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熊飞抗元故事《榴花英杰》岭南美术出版社 侯中曦

故事发生在一二七六年。
这一年二月，元军攻陷南宋京城临安（杭州），恭帝投降。五月，逃到福州的益王赵是在陆秀夫等人的拥戴下即帝位，建立行朝（临时政府），继续抗元。行朝任命制置使赵安抚南粤，而元军也派出降将黄世雄、梁雄飞为“招讨使”，分路占领广东。故事就从这儿讲起……

东莞县白马乡一个学者之家，门前挂着南宋皇帝御书四字横匾。主人李春叟（朝廷赐号“梅外居士”——人称梅外先生），六十开外，平日教导胞妹贞娘，如同严师慈父。
贞娘聪明伶俐，诸子百家、琴棋书画无所不晓，就是不会忸怩作态。远近文人学士慕名求婚，她都一口回绝，说是“治世习文，乱世尚武”。梅外先生从来不加干涉。
上一年元宵节，在莞城赛狮会上，贞娘偶尔看到榴花村武师熊飞击剑，出了神，“好”字脱口而出。
后来贞娘翻阅本县文选，无意中发现熊飞所作策论，读罢拍案叫绝。梅外先生探知妹子心事，示意熊家遣媒求聘。贞娘当着来人嫣然一笑：“凭哥哥作主。”
梅外先生精心筹办妆奁，可贞娘一一推却，说：“只要哥哥一手字。”临上轿，硬要他写一幅岳武穆（岳飞）《满江红》词拿了去。
春光明媚。铜岭山下，花溪、银塘两支水绕过榴花村前。武师熊飞刚在山石上刻完字，一伸腰，顺势拔剑起舞。
忽然一声“看棒！”一个黑大汉从林子里扑出，举起狼牙棍，没头没脑朝熊飞打来。
熊飞接住厮杀。斗了五十个回合，黑大汉卖个破绽跳出圈外，纳头便拜。熊飞慌忙扶起叙礼。黑大汉自称姓周名鹏，从襄阳逃难到此，慕名前来投奔。动
说话间，一群宾客蜂拥而来，拖熊飞归家拜堂—今日正是他迎娶佳期呢！ 熊飞同本县名流攀亲，来祝贺的亲友众多，村子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洞房之夜，贞娘大大方方地铺开梅外先生手书《满江红》字卷，让熊飞观赏。
她摆好古琴，轻声弹唱：“.·····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熊飞想到国难当头，禁不住仰天长叹。
曲终收拨。贞娘珠泪盈眶，久久才道出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突然，厅堂传来喧闹声。大厅上筵席已散。榴花村的青年围着听周鹏诉说元兵屠杀江淮百姓的惨景，一个个摩拳擦掌。
有人拍桌大叫：“让熊大哥领头起兵保卫临安！”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刚到场的熊飞抬了起来。
几天后，一支由三千人组成的熊家军从东莞出发北上“勤王”。刚进江西境，传来临安陷落、宋帝被虏北去的恶耗，熊飞一时失了主意。
夜里，元军“招讨使”黄世雄部诡秘地包围了中军帐，熊家军的大部被打散，退回潮州去了。
黑先锋周鹏伙同百来个勇士，护着熊飞左冲右突，还是杀不出去。周鹏杀得性起，挥舞狼牙棒大声呐喊，元兵碰着就倒。
不料，“哗啦”一声，熊飞、周鹏连人带马跌落陷阱。二人被绑押到黄世雄座前。黄世雄想起上司“笼络人心”的训示，嬉皮笑脸上前劝降。
冷不防周鹏飞起一脚，踢个正着。黄世雄痛得“嗷嗷”怪叫，卫兵们持刀乱砍周鹏。熊飞扑向血肉模糊的周鹏，还勉强听得到好汉的遗言：“民心未死，将军······珍重！”他禁不住悲叹：“勇哉，壮士！”
过后，黄世雄派亲信姚虎，押解熊飞去潮州收降他的旧部。
可是到了潮州两个月，熊飞拒不从命。姚虎正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忽然来了个瘦老头，自告奋勇愿意劝说熊飞降
姚虎大喜，马上放那人进去劝降。原来那人是化了装的梅外先生，他一进门便故意大声斥责妹夫：“不听老人言，以致有今日之祸。”弄得熊飞莫名其妙。
然后，他凑近妹夫耳边，说：“益王已在福州登帝位·顺手递过一张纸条。熊飞会意，大声回答：“一切听从老丈安排！”
躲在门外的姚虎听得真切，以为熊飞果然就范，满心欢喜，重赏梅外先生。 熊飞心里有底，就应允去潮阳招抚部众。姚虎选八名彪形大汉“护送”，他自己带大队殿后。
熊飞在座船的尾部晾晒一件显眼的白衣。行到中途，驶出两条“元军”快艇拦住，喝令搜查。艄公击掌三下，八个“护送”元兵胡里胡涂地死于对方刀下。原来他们是乔装元军的熊飞部下。
熊飞改乘快艇到潮阳，随即召集熊家军奔回家乡。
才入东莞县界，望见后面尘头大起。熊飞抄近路，抢先在铜岭山腰设下埋伏。姚虎马队气势汹汹逼近榴花村，村民奋力抵挡，终于渐渐不支。
鼙鼓响处，熊家军从背后杀出，熊飞直取姚虎。交手十五个回合，姚虎中剑身亡，元兵无一走脱。从此熊飞重整旗鼓，榴花村又有一番热闹。
熊飞招兵选将的消息，惊动了东莞海边一位老妇人韩陈氏。
老人匆匆回家，见独生子韩鹏正在屋前要拳，故意发话道：“空有一身本领，不过是个市井之徒！”
韩鹏跪下请娘教诲。老人缅怀百多年前先人韩世忠抗金保宋的往事，叫儿子去投效熊飞，杀敌立功，“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一夜未眠，韩鹏还是舍割不开年迈慈母。陈氏横下一心，背起细软，放一把火，霎时屋里烈火熊熊，母子挥泪而去。
走到榴花村前，陈氏坐地歇息，指指前面比武场，细语叮咛：“愿孩儿鹏程万里！”
韩鹏离去后，陈氏走到崖边，拿出白布，咬破指头写上几行字，叫一声“天祐我儿”，纵身往下跳。
榴花村边，擂台上的精彩表演赢得阵阵掌声，比箭处却有点冷落。韩鹏缓步上前请求试射。
他不慌不忙弯弓搭箭，三矢连中红心。大家一拥而上，惊叹不止。熊飞高兴地说：“失一鹏（周鹏），复得一鹏！”
韩鹏回身寻找母亲，在崖边拾到白布，上写：“儿努力勤王，尽忠报国，母绝笔。”他悲痛欲绝，熊飞好言慰解。
熊飞亲自为陈氏撰写墓碑，把她安葬在铜岭山坡。祭文读罢，人们泪下沾襟，都说不杀退敌人，无颜见泉下韩母。
韩鹏协助筹划军旅大计。他提出“尊宋室，不扰民”两点，都被熊飞采纳了。
村前，夏日榴花似火。义军出征广州。贞娘鼓琴，梅外先生慷慨高歌：“白发垂堂千里别，丹心报国一身轻。划开云路冲牛斗，挽落天河洗革兵。”
义军水陆两路开抵广州城，新会县令曾逢龙自动起兵抗元，也同时到达。熊飞以师礼拜见，二人合兵围城。
城中守将是降元不久的梁雄飞。此人曾强抢水上人家的女子，成批献给新主子；又抓得渔民几百，捆送江西元军大营，以此捞到“招讨使”的美差。这天，他正在州衙里拷打百姓。
忽报宋军围城，吓得他六神无主，忙找来心腹李性道密谋对策。
城里百姓也得知宋军来到，不约而同前来找梁雄飞算帐。只见衙里出来三个差役模样的汉子，慌慌张张离去。
眼尖的认得其中一个是乔装打扮的李性道，于是上前拿住；另外两个—梁雄飞和侍从刘立夺路而逃，转眼消失在小巷中。
等到夜深人静，刘立指引梁雄飞从大北门溜走，然后大模大样折向大东门，亲手把城门打开熊飞、曾逢龙进城安抚，刘立跪倒马前“控诉”梁雄飞、李性道的罪状。
刘立带人抄没梁、李的家财，看到有人乘机贪占，他便大声制止。李性道首级挂在越秀山示众，刘立指着头颅破口大骂，博得围观者的赞许。
南宋行朝制置使赵溍驾临广州，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刘立更忙得不可开交。
赵溍宣读行朝诏书，对熊飞、曾逢龙大加赏赐，并勉励二人通力合作收复广东；刘立也得了一官半职。
秋风送爽。熊飞拜别赵溍，率领战船溯北江而上，直指韶州（今韶关）。沿江，不断有人捐献军粮。一位老渔民穷得精光，无粮可献，愿为熊飞作个引水。
来到战地，熊飞登高眺望，但见城墙高大，元军兵力有限，于是定下攻城之计。
次日黄昏，城南杀声四起。敌军官登楼督阵，看到漫山遍野宋旗招展，即时下令调动全城人力搬运檑木炮石堆放南门。
南门炮声一响，隐伏在山坳的宋军主力马上驾云梯攀登北城。上面阻击的元兵一露头，韩鹏箭无虚发，一个个应声栽下。
北门攻下，宋军潮水般涌进，南门放炮的元兵尽成阶下囚。韶州家家户户放鞭炮，唱山歌，也有送子投军的。
元将吕师夔大队骑兵逼近大庾岭，南雄危急。曾逢龙已北上御敌，仰将军火速救应。熊飞正想出师江西配合文天祥作战，突然接到赵溍的指令.
熊飞召集众将商议，宣布即日兴师。却说曾逢龙明知前途艰险，还是耐心安慰家人，马不停蹄向北开拔。
到达南雄界，远远望见一座孤城被元军围得水泄不通。刘立首先请战：冒死入城，里应外合。目送刘立单枪匹马闯敌营，曾逢龙赞叹不已。
谁知刘立刚入元营即滚鞍下马，大嚷要见梁将军。元兵把他当作奸细捉住。梁雄飞一见，赶忙喝退随从，亲手松绑。两人把盏密谈到红日西沉。
刘立夜里回宋营缴令，说是城中约定后天申时放炮为号，出击元军。曾逢龙嘉勉一番，自去打点军务去了。
夕阳斜照，南雄城边炮响三声，曾逢龙拔寨起营，刘立持旗领路抄元军左翼。走进谷口，刘立丢下军旗，策马遁去。山上箭如雨发，宋兵纷纷坠马。
曾逢龙身中流矢，才知上当，猛然拔出箭头，仰天大呼：“老臣误信奸人，有辱使命，死而有怨！”面南而拜，颓然倒下。
元军夺过旗号赚开城门，南雄再度失守。刘立得到吕师夔器重，受宠若惊。
宋军残部向南溃退，遇着北上战船。混在其中的刘立哭诉“曾大人壮烈捐躯”。熊飞泪如泉涌，下令退保韶州。
寒冬雨雪。吕师夔频频挑战，熊飞亲自登城指挥，互有胜负。刘立见城中防备森严，未敢造次。
元主来书责备进军迟缓，吕师夔正感没趣。这时军士呈上城中射来的密信，他阅罢大喜，赶忙布置，等待鱼儿上钩。
月黑风高，熊飞带队偷袭敌营。他隐约窥见敌主帅在烛光下观书，心中疑惑，叫韩鹏来个“投石问路”。
韩鹏一箭射中，没有响动—是个稻草人！熊飞知道敌人有准备，马上命令撤退，并亲自断后。
埋伏在暗沟里的梁雄飞，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熊飞一剑挥去，削掉他三个指头。这“招讨使”疼痛难忍，不敢再追。
回到城里，有士卒向熊飞报告：昨日午后撞见新来的军校向城外放冷箭，箭头上还夹着白色纸团。熊飞立即下令逮捕刘立。
来到刘立住处，只见桌上杯盘狼藉，把守西门的两个军目酩酊大醉，刘本人失踪。事态危急，熊飞传令全城戒严。
原来刘立同西门军目攀上同宗，好酒好肉款待，让自己的两个亲随代他们“巡逻”。这一日午牌时分，守门的士卒遭暗害，刘立吹起军号，城门徐徐打开，元兵一窝蜂拥进。
熊飞知道西门出事，带领卫队赶去，正遇元兵入城，双方展开一场恶斗。
元军倾巢而出，尽占通衢大街。宋军在巷口垒起椅桌杂物，弃骑步战。敌人每进一步都得付出高昂的代价。
暮色苍茫。几十个血染征袍的东莞将士退到城南的山丘上。熊飞颤巍巍地站起发问：“行前梅外先生所赠诗句，诸君可曾记得？”众人齐声朗诵：“马革裹尸真壮士，阳关莫作断肠“)
山下元兵喊降。熊飞凝视着情同手足的将士，心如刀割，一字一顿，声声带血：“愿诸君保重！熊飞生是大宋民，死为大宋鬼！”
说罢，他转身奋力跃向江中。韩鹏大声疾呼，伸手去拉，只扯下一块血衣······韩鹏咬咬牙，顺势一个箭步，跟随熊飞跳下水去。
浈江上，韩鹏托着熊飞的尸体游向岸边。迎面划来一只小渔船，艄公正是作过引水的老渔民—他闻知韶州危急，特地摆渡来此搭救宋兵。
二人合力把将军的遗体安顿在舱底。韩鹏改换渔装，帮着老渔民向南划去。天刚破晓，后面一只敌船衔尾追来，喝叫他们停船。韩鹏屏住气，连发四矢。
弦响处，敌船上三人应声落水，桅杆折断。船家惊得吐出舌头，转舵便走，喃喃骂道：“刘立该死！”
傍晚，小舟泊岸做饭。突然闪出四个元兵，径直朝他俩奔来。
未等元兵开腔，老渔民闷声叫喊：“松仔，上墟籴米去！”随手丢去一个旧布袋。韩鹏机灵地接住：“爹！钱不多，只籴三斤吧！”懒洋洋地上岸。
元兵正要上船搜查，大路上又来了八个同伙，大叫：“吕元帅将令，火速回营！”飞骑驰近，前一伙四个元兵突然“啊唷”几声，倒地不起。八个“元兵”一齐脱下外衣，原来又是乔装的东莞勇士······
榴花村男女披麻戴孝。梅外先生守护胞妹，胸中抑制着万语千言：“血染榴花红不尽，山涧长存鼓鼙声！”
送殡的哀乐声中，有村民来报：元军成千人马已到莞城。韩鹏紧急布置，要在铜岭决一死战。
原来广州得手后，梁雄飞发誓铲平榴花村，以报断指之仇。这一天他闯到村口，面对白衣素帽、手持刀枪的村民，先打了个寒噤。忽听后面大喝：“收兵！”
一个文官赶来传达吕师夔之命：“广东未定，东莞豪杰如林，不可造次，着即退兵。”梁雄飞只好悻悻而回。
那文官下马入村喊话。梅外先生慢条斯理踱出来，接过书函，见是吕师夔请他出任东莞知县。他淡淡一笑，说道：“两鬓已随国事白，青衫何用劫尘污！”原书退还。
熊飞墓前，韩鹏奠过酒，再满饮三杯，接过梅外先生的字卷，深深一鞠躬。韩鹏跃上小船，向行朝驻地—惠州甲子门疾驶。送别的人群中，贞娘正挥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