”杨云鹏跳了起来,挥舞着干柴似的手臂叫道: “人家是按规矩办事,凭手续提货!你干涉不着!”他简直象发了疯。
林英更加气愤,大步上前指着杨云鹏说:“住口!塞包袱,送厚礼,拉关系,讲人情,这就是你们的“规矩'!营私 舞弊,弄虚作假,这就是你们的“手续”!照这样下去社会主义企业就会变修!你就会变成新的资产阶级分子!”
疾风卷着雪片横扫过来。杨云鹏禁不住一阵哆嗦,汗不由自主地从脸上流了下来。胖老头脸色煞白,扯着杨云鹏的衣服,偷偷溜出人群,向山下钻去。
“站住!想走没那么容易!”林英吼住他,“告诉你们,林场领导就要回来了,你们那些肮脏交易,必须在全场职工面前一笔笔算清!资本主义在我们这儿走不通!”那一胖一瘦顿时象两根木桩,呆住了。
正在这时,山那边一列车队,鸣着欢快的喇叭,翻山越岭,急驶而来。周师傅兴奋地说:“我们的车队来运木材了!”
林英和她的伙伴站在高峰上,兴奋地向车队挥手致意。老周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觉得心头发热:这场林场风波虽未结束,但相信在党组织的领导下,定能战胜资本主义,向着社会主义大道迅猛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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