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伊格纳特·高杰耶夫在伏尔加河上一条驳船上当船夫头。他长得身强力壮,又做上投机买卖,到四十岁时,已是拥有三艘轮船,十条驳船的东主了。
他前妻因病去世了,娶了一位哥萨克旧教徒的女儿娜塔丽雅做继室。她严肃端庄,是个小心谨慎的女人。
不久,娜塔丽雅怀孕了。伊格纳特强烈希望有个儿子,惊喜地对妻子说:“如果生个儿子,我要做你的奴隶······你要多吃些好东西!”
娜塔丽雅果然生了个儿子,但因流血过多,她一声不响地死去了。伊格纳特很痛惜,为妻子办了一回很体面的丧事后,让儿子受了洗礼,给他起名叫福玛·高杰耶夫。
伊格纳特把失去母亲的儿子福玛,托给他的老友马雅金的家里抚养。马雅金是一位多谋善贾的工厂主兼商店老板。
福玛在马雅金家住了六年,他整天和马雅金的女儿柳巴一同玩耍。春天来了。伊格纳特带着他七岁的儿子上了自己的轮船,一种新生活展开在小福玛的眼前。
福玛眺望着河岸,两岸变化无穷的景色,使他觉得十分新鲜。船员们也过来跟他玩耍,更使他接应不暇。
有一天,他听到轮机手彼得说他父亲是个贪婪的恶魔。福玛将这话告诉了父亲。过了两天彼得被开除了。当船工们知道福玛告的状,从这一天起,船工们都不逗他玩了。
一天,一个叫叶菲姆的水手当众骂伊格纳特是吸血鬼,伊格纳特打了这个水手。福玛看了很觉痛心。
福玛入学读书了,他和两个同学很要好。一个叫叶若夫,一个叫斯莫林。
时光荏苒,不觉福玛已读完了四年级,他的教父马雅金劝伊格纳特说:“让福玛在伏尔加河上转上几年,便可给他完婚了······就娶我的女儿柳巴吧!”
福玛也很喜欢柳巴。但柳巴对福玛的孤僻性格不感兴趣。她对福玛说:“你为什么这样孤僻,不愿谈话呢?”
到了春天,伊格纳特便打发儿子带着两艘满载粮食的驳船,到喀山去。
驳船由“勤勉”号拖着,船上的指挥者是福玛的旧相识,从前的水手叶菲姆。现在他三十来岁,是个明理、稳重而又严格的船长。
船到达目的地。停泊后,一场紧张的卸运粮食开始了。一群妇女和农民上了甲板。船上马上热闹起来了。在人群里,福玛看到一个黑眼睛的女人,在缝麻袋,眼睛不时盯着他。
这时在一旁的叶菲姆告诫福玛说:“这是生活无着而来找出路的人,你还年青,不要上当。对付女人,我完全可以当你的老师······”这使福玛自尊心受了损伤,他以主人的身份说:“晚上给我带她来······”
晚上,那个女人真的来了。她说自己叫彼拉雅,坐在与福玛离两步远的沙发上。他不知对她说什么好,一时沉默得使人难堪······
那女人主动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说些情话。他连自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他的思想十分矛盾,觉得她可怜,便命令她走开。只见她顺从地走到甲板上,凄惋地说了声:“再见!”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福玛忽然想起被自己赶走的彼拉雅。此时,正好在船尾的甲板上传来她的哭声,福玛寻声找到她。他决定带她在船上生活。
叶菲姆以保护人的身份向福玛提出了异议。他认为带着这个女人有失体统。但福玛又以主人的身份狠狠训了叶菲姆一顿。
正在这时,福玛接到了教父的来信,催他赶快回家,这使他欢乐的心情产生了烦恼。
彼拉雅不但没有拉他的后腿,而且劝他早些回家,并嘱咐他道:“你要提防遇上象马蝗一样的人。而我对你好,不是为了金钱,我到了目的地就同你分手。”
船到一处口岸,彼拉雅真的与福玛告别了。站在码头上的彼拉雅,挥动着手帕,好似在笑,但眼里尽是泪水。
来接福玛的是他的教父马雅金。老头子说:“你父亲活糊涂了,他老在酗酒,和一个阔太太搞在一起······只有你回来, 才能解救他······”
福玛并没有惊讶,这使他想起了他的彼拉雅。他问:“这个女人是谁?”马雅金说:“苏菲亚,是一个建筑师的年青老婆,他从你父亲的腰里,捞走了几十万卢布······”
福玛不以为然地说:“我以为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这使马雅金火冒三丈地又训斥了福玛一顿。而福玛也不示弱地说:“我再也不听你的无理谩骂了!”马雅金只好沉默下来。
马车驶进家门,伊格纳特从窗口向外望,看见了久别的儿子,快活地喊道:“呵—呵,回来了,我的福玛!”
福玛进了家门,看见一位娇小的妇人坐在安乐椅上。她眼睛眯细着,脸上现出媚笑。不一会,她告辞了。马雅金小声说:“狡猾的骗子溜走了。”
待马雅金走了以后,伊格纳特询问了儿子出外的一切经过。稍后,他严峻地说:“我不久就要死了,我觉得胸口很气闷······以后你要依靠你教父,他的才智足够治理全城!”
福玛揣摩父亲的口气,是主张教父的女儿嫁给他。福玛说:“我不跟柳巴结婚!”他父亲微笑着说:“你很蠢啦,他是要你去顶他的下落不明的儿子呢。”
福玛在交易所里做着几千卢布的投机生意。有时他做成功了,也受到过父亲的称赞,他一时也觉得高兴。
福玛每天都接触到许多和他年龄相仿的商人子弟,他们都相邀宴饮,福玛一一拒绝了。他所以不喜欢他们,是因为他们所花的钱,都是从自己父亲那里偷出来的。
由于福玛不喜欢社交,最初他还想着彼拉雅。可是随着岁月的消逝,他的思想,逐渐被苏菲亚所占领了。
苏菲亚是城里最漂亮的女人。她要了些手段,从伊格纳特的口袋里掏出了七万五千卢布。
一天清晨,福玛忽然听到他父亲的喊声。伊格纳特说心脏不舒服,福玛便把老人扶到花园里去呼吸新鲜空气,父亲刚坐在藤椅上,还来不及喝福玛拿来的早茶,就咽了气。
福玛慌张地跪在父亲尸体前面,嚎啕大哭起来······他全身战栗着,他仿佛疯狂了。
马雅金拍着福玛的肩膀说:“死,是谁也逃不脱的,难过是没有用的。”他的话没有发生任何作用。福玛依然呆若木鸡。
在举行葬礼那一天,全靠马雅金主持。他费尽心机,竭力鼓励福玛提起精神,接待前来吊唁的人,因为这是要做一个有名望的商人的机会呵。
发丧的时刻,一大群人跟在伊格纳特灵柩后面。马雅金和许多人簇拥着福玛。福玛走着,心里十分哀痛。
马雅金不断暗示福玛,要他在众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才能。马雅金在耳边鼓动他说:“看呀,差不多全个议会的角色都跟在你后边,省长、市长都来啦!”
福玛木然地没有听进去,但一听到苏菲亚也在后面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回头望去。马雅金又在他教子耳边嘀咕:“别忘了那七万五千卢布······”
马雅金又在他教子的耳边提起那七万五千卢布。还说花钱可办到这许多人来送丧。无非是宣扬金钱万能那一套。
在墓地里,当人们为死者歌唱“音容永在”时,福玛大声痛哭起来。教父马上领他离开坟墓,同时批评他说:“你这人,心肠太软啦!有失体统!”
马雅金又告诉福玛:“你是统帅,你必须指挥你的士兵。你的士兵就是卢布,你有这么一支大军,就要不停地作战!”说完,便拉着福玛,要福玛搬到他家去住。
在葬礼结束后的宴席上,福玛看不惯那些贵客们大喝大嚼。便大声说:“你们为什么在这儿狼吞虎咽,难道是进了酒馆么?”马雅金小声制止,但晚了,四座的人都听得惊呆了。
福玛听到背后一片敌意的喧哗,以及马雅金连忙解释的话音,他烦躁地走到花园,在他父亲逝世的地方坐下来,他想:“我将怎样生活下去呢?”
福玛正在烦恼的时候,却收到苏菲亚一封热情的信,信里说他已被选为济贫会的委员,要他去参加济贫所的奠基礼。
济贫所是由他父亲资助的,由苏菲亚任主席。在他父亲去世后的四十天,福玛才高兴地着了盛装,坐上马车,去参加苏菲亚所主持的奠基礼。
突然,马雅金拦住了马车,说:“让我也去看看他们怎样把我朋友的钱埋在地下·.··..”
在奠基地.主教、省长及本城士绅等都到齐了。马雅金带着福玛向这些人走去,并在福玛耳边说:“不要胆怯,这些都是饿着肚子,打扮得很体面的人······”
马雅金首先向省长献媚地问候,然后又向苏菲亚假惺惺地致意。他在人群中象个陀螺一样转来转去。而福玛却在教父背后斜眼望着那些贵人。
大礼拜堂铺祭长宣布祈祷仪式开始时,苏菲亚走到福玛跟前用悲哀的声调说:“葬仪那天我看见你是多么悲痛呵!”
苏菲亚说完,装着整理衣服,故意地把她的手擦着了福玛的手。福玛望了望自己的手腕,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他愉快地微笑了。
在祭长朗诵祷文的时候,苏菲亚又进一步说:“明天我举办的宴会,你能赏光吗?”福玛很高兴地答应了。
第二天,福玛参加了苏菲亚的宴会,这些头面人物,都大吃狂饮。互相吹捧。省长转过来与福玛交谈,福玛只是眼睛看着盘子,支支唔唔地胡乱答了几句。
福玛看不惯那些虚伪的应酬,无心于宴会,就连对苏菲亚的感情也冲淡了。他借故离开席位,乘马车回家去了。
福玛住在马雅金家。但他心里并不爱柳巴。有一次柳巴对他说:“我看你一点也不象个商人。”福玛当即回答:“我看你倒很象个商人的女儿!”
一次福玛回来,看见柳巴眼圈发黑。福玛问:“你为什么这样无精打彩?"她说是通宵地看小说。接着又埋怨福玛不懂看书的乐趣。福玛讥讽说:“你父亲不看书,倒很聪明而又有趣;就是不叫人喜欢!”
福玛东一榔头西一棒地使柳巴生气了,两个人差一点吵了起来。
这时,马雅金从宴会回来了。他坐在福玛身边说:“在宴会上你也太不懂事了,省长跟你讲话你也不吭一声,省长总是有用的呀。你得跟我学一些处世哲学才对!”
马雅金又埋怨福玛的父亲不该捐去七万五千卢布。福玛坚持着说:“我倒不可惜钱!”马雅金生气地说:“等你赚了钱再谈吧
福玛对于马雅金的“双重关系”愈来愈感到不安。老人对他和柳巴婚事愈关心,他就更加厌恶。
福玛和柳巴老是谈不来,更不谈婚事。但马雅金还是存有幻想,不让柳巴和别的男性接近。柳巴也只有在苦恼中煎熬着。
福玛勉强地应酬着生意。他发现许多他熟悉的商人从他手里抢去利润丰厚的交易,他把不满告诉了教父。而他教父认为“这没有什么,他们是为了钱袋而奋斗,他们的灵魂也就在钱袋里······”
“我不喜欢这样”福玛坦率地说。“孩子,我也不全喜欢,但做生意公平是没有的,必须左手拿着蜜糖,右手要拿把刀子。”
福玛在苦恼中又去找苏菲亚,苏菲亚故意卖弄风姿,向他投以温存的秋波。
在苏菲亚的周围还有一些崇拜者,也常来拜访她。他们全是象蚊子一样的灵巧。而福玛却显得紧张和不灵活。
在那些崇拜者走后,她的闪着贪婪眼光的黑眼珠直望他的眼睛。好象说:“您要吻我的手吗?”
福玛默默地抓住她洁白的手吻了好久,她说:“您是老一代商人的后代,您是一块宝石,但尚缺少一番琢磨··.·..”
福玛听了,细细地看着她漂亮的身段。他又觉得她的灵魂是十分可怕的。
福玛和苏菲亚的关系瞒不了马雅金。老人装着鬼脸问他:“你得时常摸摸脑袋,不要被她给弄掉了!”福玛不服地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马雅金气得发抖地说:“我是无所谓的,就是你的骨头将被啃掉啦!她是爱用别人的手在火中取栗的。”
福玛对马雅金越来越讨厌,要求离开他去干自己愿意干的事。马雅金却阴险地说:“你不要想得那么得意,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你关到疯人院去!”
福玛在跟马雅金争吵以后,情绪低落,沉迷于酒色之中。他看不惯他周围那些贪财的人,他觉得他的四周的商人都是骗子。
马雅金利用处理福玛的业务的权力。故意安排债主们不断地要求福玛付款。福玛本来不是一个经商的人、就产生了要彻底摆脱事业的愿望。
马雅金还在银行提出了福玛的活期存款,这使福玛又气愤又失去信心。于是,他便到下层酒馆去狂饮。
不久,即使福玛开了期票,人们也不乐意借给他钱了。原来这是马雅金在商界中散布说他神经失常了,需要人监护了。他听了害怕起来。
福玛很悲观,他心里愈来愈看得明白:他周围的人们都是愚蠢的、可耻的,他认定他们是要毁灭的。
马雅金甚至对女儿说:“福玛错乱起来了,他要把全部财产用来胡闹,他想在小酒店里求解脱······”柳巴也装出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马雅金在女儿的面前骂福玛,越骂越气。他看着女儿想:“他是个酒鬼······我的女儿能嫁给他吗?我的一番心血要交给谁呢?”
柳巴看透父亲的心事、她轻声说:“您不要悲伤,我的哥哥塔拉斯还活着呢?在乌苏里一个工厂里,您要原谅他,也许他会回来······”马雅金默默地点了点头。
马雅金心情好了些。他对女儿说,已给她物色到一个红头发的小伙子,他还在国外受过教育,他叫斯莫林。柳巴最近也越来越想到结婚的事了。
喝醉了的福玛,当众讲他的见解。他说:“有好些人是虫子,而商人都是麻雀,麻雀捉虫子吃是注定的。”
福玛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地上、淌着眼泪。人们看了笑得前仰后合.只有一个黑瘦的人,蹲在地上照顾福玛。那个人大声嚷道:“他说的是良心的话,是俄罗斯的良心呵!
福玛从一场恶梦中醒来,他发觉躺在一个寒怆的小屋里。他费力地扭过头来,他喊着要喝水,他看见那个矮小黝黑的人,在写着东西。
那个人给他端来一杯水,对福玛说:“不认识了吗,我是叶若夫呀。”“天哪,你变得这么苍老了,看来你过得并不愉快吧?”福玛惊奇地问。
叶若夫问他:“你胡乱喝酒,也是生活得不愉快吧?”福玛痛苦地说:“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生活空虚呵!”
叶若夫讲述了他们分别后二十年,一切也很不如意。他当过穷教师,向慈善团体领过救济金。他现在靠写小品文糊口。他说:“理想破灭了,这个社会的一切都是欺骗······”
叶若夫的一席话,引起福玛很多感慨,他急切地说:“你也咒骂这个社会的一切吗!?”叶若夫拿出他写的讥讽这个社会时弊的文章读给福玛听。
福玛听了他读的文章,高兴得鼓起掌来。叶若夫的文章象一堆篝火,微微照亮了福玛的思想。
一天,叶若夫邀福玛参加排字工人的集会。工人们都同志般地对待叶若夫。叶若夫把福玛介绍给工人们。工人们都热情地和他握手。
福玛看着叶若夫和工人们一起喝啤酒,又听叶若夫给工 人的儿子。”福玛不解地暗想:“一个人是谁的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太阳落山了,工人们点起熊熊的篝火。有的拉手风琴,有的唱歌,有的比腕力。叶若夫带着福玛到处走走,倾听工人们的谈话。
有个工人说:“我们讲的都是生活难熬的问题。生活太苦,娶不了老婆,有的养活不了孩子······”福玛觉得这很有道理。
福玛觉得工人们讲得很纯朴动听,没有半点奉承的话。工人们也觉得福玛很好亲近,要他坐得靠近自己一些。
月亮升起来了。这一群人围成一个圆圈。大家笑着唱着,饮酒、吃香肠。兴尽之后,福玛和叶若夫才恋恋不舍地告辞了。
一天,马雅金从交易所回到家里,告诉他的女儿柳巴。他要给她带一个新郎来。不一会,斯莫林果然来了。
斯莫林大谈他要开制革厂的计划,讲得有声有色,使柳巴惊讶,也使马雅金高兴。老人命女儿赶快设宴相待。
这些天福玛没有去马雅金的家,而在叶若夫的房子里听新闻。叶若夫告诉他,马雅金已被推选作参议长,斯莫林那个伪君子要娶柳巴了。
福玛回到了马雅金家里,柳巴惊讶地看着他说:“你瘦多了,你的生活很不好······”马雅金从外面回来,见面就说他象猪一样。
老人用手把住门框的两边,福玛以为他不舒服伸手去扶他,他却愤怒地叫:“躲开点!”
正在此时,外边进来一个人。这人向马雅金鞠躬说:“您好,爸爸!”老人惊讶地说:“塔拉斯,你回来了?!”福玛在一旁看着发呆。
柳巴在一旁惊喜交加,她见马雅金立即和塔拉斯拥抱,快乐得几乎发狂了。
马雅金问儿子组织家庭没有。塔拉斯说,他娶了妻子,也生过一个孩子,但都死去了。马雅金感到很可惜······不然,我该有孙儿了!
这个离家十七年的塔拉斯,吸着雪茄,得意地讲述着他在金矿干了两年,得到老板的重用,又与老板的女儿结了婚。
塔拉斯很会钻营,又用骗他岳父的资金开了碱厂,生意兴隆,一切如意。马雅金听着儿子的创业奇迹,点头称赞。而福玛却厌恶地听着,很不耐烦。
马雅金对着福玛说:“瞧吧,塔拉斯不愧是我的儿子,他被放进七只锅里煮沸,可还活着,而且发了财,这要在一千个人中才能找到这一个·.·...”
老人欢天喜地在福玛面前手舞足蹈。“我相信血统!”他对儿子说:“你是我的血,我们一家人的血都是浓厚的···...”
柳巴进来请他们都到餐厅去。当马雅金父子走后,福玛悄悄地拉住柳巴问:“您不是说塔拉斯是个好人吗,而现在看来,他和别的商人一个样,连肚子也是商人的肚子!”
柳巴听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许你讲这种话,你是个坏心肠的人!”而福玛感到有一种满足,他笑出了声。
福玛不想坐到这三个幸福的人的餐桌去。不愿听到他们快乐的谈话声。他急忙走出屋子,到大街上去了。
他沿着大街,走到河岸的码头。一片劳动号子的喧嚣声,使他从沉思中惊醒。他看见码头上工人们在忙碌着,他看到这个劳动场面,他感到有点高兴。
福玛细听着脚夫们齐唱的劳动歌声,看着他们脸上发着闪光的微笑,他想:和他们在一起劳动、喝酒该是多么有趣呵?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老板走过来,用手杖驱赶着工人们。福玛向他投去一个敌意的眼色,他想:“这是多么的不平等呵,这个角色又是多么的可耻!”
晚上,他违心地又回到马雅金的家。正好听见塔拉斯和柳巴说他的坏话。当柳巴发现福玛的突然到来,很不好意思地说:“是你?!”
柳巴为破除僵局,搭讪地问:“你去参加宴会吗?”福玛不解地看着她。她解释说:“柯诺夫举行新汽船命名式,难道你···...”福玛很坦率地说:“我不愿意去!”
塔拉斯对福玛指桑骂槐地大谈了一些所谓人生、事业的哲理。而柳巴也给他投来轻蔑的眼色。
这一切激怒了福玛,他说:“人生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一些人整天流血汗还不能填饱肚子,而一些人什么也不做却非常富有······”塔拉斯实在听不下去,起身要走了。
柳巴怀疑地问福玛:“你从哪儿学到这种哲学的?”福玛恨恨地说:“你把眼睛张开,看看一切,你也会这样想的。”
福玛发现他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人了。但他却提出要在这里过夜。而柳巴只吩咐佣人给他打地铺。
柳巴同塔拉斯出门时,边走边谈。塔拉斯说:“福玛是个笨蛋!”柳巴接着说:“他太不象话了,成了个怪物。”塔拉斯继续说道:“他呀,正在走向毁灭!”
福玛听见了,非常气愤,跟着闯出房子,大声说:“对对,我就要毁灭,愈早愈好!”
这时,柳巴惊恐地跑到福玛面前,指着他说:“福玛,你真可耻,偷听人家说话!”福玛扬扬手说:“要听真心话,只好偷听,难道这是我的错吗?”
柳巴气势凶凶地指着门口说:“请你走吧,福玛!”福玛却用冷静的目光望了塔拉斯和柳巴一眼,离开了马雅金的家。
夜深了,叶若夫刚和一个朋友谈完事,福玛便走进他有咸鱼味的屋子里来。叶若夫问:“看你这副神情,一定有什么事!”
福玛把他教父的儿子回来的事说了一下。叶若夫提醒他说:“要小心骗子塔拉斯,他比他老子还坏,他骗了他岳父很多钱。他们父子会把你啃光的······”
福玛气愤地跳了起来,大吼着:“叫他们骗好了!”他脱掉外衣,愤愤地躺在沙发上······
福玛本不想参加柯诺夫“伊利娜”号船的命名仪式的。可是他的教父却一反常态地耐心劝他。这一切都使福玛不解。
巨大的“伊利娜”号汽船开动了,船主柯诺夫得意地站在船头。乐队奏着“光荣颂”。马雅金和三十多位体面人物受到殷勤的招待。
做弥撒了,那些体面人物个个都好象很虔诚地在划十字。但福玛知道,这些人里,有妓院老板,也有是诈骗犯、纵火犯发家的。不由心里暗骂:“这些吸血鬼,大骗子!”
船主柯诺夫骄傲地嚷着:“我这里准备了俄国的食品,也有印度的贝类,应有尽有,各位可以自选。”福玛局促地坐在马雅金的对面。
高贵的宾客们,都在大吃大嚼,乐队奏着波斯进行曲,轮机在轰轰作响,和人们的喧哗声混成一片。
马雅金提高了嗓子讲话:“商界诸君,谁敢说我们什么也不是,请看伏尔加河上的繁荣,完全是我们商人创造的,这是俄罗斯商人的光荣!”这一番讲话赢得了一阵狂热的掌声。
那个开妓院的商人说:“马雅金真是我们的楷模,如果他过世了,一定有一次大出殡;我们要发起一个马雅金会,我捐一千元!”大家乱哄哄地说笑着。
马雅金喘息了一下,又继续讲:“诸君,我们是生活在最前线的人,也是我国的真正主人!”商人们把演说者围了起来,兴奋地向着老人发出狂喜的尖叫。
愤怒已极的福玛,突然站起来,激动地高声叫道:“主人难道是你们这些家伙吗!你们都是吸血鬼、垃圾…………”
福玛发自内心的、对这个社会的不满的呼喊,使宾客们非常震惊。大家都在惊恐地看着他。只有马雅金是镇静的,他似乎感到满意。
福玛对这些望着他的商人们问:“你们瞪着眼干什么?”有的说:“你是不是醉了,头晕,需要休息?”福玛坚决地说:“不许胡说,我没有醉,我比你们都更清醒,懂吗!”
船主柯诺夫恼怒极了,他问:“是谁请他来的?”马雅金说:“是我带他来的。”“那么就请你制止他,否则······”
马雅金对福玛说:“你又丢我的脸了。”福玛露着牙齿说:“我没有作什么无礼的事。那么商人先生们,你们听了我教父的讲演,那么,现在也请听听他的教子讲演一番吧!”
商人们都在七嘴八舌地说:“不要讲话了!我们是来快乐的。”“算了吧,你不要讲了,你还是喝点什么吧!”
福玛没有听从这些“劝告”。他挺直身子说:“你们不能用谄媚来塞我的嘴巴。不管你们要不要听,我还是要讲,谁敢碰一碰我,我就要杀死他!”
周围的人慌乱了。福玛又挺着胸高声地说:“恶棍们!你们造就的不是生活,而是一座牢狱······你们今天能够存在,只是因为人民有忍耐的心,懂不懂?”
斯莫林走到福玛的身边,低声说:“得了吧,亲爱的,你疯了吗?”“滚开!”福玛坚决地说:“你去拍马雅金的马屁吧,也许会得到什么好处!”
“骗子!强盗!”福玛点着名骂了几个道德败坏的商人。这几个商人惶恐地直嚷:“请大家作见证,不能饶恕他的侮辱,绑住他!”
福玛为了保护自己,他抓住一只香槟酒瓶在空中挥舞。他嘴里还在不断地骂。气得一些狂怒的商人奔来走去。而福玛却觉得自己是神话里的勇士。
福玛向着这些商人高声叫喊:“恶棍们,下地狱还便宜了你们,你们应该在污泥里煎熬;你们受苦几世纪,还赎不清你们的罪孽······”
几个人冲到福玛跟前,把他压倒在地,并把他绑了起来,推倒在靠船长室的墙脚下。
福玛挣扎得疲乏了,斗败的耻辱使他泄了气。一个被骂过的商人走到他身边,用脚在他的腰上踢了一下说:“你现在可以尝尝商人的滋味了!”
这时,马雅金带着几个身份较高的商人走进船长室,他们在一起研究,怎样对付福玛。汽船开足马力向城里回驶。围着福玛的一群人仍在恶毒地骂他。
不一会,马雅金也走近福玛身旁。福玛悲伤地要求把他解开。而他的教父说:“不成,你还是这样躺着好!”
福玛的头弯在肩上,两眼呆滞地张着。眼泪从睫毛下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商人们示威似地从他身旁走开。
船到岸了,福玛被送进疯人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