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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脚本《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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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aker 发表于 2023-12-9 06:5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红军时期,赣南山区莲乡南荷村地主鲍信斋家,有个望郎媳名叫雪妹,三岁望到十八岁,还没望见郎影。

鲍信斋见雪妹象树上桃子,日趋成熟,红艳诱人,想收她作妾,为他养儿育女,遭到妻子赵氏的坚决反对。而赵氏娘家是本县名门望族,鲍信斋不敢触怒,只得作罢。

赵氏本打算将雪妹嫁走了事,却因从小抚养,有些舍不得,于是定了个双全之策:把雪妹认作女儿,招婿上门,既可延续香火,死了鲍信斋娶妾之心,又可增添两个劳动力。

鲍信斋挑啊选啊,不知怎的,竟选中了葛坑村的小伙子秋生。秋生的父母为老大娶亲,花尽家中积蓄,还欠下了债。秋生想也不敢想娶亲的事。

两年前,秋生和好友秦汉上山砍柴,路过莲田,见一群采莲女在碧波红萏中采莲。秦汉指着一个少女说:“喏,那就是鲍家望郎媳,望穿了眼,也没望到一个,真可怜!秋生从心底浮起一丝怜悯之意。

千万想不到,现在秋生竟成了她所望的郎。这天,鲍信斋为秋生和雪妹举行婚礼,只见新房里红烛高烧,喧闹不堪,新郎、新娘沉默不语。

闹房的人散了,新房寂静无声,只听得“啪”地一声,烛芯爆花,焰头不停地颤闪,给新房增添了喜色。新郎望着标致的新娘,眼前的幸福如在梦境之中。

秋生站起身来,脱下长褂,腼腆地走近新娘,挨着她在床沿坐下,正要开口,忽然窗外响起三声轻脆的“啄,啄,啄!”

他猛地一惊,象从梦幻仙境跌回人间,这才记起自已是个秘密农会会员,那是两个月前秦汉动员他参加的。这三声啄木,正是联络暗号。秋生没有说出话来,楞楞地呆坐着。

窗外又响起三声同样的信号,他忽地用手按着胸部,红着脸对雪妹说:“我多喝了几杯,请你拿碗醒酒汤来。”雪妹依顺地走出房,返身把门带上。

秋生急忙打开窗门,见是秦汉,忙问:“秦哥,什么事?”秦汉责备道:“你倒好,跑到地主家当女婿来了!”秋生羞愧地低下了头,心想反正生米已成熟饭,参加农会,也不能叫我打一辈子光棍!

谁知秦汉带来一个危急的消息:农会内部有人反水,出卖了组织。他通知秋生,尽快离开。这消息如晴天霹雳,打得秋生呆立窗前,秦汉走了也不知道,房门响动也没听到。

雪妹走到他身边,轻声问:“刚才什么人找你?出了什么事?”秋生清醒过来,慌忙支吾道:“没有什么,一个朋友。”见雪妹双手空空,忙问:“你没拿醒酒汤?”雪妹娇嗔地看他一眼:“你根本就没醉!”

秋生的眼睛碰上雪妹利箭般的目光,心想:这是地主家,可不能轻易说出真情。看来这位陌生的妻子并不是温顺柔弱的人,她已看出破绽,没去取醒酒汤,而在门外偷听。

他正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的窘境,雪妹却挨近他,温顺地说:“既然是夫妻,出了事也用不着瞒我嘛。”秋生忙掩饰道:“没出什么事,有个朋友出外乡,顺路打个招呼。”雪妹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没再追问下去。

这一夜秋生无法入睡,想起两个月前的事。由于好友秦汉宣传湖南农民革命,他加入了农会。

第二天,他在这个陌生家庭开始了新鲜的生活。

正在这时,忽听远处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声。秋生想起秦汉的警告,心情沉重起来,放下木桶,独自回房去。

刚坐下,就听见堂前有人对话。鲍信斋问:“老俵,刚才哪里枪响?”回答的是个沙嗓子:“县里来了兵,听说在葛坑抓农会的泥腿子。”秋生心头一颤:葛坑正是他的家,祸事即将临头,是马上逃跑?还是等着瞧?

他迟疑不决,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里团团转。风声一刻紧过一刻,到了黄昏,有人传说:穿黑衣的兵古佬在葛坑抓了二十多个人,把一个拒捕的当场打死,现在还在搜查。

雪妹回房来了,见秋生摸黑坐着,便点燃擦得铮亮的美孚灯,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出去躲一下呢?”

秋生猜想这一定是鲍信斋叫她来作试探,便故作镇静地说:“我又不欠人家的,为什么要躲债?”雪妹诚挚地说:“我们是夫妻了,一根绳子把我们拴在一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吧,你是不是入过农会?”

秋生见她步步进逼,心里虽慌,却矢口否认:“我家不缺吃不少穿,怎么入那种会?”雪妹见丈夫不信任自己,只得说:“你日久就知道我的心。你不走也好,我难道舍得你走?”

这时赵氏叫雪妹出去有事,雪妹应声走了。秋生忽听窗外响起三声啄木,他打开窗门,见本村的老穆悄声通知说:“秦汉要我转告你,敌人很快就来抓你,要你上苍夷山去,他在那里等你。”说完闪身走了。

秋生知道非走不可,要走就马上走,雪妹回来就脱不了身。他急忙收拾几件换洗衣裳,打个包袱,吹黑灯,蹑脚出房门,从后门悄悄溜了。

雪妹回房,以为秋生睡了,一摸被褥是空的,急忙点亮灯,见房里空无人影,心里明白了一切。雪妹暗想,连丈夫也不相信自己,一阵心酸,两行泪珠滚滚而下。

村里很快传开风言风语,说雪妹不贞,新婚不到三天把丈夫气跑了。雪妹下河挑水,没出后门,就听见码坡下一排洗衣妇女在谈天。一个妇女说:“也难怪,端了人家的碗,就得归人家管,由不得她啊!”

要是别人听了这话,会丢下水桶,回房哭一场。雪妹却一跺脚,“噌噌噌”往河下冲去。立时河边鸦雀无声。她“咚咚”两声,将两只木桶击在河里,装满水,担钩一挂,大步上坡,还故意把步子蹬得老响。

她倒水进缸时,鲍信斋踱过来,一脸不快之色,问道:“怎么三天不到,就把秋生气跑了?连个丈夫也守不住?”雪妹回道:“脚在他身上,我还能用绳子拴他?”


鲍信斋又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走?是沾了红吧?”雪妹放下桶,顶道:“我怎么知道,人是你选的。”鲍信斋无话可说,转身边走边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找他家去。”

雪妹回到房里,想起自己在世上伶仃一人,好不容易盼到有了丈夫,原以为从此有了亲人,谁知不到三天,仍然落个子然一身,不禁暗自怨恨自己命苦。

从出娘胎,雪妹就在一个接一个逆境中生活。出世十天死了爹,娘请来算命瞎子,说她是八败扫帚星转生,在家克父,出嫁克夫。

两个月后的一个寒夜,她被用烂棉絮裹着,放在一只破箩里,上面盖着乱草,送到了鲍家门檐下。

次日清晨,鲍信斋开门见箩,拨开乱草一看,弃婴冻得不会哭,可相貌却还端正,摸遍身上,一张八字也没有。这时天正下雪,鲍信斋就随口给她取名雪妹。

鲍家夫妇年到四十没子女,把雪妹收下做望郎媳,指望产个麟儿相配,可是落了空。雪妹六岁就被当作丫头使用,八岁就挑水砍柴,受尽打骂,却没处诉苦······

当她青春来临,鲍信斋存心不良,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以后赵氏认她作女,名义虽然变了,但她仍然担负着繁重的劳动。直到成亲这天,她才觉得世上有了一个亲人,谁知这日子只过了两天。

几个月后,朱德、毛泽东率领的红军由井冈山来到赣南打游击,所到之处,农民纷纷起来革命,豪绅地主闻风丧胆。

鲍信斋认为自己未曾作官办案,民愤不大,可以混过去。但有件隐私使他不安。那是一九二七年七月,蒋介石制造反共高潮,一天他同堂弟鲍土生路过关帝庙,见里面冒出炊烟,走近一看,是一个异乡人在那里寄住。

他上前盘问,那人回说,因外出投亲碰上土匪,流落外乡。他看对方形色不对,暗暗报告了乡长,乡长当即派乡丁将那人抓来,结果查明是个外逃的农会干部,押赴县城处决了。

这告密的事,只有本村鲍土生知道。两家本来要好,去年土生向鲍信斋借钱,鲍信斋没有答应,土生怀恨在心。他现在想起这事,很懊恼,便急中生计,叫雪妹送一篮米馃给土生过年,表表心意。

次日,土生忽然暴病身亡。鲍信斋主动去料理后事。谁知欲盖弥彰,邻居发现死者身上有青肿,怀疑是吃了雪妹送去的米课中毒死的。虽然土生没有亲属上告,可事情传开,却对鲍信斋十分不利。

鲍信斋听说红军要在附近乡里过年,知道自己在村里站不住脚,连夜同赵氏收拾细软货物,叫来雪妹说:“我家从小养大你,把你当作亲生女儿,这全部家产托付给你了。”

雪妹摇头不愿看管这个家。鲍信斋安慰说:“我们留下你,是有道理的。你男人是赤字号,他一回来,你就有出头日子了,还怕什么?"雪妹没再吭声,眼睁睁望着鲍家夫妇借夜色遁走了。

红军来了。整个乡象水沸火腾,农民们欢天喜地,赛似过年。过去的秘密农会,公开挂起了牌子。雪妹听人说,秋生在乡里当了“官”。她盼了两天不见他回来,便决定去找他。

雪妹对镜梳妆,在鬓边插上一朵素雅的绒花,痴痴地望着一身刚换上的鲜艳新衣,那是成亲时穿的,她想用这身衣服去触动秋生的心。良久,她摇摇头,如果他不喜欢自己,衣服又有何用呢?

她把新衣脱下,换了件毛乌布粗衣,手挽包袱,怯生生地到邻村乡农会找秋生。这是一幢地主庄院。她鼓起勇气上前问:“秋生在里面么?”

这时,一位紫色脸膛,虎背熊腰的汉子从影壁后走出来。他就是乡农会的会长秦汉。秦汉听了雪妹的话,打量着问:“你找秋生做什么?你别来找他了!他不能当地主的撑门女婿,你也别想做革命干部的妻子!

雪妹并不甘心,厚嘴唇一撇,大胆地说:“不管怎样,我要见他一面。”秋生恰好走来,一见雪妹,楞住了。秦汉便朝秋生说:“你自己跟她谈,让她死了这条心。”说完,带着两名赤卫队员出外办事去了。

雪妹见到秋生,迎上去打量着秋生,只见他头扎一块紫花布汗巾,腰挂一把红穗马刀,跟成亲时相比,英俊多了。她满腹心事不知从何吐露,只委婉地说:“你下山了也不回家。”

秋生想起背着她溜走的事,暗自歉疚。这次下山,他想去看看雪妹,可是秦汉严厉地告诫他:“快刀斩乱麻,你必须和地主家一刀两断,否则要犯严重错误。”此刻,他看着妻子,心里七上八下,无言可答。

雪妹见状,痛苦地咬咬嘴唇,凄楚地问:“你就没有一点夫妻之情么?”秋生心中不觉浮起怜悯与同情,低声说:“我有我的难处。你回去吧,现在别找我。以后我会来找你。

这时雪妹见有人来叫秋生,忙递过包袱:“这是你的换洗衣裳,还有两双布鞋······”秋生接过包袱,点头表示谢意,转身走了。雪妹呆立原地,默念着“以后我会来找你”这句话。

斗争风风火火地开展起来。这天,乡苏维埃组织斗争大土豪卜兴的大会,各村农民押着本村的地主来参加。秦汉登上木台,细看各路队伍,突然发现南荷村押来的斗争对象竟是雪妹。

秦汉立刻想到这事牵连着他的战友秋生,如不立时处理,将影响这个重要的斗争会。他纵身跳下台,问一名赤卫队员:“秋生呢?”那队员向台后一指:“到那边山口查哨去了。”

秦汉快步赶到哨口,对秋生说:“有个紧急任务,你马上动身去县城,领枪枝弹药。”秋生感到意外,忙问:“这么急?开了会去吧!我总得回去拿件衣裳,还有干粮。”

秦汉二话不说,将自己的破棉袄扔给秋生,又掏出几个银毫子塞在秋生的巴掌心,命令道:“你马上走!一刻也不能停留。”说完,一扭身走了。

秋生依从地走去,可心中狐疑起来:领枪的事原说明天去,为什么要我马上走呢?他回身进村,闯进会场侧边一家屋里,隔窗望去,见斗争会正在热烈进行,突然发现台前一排陪斗人中雪妹也在里边。

他不愿看下去,把银毫子放进破棉袄的口袋,丢在,快步出村,闯进红军的一个营部,要求参军。红军一位干部记下他的姓名,问他简历时,他隐瞒了过去参加秘密农会、当过赤卫队长的历史,只报了个中农家庭。

两天后,他随红军队伍出征,暗自庆幸离开了家乡,并且发誓以后不再回来。


红军一走,敌人卷土重来,莲乡陷于白色恐怖。秦汉带着乡干部和赤卫队上山打游击。一天夜晚,他带着队伍去南荷村袭击靖卫团,不料有内奸通风报信,进村后遭到伏击,队伍被打散了。

秦汉腿上负伤,无法冲出去,借着夜色掩护,来到一堵围墙外。他急忙爬上墙外一棵苦楝树,一手撑着墙头,忍住疼痛,跳了下去。

幸喜墙内无人。秦汉见墙边有排披屋,摸过去一推,门是虚掩着的,连忙进屋将门上了木闩。借着小窗透进的月色一看,屋内堆满了柴草。

秦汉劳累疲困,往茅柴上躺下睡去。等他一觉醒来,小窗口射进了阳光。他想坐起身来,一挪动,右腿剧烈地刺痛,嘴巴也焦渴难受。

这时门被轻轻推动了一下,秦汉睁眼一瞧,冤家路窄,进门的正是那天陪斗的雪妹。雪妹认出秦汉,两眼射出怨恨的目光,嘬着嘴唇,不吭一声。

秦汉不甚了解雪妹,只听说她曾送米课毒死贫农鲍土生。今天自己怕要坏在这个女人身上,便捏紧拳头,准备应战。雪妹却返身出去,把门带上,扣上门搭。

秦汉暗叫不妙,忍疼爬过去拉门,拉不动,往门缝一瞧,该死!搭眼还插了根杂木棍。她一定向敌人报信去了。要在平时,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踢开门,可现在身负重伤,只能束手待擒。

过了好久,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接着门搭响,“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雪妹出现在门口,两眼射来冷冷的目光,手上捏着一块石头。

秦汉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见雪妹手中的石头飞掷而来,接着又扔过一团绿色的东西,他定神一看,是一把带根的草。

雪妹转身出门,把门关上,加了插销。秦汉打量一块石头,是青石板,一把草分三兜,每兜都有黄白色的肥大肉根,是野田七。他恍然大悟,忙在墙边找来一块鹅卵石,将草药捣烂,敷在伤处,从身上撕下布条包扎了。

他半躺在柴捆上,心中非常纳闷:这个地主家的媳妇,前不久还斗了她,为什么不去报告敌人,反而送来草药呢?大概因为自己是她丈夫的朋友,但自己曾经当着面要秋生抛弃她,她为什么不记仇呢?

秦汉想着想着,只觉得身上的痛楚在逐渐减轻,饥渴却越来越难忍,正要挣扎起来找东西吃,门开了,雪妹一手端着钵头,一手提着瓦壶走进来,往秦汉面前一放,然后返身关上门。

秦汉不自然地说声:“多谢!”端起瓦壶,“咕噜噜”喝了一阵,然后捧起钵头吃饭,饭里虽然只有辣椒酸菜,却十分香。

秦汉放下钵头,抬头见泥窗里射进一束夕阳的余晖,映着雪妹,便露出和悦的表情问:“你不记我的仇?”雪妹不回答。秦汉又问:“你为什么不去报告,反而救我呢?”雪妹仍不回答,弯腰拿起钵壶,无声地走了。

第二天黄昏,雪妹照样送来水和饭,外带一把草药。秦汉提出昨天提的问题,仍然没有回答。第三天黄昏,雪妹前来送饭时,秦汉感到自己受一个地主的施舍,受不了,说:“你不回答我的话,我宁愿饿死。”

雪妹瞪他一眼:“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秦汉问:“为什么?”雪妹用颤动的声调说:“我问你,为什么要赶走我丈夫,拆散我们夫妻?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秦汉见她说出了内心话,用和缓的口气说:“唔,是这件事伤了你的心!这也不能怪我,因为我们有铁的纪律。”转而诧异地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呢?”雪妹大声道:“这还用问,因为你是在革命.为了穷人!

统治土地革命的“左”倾思想影响着他,在他脑中,两个阶级对立,敌我分明,怎么可能存在同情和救援?他理解不了,提醒说:“为穷人革命,是要打倒地主阶级的呀!”雪妹激动地说:“你打吧,与我什么相干!”

秦汉仍没理解对方的意思。他许愿说:“你与地主不同,心是好的,做了好事。为了报答你,以后碰见秋生,我一定劝他和你重归于好。”雪妹怒气冲冲地问:“难道我救你就是为了这个?你不明白秋生丢弃我的原因吗?”

秦汉忙问:“那你要什么?”雪妹伤心地道:“我要你别把我当地主!难道有这样的地主吗?”秦汉摇摇头:“我个人不能给你改成分,这是原则。”雪妹说:“谁要你改?我只要还我本来的成分,我是穷人的女儿!”

秦汉打断她的话:“可你是吃地主饭长大的。”雪妹说:“对,可你知道我挨了地主多少打骂,受了地主多少欺压?你知道童养媳的苦头吗?你知道我是怎样从早到晚不停地劳动吗?”

秦汉指出:“地主认你作女儿后,你没有做过坏事吗?毒死鲍土生,你不是帮凶吗?”雪妹伤心地哭起来。秦汉问她当时可知米课有毒。雪妹斩钉截铁地说:“我要知道米馃有毒,叫我五雷轰顶!

秦汉见她说得真切,开始改变对她的看法。雪妹哀求道:“我只想求求你,救我出火坑吧!我想跟秋生走,跟你们一道走!”秦汉感到为难,只得说:“这样的大事,让我想一想,你先回去吧!”雪妹怀着希望走了。

第二天一早,枝头鸟鸣不久,雪妹端着茶饭来了,叫醒秦汉:“快起来,热茶热饭!”秦汉扒着饭,见饭里有个荷包蛋,望望雪妹,她的一双凝滞的期待眼光,正盯着自己,忙说:“你的事,让我再想一想。”

雪妹变得热情而温顺起来,这是决定她命运的时刻。当她收拾钵子出门时,返身告诉说:“我怕外人闯进来,上上这个!”说时从衣襟里掏出一把铁锁,带上门,“咔嚓”一声锁了。

从此雪妹热情护理秦汉。秦汉见雪妹待人真挚,决定采用无人接信的办法试试雪妹。这天雪妹送午饭来,秦汉说想请她送封信出去,雪妹两眼放光,伸出巴掌说:“行,给我,保险送到。”秦汉一笑说:“信还没写呐。”

雪妹听了,转身出门,不一会,拿来纸和笔。秦汉接过,就着膝盖写起来。雪妹灵机一动,走过去挪动柴捆,给秦汉做了一个窝。

秦汉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大字,折起来,交给雪妹,叮嘱说:“你把这封信塞到关帝庙关公左脚下面,千万不能让人看见。”雪妹应声“嗳!”把信纸小心地放进贴肉的衣袋。

雪妹俯身搀扶起秦汉,送他到草窝。秦汉见柴捆里腾出一个小空间,象是一间密室,无论从窗口或门口,都发现不了这里隐藏着人。他点点头,由衷地说:“你想的周到,真不知怎么谢你。”

黄昏时,雪妹又来送茶饭,而且把草药捣好了,还附来洁净的布条。她高兴地说:“信送到了,关夫子收下了。”秦汉第一次见她脸露笑容,为了验证,他吩咐说:“后天中午,你去老地方取回信。”


到了后天,雪妹果然取来了回信。从此,秦汉跟地下党支部书记老穆接上了头。他在鲍家一面养伤,一面领导本地的斗争。雪妹也从此成了地下交通员。

然而这样的时间并不长。一天,鲍信斋夫妇忽然从县城回来了。秦汉伤势虽未好清,但不能呆下去了。当夜,雪妹在鲍家夫妇就寝后,悄悄到柴间给秦汉送来一包番薯糟当干粮,急切地问:“你走了,以后我找谁呢?”

秦汉说:“我跟你是单线联系,我会派人来找你。”经过这段时间的考验,他完全相信雪妹是一个被人误解了的好人。他真挚地伸出手,表示友好与感谢。雪妹以为秦汉出去有困难,慌忙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银簪,放在秦汉手上。

秦汉把她的意思领会错了,说:“好,我见到秋生,就把这个给他,叫他一定回来看你。”这倒使雪妹得到意外的收获,她感激地点点头,悄悄领着秦汉,从后门出去。

雪妹送走秦汉,觉得生活有了希望,她勤快地劳动,小心地在莲田走着,既不敢踩断泥中的藕,也不敢碰伤伸出水面的立叶,生怕会损伤它们。她自己的幸福和希望,正象这初生莲叶般脆弱和娇嫩,得悉心珍重保护。

日头西斜,雪妹才歇工回屋。鲍信斋兴冲冲进来,露出两颗黄板门牙,对赵氏说:“抓住了本乡的穷人王秦汉,要他投降他不投降,正午当街杀他的头。除了这个祸根,全乡士绅都拍手称快!”说完他斜瞟雪妹一眼。

原来昨夜雪妹和秦汉的谈话,被躲在门外的鲍信斋偷听去了。秦汉一出村,就落在敌人手里,当夜押到了乡公所。敌人使用酷刑,没捞到半点口供,便决定今日闹市时,把他当众枪杀。

雪妹听了这个消息,犹如一闷棍当头劈下,只觉得一阵头晕眼黑。啊,断了!唯一了解她的人死了,联系的单线断了!赵氏见她脸色惨白,问:“你怎么啦?”雪妹用手捂脸,掩饰道:“刚才在田里就不舒服。

雪妹回房,躺在床上,无声的泪水沾湿了枕头。鲍信斋进来,假惺惺地说:“咳,也怪我考虑不周,丢你一人在这里受苦,叫你替我挨斗,我心里过意不去哇!”说着掏出两张纸钞,让雪妹去看郎中。

雪妹熬过一夜,次日实在受不了,才去找郎中。出门没走几步,迎面碰见一个妇女,“啐”地一声,一泡口水吐在她脚边,轻蔑地白她一眼,绕开她走了。雪妹愕住了:为何一路碰见的人都用仇视的眼光盯着自己?

她脑袋“嗡”地响起来。本想转身跑回屋去,但狠狠地一咬牙,还是朝郎中家走去。郎中远远一见雪妹走来,就“砰”地把门关上。

雪妹感到事态严重,扑到窗门,用颤抖的声音问:“郎中叔叔,为什么见我就关门?”郎中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雪妹答:“看病。”“有钱吗?”“有!”雪妹掏出两张纸票。

郎中没有伸手接钱,刻薄地说:“你票子上沾着血哩。”雪妹没听懂,老实地审视手上的纸票,说:“没有哇!”郎中重重地说:“出卖一个人,就这点钱吗?”

雪妹这才明白,原来村里人认为自己出卖了秦汉。真是跳进大海也洗不清啊!她哭不出声,两只呆滞的眼盯着青天,象是在问:我的命怎么这样苦?!

雪妹走回家,听得鲍信斋得意地捋着胡髭在对赵氏说,明天请本县靖卫团总吃饭,作陪的都是头面人物。雪妹心中有几分明白,原来鲍信斋逃到县城跟这些人勾搭上了。

雪妹回房去了。赵氏向鲍信斋丢个眼色,巴掌一张,露出捏着的银簪,正是雪妹交给秦汉的那一根,她问:“要不要还给她?”鲍信斋诡谲地一笑:“不要,还是不拆穿的好。”

次日,赵氏和雪妹杀鸡宰鹅,忙了半天,来的人只有三个:主客靖卫团团总,陪客乡长和区长。鲍信斋请客就坐,各占一方。团总三杯下肚,满口答应尽全力消灭苍夷山游击队。

鲍信斋怕雪妹听见他们谈话,要她回房歇歇。雪妹进房,隔着板壁,听见鲍信斋说:“依我说,不如来个香饵钓鱼。土匪最缺枪,我们派人从县城押枪来,引他们夺枪,到时请团总张开嘴巴,一口吞了他们。”

靖卫团团总忙问:“土匪怎么会上钩呢?”鲍信斋答:“不用担心,我们有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里。”“好,就这么办。事成之后,一定保荐鲍先生到县任职。”

雪妹心想:原来鲍信斋和他们勾结起来,是要消灭游击队,捞个一官半职。秦汉的死,看来是他干的,却把罪名嫁在自己头上。现在只有自己知道他们的诡计,可到哪里找游击队去报信呢!

她困倦地睡去。蒙眬中,她来到关帝庙,小心地瞧瞧周围无人,把秦汉的信件往关公左脚下塞去。忽然脚动了,她抬头一看,啊,不是关公,是秦汉怒气冲冲地盯着她。

她猛地惊醒,脑子忽然一亮:为什么没想到请关夫子帮忙呢?可是一想又犯难了,自己一字不识,怎样把复杂的消息写信告诉游击队呢?

雪妹一夜未合眼,天没亮起了床,进厨房装上大半锅水,烧起松丫火,然后找来一张包黄烟的纸,就着灶口火,细心地用木炭在上面画信。

她先画一条鱼,再画一枝枪,枪上的刺刀弯成鱼钩,正好钩着鱼。她又画一个全身乌黑的小人,略一犹豫,伸出左手中指往嘴里一咬,用殷红的鲜血在黑人四周画个圆圈。然后小心地把纸折好,藏进贴肉的衣袋。

吃了早饭,她拿起尖担和柴刀,装作砍柴,朝关帝庙的近山走去。她把信暗暗塞在关公的脚下,然后在附近砍了一担柴下山。

这时候,秋生在红军队伍经过战争的锻炼,成长为一个勇敢坚强的革命者,提升为连长了。虽然他曾发誓不再回家乡,但组织上考虑他对苍夷山人地熟悉,派他来指导工作,他欣然来到了游击队宿营地。

当他听到秦汉牺牲的消息,十分悲痛,忙打听出事的经过。游击队长告诉他,据侦察员夜猫子说,秦汉负伤躲进鲍家,雪妹掩护了他。但鲍信斋一回来,对雪妹施加压力,雪妹出卖了秦汉。秋生气得决心与雪妹一刀两断。

游击队长又告诉秋生,夜猫子得到一个情报,地主武装从县城领到二十支长枪,由一个班押送,大概在下午经过山下的冷水坑。队里研究,决定打个埋伏,把枪夺过来。秋生欣然同意。

就在这时,交通员送来一张“无字天书”。游击队长看了许久,莫名其妙,转给秋生。秋生也解不出意思,问信是哪里来的。交通员说是秘密联络点收到的。秋生暗想:外人不知这个传信方法,自己人为什么不写字呢?

正午时分,队伍准备集合,秋生还在琢磨。他忽然心有所悟:队伍去夺枪,而信上的枪却用来钓鱼,这分明告诉,莫上敌人的钩。红圈里面画着个小黑人,这是说赤色队伍内部钻进了坏人,靖卫团正是一色黑装。


秋生读通了“无字天书”,马上派一名共产党员去冷水坑侦察,果然发现那里有伏兵。他们当即审讯夜猫子,弄清楚这家伙是敌人派进来的。上次秦汉带队进村遭伏击,也是他通的风。

他们决定将计就计,选定冷水坑前面五里路的丝茅排截枪。秋生立即派人通知距丝茅排不远的红军队伍,赶赴那里布口袋。

到时候,游击队直插丝茅排,截住了那支运枪的队伍。战斗一打响,惊动了埋伏在冷水坑的敌人,就赶去增援。到了那里,正好钻进红军布好的口袋。

靖卫团总带着残兵逃回南荷村,怒问鲍信斋,是谁走漏消息。鲍信斋思索许久说:“我家只有一个外人,就是那个养秦汉的,事情坏在她身上。”团总问:“她人呢?”鲍信斋朝村外田野一指:“喏,正在耘田。”

莲田里碧青娇嫩的荷叶,一片片从污泥中挺立起来。叶上水珠晶莹透亮,随风晃荡,充满着盎然生机。雪妹耘着田,听着远处枪声,心里“卜卜”地跳,直到看见黑衣兵狼狈逃回,才放心地笑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两声连发枪响,雪妹身子一颤,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血从胸口涌出来。她来不及说什么,也没机会向人们告别,就倒在莲田里。汩汩鲜血随着过田水,从一丘流向另一丘·····

红军和游击队联合打了胜仗,欢欣鼓舞地扛着战利品回山。秋生怀里珍藏着那张“无字天书”,一直不知是什么人送来的。全队的人都感谢发信人,但无从知道他是谁。

半年后,红军消灭盘踞莲乡的国民党军队和地主武装,把这里开辟成苏区,秋生的队伍驻在这个乡做群众工作,他带一个队来到南荷村,找地下党支部书记老穆了解情况。

两人漫步在村外田塍上,边走边谈。秋生拿出那张“无字天书”,问老穆有没有送出过这封信,老穆一看,连连摇头。秋生便问:“除了你们,村里还有谁知道关帝庙的联络点?

老穆回忆说:“秦汉在那次败仗后,我们找他不着,忽然从关帝庙联络点得到他一封信,说他躲在一个地方养伤。以后,我跟他通了七、八次信,却不知是谁传的。秦汉牺牲后,才得知他隐藏在鲍家,传信的是雪妹。”

秋生激动起来:“那她是怎样死的?”老穆说,雪妹一死,鲍信斋就说是游击队开枪打的。秋生问:“秦汉同志究竟是谁出卖的呢?”老穆说:“鲍信斋逃进县城了,我们从赵氏嘴里证实,秦汉同志是鲍信斋报信抓走的。

两人把情况一凑,真相大白,秋生拿信的手颤抖起来,无限感慨地说:“这是雪妹的信!这张纸不轻啊,它救了一支革命队伍!

两人来到雪妹牺牲的莲田边,秋生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想起两天的夫妻生活,雪妹一片真心劝自己走,自己却怀疑她是鲍信斋指使,不辞而别。那次一定伤了她的心!

以后,在农会门口相会,她那哀怨凄楚的话音:“你就没有一点夫妻之情么?”至今想来,也觉心酸。失去这样一位真情纯洁的妻子,将是终身的遗憾!他喃喃地说:“雪妹,我真对不起你!”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对着莲田,秋生默默地忏悔。泪眼蒙眬中,他发现别处荷花都是粉红色,雪妹倒下的地方,长出了一株与红莲迥异的奇葩,花色洁白如雪,清香幽远,亭亭玉立在碧波中,出污泥而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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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19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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