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西古老的运河畔上,有个名叫松柏庄的小村。村上有个李有福老汉,生前一男一女,儿子叫李满成,女儿叫李桂花。桂花上初中,满成高中毕业后,老汉为此犯了愁。
原来满成高中毕业时,正遇上了“文化大革命”。大学都停课“闹革命”,他只好下了庄稼地。满成看透了爸爸的心思,便主动开导他。
满成心灵手巧,人又勤快。他除了下地劳动外,还学会了木匠手艺活,东邻西舍的家什坏了,都来找他修理,他住的小屋,就像开了个木工铺。
这年,因为人们“闹革命”、打派仗,庄稼收成得很糟,为了大伙的生活,队长刘大叔提出成立副业队,以副养农。
副业队有个名叫李科的采购员,是满成的远房二舅。因为这人善于随机应变,又好吹牛,所以人们都叫他“李科长”。这天,队上派他到沈阳去寻货源,找销路。
李科长向队长提出,最好给他找个助手,出去帮他跑跑腿。队长推荐满成当他的助手,说满成既聪明,又诚实,派他出去很放心。
李老汉听说要派自己的儿子来干这差事,高兴地一夜未合眼。他想,儿子可有了出头之日,将来盖房子、娶媳妇都不用发愁了。
为了让满成的二舅带好这个徒弟,临走前,老两口特意请李科长来作客。
席间,李科长见满成的穿戴太土气,特意把自己的一套旧军装和帽子拿来给他换上。李科长说:“穿戴得不像样,出门人家瞧不起。”
李科长把带的公款,拿出一百元分给满成带着。临走时,老两口送出门来,向儿子一再叮咛道:“出去好好听您二舅的话。”
第二天下午,他们就到达了沈阳。车站上到处乱哄哄的。李科长出去找住处,满成就在候车室里看行李。
初到大城市的满成,感到一切都很新奇,妇女把孩子用布兜背在后背上,男人们大都穿着老羊皮袄,戴着长毛皮帽,还有好多少数民族的男男女女。
满成看到候车室里,有一个穿着棉猴的姑娘,她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好象在向旅客们讨要什么。
穿棉猴的姑娘向一个穿戴阔气的中年人走来,鞠了一个躬,说:“同志,能借给我五十元路费吗?”“嘻!”那中年人向她白了一眼,冷笑着说:“我认识你是老几·····.”
开始上车了,候车室里剩下的人不多了。满成见坐在他身旁那个穿棉猴的姑娘满身泥泞,脸带愁容,直喘粗气。
满成见她怪可怜,便问道:“你是哪里?到这儿来做什么?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姑娘告诉满成,她是上海人,到这儿来投亲,可是亲戚已迁居边疆,她没路费回去了。
正在这时,李科长回来了。他老远就向满成咋呼:“快,快走,好歹才找了个旅馆。”
满成边走边向二舅说了那位姑娘很可怜。二舅听后冷笑道:“大城市这种事多得很,你能管得了吗?再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傻小子,不要胡思乱想啦!”
李科长在旅馆挑了个漂亮的房间,一个床一夜五元钱。满成嫌太贵,要求旅馆给调换个便宜的。
旅馆的服务员老张,满足了他的要求,在门旁的走廊上给他加了个简易铺,一宿只收五角钱。
他们在旅馆住下后,第二天早晨,李科长躺在被窝里,吩咐满成给他去买早点。满成来到一个小饭馆,屋里围着一堆人。他走上前去一看,还是那个穿棉猴的姑娘,被围在中间。
有几个戴红袖章的青年人低级下流地说:“嗬!看那小模样长得还挺俊呢!”“大姑娘要饭太死心眼了。”“给我当老婆,老子管你饱……”
满成听了这些污言秽语,心里觉得很难受。在回来的路上,他一边走着,一边竟自言自语地说:“一个人有了难,其他人就该以这种态度来对待她吗?”
满成回到旅馆,他想起妈妈帮助过路的病人;老师帮助生活有困难的学生。今天,自己碰上有困难的人,能眼看着不管吗?不能!他主意已定,唤醒了李科长。
满成向李科长提出了帮助那个姑娘的建议。李科长向他怒斥道:“你刚进大城市,脑子就变花花了,见了这么个姑娘,就被她迷住啦,真没出息!”
李科长买到一些边角料,要雇车拉回来。满成说:“向厂里借辆地排车自己拉回来就行了。”“那好,这事就交给你啦,我去买包烟。”说罢,他就走了。
满成自己拉着车,累得满头大汗。他正坐在一座石桥旁边休息,忽见旅馆的服务员老张,提着一个篮子走来。
满成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并问他要去干什么。老张说:“昨天晚上,在这桥头上遇到一个沦落到这里的姑娘,怪可怜的,我已与她约好,今天在这里给她送干粮。”
老张和满成挨膀坐下,满成问:“你认识她吗?”老张说:“哪里认识,但昨天晚上,我跟她啦了好大一会,了解到她的一些身世和遭遇······”
这姑娘名叫方华,原是上海一个高干的女儿,“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她爸爸就被打成“走资派”,继母为了讨好造反派,逼迫她嫁给一个造反派的大头头。
方华为了逃婚,便随着上海支边的青年,来到黑龙江的一个国营林场。林场的“革委会”副主任,把她留下来,安排在办公室里做文书工作。
一天深夜,这个副主任以留方华抄文件为名,企图奸污她。方华被迫从窗上逃出来,连夜跑出了林场。
走投无路的方华,想起姨母在沈阳,便忍饥挨饿,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可是一打听,姨母一家被迫迁到边疆去了。
举目无亲的方华,粮票全都花光了,回上海又没有路费,她只好这样整天流落街头了。
他们说话之间,方华果然来了。老张便把篮子递给她,说:“孩子,你吃吧,这馒头还热乎。你别焦急,我再想办法帮你凑路费。”
方华听到这里,眼泪夺眶而出,便一头扑到老张的怀里,说:“张伯伯,你的心这样好,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满成这时也非常激动,他想:把队上的钱,借给她做路费倒是个办法,二舅能同意吗?又一想:我总不能见难不帮啊······
想到这里,满成从怀里掏出五十元钱,一边递给方华,一边说:“你就用它做路费回去吧。不过,这是队上的钱······”
方华忙握住满成的双手,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方华擦了擦激动的泪水,把满成的姓名和地址记在本子上,说:“我回上海后,一定早早把钱汇给你。”
满成拉车走了,当他回过头去看方华时,见她还伫立在桥头上,在目送着他。
满成助人为乐,心里很高兴。他回到旅馆后,便向躺在床上的二舅说了。二舅听后,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怒斥道:“你太胡闹了,这是队上的钱,你赶快给我要回来!”
满成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李科长仍怒气未息,继续骂道:“你这小混蛋,钱找不回来,就给我滚回去!”
第二天,李科长把满成打发走了以后,给队长挂了长途电话,把满成说得一无是处。
不明真相的人们,都在纷纷议论:“别看满成在村里那么老实,一到大城市就变了,竟被一个女的骗了····..”
满成刚回到村里,一群小孩就跟在他的后头,挖苦道:“丢丢丢,不害羞,还得回来拉锄钩!”“鸡飞了,蛋打了;瓶倒了,油撒了;姑娘没捞着,钱可白瞎了。”
刘大叔见了他,劈头就问:“满成,你是怎么搞的?你这个人,咳,怎么办出了这种事!”
李老汉一见儿子被打发回来了,摸起一根铁锨棒,一边满院赶着,一边嚷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一出门就把老子的脸丢净了,我非打死你不可!”
幸亏满成的娘死活拦住,李老汉才算罢休。就这样,满成只好又下地,参加队里建设“大寨田”的运动。
转眼到了年底,队上准备结账了,却还不见那个上海姑娘把钱汇来。李科长幸灾乐祸地问满成:“小子,二舅说得怎样?让你爹卖了圈里的大肥猪来替你打饥荒吧!”
满成没办法,只得用夜间的时间,编筐制篓做木器,准备拿到集上去卖了,还队上的钱。
在集市上,一些戴红袖章的人,见满成卖条筐,硬说这是搞资本主义,把满成做的东西全给没收了。满成只得垂头丧气往回走。
满成路过汽车站,只见从站里走出的一群旅客中,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不是别人,正是方华。
满成一见到她,急忙迎上去说:“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方华主动地伸出手,说:“我来给你还钱呢!这些时间,你该着急了吧?”
满成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现在想到的不是还钱的事,而是方华的信誉和她的诚心!满成和方华一起回到松柏庄,村里立刻轰动起来了,男女老少都赶来看这位上海姑娘。
满成娘特别高兴,她一手抚摸着方华的辫子,欢喜地说:“啊,多么俊俏和诚实的姑娘!为了这点钱,还专程来送!”
满成娘特意收拾出一间整洁的房子给方华住,并把她压箱底的好被子,拿出来给这位上海姑娘盖。
满成的妹妹桂花特意用竹竿从软枣树上挟软枣给方华吃。方华感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温暖和新鲜。
桂花领着方华看了满成住的那间“杂货铺”,又看了他们家里的小后园—满成的试验田。为了改变这里的老碱窝,满成每年都在这进行着各种改碱的试验。
白天,方华跟满成一起参加集体劳动。晚饭后,他俩就一起向后园里挑土,改良这里的土壤。
只三五天时间,方华就和村里的人们搞得很热乎了。老七奶奶拍着方华的肩膀对满成说:“真是个好姑娘,你们俩倒是天生的一对呀!”把他俩说得脸都红了。
方华的到来,只有李科长不高兴。他感到好象输给了满成,但还不服气地说:“城市姑娘就是心眼多,谁知她来还想做什么?”
李老汉见儿子和方华彼此有意,私下担心地对老 伴说:“快打发她走吧,满成和她搞的那么热乎,可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咱这老碱窝留不住金凤凰。”
正在这时,方华接到黑龙江林场同学的来信,上面说:想污辱她的那个副主任已经被揪了出来,让她赶快回去揭发他的问题······
方华想立刻去黑龙江,但路费不够。于是,她跟满成商议,能否再帮她凑二百元钱的路费?满成感到方华是可以信赖的,便满口答应说:“可以,可以。”
当满成和家里人商量这件事时,李老汉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说:“咱卖了猪,也凑不上二百元。你赶快给我把她打发走!”
李科长听说后,又立刻在村里扬开了风:“看,还是叫我 说对了吧,她是嫌原来的五十元太少了,这次张口就是二百块,李有福有钱就往上送吧。”
村里人又嚷起来了。有的人说:“这城里人心眼花花,咱庄稼人就是摸不透啊!”好心的刘队长也怕满成吃了亏,特意把满成叫到大队部里去,说:“我反复考虑,这个钱不能借。”
满成考虑了半天,总觉得方华不会骗他。他主意已定,在村里串街走巷地给她去凑钱。
李老汉知道儿子要给方华借钱,便找刘队长问怎么办。正巧李科长也在场,他说:“看来,要采取个措施,不然满成非上当不可。”于是他说出了一个主意。
这天下午,队长找到方华下了逐客令,说:“满成出去给村里办事去了,要好多天才能回来,我们的意见,你来这村办完事就可以走了。”
方华不明真相,心想:满成为什么不辞而别呢?她心里很生气,立刻就离开了松柏庄。
方华来到汽车站,天已经黑了,站上连个人影也没有。她坐在连椅上,又想起了满成。他对人热诚,真挚,这样一个好青年,怎么会不辞而别呢?
外面下起雪来。正在方华悲寒交集的时刻,满成满身白雪出现在她的面前。方华惊异地问:“你······你怎么来了?”满成就把事情的真相向方华说了出来。
原来,今天下午,李科长把满成诓到一座空屋里,用锁把他锁在里面,想等方华走了以后,再放他出来。幸亏满成的妹妹给他送了个信。
满成撬开窗子,逃了出来。他冒着风雪到外村姑母和姨母家去借了二百元钱,连夜赶到了车站。
方华听满成说完,心里十分激动。她深情地对满成说:“你真好,我一辈子也不离开你了,满成,你同意吗?······”
满成憨厚地笑着说:“只要你不嫌俺这里穷,我非常欢迎你能在这扎下根。”
第二天,方华乘车走了。车要开动时,她还在车窗里向满成深情地说:“不久我就会回来的。”
村里人知道满成偷偷到车站给方华送钱的事,又纷纷议论开了。李科长恶狠狠地说:“既丢了钱,又丢了脸,连他姥娘家的人也给丢净了。”
满成只得听着这些流言蜚语。白天,他下地干活,晚上,搞“副业”。好心的七奶奶安慰他说:“孩子,不用理他们的胡说,好心人总会得到好报的。”
春节过去了,村里又忙开了生产。方华却还是没有影儿。满成在劳动休息的时候,眼睛老是向东北方向眺望着。
李科长趁机挖苦,说:“傻小子,死了那股肠子吧!花了二百元,买了个“教训'来,也够便宜的了!”
一天上午,邮电局忽然送来了一封电报,社员们一下子围拢来关心地问道:“这是给谁的?”
正巧,李科长在场,他很有把握地说:“准是我定货的电报来了。”他把电报抢到手里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李满成的名字。
满成接到电报打开一看,高兴地笑了。只见上面写着;我于三月十日乘车到县城,见电后,备一辆马车前去接站。
满成娘一听,欢喜极了;李老汉也高兴地用手拍着自己的脑袋,说:“这事可真没想到!”
老两口立刻动手收拾出一间新屋。巧手的桂花,还给他们剪了个《牛郎配织女》的窗花,贴在窗上。
这天一大早,满成便赶着马车,向县城汽车站奔去。
他刚到车站门口,只见对面驶来了一辆长途汽车,还没等汽车停稳,方华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他亲热地招呼:“满成!”
方华下车后,满成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方华告诉他,她爸爸已经解放了。他很同意这门亲事,从补发的工资里拿出两千元,让她来安家。
马车上拉着方华带来的箱子,方华坐在车前面,满成赶着马车,俩人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松柏庄。
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涌到村头的松柏树下来欢迎这位上海来的姑娘。
七奶奶拄着拐棍,高兴地说:“我早就说了,好人总是有好报的。满成这样的好孩子,总该有一个好姑娘来配他。”
队长来向方华道歉:“因为我对城里人有些偏见,所以对你有些错怪了,请原谅吧。”方华说:“大叔,这没什么,那是因为不了解我,今后,还要请您多帮助呢!”
李科长也挤到前面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准会成为美满的一对儿。”李老汉白了他一眼,说:“快收起你这一套吧,满成这门亲事,差点让你搅散了。”
第二天,满成和方华去公社办了结婚登记手续,当天他们就举行了婚礼。村上的人都来向他们祝贺。
新娘子在结婚典礼上,告诉大家,她带来了一个改土压碱的新方法—种植紫穗槐和棉花新品种,并建议今春就种上做试验。
这年秋天,紫穗槐压碱的方法实验成功了,棉花也创造了高产新纪录,它给松柏庄带来了大丰收。人们都高兴地说:“咱这老碱窝里,终于飞出了金凤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