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英武的军人,大家都叫他“少校”。他父亲是台湾新竹城西警察所所长,曾经负责看守名震中外的英雄张学良将军。“少校”这名字,就是将军先叫起来的。
他的妈妈在他出世后不久就出走了,走得那样彻底,甚至没给家中留下一张照片。警察所长“公鸡带仔”,把他带大。
举世闻名的“西安事变”后,张学良一直被蒋介石软禁,到了台湾后他沉默了,潜心研究明史。“少校”的爸爸是“保护”张学良的警察所长,陪伴张将军过了六年。
张学良曾经买过一个鸟笼,放进一只小鸟,派人给蒋介石送去。以此表示挣脱囚笼的愿望。
不料,蒋介石收下了将军的笼子,派人送来了一个更大的笼子,还传话:“你捉鸟吧!我有的是笼子!”
有一次,一位警卫人员捉到一只小鸟,张学良用钱买下,在手中抚弄良久,然后放了,双眼凝望着那鸟扑簌簌地飞向蓝天。这事,将“少校”的心撞得痛楚极了。将军是多么向往自由啊!
可是,当“少校”听说蒋介石临死前还叮嘱:“不可放虎”时,他激动了。一个人在被囚禁了数十年之后,仍然被看成“虎”。那是怎样的一只“虎”啊!从此,他常常陪着将军在山间小路上散步。
“少校”说:“张伯伯,我真可怜你,如果你不被······”将军的面孔马上变得严峻了,甚至含着一丝轻蔑地说:“我可以被人爱,被人恨,就是不可以被人怜!”
有一次,十几个东北军旧部来看望张将军。人们哭了,有一个人哭得不能自已,要跪下来。将军大喝一声:“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
将军又喝令旧时的部属列队,然后送客。部属们挺起了久久不曾挺起的曾经面对异族刺刀的胸膛,没有屈辱和悲愤,只有盖世风流。“少校”想:将军啊,你是虎!本色犹存!气概犹在!做人要做你这样的人!
爸爸常常给“少校”讲《三国演义》中关羽的故事,而且,讲得特别多的是别人最不喜欢讲的“走麦城”。爸爸认为“走麦城”不是关羽的耻辱,而恰恰体现了关羽的气概和人格。
一个晚上,十六岁的“少校”正在看卡通片。爸爸说:“孩子,今晚陪我出去一下。”“少校”有些不情愿。爸爸解开西装,露出了手枪。“少校”想,我已是一个男子汉了,爸爸要我助他一臂之力时,我应象男子汉一样行事,便答应了。
他跟爸爸上了汽车。爸爸察觉了他的神情,问:“有些紧张,是吗?”他以反问代答:“就我们两个人?”“嗯。”“那他们有多少人?”“一窝!”从爸爸自信的口吻看来,他们人不会太多。
汽车在一幢平房前停住。看外表,这是极普通的住宅。爸爸拖出一个鼓囊囊的麻袋背上。
进门后,有条楼梯通向地下,三拐两拐,灯光一明,一扇铁门耸立眼前。一个大汉站在门边。爸爸向大汉咕哝一句,大汉拉开了门。
呵,这里别有洞天。好一个大窝。左侧竟有一个管弦乐队,人们在疯狂地跳舞。爸爸对他说:“你站在这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动!”“少校”好生奇怪,干嘛叫我不要动?
爸爸走到乐队前,喝道:“停止!”随着音乐停止,舞也停了。这群流氓、地痞愣住了,纷乱了。
爸爸登上乐台,放下麻袋,俯视全场,亮出自己的名字。这威风凛凛的一喝,使全场闻风丧胆!也使“少校”热血沸腾!一个名字就可以叫别人发抖,爸爸,假如我能有这一刻,我愿用死去换。
爸爸打开麻袋,原来里面都是手铐!爸爸把地痞、流氓们一一铐了起来。“少校”去帮他,他叫“少校”走开。“少校”又一次感到奇怪了:叫我来究竟做什么?
爸爸打电话,叫来了警车。警长高度称赞这位警察所长,可是,爸爸只淡淡地说:“例行公事。”
第二天,“少校”问爸爸:“你到底为什么带我到那种地方去?”爸爸说:“让你懂得怎样做一个男人。”这句话他咀嚼了好几天。后来,爸爸又说:“男人的魅力就在于高傲尊大!”
“少校”的十八岁生日刚过不久,在一个阴霾的星期天,爸爸把他带到海边,让他上了汽艇。台风要来了,船都纷纷归港了,爸爸反而带他出来干啥?哦,是要让他见识一下风浪。
汽艇开到离岸很远的地方,暴风雨来了。爸爸下令:“脱掉衣服,跳到海里去!”“少校”怀疑自己听错了:“做什么?”“游回去!”
“少校”望着山似的浪头,迟疑了。爸爸目光严厉、语调严峻地喝道:“快下去!”爸爸的目光和语调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他一咬牙,脱光衣服,扑向大海。
爸爸驾着汽艇走了。“少校”向岸边挣扎而去。巨浪忽而把他埋进深渊,忽而把他推上波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上沙滩的。怒海被抛在后面,搏斗,此刻成了历史。他亲吻着海沙,嘲笑着死神。
后来,“少校”考上了台北陆军军官学校航空训练班。爸爸也调到台北任阳明山警察所所长。阳明山是台湾达官贵人常来游玩的风景区,要让爸爸操心的事更多了。
一个星期天,快吃晚饭时,蒋经国的秘书匆匆走进来,告知“少校”的爸爸,蒋经国来了。爸爸大惊失色:今天是休假日,一个警员都不在,只好请求让“少校”做帮手—儿子是军人了。
蒋经国和蔼地笑着,与警察所长父子握了手。他没有他父亲的那种威仪,总是笑眯眯的。他的身后,跟着他的孩子们。他说:“随便上山玩玩,不用你们操心了。”
他们来到百丈崖上,蒋经国独自到松林小憩。“少校”的爸爸眼神左顾右盼,充满警惕和自豪。蒋经国的孩子们要照像,一个背照相机的随从便站在路旁为他们取景。
那个蓝眼睛的儿子说:“要全身的。”随从后退、再退,突然,一失足,掉下深深的悬崖·...··
那几个孩子叹息着。一个孩子把他自己带的相机交给了“少校”的爸爸,说:“你帮我们照一张,不过,不要到那边去了。”警察所长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接过了照相机。这使得“少校”几乎要哭!
蒋经国从小松林那边过来了,听说发生了不幸,显出异常痛苦的神色。回到“绿树别墅”,他在门前藤椅上坐下来说:“歇一下吧!”语调沉重,噙着泪花。
这时,天已黑了。秘书要警察所长到别墅后面的树林里警戒。警察所长让“少校”先回去。
“少校”早上起来,发现爸爸一夜未归,赶到“绿树别墅”后面的林子里,只见爸爸仍忠心耿耿地在那里值勤。他问爸爸:“你站了一夜?”“没叫我回去呢!”其实人家只在这儿休息了三十分钟,早就回去了!可爸爸却站了一夜岗!
一个星期天上午,“少校”在一家商店与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擦肩而过。“少校”走了几步后,下意识地回头,发现那女人也在回头瞧他。
“少校”上了楼,从皮货柜台的大镜子中发现,她竟跟在后面。一个男人被一个比自己年龄大一倍的女人盯上,虽算不上坏事,也绝非好事。
他走出商店,也带出了她!他转身立定。那女人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忧郁和悲伤,同时,蕴藏着一种深深的母爱。
女人说:“对不起”,接着,问起他的姓,并说出了这个姓。“少校”一惊,没有回答。她又说出一个名字,并问:“你爸爸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少校反问:“你是谁?”
女人说:“我是你妈妈!”妈妈?陌生的词,从会讲话起,就没使用过。忽然“少校”心里一阵冲动:“你为什么要离开爸爸?”女人脸色苍白了,痛苦地说:“跟我来,我慢慢给你说。”
原来,她是被婆婆逼走的!她现在是一位将军的贵夫人。回到家里,“少校”把这事埋在心底,想向父亲倾诉,但又不忍心。
暑假,“少校”参加了军校和台北一些大学生组织的夏令营。
一天中午,女生住的小旅舍突然失火。山风肆虐,火苗乱窜。一楼已被烟火笼罩,冲不进去。二楼窗户打开了,里面的女生惊慌失措。
一架梯子伸到窗前,姑娘们一拥而下。她们一个个简直是从梯子上滚下来的。
最后出现在梯子上的是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突然,一阵风呼啸而过,掀动了她的裙子。火苗借着风势,一伸一吐地逼向她。她不动了,双手把裙子拉好盖住膝,使劲按住·.....
“少校”被这情景感动了。他从她脸上看到的是一种倔强—后面是火焰,是死亡,前面是男人的目光,为了名誉她甚至把死亡放到了次要的地位上!这姑娘,异乎常人!
风小一点后,姑娘下来了。“少校”走过去,探问她的姓名。她没有回答,眼光里竟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与悲哀,有如含泪的小鹿。这目光对男人是富有吸引力的。
“少校”从别人那里知道她叫含笑。“少校”默默地观察这个同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的姑娘。
一次,举行篝火野餐,尽兴后,大家躺在草地上休息。一对热恋中的大学生竟当众抱着躺在一起。大家泰然处之,唯独含笑脸色苍白,扭脸不看。
姑娘,纯洁如你者,有几人?“少校”失眠了。当夏令营结束时,他问含笑:“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含笑只是默默无言地注视着他。他要求互留地址,含笑依旧无言。
回到军校后,他把这段故事讲给好友王雁听。王雁说:“有门儿!她没有躲开,她沉默,沉默就是默认!”
不错,是有门儿。但看见门是一回事,能否走进去,又是一回事。“少校”每次到她那所大学去找她,看到的都是一张不冷不热的笑脸。这种笑脸,应该属于售货员而不是情人。
“少校”懂得,他要耐心地等待,坚韧不拔地进攻。终于,在一年之后,两人相会在阳明山上。
从此,两人热恋了。一次,“少校”约含笑来军校,与他的好友王雁相见。王雁见到含笑时,眼里射出火辣辣的光,久久罩着含笑。
王雁向含笑伸出手,说:“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握手!”含笑竟不伸手,只说:“谢谢!”她不喜欢王雁的目光。
王雁突然收敛了笑容说:“不给面子?那好!”他从墙上取下伞兵匕首,对那只依然伸着的手作势欲砍。含笑吃惊了,只好伸出手来。
事后不久,含笑与“少校”在剑潭公园约会时,发现一辆浅绿色的豪华轿车跟在后面缓行。“少校”觉得不对劲,回首一望,竟是王雁!王雁从车里伸出头来说:“嘿!这么巧!”
原来,王雁早已驾车悄悄跟着含笑。“少校”为人坦荡,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王雁硬要送含笑回校,含笑犹豫不决,“少校”架不住好友的苦苦哀求,拉开了车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轿车在飞驰着。王雁说:“车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小姐,可是,她属于你,而不属于我。每时每刻,我都花费极大的气力,去杀死那嫉妒的细胞,可杀不绝!”“少校”想:这是巧妙的赞扬,还是真的醉了?
把含笑送回校后,在返回的路上,汽车突然抛了锚。这时离规定的归营时间很近了,超假归营,除了记过还要体罚。王雁要“少校”先返校,“少校”不依。
等他们修好车,赶到军校时,果然大门紧闭,卫兵厉声道:“归营时间已过,不准进!”
他们只好在汽车里过夜。“少校”说:“真背运,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王雁说:“怕把你分配到西伯利亚(指金门)?”“少校”说:“金门?我不怕。”王雁说:“可是我怕。”
“少校”问:“毕业后,你想做些什么?”王雁赤裸裸地表白说:“向上爬!具体地说,就是留在台北,留在总部,留在权力中心!”“少校”说:“你这些话,能叫人闻到一股血腥味。”
三天之后,训导处通知“少校”:他被记大过一次。“少校”平静地接受了,可是当他得知王雁没受任何处分时,他不平静了。原来,王雁父亲是“国防部”要员。
那些天,“少校”心情很不好,连续违犯纪律:吃饭时打碎了碗,两次用“你”称呼 教官。校方决定对“少校”加重处罚。
体罚在操场上进行。“少校”心里说:“怕什么?勇者受罚,永远是人生壮美的画,我连死都不怕,还怕武装带吗?”
“少校”以标准的队列步伐从队列的甬道里走过,学员站在两侧用武装带抽他。可是,没有人认真打。
教官大怒:“混蛋!重来!谁不用力,抽谁!”“少校”转身,再次走进甬道。
现在排头的是王雁,他表情既疯狂又痛苦,举起武装带狠抽。“少校”被打得天晕地转,血从额角淌下来。教官叫道:“好!照这个样!”倔强的“少校”,心里也叫:“好!”
与刚才相比,这回是苦难的历程。当“少校”走出甬道时,脸上是血,军装破了。他仍按口令立定,笔挺、轩昂。
接着,教官命令他背着降落伞包绕操场跑十圈。他咬着牙跑下来了。
当回到宿舍门前时,他倒下来了。众人拥上来扶他,他用猛烈的手势阻止。他想爬起来,连着两次都失败了。大家又要上前,他一一斥开,挣扎着,爬了起来。
下午,军校后面的电视发射塔下围满了人。“少校”赶到时,发现塔顶上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王雁!
“啊—!”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王雁跳下来了,以跳水运动员的优美姿势跳下来了。“完了!”“少校”心里想。
突然,王雁的身子停顿了一下,一顶降落伞猛然张开!原来他带着伞!“少校”忽然觉得自己全身已被汗水浸湿了。
王雁落地后,宪兵把他带走。“少校”不放心,跟着去了。王雁小声对“少校”说:“对你说实话,我是为你鸣不平,咱俩一起超假,为什么只处分你?我看不惯,索性惹点事,看他们怎么办!”
王雁被押进了宪兵司令部。“姓名?”“不说!”“年龄?”“ 不说!”“从哪里来?”“来自地狱!”宪兵军官怒不可遏:“铐起来!”“铐吧!你们怎么给我铐上,还得怎么给我打开!”
果然,半小时后,宪兵军官走进来,亲自为王雁打开手铐,态度毕恭毕敬:“对不起,我们不知道。”王雁哈哈大笑,“少校”却一点也笑不出。
毕业分配,只有“少校”一人分到金门,而王雁分配到陆军总部。王雁把“少校”拉进电话间:“给我爸打电话,让他过问你的事!”“少校”抄起伞兵匕首,切断了电话线。
“少校”心情不好,上了汽车后才发现没带钱。他尴尬地向服务小姐解释,却招架不住那轻蔑的目光。“这钱你拿去买票吧。”一位芳龄小姐递来一张钞票,目光是友好的。“少校”感激地接过来。
他俩同在西门町下车。“少校”问:“明天你还坐这车吆?”“怎么?”“我还你钱。”
第二天,“少校”来了。小姐没有来。第三天,“少校”又来了,小姐仍没来······一连十天,“少校”天天来等。这天,天色已黑,他正准备离去,一辆豪华轿车在他面前“吱”地刹住。
来人竟是他妈妈和等了十天的小姐!小姐见“少校”疑惑不解,自我介绍说:“我叫张玲玲。”“少校”正想自我介绍,玲玲说:“你叫“少校”,陆军军官学校航空班应届毕业生,1950年出生····”
“少校”吃惊了:“你怎么晓得这么多?”张玲玲说:“我晓得比这还多哩!我晓得你天天在这里等,一共十天;我还晓得你背了个处分,被分配到金门!还晓得你妈妈!”
妈妈问:“真的把你分到金门了?”“少校”点点头。玲玲孩竟以这样的口吻说军校校长,堂堂的陆军中将!可见她的出身不一般!
玲玲问:“你真下决心去金门?”“嗯。”“我可以让你留下。”“我相信。可我不愿意。”“那里不仅苦,而且危险。”“我什么都不怕,我有一腔热血,还有旺盛的生命力!”
“少校”回到军校,训导主任把他叫去:“经过研究,我们决定把你留在台北。“少校”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轻蔑。他接连给校长写了三封信,坚决要求去金门。
“少校”的要求被批准了。在海峡上空,“少校”突然发现身旁的座位一直空着,上面放着一束鲜花。是谁这么浪漫?竟把一束鲜花带到武装到牙齿的小岛上去?
“少校”向空中小姐询问。空姐告诉他:“这个座位和花束是一位小姐订的。”“人呢?”“她根本就没上飞机。”“少校”不安了。他拿起花束,一张小卡片掉了出来,是玲玲的字迹。
金门立体化、钢铁化的明碉暗堡不亚于马其诺防线。双十节清晨,这里响起了战斗警报。“少校”恰好在古宁头滩指挥所。官兵们严阵以待,迎来的却是一条帆船。
这是大陆来的一条渔船,如何处置呢?这件事连、营、旅、师逐级上报,直报到“国防部”。半小时后,命令下达了:“就地消灭!”
连指挥官发令:“目标正前方,各就各位····.。”“少校”冲上去捂住送话器。连长狠狠地将他推开:“这是部长的命令,军令如山!”连长眼中也噙着眼泪。
“部长”会下这样的命令?被“总统”誉为“军魂”的“部长”,上了教科书的“部长”会下这样的命令?“少校”不相信!在他的心目中,“部长”是一座巍峨的山峰,他带着连串的疑问走出连部指挥室。
然而,这是事实,是为“粉碎”大陆的“难民政策”!部长啊,你曾命令大军扑向民族的敌人,气吞万里如虎!今天,你竟下令杀同胞!枪声,遵从部长的命令,响了。海水,一片殷红!
贪婪的鲨鱼,撕咬着落水的尸体。“少校”发疯似的夺过士兵手中的冲锋枪,向鲨鱼扫去。“少校”悲愤极了。当晚,他忍不住给部长写了一封长信。
在金门,“少校”天天收到含笑的来信。含笑除了写信,有时还打电报。在定情的纪念日,含笑甚至拍来两份电报。上午的:“我爱你。”下午的:“我恨你,你为什么不在我的身边?”
可是现在,一个星期了,含笑仍未来信。“少校”倒是收到了张玲玲的信。这信,是一首诗。她以“大海”、“岩石”、“浪花”表达了她火一般的情意。“少校”却不回信。
一个月后,含笑终于来信了,但很短,莫名其妙!“少校”心里痛苦万分!他默念着信里的话:“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海阔天空,你重新开始吧!”
“少校”要求回台北休假。妈妈来接他。在车上,妈妈告诉了他含笑的全部情况。“少校”走后,王雁向含笑发起进攻,但屡屡失败,含笑是爱“少校”的。一天,王雁请含笑吃饭,灌醉了她,用车把她载回自己的睡房。
含笑就这样被王雁害了。她醒来之后,痛哭不已,跑回家去。王雁天天来,守着她,陪她落泪,最后,正式向她求婚。
王雁的父母也出面了,亲自登门道歉,替儿子求婚。含笑大哭着说:“你们已经害了我,谁还会要我!”
听着妈妈的讲述,“少校”咬破了嘴唇。“少校”借了妈妈的车,来到王雁家巷口,等了整整一个下午,王雁没有出现。王雁,你还算朋友吗?羞啊!
“少校”等了一夜,大约凌晨五点,一辆军用吉普呼啸着朝这边驰来了,瞧这架势,准是王雁。“少校”打开了车灯,光柱似剑,刺中吉普,吉普停下来了。
从吉普里探出一张脸,果然是王雁!“少校”下车,头略略扬着,怒视王雁。王雁大惊,急忙倒车退出巷口。
“少校”开车追赶。吉普在飞,“少校”的轿车也以一百四十公里的时速在追!天大亮,公路上车多起来了。王雁把车开上了通往阳明山的公路。“少校”紧追不放。车距在缩小。
追到山顶停车场,已无他径可走。吉普车左冲右撞找不到出路,突然掉过车头向轿车冲来。这就是王雁的风格!“少校”冷笑着,猛踩油门,迎了上去。
汽车接近,更接近。再过几秒钟,两辆车就会相撞。不,不是汽车,是两个人,两个人的意志,两个人的心,灵魂!“少校”看见了王雁那疯狂、惊慌与虚弱的脸。
就在两车将相撞的一霎间。王雁朝山的一侧猛打方向盘,吉普车一头栽到路旁的排水沟里。王雁败了,他选择了生,屈辱的生。
王雁钻出汽车,“少校”已站在面前。王雁说:“你要干什么?”“少校”说:“到山顶上去说话!”
他们来到停车场边缘,后面是万丈深渊。王雁掏出一张支票:“一百万新台币,够吗?”他不等“少校”回答,又说:“不,你不要这个,你不是这种人。”是啊,真正失去的,能要得回吗?
“少校”握紧双拳走向王雁。王雁说:“动手吧,我决不还手!”“少校”是军人,崇尚决斗。没有对手,或者对手不还手,那就只是凌辱和杀戮。他做不出这种事。
王雁自动躺下,离悬崖只有一米。“来,你一脚把我踹下去吧!死在你手里是一种荣幸。”一只雄鹰翱翔着。“少校”想,我应是一只鹰,民族有难,壮志未酬,当代人啊,怎能只谈风月?他忽然羞愧难当,走了。
回台北后,“少校”多次去找含笑,想告诉她,他仍然爱她,但姑娘拒绝不见。那天,他在含笑家门外站了整整一夜,终于用毅力敲开了姑娘的门。
“让我们继续吧!”“少校”说。含笑把脸埋在双手中,连连说:“不,不,我不配,我不配。我是一张被撕破的纸,你是一张白纸,怎能放在一起?”
“少校”表示一切都可以谅解。含笑流泪说:“别逼我,我可以死在你的面前。我不怕死,但是我怕羞!下辈子再让我做你的妻子,你等得了吗?”“少校”不禁潸然泪下。
三天以后,竟传来含笑将与王雁结婚的消息,而且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在办喜事的夜晚,“少校”冒雨在王雁家的小巷外俳徊。
他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他来到一个酒吧间,借酒浇愁。突然,他发现张玲玲竟坐在桌子对面。玲玲望着他,点了歌,让歌女唱《忘了她》。“少校”明白,玲玲用心良苦,但往事哪能忘却?
告辞时,玲玲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原来,他在金门给“国防部长”写的信闯了祸!那信正在传阅,准备查呢!“少校”说:“我等着!”
第二天中午,“少校”接到一个电话:“我是奥林匹 克饭店总服务台,您的一位朋友从美国归来,希望马上见到您。请您到奥林匹克饭店3320房间来。”
“少校”有好几个同学留美。是哪一位?他去了,敲门,门开了,啊!是含笑!
进了房,含笑说:“把门关上。”“少校”没动。含笑走过来,关上门,并上了锁。在一个锁了的房间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亚当和夏娃,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全明白了。
含笑缓缓过来说:““少校”,今天,我向你还债来了!”一个“债”字,刺痛了他的心。债可以偿还,而情是永远偿还不了的!含笑又说:“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少校”又一次受到强烈的震撼。他说:“含笑,冷静些。昨天你才举行婚······”含笑说:“我就是要这样!我与他这样快结婚,正是为快点把我交给你!”
“他害了我,我要害他!我要报复他!“少校”来吧!报复他!”“少校”真想向含笑扑去,但他又觉得,那样,自己岂不是又一个王雁?他命令自己冷静。
含笑走过来,断断续续地问:“你嫌我?我很贱,是吧?”“少校”不语,鼻子一酸,热泪滚滚。含笑扑上来抱住他:“'少校',你在金门苦了一年,今天我给你欢乐!”“少校”无语。他想,欢乐一定要证明是非罪的,才是真正的欢乐。
含笑说:““少校',我是你的世界,你说过的。现在我把全世界交给你!”“少校”想,“我得到全世界,却失去灵魂,不!不能!”含笑见“少校”一直不语,又说:“要不,把我当成妓女,用钱买一个晚上好了,我卖,真卖!”
含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通红的炭块,烫啊!他几乎不能自制了,但是,灵魂不卖!他踉跄着跑到门边,打开了门。他要逃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天下起了细雨,“少校”向家里跑去。门外不远,站着张玲玲,浑身湿透。玲玲紧张地问:“你除了那封信,还给张学良写了信,是不是?上面要捉你哩!“少校',我想帮助你!”
“少校”沉下脸说:“给我指一条华容道吗?我不逃跑!我不过说了一些人们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我们炎黄子孙,有什么理由对峙到底?这对我们民族有什么好处?”
他俩在雨中默默地行走。玲玲说:“你知道吗?王雁被选为本年度国军英雄了。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只感到不公平。”“少校”说:“天下哪有公平事?”
第二天上午,“少校”在家看电视。电视正播放着本年度国军英雄在台北市区游行实况。“少校”想:“王雁你好惬意!但最好不要忘了阳明山的悬崖!”
爸爸走进客厅,朝电视瞥了一眼。“哟!这不是王雁吗?当国军英雄了?孩子,什么时候你才能象人家一样?”“少校”心里说:“爸,你也与那些女学生一样?”
这时,玲玲开着一辆小轿车来到“少校”家,不由分说,把“少校”拉上了车。“先上车,我再给你说!”玲玲神色紧张。
小轿车奔上公路。两辆警车呼啸而过。足足过了二十分钟,玲玲才说:“刚才那两辆宪兵车是去抓你的!”“少校”说:“停车!”玲玲不理睬他。
“少校”探过身去,猛拉手闸,车停住了。玲玲问:“你要干什么?”“回去!”“别激动,先躲一躲吧!”“躲?能躲到哪里去?男子汉顶天立地,世界容不下我!”
玲玲默默地注视“少校”片刻,然后掉转车头朝回开。驶了五分钟,她又刹住了车:“我真心劝你,别回去。”“少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我不能不回去,我要为爸爸着想。请原谅我。”
刚进院子,爸爸全副武装从屋里出来,喝道:“站住!你干的好事!”“少校”平静地说:“我没做亏心事。”爸爸说:“有话到宪兵司令部去说!我只知道你现在是人犯!”爸爸嫉恶如仇,可又不知什么是真正的恶!
玲玲把车后门打开,含着泪说:“你跟我一起走,上车吧!我求求你!”“少校”摇摇头,走向车后门,准备关上它。他发现,爸爸竟用手枪对准车轮胎,怕“少校”上车逃跑!
小车缓缓离去后,“少校”把爸爸带 的手铐要过来,自己铐上。
爸爸叫来警车,亲自驾车把“少校”送去宪兵司令部。快进台北时,“少校”发现,玲玲和妈妈竟站在雨中,连伞也不打。玲玲搬来了救兵!
爸爸发现了妈妈,别了近三十年的妻子!警察所长脸色惨白,咬紧嘴唇,车速减缓,但没有停车。妈妈和玲玲站到路中央,妈妈张大双臂,似乎要拥抱什么。
终于,爸爸刹住了车,然后飞快地向后倒去,掉头,开上了另一条进入市区的路。雨更大了。“少校”把头倚在车窗上,久久望着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