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快船载了朱贵、林冲,不一刻到了金沙滩。朱贵引林冲上岸。
军士替林冲背了包裹,拿了刀杖,两个好汉朝山寨走来。林冲抬头一看,见一座大关,关前密密麻麻摆着刀枪剑戟、弓箭戈矛,四边都是檑木炮石。
二人进了大关,见前边又是一道关口,摆着队伍旗号,十分整齐威风。这时早有军士先去通报。
朱贵领林冲来到聚义厅上,见当中交椅上坐着白衣秀士王伦、左边坐着「摸着天」杜迁、右边坐着「云里金刚」宋万。
朱贵向王伦说了林冲受害,来投梁山的大概经过。林冲从怀中取出柴进的信。王伦接过去拆开看了,请林冲、朱贵坐下
王伦一边吩咐摆席请林冲喝酒,一边心里打着算盘:自己是个不及第秀才,没甚本事,杜迁、宋万的武艺也很平常;林冲是禁军教头,要让他入伙,自己这第一把交椅就坐不成了·····
王伦打定主意,叫军士拿来一盘银子,两匹绸缎,然后站起身来,故作谦恭地说水泊梁山粮食缺少,人力寡薄,恐误了林冲的前途,让他另寻落草之地。林冲急忙表示并不是为了银两才来投奔梁山。
朱贵和杜迁、宋万都再三劝王伦收留林冲,但王伦要照绿林里交『投名状』的规矩,限林冲在三日之内,到山下去杀一个人,提头来献,才让他入伙。林冲只得答应了。
当夜席散,林冲取了刀杖、行李,由军士引到客房内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林冲吃了茶饭、由军士领路下山、摆渡去对岸。
林冲和军士在静僻小路上,等候过往客商。等了一日,并无客人经过,林冲闷闷不乐,到晚只得和军士再摆渡回去。
接连两日,林冲在山下等不到一个行人。到了第三日,看看又近正午,还没等着,林冲心里又急又恨,自思被高俅陷害,落得这般地步,不如趁早另投他处。
林冲正打算另投别处,军士忽然一边高兴的喊得:『好了,那边有一个人来了。』一边用手指给他看。山坡下远远的有人来了。
那人挑了一副行李,渐渐走近。林冲霍地跳出去想把他抓住,那人叫了一声啊呀,撇下担子,拔腿就跑。
林冲追赶不上。军士告诉他虽然没抓住人,这担财物也可以代替。林冲就叫军士先把担子挑上山去,他决定在这里再等一会儿。
军士刚挑了担子走出树林,山坡下忽然闪出一条青面大汉,挺着朴刀,大叫道:『你这泼贼,要把我的行李挑到哪里去?』声如雷鸣,飞也似的直奔林冲而来。
林冲正没好气,也不答话,挺刀就斗那大汉。二人一来一往,斗到三十来合,不分胜负。
忽听水上有人高叫住手,二人跳出圈子,收住刀看时,是王伦、杜迁、宋万来了。王伦要青面大汉通个姓名。
原来大汉叫『青面兽』杨志,是杨老令公的后代,本是殿帅府制使,因押运花石纲在黄河里翻了船畏罪逃避;这次遇大赦,变卖了一担财物,打算去买通枢密院,重谋个差事。王伦在东京应举时曾听说杨志的大名,便邀请他上山小叙。
王伦坚邀杨志上山一叙。杨志只好跟着他们摆渡上山。
王伦摆酒款待杨志,讲了些奸臣当道,不能容人的话,又劝杨志留下来大秤分金,大碗吃酒,意欲使林冲有个对手。但杨志一心想到东京谋做军官,不肯入伙。
王伦不便强留,第二天,就把那担财物还了杨志,送他下山。王伦从此才肯让林冲坐了第四位,朱贵坐第五位。林冲在梁山教练军士武艺,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杨志来到东京,进城寻了个客店歇下。次日就拿出担子内的金银,央人到枢密院去买上买下,想恢复殿帅府制使原职。
过了许多日子,杨志把钱都花尽了,总算得到了一纸公文,由枢密院引到殿帅府去见高俅。
到了厅前,呈上公文,高俅把杨志的经历看了,因见杨志对自己无有孝敬,马上拍案大骂道:『你失落花石纲,不来自首,却在逃多日。如今大赦了,又想混进来做官,岂有此理!』说罢,把那公文一笔勾了。
杨志被赶出殿帅府去。杨志闷闷不乐的回到客店,自思一身本事,本想借此机会到边庭上立些功劳,搏个封妻荫子,也给祖宗争气,不想那高俅却这么不能容人。想起梁山众好汉劝他的话,觉得确有些道理。
杨志忧忧郁郁地住了几日,身边的东西都已卖光,只剩下一把祖传的宝刀了!
这天,杨志被逼得没法,只好拿了宝刀,插上草标,到市上去卖。杨志来到马行街,站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来问。
到了正午,他又转到天汉州桥热闹地方去卖。
杨志站了不多一会儿,忽然看见两边的人乱哄哄地四散躲避,口里直嚷:『大虫来了!』杨志心想:大天白日,闹市里怎么会有大虫?
杨志抬头看时,只见一条黑汉子,喝得半醉,一步一颠地过来,一手推倒了一个孩子,一脚踢翻了一个货摊。
原来这人叫『没毛大虫』牛二,是城里有名的地痞,专在街上行凶敲诈。开封府又不管他,所以满城人见了他都要躲开。杨志不知,没有躲避,被牛二一眼看见。
牛二冲到杨志面前,把他的宝刀抽了出来,问他要卖多少钱。杨志说这是祖传宝刀,要卖三千贯。牛二听了,把嘴一撇道:『什么鸟刀,要卖这么多钱?俺三十文买一把,也切得豆腐,切得肉。』
牛二问杨志,他的刀凭什么叫宝刀。杨志告诉他,这把刀砍铜剁铁,刀口不卷,吹毛得过,杀人刀上不沾血。牛二听了,说杨志吹牛,问他敢不敢试试,杨志就让牛二找些铜铁来试试。
牛二就到州桥下香椒铺里,强要了二十文钱。牛二把二十文钱一叠儿放在桥栏杆上,对杨志说道:『汉子,你若剁得开,我就给你三千贯。』这时众人虽不敢走近来,却远远的围住了观望。杨志一边抽刀,一边道:『这算得了什么?』
杨志把衣袖卷起,看准了,只一刀,把整叠铜钱剁做两半。众人都喝起彩来。牛二又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把头发,要杨志吹给他看。杨志接过头发,照着刀口,用力一吹,头发都断做两段,纷纷飘下地来。众人又齐声喝彩。
牛二又说他不信杀人刀上不沾血,要杨志杀一个给他看。杨志叫他捉一条野狗来杀给他看。牛二却道:『你说的是杀人,又不曾说杀狗。』杨志见牛二无理取闹,气道:『你不买也就罢了,却只管缠着我做什么?』
牛二让杨志把刀给他,钱却一文不给;杨志哪里肯。牛二就揪住他不放,还伸长了脖子叫杨志杀他:『你是好汉,就剁我一刀。』
杨志被牛二纠缠得火起,把他推了一跤,转身想走。牛二还当杨志怕他,爬起来,又一头向杨志怀里撞去。
杨志朝围观众人道:「诸位邻舍、杨志我盘缠已无、才卖自己这口宝刀。可这泼皮却强夺我的刀、还打人。牛二却道:「你说我打你、便打死了,也没什么。」街坊百姓都怕牛二,谁也不敢上前劝解
牛二挥拳打杨志,杨志闪过,一时性起,朝牛二脖子根上只一刀,牛二扑通倒下,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众人见杨志闯了祸,叫他快快逃走。杨志不肯连累众人,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大家跟他去做个见证,径往开封府自首去了。
府尹坐衙,杨志和众人都上厅来。杨志说了杀人的经过,众人也替他照实情证明了一番。府尹听了,因念自首,就吩咐免去棍打,先交监禁。 堂题秦鏡
杨志戴上长枷,进了死囚监牢。牢头禁子听说杨志杀的是没毛大虫牛二,都暗暗佩服他是个好汉。
天汉州桥四近居民,都感激杨志给他们除了一个大害,大家凑了些钱,给杨志送饭。
审案的推司,也因杨志是被逼杀人,所杀的又是著名地痞,就从轻定罪:监禁六十天后,打了二十大棍,发配到大名府留守司去充军。
起解时,天汉州桥居民又凑了些银两送给两个差人,求二人在路上好生照看杨志,又把余下来的送给杨志做盘缠。杨志谢了众人上路。
到了大名府,差人把杨志押进留守司衙门,送上开封府的公文。大名府留守司叫梁中书,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他依仗权势,在此执掌兵权。
梁中书正在收买四方人才供他驱使。他在东京时也知道杨志的本事,问过情由,当下就叫人给杨志开了长枷,留在身边听候使唤。
过了几天,梁中书见杨志殷勤能干,有心要提拔他做个副牌,每月支一份饷,又怕众人不服;于是想要杨志到校场比武,让他当众显显本事。
梁中书传下号令,叫大小将校到东郭门外教场去演习武艺。第二天早晨,他亲自带领杨志上马,前呼后拥,到东郭门来。
到了校场,梁中书径往演武厅上坐下。左右两边排列着两行官员:指挥使、团练使、正制使、统领使、牙将、校尉、正牌军、副牌军·······周围排列着百员将校。
正将台上立着两个都监:一个唤做『李天王』李成,一个唤做『闻大刀』闻达。二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统领着许多军马。
将台两边,列着三五十对鼓手,一齐擂了起来。只见将台上一面红旗挥动,校场上的兵马列成整齐的阵式。
梁中书传下令来,先叫杨志与副牌军周谨比枪。两根枪各把枪头去了,用毡片包裹,蘸上石灰水;两人都换上黑色罩衫,等比赛后看身上白点多少评定胜负。
那周谨跃马挺枪,直取杨志;这杨志也拍马来战周谨。二人在阵前来来往往,斗了四五十合。
二人停下,众人看周谨,好像打翻了豆腐,浑身斑斑点点的总有三五十处;再看杨志,只有左肩胛下一点白。
梁中书心中暗喜,但还怕就此退了周谨职事,众人不服,便教周谨再与杨志比箭。两个得了将令,各取了弓箭。
杨志早识破了周谨手段,让他先射三箭。周谨恨不得把杨志一箭射透,见杨志拍马望南边去,便纵马赶来,望杨志后心飕的一箭。杨志听得弓弦响,霍的一闪,那支箭早射个空。
周谨再去壶中急取第二支箭,看得较准,望杨志后心又是一箭。杨志听得第二支箭风也似的射来,也取弓在手,用弓梢只一拨,那支箭滴溜溜拨下草地里去了。
周谨心里发慌,一面拍马赶上,一面又取第三支箭搭在弓弦上,扣得满满的,尽平生气力,眼睁睁望杨志后心窝射来。杨志扭回身,在鞍上把那支箭接在手里。
轮到杨志射时,周谨也拍马望南而走,杨志紧紧赶上,心想:射中他后心,一定伤了他性命,和他又没冤仇,只射他不致命处便了。他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一箭射去。
这一箭正中周谨左肩。周谨翻身落马,众军卒赶上去救周谨。
梁中书大喜,吩咐军政司给杨志替了周谨的副牌军职。杨志到厅前拜谢,不料阶下闪出一个人来,要与杨志比武,并说输了可将自己正牌军职让给他。梁中书一看,原来是周谨的师父,外号急先锋的正牌军索超。
梁中书就叫二人重新披挂。他自己也起身走出阶前,把椅子放到月台栏杆边坐下。两边金鼓齐鸣,军旗招动。二人纵马出阵、都到校场中心。杨志使枪、索超使大斧、各显平生本事。
二人斗了五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月台上梁中书看得呆了,两边将校看了,都不绝口地喝彩。
正将台上的李成和闻达,怕索超、杨志两个内伤了一个,连忙敲锣,又派旗牌官拿着令旗,叫二人停止战斗。
李成、闻达走下将台,到梁中书跟前,说杨志、索超武艺一般高强,都可以重用。梁中书就叫军政司把二人都升做提辖。
杨志、索超去了披挂,换上锦袍,都上厅来拜谢了梁中书。梁中书叫他两个也互相见礼,入班做了提辖。
梁中书命令在演武厅上大摆筵席,欢宴全体官员将校。
梁中书回到家中,正因自己又笼络住一个得力军官而洋洋自得时,他妻子蔡夫人却问道:『相公今日身为统帅,掌握国家重任,可这功名富贵,是从哪里来的?』梁中书急忙赔笑道:『下官怎敢忘记,这一切都是令尊大人提携的结果。』
原来蔡夫人提醒丈夫,怕他忘了六月十五日是她父亲蔡京的生日。梁中书连忙告诉她,他早在一个月前,就下令摊派生辰捐,同时四处搜罗金珠宝贝,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备齐十万生辰纲。
蔡夫人还担心今年的生辰纲又像去年,在送往东京的路上被人劫去。梁中书答应挑选最能干的心腹之人押送,他心里就想到刚才在演武场上显出本领的杨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