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政治腐败,各地农民军纷纷起义,掀起了推翻明王朝统治的战争。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八月,明督师杨嗣昌率军十万入川,企图一举围歼张献忠、罗汝才两路联军。九月十一日,他到了巫山城外,船泊江边,没有上岸,只停了一晚,就继续西行。
在川东投降的各营农民军中,杨嗣昌最重视的是王光恩这一营。他在大船上特予接见,给以银币,好言抚慰。王光恩感激涕零,发誓效忠朝廷,永无二心。
“你知道李自成在何处?”杨嗣昌问。“自从舍弟光恩在竹山境内同李自成见面后,只知他向西北逃走,可能潜伏在陕西和湖广交界的地方。”王光恩恭敬地回答。
杨嗣昌放心不下,说如果他能招李自成投降,就可以为朝廷除一隐患了。王光恩回答:“末将深知李贼秉性脾气与他人不同。他不管如何挫败,总不灰心。招他投降很难啊!
“既然李贼顽固不化,那就待剿灭献贼之后,再分兵把他消灭。你在郧、均一带驻扎,万勿大意;务要多派奸细,侦伺他的下落,提防他突然窜出,攻破城池。”王光恩连连称是,随即退出。
接见了王光恩之后,杨嗣昌就在大船上批阅公文。他知道张、罗联军已于九月六日破了大昌,继续向西,还不清楚他们的作战意图。但他觉得张、罗合股,剿局必多周折了。
左良玉,命他速从竹山驰赴秭归,使张献忠不得从夔州重入湖广;一道给邵捷春,命他坚守重庆,使张献忠不能奔袭重庆。
当天夜里,经商议后,杨嗣昌连发几道十万火急的檄文。
第二天黎明,只听三声炮响,船队起锚,向夔州进发。巫县文武官吏、士绅和王光恩等新降将领,跪在岸上送行。但杨嗣昌没有出舱,只命一个中军站在船头与大家作别。
杨嗣昌坐于船窗之下,眼望山光水色,心里却想着自己离京一年来的境遇,虽然剿贼有些进展,但前景并不光明······他正在胡思乱想,忽听从高处悬岸上落下几声猿猴的啼叫,声音清苦。杨嗣昌一声长叹,不觉吟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杨嗣昌一夜未能安眠,种种军事难题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使他心神烦乱、沉重。他不禁叹道:“朝中诸公,有几人知道我的为国苦心!”
张、罗联军共有战兵不足一万人,几乎全是骑兵,分为十三哨,携带家眷、辎重,于九月十二日,从夔州山后,扬长西进,部队整肃。
驻在夔州城内代杨嗣昌指挥的监军评事万元吉,纠集几千川、楚官军,命湖广副将张应元率领,追击张、罗联军,但不敢距离太近。
九月十五日,联军顺利到了开县。献忠指挥大军从开县和大竹境内往西,直到渠县附近,但因渠江水深,又有川军防守,抢渡不易,又回头急转向东,再向北,于二十二日到了达州城外。
当时达州依靠乡勇守城,川将方国安也率领少数残兵赶到。献忠和罗汝才见达州城防守严固,决定不攻,在城外休兵三日,过达河而西,长驱奔往剑州,想从广元出,杀回陕西。
义军行则哨探,止则抄粮,对一般平民秋毫无犯,穷苦百姓都愿意把官军的消息告诉义军。所以联军毫无阻拦,如入无人之境。
十月十五日,张、罗联军破了剑州继续北进,十七日破了广元;因探知三边总督郑崇俭用重兵扼守阳平、百文两关,不能入陕,遂从广元境内折回,重入剑门关,越剑州,直趋梓潼,显然是要攻破绵州,奔袭成都。
张献忠为迷惑官军,从广元派出一支骑兵沿嘉陵江岸南下,破昭化,指向保宁府城。
这边万元吉一面命张应元率川、楚官军和降将张一川等人的部队,共四五千人在梓潼附近凭险堵截,一面飞檄禀知邵捷春固守绵州,防止张、罗过绵河往西。
万元吉本人同参军廖大亨督率新任“剿贼总统”猛如虎拼凑起来的一万左右人马,向蓬溪和射洪疾进,救援成都。
张、罗联军于十月二十一日到达梓潼,碰上了在潼城堵击的张应元部队。
从土地岭战败后,张应元和他的部将都对与张献忠作战感到胆怯,杨嗣昌把几个降将提拔到他的麾下,才使他敢于凭险阻击,侥幸一逞。
以扫地王张一川为首的几个降将,在玛瑙山战役中背叛了张献忠,投降了明朝。为了讨得杨嗣昌和万元吉的信任,他们在张应元面前发誓,要拼死作战,不使张、罗靠近梓潼。
张献忠探明情况,在马上对罗汝才高兴地一笑,说:“这几个龟儿子,自从玛瑙山一战后,咱老子多想看见他们,今天果然来啦。”
张一川等原来心也有点胆怯,不敢贸然前进。可是看见西营人马队伍零乱,十分疲乏,便立即擂鼓呐喊,蜂拥而出。
刚一接仗,西营人马抵挡不住,向后败溃,丢弃了不少骡马和包袱,还有一名小头目带领十几名弟兄投降。
张一川素知张献忠用兵诡诈,不许士兵们抢东西,但是禁止不住。倘若这时西营人马回兵杀来,他一定会大吃败仗。然而,西营人马并没有趁机反攻。
于是,张一川判定西营和曹营士兵衰败,不敢恋战。那个投降的小头目是张一川的同乡,平日相识。他告诉张一川,说联军十分饥疲,全无斗志,只要向前追杀,喊出“投降免死”,弟兄们都会投降。
张一川听了这话,胆子忽壮,当即挥兵急追,深怕张、罗人马遁去。
刚刚追了三四里,只听一声呐喊,右侧后方锣声一响,四面义军齐出,把张一川、杨载福和张得寿三人分别包围。
他们无路可逃,全被活捉。张献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命人把三个叛徒拉到跟前,对他们怒视片刻,然后冷冷一笑说:“好啊,我终于抓到了你们!”
周围将士都以为张献忠要审问和臭骂他们一顿。然而,出人意外,张献忠突然跳起,对每个人狠狠打了两个嘴吧,然后向张一川脸上吐唾沫,骂道:“你们······连猪狗都不如!”
随即,吩咐一名小将:“把他们吊到树上,凌迟处死!”
然后,张献忠骑马来到三里外的庙中。罗汝才略感奇怪,问:“敬轩,你怎么来这么快?你没有审问他们?”“不值得!不值得!我只下命将三个狗日的吊在树上凌迟处死,用不着多费口舌。”
张、罗联军在梓潼休兵两日,继续南下,于二十四日到了绵州的对岸。
官军得到梓潼战败的消息,邵捷春怕省会有失,迅速率领防守绵州的三千人马退保成都。义军不费一刀一枪就进入绵州城中。
张献忠在绵州又夺得了很多粮食,休兵一天,赈济饥民,然后同罗汝才率领全军急速向东南驰去,沿着涪江西岸,向射洪进军。
义军将士都感到疑惑不解,还有些失望。就连平日张献忠很喜欢的养子张定国,也一时莫名其妙。但谁都知道,如果大帅自己定的计策,他不肯说给众将知道,是从没有人敢随便询问的。这是大西营的传统规矩。
张定国在奔往广元的路上就知道,杨嗣昌到了夔州,将要从夔州西上。现在风闻他已经驻守重庆,继续调集人马。定国心中纳闷:“我们为什么不趁着杨嗣昌的大军未调齐,攻破成都?”
自那日下了大船,到达夔州行辕之后,杨嗣昌稍作休息,就在押签房同万元吉密商军事。参加这一密商的还有一位叫杨卓然的亲信幕僚。另外就是杨嗣昌的长子杨山松。
杨嗣昌轻轻叹口气,说他的剿贼计划,由于将骄兵惰,不听指挥,而屡遭惨败。献、罗二贼却日益猖狂。今后他要用围剿和惩罚的办法,重振官兵的士气。
万元吉极力主张对误失战机的四川巡抚邵捷春,和几个统兵大将予以重处。杨卓然也随声附和,谴责邵巡抚分散兵力,遭到惨败之过
杨嗣昌也不觉愤然说起他到襄阳后巩固了剿贼重地,把罗汝才等逼入夔东;不想在取得玛瑙山大捷后,左良玉按兵不动,使献贼得以复生,邵捷春违抗作战方略,使大昌失守,都当从严处分…………
万元吉很想解除杨嗣昌的困境和郁闷心情,便主动要求亲率“剿贼总统”猛如虎,其子猛先捷和楚将张应元等,随贼所向进兵,再调左、贺两镇之兵,随军追剿,以观后效。杨嗣昌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当天下午,杨嗣昌立刻把失守大罗的川将邵仲光,用尚方剑在行辕的前边斩首,接着将弹劾邵捷春的题本发出。
第三天,杨嗣昌率领大批幕僚和护卫将士乘船向重庆出发,而督师行辕的数千标营人马,则从长江北岸的旱路开赴重庆。
他的船队刚到云阳傍岸,就接到从几方面送来的火急塘报:“张、罗联军已破剑州北进,显然要从广元出川!回、华五营不愿受抚,鄂东蕲、黄一带告警,并有西来鄂中模样。”
经过一番踌躇之后,杨嗣昌毅然决定派楚将王先成和杨久富各率本部人马从夔州出发,赶往蕲、黄;檄催郧阳巡抚袁继成驻竹山,以备张、罗的溃散零股由川折回湖广,接应回、华五营。
这样部署之后,他的心头卸掉了张、罗会来“震惊皇陵”的忧虑,现在担心的倒是张献忠偕罗汝才从广元出川,突入汉中。那样,消灭张、罗的方略将全部无用,前途不堪设想。所以,杨嗣昌在元阳只停一天,便继续往重庆进发。
杨嗣昌不久又舍舟乘轿,披星戴月,加紧赶路。他决计逼使罗汝才投降,而把张献忠消灭在四川境内。
张、罗联军在射洪附近休息时,将士们已经知道对射洪城决定不攻,大军只是绕道南下,直奔安岳。这个作战方略使许多人高兴,因为内江是富裕的地方,住有明朝的郡王,能够攻破内江是值得的。
也有人不理解,小声议论:为什么舍成都去破内江,这不是舍近求远?再说内江再好也比不上成都·····有几个小将请求张定国去私下问问罗帅,为什么要去攻内江,而不攻成都。
罗汝才很器重张定国,不仅因为他射死张令,也因为在长途行军中,这个小伙子很正派,谦虚,同士兵共甘苦。所以,他见定国来了,热情地上前去搭话。
罗汝才笑着问:“不去攻成都,你手下的那些猴子有什么抱怨话吗?”“倒没有人抱怨,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乘胜从绵州往西南去,却奔向东南来?
罗汝才拉着定国的手,向一块大石旁走去。“你是个有勇有智的后生,难道看不出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难道是俗话说“要想得到手,故意丢开走'!是吗?”罗汝才笑了起来。
张定国心里明白了,又略带忧虑地说:“可是伯父,咱们的人马一天比一天少,还不足一万人,若不赶快攻破一城池,壮壮声势,人马也很难增添。
罗汝才满不在乎地说:“打仗就是这么回事。咱们人员减少;官军比咱少得更厉害。咱们士气高;他们士气低落,互相抱怨,逃走的,开小差的每天都有。杨嗣昌的败局已经定了。”听到这番精辟的分析对比,他放心地退了回去。
联军直向安岳,沿路白日行军,晚上休息,不使人马过于疲劳。遵照张献忠的命令,有几个办文墨的每到一地,就在路旁的墙上写下两句留言:“西营、曹营将士在此候战,未见官兵敢来,只好往前赶路。”
张献忠毫不费力地袭破了安岳县城,故意休息一日,杀猪宰羊,饮酒作乐,引诱万元吉和参军廖大亨率领追军南来。
联军又从安岳出发,转向西南,到达周礼场镇。另外派出小股尖兵向内江附近试探。张献忠和罗汝才却在周礼场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张献忠问大家:“咱们今天来到周礼场,离内江只有几十里啦。你们说,下步棋该怎么走?”将领中只有极少数明白大帅的想法,而多数将领纷纷要求攻内江,屋内空气顿时活跃起来。
张献忠把手一挥:说:“乖乖儿,咱们一路上装腔作势,好象攻内江,把万元吉、廖大亨和猛如虎,引得跟后边跑。他们提前用重兵防守内江,可是咱们不去了!伙计们,明白了?”小屋立时充满了笑声。
会后,张献忠下了向成都进军的命令。没有半个时辰,人马离开周礼场,继续往南,分明是去攻内江。但走了二十里,天色已经暗了,张可旺和马元利所率领的前队人马,忽然又从双河场附近向西进,全军紧紧地跟在后面。
当地百姓都以为这支人马去攻资中,但是在天明时,他们由资中北边渡过沱江,沿着沱江西岸向北急进。
由于骑兵一连几夜北进,地方官又闻风而逃,所以成都各衙门和蜀王府还没有得到一点塘报,张、罗联军就忽然到了四川省会的所在地成都城下。
义军奇袭受挫,随即改变战术,一部人向城上射箭,一部人头顶门板,挖掘战墙,准备用火药把城墙炸开缺口。
张可旺和马元利的前队骑兵,遵献忠的命令,深夜绕道奔到成都东北角,突然用云梯爬城。守城的官兵发觉后,进行拼死抵抗。
城墙下部都是用石头修筑,土质坚硬,急切不能挖深。城上又追下来几百名士兵,还有大炮向列队城濠外边的义军骑兵轰击。张可旺已奉献忠严令:如城中有备,不许硬拼,以免过多地损折人马。现在他立刻鸣锣收兵。
黄昏后,张献忠命张可旺和白文选率三千人马留在成都附近,他同罗汝才分兵几路,去攻成都以北的各个州县。
各州县地方官闻风逃窜,而成都守军不敢远离省城一步。联军如入无人之境,连破金堂、德明、什邡、绵竹和安县等城,使整个四川大为震惊。
半个月后,联军人马在川北得到充分的休息,同时也大大补充了粮食和必需物质。义军将士士气异常高昂······
这时,杨嗣昌星夜从重庆赶到顺庆,他想趁机把联军包围在川北,一举消灭。于是他发出十万火急的文书,征调诸路将领,会师川北。可是响应者寥寥无几,特别是大将贺人龙、李国奇和左良玉都置之不理,急得督师直跺脚。
杨嗣昌在顺庆住了十日,白白失去战机,彷徨无计。在早晨仆人替他梳头的时候,看见他鬓上的白发又增多了,每梳一下,总会有几根落下。
他表面竭力装出一副雍容、潇洒的样子,但心中十分郁闷。他望着皇上钦赐的尚方剑,无限感慨,暗自叹道:“唉,好一把尚方剑,竟象一把马尾拂子,只能打苍蝇,吓不住老虎!”
这天,杨嗣昌正为摸不住联军的动向而焦急。突接皇上的御旨:“立即将贻误战机的陕西、三边总督郑崇简和巡抚邵捷春逮捕进京,擢升陕西巡抚丁启睿为总督,廖大亨为四川巡抚。”皇上对他仍是言听计从,他落下几滴感激之泪。
万元吉和廖大亨当时在保宁部署军事。他们遵照杨嗣昌的决定,除“剿贼总统”猛如虎外,又以张应元为副总统,共同带领入川“剿贼”诸军。这天万元吉就代杨嗣昌登坛拜将,祭旗誓师,并宣布从优抚恤张一川等人家属。
猛如虎原是个削职废将,被杨嗣昌起用,委以“剿贼总统”,今日又被重任。庆贺宴会上,他热泪奔流,举杯浇地,发誓肝脑涂地,上报皇恩,决不辜负督师大人的知遇和提拔。
当天夜间,万元吉人马分作两支:张应元一支作为偏师,奔往绵州;万元吉和廖大亨同猛如虎率领主力部队奔往蓬溪,前哨进驻射洪。沿涪江的重要渡口,都分兵把守,防备张、罗折向东来。
联军为迷惑敌人,兵分两路,不久,主力顺沱江水路南下,与从安岳、周礼场南来的另一支偏军在内江城外会师,东去破了隆昌、荣昌和永川三县。他们没有乘胜往东奔袭重庆,而是轻轻甩掉官军阻截,又从永川转向西南,冒雪兼程疾进,直趋泸州。
泸州据沱江入长江之口,三面环水,东北面立石一路又可凭险设守。泸州知府苏琼对战事如在梦中,没有想到应该在立石站部署,也没有召集兵勇百姓守城。因而,十二月初四,联军没损一兵一卒,夺取了沱江浮桥,进入泸州,杀了苏琼。
当张、罗联军沿沱江南下时,杨嗣昌在重庆严催诸军追击,希望在四川腹地把这不足八千人的“流贼”围歼,可是,官军多是步兵,来回追赶多日,疲乏至极,将士们沮丧,加上连日雨雪,泥泞难行,掉队的、开小差的,与日俱增。
贺人龙和左良玉又拒不奉命,只派遣裨将率领少数步兵,随万元吉和猛如虎前去追赶义军,而贺人龙的这支队伍在前往永川的路上竟又擅自离开大队,转向广元去了。其它川军和湖广部队,也陆续走散。
十二月初七,猛如虎率追兵前锋到达永川。城内百姓在张、罗联军经过时,大部分不曾逃走,现多数被官军杀死,虚报首级献了功。
等万元吉督率大队追兵到来永川时,百姓已逃得一空,知县也逃了,连个向导也找不到。大军驻在空寂无人的西关。百姓痛恨官军杀良冒功和奸淫掳掠,夜间出来一把火,把西关房子烧毁几处,使官军惊慌自乱,一夜不得休息。
万元吉想到义军能战之师不过三四千人,便认为义军进入泸州已陷绝境,三面隔水,无处可逃,只要官军从立石方面追逼,就可以一举消灭义军。他立即召众将,鼓励他们再努一把力,以竟全功。然后发出向立石进军的命令······
张献忠和罗汝才在泸州却安然休兵,补充粮食和其它物质,准备随时撤离。他们又派一支先遣队于十二月初六占领了南溪县城,确保了撤离泸州的出路。
万元吉和猛如虎由于消息闭塞,对此毫无所知,总以为张、罗联军处于绝地。初九,官军到达立石,距泸州城还有一百三十里时,义军的先遣部队已经破了立石东北面的荣县,万元吉官军进止不齐,不能立即追击,十分焦急。
十一日夜间,泸州临江码头,苍茫的月色映着白雪,西北风吹卷着大旗。张献忠立马岸边问:“定国,还不放船么?”“马上放船。一切都准备好啦。”“是二十只大船吗?“是。共二十只大船,二十只小船,三十只木排和竹排。”
“好家伙,真像大军东征!”张献忠满意地哈哈大笑,随即接着说:“他妈的,万元吉这龟儿子一定会吓一大跳!”
大小船只和竹排上的灯笼陆续点着,随着奔流往下漂去。半轮月亮已经落入群山,江上沉沉黑暗,但见点点灯火,一批一批顺流而下。灯光中,似有人影站立和旗帜飘动。
黎明之前,万元吉催大军向泸州进发,忽然得到禀报,说江面上有张献忠的大队船只载满人马,顺流而下。万元吉大惊,心里说:“糟了,献贼竟然如此狡诈,由水路乘虚东下呀!”
万元吉亲自奔到江边瞭望,果然灯火零乱,船影模糊,在江心随流东去。可以看出,往东的人马很多啊。
他对身边的猛如虎说:“献贼用兵诡计多端,常与古人兵法暗合。看来“流贼”趁我们大队人马征剿,重庆兵力空虚,由水路奔袭重庆了。”猛如虎念念然,便请求率领两千人马回援重庆。万元吉说:“待天明看清楚,再作定夺吧。”
万元吉一面派人火速往泸州近郊打探,一面飞檄合江知县,命他同守城千总督率兵勇,务须在江面上堵截。
到了黎明,万元吉没有看到义军的后续船队,却发现一只被急流冲至岸边的义军小船。船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草人、一些白纸灯笼和熄灭的火把。
万元吉后悔上当,立即率军向泸州进发,他想把大部分义军消灭在泸州附近。
天色大亮,万元吉军至泸州时,见到义军已放火烧掉浮桥和船只,并在码头上树有木牌,上写:“献忠要务在身,恕不能在此久候。匆匆告别,勿烦远送······”
义军果然并未东行,却出泸州西乃一路无阻,迅速北进,于十二日破仁寿,杀了知县刘三策,绕过成都、新都继续北行破了汉州、德阳、商州和盐亭、南洛、仪陇三县。骑兵行动如暴风疾雨,使知府得到的消息,常落在义军行动之后。
义军破了仪陇之后,派少数先遣部队,扮做杨嗣昌的人马,趁着巴州城中居民忙于过年,进入城中。义军叫百姓不要惊慌,各安生业,照样过年。
第二天,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大年初一。在鞭炮声中,张献忠和罗汝才率大队人马入城。
义军在巴州释放狱囚,开仓赈济饥民,补充军粮,休兵三日。
初四,义军启程,破通江,好象继续往东,打算从太平县进入陕南。但实际上大巴山正是大雪封山季节,不能行军。张、罗联军只向东北虚晃一枪,突然从通江折而向南。
从此之后,义军所过之处,偃旗息鼓,焚毁驿站,使官军不知义军的行踪,只能判断义军奔趋的大致方向。
住在成都的蜀王和官绅们,对于张献忠将有出川之势,奔走相告,大为庆幸。但在重庆的督师辅臣行辕中,大多却因围剿失败,前途莫测,人人情绪沮丧,忧心如焚。
一位赞画军务的幕僚被杨嗣昌召进堂中,密谈很久。出来之后,同僚们询问他杨大人有何新的方略?他避而不答,只是摇头叹息说:“人们常说张献忠用兵往往神出鬼没,果非虚传!”
张、罗联军从泸州乘虚北进,完全出杨嗣昌和万元吉意料之外。他们还以为联军无力进攻成都,只是想绕过它再去川北,从夔、巫奔出四川。从夔、巫到成都原是官军追击献忠的路线,如今完全空虚,无力堵截。
杨嗣昌十分明白,一旦张献忠从夔、巫出川,他必将受到朝臣猛烈攻击和皇帝的严惩,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在他雍容、沉静的仪表里,隐约露出不安的神色。
他连夜派出几路使者,传达十万火急的命令:檄令左良玉和贺人龙派兵到川北堵截,命新任四川巡抚廖大亨,严防省城重地,命万元吉指挥猛如虎从泸州火速回师,拼力堵截,不使献贼出川。
杨嗣昌此时又很惦记襄阳。夜里他问儿子:“你看襄阳知府王述曾怎样?”“他年轻有为,敢于任事,只是有点行为不检。据说他有时以查狱为名,提审献贼两个美妾······”杨山松回答。
杨山松见父亲不作声,又说:“大人不如趁机给王知府下一手教,嘱他小心守城,防献贼窜出四川。”杨嗣昌摇摇头,答道:“不可将新近川中战局变化形势传出去,那样会动摇军心,引起朝中大臣诽谤,皇上震怒······”
杨嗣昌慢慢在屋内来回踱着,低声说:“襄阳防守很严,王知府虽然轻浮,强兵备很老练。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杨山松见父亲心情稍安,便轻轻地退了出去。
万元吉同猛如虎率领官兵主力由泸州直接北上,企图追上义军。但是义军全是骑兵,又加上心齐令严,虽然兜了个大圈子,也比官军早几天渡过了涪江。
为防止义军从夔、巫出川,万元吉只好叫猛如虎从捷径奔往开县堵截,而他自己带上几个亲兵由仪陇南下,经营山、渠县、大竹、梁山到了万县,再经云阳到夔州。
猛如虎虽为“追剿总统”,可手下只有四千多人,大多是步兵。但他立功心切,常为寻求捷路,奔驰在荒山穷谷之中,队伍损失惨重,只剩二千五百多人。正巧,他与义军同时到达开县境内,还抢先在义军必经之路黄陵城山下摆开阵势。
此时已近黄昏,又下起小雨,官兵又饥又渴,猛如虎主张休息一夜,来日再战。参将刘士杰非要立即出兵,把马一打,率领手下将士向前搏战。猛如虎只好指挥全军跟着前进。
张定国派出迎击敌人的小马队,稍一接战,便向后退,把官兵向山脚吸引。明军到了山脚,义军居高临下,颇得地利,只用箭石杀伤敌人,并不反攻。
张献忠策马上山,观察敌阵。他见敌兵不多,又无后援,冷笑一声,骂道:“龟儿子,什么猛如虎,老子今日叫他变成屠刀下的羊!”
他挑选三四百精兵亲自率领,从高驰下,大呼突入敌阵,而罗汝才也同时督率反攻。官军腹背受敌,顿时大乱。参将刘士杰和游击郭开,最先被义军杀死,接着猛如虎之子猛先捷和许多将士阵亡。
猛如虎率兵苦战,不能逃脱,战马又被射死,他身子一晃,就滚落在地。猛如虎从地上跳起来,正要自刎,被中军马智抱住,大叫:“大人,不能死,赶快突围!”
马智一面大呼左右牙兵拼死抵抗,一面同一个亲兵把猛如虎挟上另一匹无主战马,落荒而逃。
正月十七日,万元吉得到猛如虎的败报,他顿足长叹,只好派人到云阳境内去找了猛如虎,叫他立即收集溃散人马,前来夔州。
张、罗联军经过黄陵城一战,使堵截的明军几乎全军覆没,夺得许多骡马和辎重,还夺了猛如虎的大旗、印信和杨嗣昌的重要文书。
联军于十六日过了云阳境内的净堡。十七日到夔州附近的乾溪,休息了两日,然后由巫山和大昌之间出川。
杨嗣昌已经乘船由重庆赶到了云阳,知道张献忠已经过夔州山后东去,十分忧虑。晚上无法入睡,他步上船头,看着滔滔江水,连连叹道:“天啊!天啊!”
春天来了,张、罗联军逢生机。半年前,他们被逼入川,如今摧毁杨嗣昌的军事方略,粉碎了十几万人马的堵截,胜利出川,重入湖广,再也不怕官军包围了。
趁义军在盼君村休息之机,献忠和罗汝才来到了香溪岸散心。这里水秀山青花香,景色宜人。突然,献忠低声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去戮他王八蛋的老窝行不行?”“要搞掉襄阳?”献忠点点头。
罗汝才想了一下,说:“襄阳防守很严,只可智取,不可力攻。眼下襄阳人还不知道咱们已经出川,也不知道杨嗣昌在黄陵打了败仗,不妨试试。”“好啊,曹哥,你算看准了,咱俩就走这步棋,要杨嗣昌的狗命!”献忠大笑起来。
他们率领人马从盼君村到当阳,四百多里,山路崎岖,还要翻过一些大山,却也只用两天就赶到了。但当阳的官兵十天前就已到接到杨嗣昌的传檄,守备很严。
义军为避免损失,没有去攻打当阳,只在关陵休息一夜,然后分两支:罗汝才率军向房县进攻,牵制郧阳巡抚袁继成;而张献忠率军从当阳西北渡过漳河,绕过荆门,上了从荆门往襄阳大道,以一日夜三百里的速度前进。
二月初四,快到黄昏的时候,有一小队官军骑兵驰至襄阳南门。为首的军官叫刘兴国,二十一岁。他拿出督师行辕的公文。守门仔细看了一遍公文,抬头问:“台端还带什么公文?”
这个叫刘兴国的露出傲慢的神气,拿出一封火漆密封的火急文书。守门军官看后,知是递交襄阳兵备道张大人的,才答应去给禀报。
刘兴国不满意地问:“我们的公文是假的吗?”“莫见怪。公文自然是真的,只需要禀准黎大人后,才能开门。”守门解释说。“老兄,这是紧急文书,耽误了大事你我都吃不起。”“不会误事,不会误事,黎大人就来!”
负责守南门的游击将黎民安来了。他见公文无破绽,又打量一下来人,说道:“请你们先在南关饭铺休息等候。我立刻派人把公文送进道台衙门,一有回文,就安排你们带回督师行辕。”
青年军官立即解释:“我是来襄阳火急调兵的,必须把兵符呈缴道台大人,不能在城外等候。”说着,把兵符呈上。黎将军一见兵符丝毫无假,脸色松和了,让他稍候片刻,待道台大人验过,马上进城。
兵备道张克俭看了阁部大人的火急文书,又亲自勘合了兵符,才准他们进城,住在承天寺,等候明早传见。
当刘兴国率领二十八名弟兄往承天寺去时,黎将军小声问他:“这里谣传四川局势不好,是真的吗?”“请大人莫信谣言。四川剿贼虽不顺利,献、罗二贼却决难逃出四川…………”青年军官严肃地回答。
黎将军点了点头,说:“说不定有奸细暗藏在襄阳城内,专意散布流言蜚语。前天王知府说,张献忠远在四川,料他也不会从天上飞来!”青年军官点头赞同。
一弯新月已经落去,夜色更浓。张献忠率领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骑兵正从宜城向襄阳疾驰。只离襄阳十八里了,已经能看到城上的灯光,义军士气格外振奋。忽然,张献忠命队伍停在山脚下休息。
献忠纪律很严,并没人小声谈论,快三更时,他大声吩咐“上马”。这一支队伍,立刻站好队,向襄阳南门奔去。
因离战事较远,襄阳城的守卫只注重六个城门,盘查出入。对城头上的守御早已松懈,每夜三更过后,便无人了。当张献忠率领骑兵离文昌门二里远时,城上正打三更。
这时,承天寺附近火光突起,接着是襄阳王府端礼门附近起火,随着文昌门内火光也起。街上人声鼎沸,有人狂呼道台衙门的标营哗变。
守南门的游击将军黎民安率领少数亲兵准备弹压,黄昏时进城的二十几名骑兵突然赶来,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一刀砍死,左右亲兵四下逃窜。
接着,这一小队人马,将城门大开,放下吊桥。张献忠挥军入城,分兵占领各门,同时派人在全城传呼:要百姓不必惊慌,官兵投降者一律不杀。
张献忠进入文昌门后,首先驰往杨嗣昌在襄阳留守的督师行辕,派兵占领了行辕左边的军资仓库,然后策马往襄王府去。
到了端礼门前,张献忠遇见了养子张可旺从王府把襄阳王抓了出来,高兴地说:“好!快把狗王送往西城门楼上关押,等老子腾出工夫,再亲自审问。”
献忠带着亲兵往郧、襄道衙门奔去,遇见养子张文秀迎面走来,便问:“张克俭这王八蛋捉到了吗?”“回父帅,已被我们当场杀死,天明让众百姓看看。”
献忠在大堂正中坐下。张定国进来,笑着说:“禀父帅,孩儿已把事办完啦。”张献忠笑骂说:“龟儿子,干得真好!进城没遇到困难吧?”“还好,咱这二十八人多亏路上遇见杨嗣昌差来襄阳调兵的使者,夺了他们的号衣和兵符。”
献忠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哈哈大笑:“好小子,不愧是八大王的养子!你明白吗?顶重要的不是兵符、号衣,而是你们胆大细心,神色自然。你替老子立了大功,老子重重赏你!”
然后献忠又问潘独鳌在哪里?“潘先生同两位夫人就来。献忠见是白文选在答话,便问:“小白,王知府捉到了吗?”“跑了!”献忠听了,双脚一顿,说:“可惜!可惜!”
等了片刻,不见潘独鳌到来,他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娘的,老潘咋还不来?”“潘先生在监中人缘好,结交不少囚犯中的英雄豪杰,现在他们要跟咱起义,把他缠住了。”定国在一旁解释。
还有很多重要事情要办,张献忠没有再等,便带着白文选和一些亲兵向各处巡视去了。
天亮以后,城内各处的火已经扑灭。街道和城门贴着张献忠的安民告示,严申军纪:凡抢劫奸淫者就地正法;现任官吏和乡绅,只要不纠众反抗,一律不杀。
有几队骑兵,捧着张献忠的令箭,在城关各处巡逻。全城安静,比官军在时还好。街上店铺纷纷开市,而一般人家还在大门口点了香,门额上贴了“顺民”二字呢。
张献忠把沿路随顺的饥民和城里投降的几千官军和几百囚犯,分别编在自己的老部队中,派得力将领统带在城外驻扎,操练,不准入城。
襄阳城内只驻扎一个精兵和老营眷属,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家家争着送茶、送饭、送草、送料。
樊城在官军手中,与襄阳只有一江之隔,而且襄阳知府王述曾也进了樊城。张献忠亲自登上临江门,向江北岸仔细观望。然后,他下令把大炮移到夫人城和拱辰门上,对准樊城的两处临江码头,防止樊城方面派人乘船来袭击襄阳。
张献忠从北门下来,回到设在襄阳王宫中的老营。敖氏和高氏二人已等候多时,见他进来,都慌忙迎了上来,想着几乎不能见面,不禁流出热泪。
张献忠笑着,用特别怀疑的眼神在敖氏的脸上多打量一眼,嘲讽地说:“你们不是又回到老子身边么?酸什么鼻子,怕老子不喜欢?妈的,娘儿们没有胡子,眼泪倒不少。”逗得左右忍不住暗笑。
恰在这时,潘先生来了。张献忠立即出门迎接:“唉呀,老潘,整整一年,到底又见到你啦!”“听大帅回宫同两位夫人谈话,所以未敢打扰。”
献忠捶了潘独鳌一拳,笑着说:“我哪有许多婆婆妈妈的话跟她们絮叨?咱们还是商量大事要紧。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潘独鳌想一下说:“据我看,杨嗣昌已经智尽力竭,连陷两座名城,失陷两处藩亲,必将走自尽一途。”
献忠愕然:“啊!你说清楚!”潘独鳌说,洛阳确实于上月二十四日夜间失守,李自成杀了福王。如今襄阳又失,襄阳王也将成为大帅刀下鬼。崇祯能饶他吗······献忠瞪大眼睛问:“洛阳的消息是真的?”潘独鳌点点头。
献忠骂道:“他妈的,自成抢在前头了,咱们又迟一步!”一位亲将说:“虽然李帅杀了明朝亲王,那襄阳王也是亲王。”“襄阳王虽然也是亲王,可福王是崇祯的亲叔父,杀福王更为百姓解恨!”献忠回答。
午饭后,献忠命人把襄阳王朱翔铭押来。他叩头哀求饶命!献忠对他说:“我不要别的,只借你一件东西。”“只要宫中有的,甘愿奉献。”“宫中有的,我不用向你借。我借你的头行吗?”襄阳王叩头说:“恳求千岁爷爷饶命!饶命!”
献忠说道:“我想杀杨嗣昌,可他在四川,我杀不到,只好借你的头。我砍掉你的猪头,崇祯就会砍掉他的狗头。我今日忙,废话少说,马上就借!”然后,他吩咐拿酒。
襄阳王连同他的侄儿贵阳王朱常法,一起被押赴西门外斩首。百姓无不称快,有人骂道:“这两只猪,可逃不脱屠刀啦!”
张献忠杀了襄阳王后,一面派人到南漳西南歇马河附近迎接罗汝才,一面从襄阳王的钱财中拨出十五万两银子赈济饥民,并在襄阳附近征集骡马、粮食和招收新兵。
罗汝才得到破襄阳的消息,全营振奋,星夜赶路,于初七黄昏来到襄阳,与献忠会师。献忠在襄阳王府摆设了盛大宴席,一则为罗汝才和营中的重要将领接风,二则庆贺联军打败杨嗣昌和袭破襄阳。
几天以后,杨嗣昌坐船急往湖北沙市。猛如虎在黄陵城的惨败,襄阳的失守,使得他对“剿贼”军事和自己的前途,完全陷入绝境。
左右亲信常常见杨嗣昌有时静夜独立船头,有时垂头望江叹气。
来到沙市行辕,这天夜里,杨嗣昌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他已被捕入京,下在镇抚司狱中。几乎大半朝臣都上疏攻击他,要把他问成死罪。皇上也非常震怒。
忽然又见朝中太医熊文灿和薛国观一起到狱中来看他,熊文灿低头叹气,而薛国观却对他悄声嘱咐一句:“嗣昌,上心已变,天威莫测啊!”
他一惊醒来,出了一身冷汗。定神以后,才明白自己是梦见了两个死人,一个被斩首,一个赐死。他将这一个凶梦想了一下,心中叹息说:“唉,我明白了!”
早晨,杨嗣昌梳洗已毕,踱出里间,在檐下站立。仆人们都垂手肃立,仍象往日一样,但他的脸上布满了无限忧愁的神色。
杨嗣昌坐在案边,开始批阅文书。突然一封急件映入他的眼帘:那是左良玉用挖苦的语言,指责他一年多来指挥失当,铸成大错······
他勉强看完,出了一身冷汗,突然哇的一声,把刚吃下的燕窝汤全吐了出来。杨嗣昌明白,左良玉必是断定他难免被皇上治罪,才敢对他如此放肆,把军事失利的罪责全推在他的身上。“可恶!”杨嗣昌恨恨地骂了一句。
立刻跑进两个仆人。一个打扫地上的脏东西,一个端来温茶请他漱口,又问他是否请医生,他摇头问道:“谁在院中说话?”“是万老爷在外面等候。”杨嗣昌有气无力地说:“快请进来!”
万元吉是杨嗣昌得力的幕僚,最能了解他的苦衷。两人寒暄一阵后,万元吉递给他一封河南巡抚李仙凤的紧急文书。
“洛阳失守福王被杀······”杨嗣昌看完,再也支持不住,顾不得督师辅臣的尊严体统,竟放声大哭起来。万元吉和他的儿子杨山松赶忙在一边解劝。
晚上,他没有吃饭,把评事万元吉叫到跟前:“我受皇上恩重,不意剿局败坏如此,使我无颜再面皇上!”万元吉尽力劝慰。
到了后半夜,杨山松进来看他,却发现老父已服毒去了。他没敢嚎啕大哭,立刻唤仆人请来了万评事和父亲的几位亲信。万元吉等人虽然震惊,悲痛,却也不得不密谋后事。
为了避免朝中门户之间的激烈斗争,几个亲信幕僚商议后,决定把杨嗣昌之死的真相掩盖起来,只说是病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