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全集:芙蓉镇》主要讲述了当三年困难时期结束,农村经济开始复苏时,胡玉青在粮站主任谷燕山和大队书记黎满庚支持下,在镇上摆起了米豆腐摊子,生意兴隆。1964年春她用积攒的钱盖了一座楼屋,落成时正值“四清”开始,就被“政治闯将”李国香和“运动根子”王秋赦作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证查封,胡玉音被打成“新富农”,丈夫黎娃娃自杀,黎满庚撤职,谷燕山被停职反省。接着“文革”开始,胡玉音更饱受屈辱,绝望中她得到外表自轻自践而内心纯洁正直的“右派”秦书田的同情,两人结为“黑鬼夫妻”,秦书田因此被判劳改,胡玉音管制劳动。冬天一个夜晚,胡玉音分娩难产,谷燕山截车送她到医院,剖腹产了个胖小子。三中全会后,胡玉音摘掉了“富农”帽子,秦书田摘掉了“右派”和“坏分子”帽子回到了芙蓉镇,黎满庾恢复了职务,谷燕山当了镇长,生活又回到了正轨。而李国香摇身一变,又控诉极左路线把她“打成”了破鞋,并与省里一位中年丧妻的负责干部结了婚。王秋赦发了疯,每天在街上游荡,凄凉地喊着“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成为一个可悲可叹的时代的尾音。
通过芙蓉镇上的女摊贩胡玉音、“右派分子”秦书田等人在“四清”到“文化大革命”的一系列运动中的遭遇,对中国5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后期近20年的历史做了严肃的回顾和深刻的反思。芙蓉镇上的风风雨雨正是中国当代社会历程的缩影。作者古华采用近乎编年史的手法,通过众多人物的升沉荣辱表现了各式人物在历史面前的真实面目,同时发出了对人性的呼唤和对美好感情的讴歌。
在湘、粤、桂三省交界的峡谷平坝里,有一座小镇,三面临水,一溪一河绕镇子流过,溪河两岸栽满木芙蓉,湖塘沼泽遍种水芙蓉,因此得名芙蓉镇。
芙蓉镇,一条青石板街,几十户住家。解放初期,一逢圩日就是个万人的集市。但1958年刮共产风,圩场萧条了。直到1961年下半年,圩场才又恢复一点生气。
新兴起的圩场里,有一个令人注目的米豆腐摊子。女主人胡玉音二十五六岁,人称“芙蓉姐子”。因她长得漂亮,又得了“芙蓉仙子”和“米豆腐西施”的雅号。
胡玉音的男人名叫黎桂桂,是本镇的屠夫。他们能够做成小本生意,多亏了本镇粮站主任谷燕山每圩批给60斤碎米谷头子,使他们有了充足的原料。
大队党支书黎满庚是黎桂桂的本家,又和胡玉音是干兄妹。他每圩都来吃两碗米豆腐,这无形中也印证了这个米豆腐摊子的合法性。
在经营方面,胡玉音和气公道,待客热情,加之卫生好,分量足,油水厚,佐料香,因此顾客盈门,生意十分兴隆。
就这样,胡玉音夫妻凭着两只手,克勤克俭,劳动致富,生活越来越好。这天晚上,夫妻俩磨米浆,磨着,磨着,谈起了他们结婚时的往事。
那是1956年,胡玉音要招郎上门,父母选中了黎桂桂。办喜事前几天,恰好县里歌舞团来了,要收集风俗歌舞《喜歌堂》。领队就是芙蓉镇出去的青年编导,名叫秦书田。
秦书田听说胡玉音准备办喜事,认为是个好机会,就建议把招亲仪式办成一个《喜歌堂》的歌舞现场表演会,还编了个反封建的主题歌词。胡玉音和黎桂桂也都同意了。
结婚这天晚上,胡玉音家里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新娘新郎高坐歌堂,歌舞团的演员和宾客左右相陪,歌声嘹亮,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秦书田把这次采风的收获,编创成一个大型风俗歌舞剧《女歌堂》,到省城会演得了奖,省报上还发表了评介文章,二十几岁的秦书田也因此出了名。
谁知第二年反右派斗争中,《女歌堂》被说成是一支射向新社会的大毒箭。于是,秦书田被打成右派,开除公职,送回原籍交群众监督劳动,成了芙蓉镇上有名的“秦癫子”。
想起这事,胡玉音长叹一声说:“都怪秦癫子,当年坏了我们的彩头,因此结婚多年了也不生育。”黎桂桂安慰她说:“不生就不生,等我们起了新楼屋后,就去带个孩子来养。”
谁知好景不长。就在这时,镇上的国营饮食店调来了一位女经理,她对胡玉音的长相和经营作风十分嫉妒,每次逢圩都要到胡玉音的米豆腐摊子前面转一转,看一看。
女经理叫李国香,是县委财贸书记杨民高的外甥女,22岁了还未成家。她原是县商业局的人事干部,1958年打击小摊贩有功,成了县里的红人,后因生活作风不好,才调到芙蓉镇来。
李国香一到芙蓉镇就缠上了谷燕山,可是碰了壁。她怀疑谷燕山是被“芙蓉仙子”迷住了,从此怀恨在心,想搞垮胡玉音。这天,她以检查营业证为名,又来米豆腐摊子无理取闹。
这下可把群众惹火了,大家都过来帮胡玉音讲理。李国香见势不妙,灰溜溜地走了。
李国香来到河边,遇见了刚下渡船的王秋赦。李国香过去来镇上搞过运动,住过王秋赦的吊脚楼,知道他是镇上有名的“运动根子”,便想向王秋赦了解一下镇上的情况。
王秋赦是个二流子,好吃懒做,因此连个媳妇也娶不起。但他出身雇农,历次运动都是依靠对象。他也盼望天天搞运动。今天遇见李国香,自然是一见如故,亲热地交谈起来。
李国香听王秋赦谈了芙蓉镇的情况后,感到芙蓉镇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对她这个外来干部欺生。她沉思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威慑群众的妙计。
不几天,国营饮食店的厕所里出了一条反动标语,什么内容?谁也没有见过,只有李国香知道。她以保护现场为由,把厕所围了起来,搞得十分神秘。
李国香亲自向县公安局报了案。县里派来两名公安人员,王秋赦又成了依靠对象,李国香也一起参与破案。
按照破案的惯例,先把秦癫子等22名五类分子召到指定地点,由李国香和公安人员发给纸笔写字,查对笔迹。结果,一个也没对上。
李国香向公安人员提出:“米豆腐西施历史复杂,应该好好查一查!”24
第二天,两名公安人员化了装,特地来到胡玉音的摊子上吃了两碗米豆腐,认真地进行观察,看不出有什么疑点。最后,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案子虽然没有破,王秋赦却因此当上了青石板街的治安协理员。他每月领取12元的协理费,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俨然一副专政人员的架势。
特别是李国香,通过这次办案,也成了本镇的领袖人物。为了和老的领袖人物抗衡,整倒谷燕山,搞垮胡玉音,她乘机到县商业局和县公安局做了手脚。
果然,县商业局就下了一份取缔小摊贩的公文,公文下面附有县委财贸书记杨民高的批示。由于芙蓉镇没有专职的圩场管委会,公文径直送到了粮站主任谷燕山的手里。
人称“北方大兵”的谷燕山,样子很凶,心肠很好,居民们都说他“长了副凶神相,有一颗菩萨心”。因他有男性疾病,所以一直没有成家。他看完公文,马上意识到是李国香捣的鬼。
谷燕山召开镇上有关负责人会议,决定由税务所具体负责,对包括胡玉音在内的小摊贩重新登记,并全部发给临时营业许可证。
大家对这突如其来的公文也都心中有数。散会后,黎满庚话里有话,他说:“胡蜂闯进了蜜蜂窝,日子不得安生了,怕是玉音他们要吃亏了。”老谷嗟叹道:“但愿母胡蜂早早升天······”
这年秋天,李国香果然调到县里去了。芙蓉镇的人们喜形于色,奔走相告,以为这下可以松口气了。
没想到,荣升县商业局股长的李国香,早已在县公安局告了黑状,说芙蓉镇的谷燕山、胡玉音、秦书田、黎满庚等是一个“小集团”,这份材料很快摆到杨民高的办公桌上来了。
第二年春天,县委社教工作组进驻了芙蓉镇,组长恰巧就是李国香。他们“扎根串联”,又住进了“运动根子”王秋赦的吊脚楼。
工作组进驻芙蓉镇这样的大事,暂时还没有成为重要新闻,因为人们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上,这就是胡玉音夫妇的新楼屋即将落成。
新楼上下两层,青砖瓦,白粉壁,玻璃窗,长阳台,可与国营的百货商店、南杂店和饮食店相媲美,被称为本镇第四大建筑。为了庆贺新居落成,胡玉音夫妇正忙着准备办酒席。
三月初一,天一放亮,鞭炮声就响彻芙蓉镇。新楼屋大门洞开,门口贴着一副惹眼醒目的红纸金字对联。不用说,对联是出自秦书田的手笔。
亲戚朋友,街坊邻里,都来贺喜。楼上楼下摆了十桌酒席,老谷主任、满庚支书、税务所长、供销社主任,都来坐了首席。一反常态,王秋赦却破天荒地没有来赴宴。
原来,王秋赦摸准了风头。此时,他正在吊脚楼听李国香单独念文件。李国香的意思,想树立王秋赦这个典型、标兵,为自己抓的点在全县争一面红旗。
李国香要王秋赦找出几件旧社会用的实物,以便进行所谓忆苦思甜教育,批所谓的资本主义势力。可是,解放都十四五年了,到哪里去找?
王秋赦终于找到了几件穿破用烂的衣物,但原先都是解放后政府发给他的救济品。李国香高兴地说:“救济品怕什么,广州大博物馆里摆的也有好多仿制品!”
忆苦思甜教育过后,王秋赦就放出风声:县委工作组要收“芙蓉姐子”的米豆腐摊子和她男人的杀猪刀。黎桂桂急得连饭都不想吃,闷声闷气上小菜园去了。
胡玉音又恼又气又恨,她要去问问女组长到底是真是假,正准备出门,没想到李国香亲自找上门来了。
胡玉音胆战心惊地引着李国香来到了新楼屋里。李国香把楼上楼下楼前楼后,细细地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唉!穷的卖地皮,富的起楼屋,真是贫富悬殊啊!”
李国香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拿出钢笔和笔记本,像对五类分子训话一样:“对工作组讲老实话,就是对党讲老实话,你懂吗?”然后,要胡玉音清什么经济账。
一问一答,李国香竞算出米豆腐摊子两年零九个月累计纯利 6600 元,粮站主任谷燕山批给大米 11880 斤。不容胡玉音申说,她又在笔记本上写下“经和本人核对,无误!”后就走了。
这天晚上,胡玉音把李国香算账的事告诉了黎桂桂,两口子彻夜难合眼,担心自己要像旧社会财老倌那样成了五类分子。他们再也不谈生孩子的事了,反而庆幸自己没有后代子嗣。
几天以后,县委工作组第一次召开了群众大会。大会地点还在圩场戏台前的土坪里,但不同以往的是,戏台上只坐着李国香和她的三名组员,本镇原先的头面人物都坐在土坪里。
大会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先谈大好形势,再谈具体问题,而是首先由一名工作组组员宣读了省、地、县的三份关于阶级斗争的通报。通报产生了神效,会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念完通报,李国香大声喊道:“把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秦书田揪上台来!”立时,王秋赦和一个基干民兵,一左一右地像提着一只布袋似的,把秦癫子扔到了台上。
李国香宣布秦书田的罪行,突然话题一转,谈到了胡玉音起新楼房,谷燕山批碎米谷头子,黎满庚包庇右派分子等等问题。
散会后,胡玉音和黎桂桂回到屋里,真是魂不附体,五内俱焚。黎桂桂紧张地说:“看来这场运动都是冲你来的,你还是赶快去广西秀州远房亲戚家躲一躲吧!”
胡玉音听了男人的话,临走前,因为怕抄家,她把起新楼屋剩下的1500元现钱交给黎满庚保管。从黎满庚家出来,就连夜到广西秀州避风头去了。
黎满庚晓得这款子不能存银行,就藏到楼上的老青砖墙缝里。不料,被妻子“五爪辣”发现了,他不得不说出真情。
没想到,“五爪辣”竟嚎啕大哭起来,嚷着要去工作组告发,黎满庚急得一巴掌打过去。这一闹,惊动了四邻,纷纷前来劝架。
一场暴风雨总算停歇了。“五爪辣”虽然不哭了,黎满庚却抽泣起来:“老天爷!这日子怎么过呀······在这世上,不你踩我,我踩你,就混不下去了······”
男子的哭声,草木皆惊。“五爪辣”心也软了,她跪下哭诉:“土改时,有人替地主财老倌藏了金银,被打得死去活来······你也懂得这场运动,叫什么你死我活······我们不能死,我们要活······”
果然,“你死我活”的运动越来越深入。几天后,县里下来一件公文,说谷燕山丧失阶级立场,盗卖国库粮食,即日起停职反省,交代问题。工作组把他锁在楼上,派民兵守着。
李国香找谷燕山做“政策攻心”的谈话,还说他和胡玉音有不正当关系。谷燕山大声申辩:“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我有男人的病
李国香听到这个男人的隐私,不胜惊讶,又觉得新鲜。她幸灾乐祸,一口咬定他支持弃农经商,大搞资本主义,还说胡玉音、秦书田、黎满庚和谷燕山实际上是个小集团。
与此同时,工作组宣布黎桂桂为新富农,没收他的一切财产,并把那栋新楼屋作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证予以查封了。黎满庚也被迫交出了胡玉音的1500元钱。
对此,黎桂桂只申辩了几句,李国香就诬蔑他对工作组不满,有谋杀行凶的企图,没收了他的杀猪刀,并召开全镇大会,把黎桂桂押到台上批斗。
黎桂桂又羞又气又怕,他左思右想,受不了这种冤屈,便于当天晚上含恨自杀了······
芙蓉镇发生的这些“你死我活”的情况,远在广西秀州的胡玉音自然不知道,她心里还在想着新楼屋,想着黎桂桂。加之广西的运动也将铺开,胡玉音便告别亲戚,离开广西回家。
天黑时分,胡玉音回到芙蓉镇,见家门反锁着;再看新楼屋门前贴着封条,还挂有一条横幅,上写着:“芙蓉镇阶级斗争现场展览会”。
胡玉音找不见黎桂桂,只好来找谷燕山。她跑到粮站门口,守门的老倌子悄悄告诉她:上面讲老谷盗卖国库大米,被关起来了。胡玉音一听,心都抽紧了。66
胡玉音又来找黎满庚,“五爪辣”把她堵在门口,冷冷地说:“你不要找满庚,他到县里反省去了。你交给他的钱也被人揭发,上缴工作组了。”
胡玉音叫苦连天,只好问起黎桂桂在哪里。“五爪辣”说:“你的男人贼大胆,放口风要杀女组长,如今也到坟岗背去了!”说完,乓的一声关紧了大门。68
胡玉音顿觉头晕目眩,但她没有倒下。她使尽全身力气,朝着坟岗背狂奔而去。她不相信桂桂敢杀人,桂桂为人忠厚本分,他怎么会呢?她越想越急,越急跑得越快。
月黑风高。胡玉音爬上坟岗背,分不清新坟旧坟。她神志狂乱,思绪迷离,声音凄楚地叫喊起来:“桂桂呀—你在哪里?”她边喊边窜,跌了一跤又一跤,最后跌在坟坑里爬不起来了。获『国家级奖』
突然有一个人把她拉了起来,说:“芙蓉姐子,不要喊了,桂桂兄弟死了,今世不会答应你了!”胡玉音吃了一惊,问道:“你是人是鬼?”那人说:“我是秦书田,秦癫子呀!”
胡玉音一听,骂道:“你这个五类分子,快滚开!”秦书田说:“桂桂划为新富农,你就是富农婆。乌龟不笑鳖,都在泥里歇,你要想开些,回去吧!”好说歹说,才把胡玉音劝回家。
就这样,胡玉音变成了新富农寡婆。“四清”运动结束后,她被勒令每天清早和“铁帽右派”秦书田一起打扫青石板街。
作为运动的成果之一,王秋赦入了党,担任了大队党支书,并兼任芙蓉镇圩场治安委员会主任。逢到圩日,他就在市场上连抢带拿,横行霸道。
为了巴结李国香,王秋赦常常把一些没收来的物资送给她去改善生活。因为这时的李国香,由于“四清”有功,已被提拔为县委常委兼公社书记了。
“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李国香立即站到运动前列,抓出税务所长等几个“小邓拓”,把他们和五类分子串在一起,进行“牛鬼蛇神大游斗”。随后,全国串联的红卫兵也来到芙蓉镇。
小将们对李国香这个当权派的住处也进行了突击搜查,发现没有结婚的她,床上竟有男人用的不可言传的东西。于是,李国香成了“破鞋”,也被押去游街示众。
李国香和五类分子一起被押到大桥工地去筛沙子,抬石片,中午每人三两米。由于劳动强度大,不够吃,纷纷要求加饭,红卫兵便想出一个惩治“牛鬼蛇神”的好办法。
红卫兵宣布:加饭可以,但必须跳一段“黑鬼舞”,并让秦书田做示范。秦书田应声而起,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半蹲身子,边跳边喊:“牛鬼蛇神加钵饭······”围观的人都乐得大笑起来。
李国香乘人不备,钻进食堂偷饭,被发觉。一个女红卫兵举起宽牛皮带,逼她跳舞,不会跳就学狗爬。李国香怕挨打,只好趴下去,手脚并用,活像一条狗。
王秋赦见风使舵,大会小会带头批判走资派李国香。加上他出身好,深得红卫兵的信任,成了大队的“左”派领导人。
县里组织学大寨参观团,上面指定要有基层干部参加。于是,王秋赦又成了学大寨参观团的成员,坐上了专列,真有点儿“飞黄腾达,青云直上”的样子。82
王秋赦去了一趟大寨,别的没学到,只学到了一套“宝书不离手,万岁不离口”的绝招,一回到芙蓉镇,就连日召开大会,传经授宝。
这天,群众大会在圩场戏台前举行。王秋赦在明亮的煤气灯下开始传经:“千条万条,突出政治是第一条······忠于领袖是标准,要搞“早请示'、“晚汇报
王秋赦从北方取回的这本真经,很快传到了县里。“县革筹”立即做出决定:选王秋赦为活学活用标兵,在全县范围内传授“早请示、晚汇报”仪式,还派一辆吉普车供他专用。
运动后期,王秋赦的那一套不吃香了。于是,在上级“三不脱离”的号召下,他又回芙蓉镇去当大队的革委会主任。
王秋赦回到芙蓉镇后不久,听说李国香的政治派家属问题也搞清楚了,被结合为县革委常委兼公社革委会主任,这使王秋赦后悔莫及,挖空心思想着巴结李国香的办法。
恰巧,就在李国香去县里开会的一个晚上,喝醉了酒的谷燕山从街上回来,大骂…………”王秋赦知道这骂的是李国香,他一双鼠目,黑眼珠滴溜乱转。
谷燕山夜骂大街的情报,成了王秋赦讨好李国香的进见礼,他一次又一次地去主任住所汇报,告黑状,同时也假惺惺地做检讨。于是,王秋赦又重新博得了李国香的好感。
李国香说:“你不错,只要你经得起考验,我可以推荐你当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王秋赦一听,连忙跪了下去。女主任心里一热,俯下身去扶他。于是,他们就这样又勾搭上了…………
李国香和王秋赦的丑事终于被人发觉了。那天清早,秦书田他们正在扫街,忽见供销社的侧门开了,一个身坯粗大的黑影闪了出来,他们不禁吓了一跳。
秦书田知道供销社楼上只住着李国香一个人,大清早怎么会有人在此出入呢?经过几天的细心观察,终于看清那个黑影是王秋赦。
第二天天不亮,秦书田铲来一堆稀牛粪,放在供销社侧门口,然后和胡玉音躲在拐角处窥探。果然,王秋赦出来了,头一脚就踩着了稀家伙,“扑腾”一声,重重地摔在石板上。
王秋赦摔得脚伤筋了,怎么也爬不起来。秦书田假装扫街路过,主动上前背他回家。
秦书田和胡玉音谈起这天早晨的那幕滑稽戏,两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他们俩在服劳役中互相体贴帮助,更加亲近了。
不久,胡玉音突然病了,发高烧。这样,秦书田不仅挑起了两个人的劳役,而且天天采药熬汤,照顾胡玉音的吃喝。胡玉音万分感激。
胡玉音病好了,两人又天天扫街。一天清晨,两人刚来到街心,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胡玉音要秦书田到她屋里去避雨,他们跑到家里都已成了落汤鸡。
屋子里还是一片漆黑,两人都脱下了湿衣服。胡玉音打着寒战说:“书田哥!我好冷······”秦书田说:“哎呀!病刚好,最怕冻着,我扶你到床上被窝里暖和暖和吧·····.”
在黑暗中,秦书田的手摸到了胡玉音,两人都吓了一跳,原来他们都刚脱了湿衣服······就在这个大雷雨的早晨,人世间的这一对罪人,终于在爱情的枯树上萌生出了新枝······
从这天开始,“铁帽右派”和“新富农寡妇”,背着镇上的革命群众非法同居了。每到晚上,他们便哼唱着《喜歌堂》里的曲子,一唱一和,两人相亲相爱,享受着人间的温存。
春去夏来,胡玉音发觉自己怀孕了,她又惊又喜,想笑又想哭。当她把这个喜讯告诉秦书田时,秦书田竟也高兴得“天啊,天啊”地大叫起来。他们决定正式登记结婚。
秦书田找到王秋赦,把情况如实作了汇报,请求公社批准他们结婚。王秋赦气愤地啐了一口,骂道:“当了阶级敌人还偷鸡摸狗,明天我叫人送白纸对联,你们自己贴!”
当民兵送来白纸对联,胡玉音一见就伤心。可秦书田却很高兴,说:“你看这对联:“两个狗男女,一对黑夫妻',这等于承认我们是夫妻了!”于是,他高兴地把对联贴到了门上。
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纷纷议论:“他们成亲办不办酒席?”“他们办酒,哪个敢吃?”在看热闹的人中,有个挂着粮站副主任头衔的谷燕山。不过,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街坊们的议论提醒了秦书田夫妻。在当天晚上,他们自己炒了几个菜,准备喝个交杯酒。突然谷燕山闯了进来,他带着礼物,还自愿保媒。这使夫妻俩万分感激。
谁知公社非但没有批准他们结婚,还把他们传到公社去当犯人审问。原来王秋赦和李国香早就怀疑秦书田捣鬼,使王秋赦扭伤了脚,便决定报复。
但是这一次,秦书田和胡玉音不仅不服罪,还当众揭露了李国香和王秋赦的丑事。李国香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起来。
在李国香操纵下,县公检法判处秦书田有期徒刑十年;判处胡玉音有期徒刑三年,因有身孕,监外执行。这时,有些群众偷偷流泪,可秦书田夫妻没哭,却互相暗示着:“要活下去!”
秦书田被押送到洞庭湖滨劳改农场劳改去了。胡玉音孤身一人,每天清早挺着个大肚子,照样打扫着青石板街道。
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孤苦伶仃的胡玉音产期到了,她感到肚内阵痛剧烈,无力地在床上挣扎呼号:“快救救…………我们母子…………的生命…………”谷燕山正巧路过门前,听见喊声就闯了进来。
谷燕山二话没说,搀起胡玉音就上医院。多亏在公路上,拦下了一辆国防施工的军用卡车,及时开进了解放军部队医院。
经过检查,胡玉音是劳动量过大,营养不良,引起胎位不正,必须剖腹。手术申请必须病人亲属签名,谷燕山只好以丈夫的名义签了名。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手术,胡玉音生下了一个男孩,母子平安。她止不住留下了感激的眼泪,给孩子取名“谷军”。
胡玉音平安地回到了芙蓉镇,镇上乡亲们,包括“五爪辣”在内,都偷偷地来看望胡玉音母子,还送来吃的、穿的和用的。
人们都夸谷燕山见义勇为,可是在李国香操纵下的公社党组织,却给了谷燕山“停止党组织生活”的处分。
谷燕山照样从生活上照顾胡玉音母子,他每月按时把钱粮送到胡玉音家里,公开把没有户口的小谷军收为义子,还抱着他到处玩。
就这样一直熬到1976年10月,“四人帮”倒台了,芙蓉镇也和全国一样,一片欢腾!谷燕山高兴得把小谷军高高地举过头顶。
奇怪的是,“左”派领导人李国香也更红了,成了现任县委副书记。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李国香分工负责平反冤假错案;对胡玉音、秦书田的平反,她怎么也不同意。一个深夜,升任地委副书记的杨民高来找她做了高屋建瓴式的谈话。
经过杨民高的“开导”,李国香懂得了利害关系,又看到秦书田和胡玉音的平反材料上并没有涉及自己,这才作了批示:“同意平反,归还财产,补办婚姻登记手续,准其全家团聚。”
李国香善于钻营,和省里一位丧妻的负责干部结了婚。她千方百计从中活动,通过合法的组织手续,调到省里当个正处级。临走以前,李国香挂了个电话给王秋赦,透露了内部消息。
王秋赦从李国香的电话里得知要给秦书田、胡玉音平反,而且上级还将委派谷燕山为镇委书记兼主任。他暴跳如雷,大喊出声:“老子不,老子不!老子在台上一天,你们就莫想改正,莫想平反!”
1979年春天的一个下午,公社党委根据县委指示召开了干部大会。新来的党委书记严厉批评王秋赦抗拒给秦书田、胡玉音落实政策,宣布撤销他党内外一切职务。
王秋赦从公社回来后就疯了,满街大喊大叫:“放跑了大的,抓着了小的!”“千万不要忘记啊—”“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啊—”就在这天晚上,人们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吊脚楼倒塌了!
再说胡玉音,独自一人扫大街,也不知有多少个年头了。当镇革委派人来通知给她平反时,她都吓蒙了,不敢相信。直到来人拿出县政府的公文给她看,她才响亮地说:“你们先还我的男人!”
镇革委的人连忙告诉她,秦书田也平反,也摘帽,还要给他恢复工作,省电台已播放《女歌堂》了!胡玉音听后,高兴得抱着小军军在村里转了几圈。
第二天清早,胡玉音照样去扫街,一是她觉得扫街光荣;二是她知道秦书田如果连夜赶回来,一定是早晨到。果然,就在她扫街时,听得有人喊她,回头一看,正是秦书田回来了。
是他?胡玉音简直不敢相信。她看了又看,终于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书—田—哥!”秦书田紧紧搂着胡玉音,流着泪说:“玉音!我的好玉音!苦命的女人······”
新时期终于又来到了人间。芙蓉镇又恢复了过去的五天圩。圩场上,花花绿绿,人流如涌,摊贩云集,一派繁荣景象。
就在这繁荣的圩场上,发了疯的王秋赦,天天在街上游来荡去,褴褛的衣襟上挂满了金光闪闪的像章,声音凄凉地呼喊着: “文化大革命,五六年又来一次啊
人们听到王秋赦的喊声,心里在发麻。因为他们还心有余悸,担心极“左”的魔爪,会不会重新冒出来掐灭这方兴未艾的蓬勃生机。已经当了街办米豆腐店服务员的胡玉音,竟失手打落了汤碗。
人们在疑惧,在诅咒。恢复了职务的大队党支书黎满庚,忏悔自己曾向县委工作组交出了胡玉音托他保管的1500元现款,他语重心长地对人说:“这个教训深刻啊!”
新任芙蓉镇委书记谷燕山,正忙着治理芙蓉河、玉叶溪,他派人把王秋赦送到州立精神病医院去了。
秦书田被错划右派也得到改正,还担任了县文化馆副馆长。他回到芙蓉镇来收集民歌,说了一句颇为见多识广的话:“如今哪座大城小镇,没有几个疯子在游荡?在叫喊?他们是一个过去了的时代的可悲可叹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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