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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脚本《九号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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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aker 发表于 2023-12-9 07:09: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九七六年的清明节快到了。在一个落雪的日子里,一个手提皮箱的青年人,来到北方一个大城市。他神情冷漠地站在广场边的一幢四层楼房前,仰头看着门牌:松江街9号。

青年走上三楼,听屋里有人在演奏钢琴曲。他按过门铃,女主人出来了。从穿着和风韵上看,她不过三十七、八岁,但实际年龄已经五十多了。她叫贺洁,是本市文化局局长。

女主人握住青年的手高兴地说:“哎呀,是邵良呀!你叔叔来信说你要来执行重要任务,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你看,”她手指对面房间说,“为了方便你的工作,住处都给你安排好了。”

邵良进去,审视了一下房间。贺洁指着贴着封条的套间的门说:“这是那个舒若明以前搞鬼的房间,装满了封资修的破烂货,查封后一直没动。你来搞他的案子,正好利用上。”

对门的钢琴声停止了。一会儿,一位身材苗条、面容秀丽的姑娘走进房来。她叫冬婉,是贺洁的女儿,市歌舞剧院演员。

“小婉,这是邵良呀!”母亲这样一介绍,正和邵良握手的冬婉,突然把手缩回去,跟着脸也红了,转过身就羞怯地跑出去了。

原来,十多年前邵良也跟叔叔住在这幢楼内。他和冬婉、舒宇一同读书,一同玩耍,是要好的伙伴。十年后的现在,他们已经互相认不出了。而贺洁为了巴结邵良的叔叔,把女儿许给邵良做未婚妻。

贺洁以长辈的口吻说:“我和你叔叔在信里商量过了,你这次来也该定一下你们结婚的时间了。”邵良冷淡地说:“这事恐怕难成。冷酷无情是我工作的特点,也是职业对我的要求。女孩子不会喜欢我的。”

第二天,邵良来到市公安局。局长扬起又长又黑的眉毛,交给他一封信:“..····,再次向你强调,那封“遗书'关系到首长,千万抓紧。首长批准你可以采用任何手段,只要能把它搞到手······”

邵良看完信说:“舒若明夫妇已经死去多年,要找到遗书真难啊!”局长说:“有可能在他儿子手中。”邵良忙问:“舒宇?他在哪儿?”局长狡黠地笑了:“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把他调到咱们的鼻子底下来。”

邵良开始工作了。他打开舒若明贴封条的房间,发现里面几乎全是书籍。书橱里是莎士比亚全集、魯迅全集和其他文学名著,桌上地上也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书刊杂志、未写完的手稿和外文原版书籍。

在一个旧木箱里,邵良找到了一大摞日记本。每一本的扉页上都写着杨欲晓三个字。纸张发黄的日记,记載着它的主人逝去的岁月和生活的足迹。邵良仔细地贪婪地一页页翻阅着······

一九四O年初夏,在延安宝塔山上,站着四个都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人,他们是刚从华北敌占区来的舒若明、冬鉴之、杨欲晓和贺洁。解放区的丽日阳光,革命圣地的自由空气,使他们无比兴奋和陶醉。

陕北的小米,延河的甜水,党的教育,斗爭的锻炼,战火的考验,使这四个年青人成长着,进步着。一九四四年底,冬鉴之、舒若明和杨欲晓同时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抗日战爭胜利后,冬鉴之和贺洁结婚了。不久,由他们做介绍人,舒若明和杨欲晓也结成一对伴侶。四个战友,两对夫妻,互相鼓励,互相帮助,在革命的征途上並肩前进。

全国解放后,他们一齐被派到东北这个大城市,都在一所艺术院校中做教育工作,为祖国培养专门艺术人材。这是多么幸福而有意义的工作啊!生活在他们面前铺开一条宽广的大道。

生活啊,它锻炼人也考验人。一九五六年,学院要通过考试选送一批教师出国学习。这时已经入党的贺洁,为了爭得出国的机会,竟剽窃了别人的作品冒充自己的成績。此事被杨欲晓发现了。

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不能为了友誼而丢掉革命原则,杨欲晓向党组织揭发了这件事。这使贺洁十分丢脸,出国的愿望化为泡影,並且受到党组织严肃的批评和处分。

以后,冬鉴之、舒若明和杨欲晓都分别做了院、系的领导工作,而贺洁却为此而长久快怏不快,没有进步。她认定是杨欲晓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前途,时时盘算怎样出这口气。

一九六四年,舒若明在搜集創作素材中,发现了一份向国民党自首告密的材料,那是上海解放前夕,有个叛徒出卖了许多革命同志。他向冬鉴之汇报了情况,然后两个人联名向党中央反映了这件事。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直对杨欲晓夫妇心怀怨恨的贺洁终于等来了施展身手的机会。她日夜奔忙而不知疲倦,青年学生也比不上她那样兴奋、积极和活跃。

她以知情人的身份,对杨欲晓和舒若明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彻底揭发”。她第一个贴出大字报,上纲批判自己的丈夫冬鉴之是“顽固不化的走资派”,“牛鬼蛇神的保护伞”。贺洁成了全院闻名的“响当当的造反派”

学院党委副书记冬鉴之被罢官了。贺洁和走资派丈夫“彻底划清了界线”—离婚了,把他赶出了家门。冬鉴之被打发到干校去不久,贺洁就告诉她的女儿冬婉说,她的爸爸已经死了。

音乐系主任舒若明以“反动学术权威”、“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的罪名被打倒了。连续不断的批斗和折磨,不能表白的憤懑和苦悶,终于使他身染重病,躺倒在医院的病榻上。

当他的妻子、钢琴教师杨欲晓,被准许到医院探望时,舒若明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声音微弱地说:“欲晓,我没有罪。要相信党,相信毛主席,一切都会弄清的。不会总是这样······”

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袋交给妻子: “他们把我置于死地,是因为我了解他们的老底儿…………。我怕是不行了,你要顽强地活下去,把这个交给周总理…………”话没说完,便永远合上了双眼。

杨欲晓扑在丈夫身上恸哭起来。过了许久,她收好那个信袋,问一位护士:“我能收回他的骨灰嗎?”护士摇摇头:“上边有规定,这样人的骨灰不能保存。”清泉般的泪水又一次滴落在丈夫的遗体上。

杨欲晓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了家里,看见儿子眼角流血,衣衫又脏又破,就严厉地责问小宇:“又和同学打架!你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呀?媽媽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还要让我伤心嗎?”

舒字流下委屈的泪水一声不吭。这时,小冬婉进来了:“杨姨,小宇没打架,是别人打他,罵他是黑五类、狗崽子,还让他做噴气式。”说着,她认真地学了个噴气式的姿势。


做母亲的一下子全明白了。许多天来,小宇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倔强懂事的孩子对母亲隐瞞着真情。杨欲晓的心被蜇痛了,母子相抱着泣不成声。

幸好被抄家以后,杨欲晓的钢琴还留在家里。白天,她在学院里扫厕所搞卫生,晚上回到家便长时间地坐在钢琴前。儿子一声不响地倾听母亲弹奏着深沉而激越的乐曲。

有时,贺洁脚踩门坎儿,肩靠门框,象是关心地说:“老杨,你不要折磨自己,要想开一些嘛!”虚假的语气和伪善的笑容,更显出她幸灾乐祸的心理活动,使杨欲晓感到气塞胸噎,但她只能沉默着。

杨欲晓发现贺洁和三楼的新市委的常委邵理,交往越来越密切,常在深夜,走进他的房间。以后,邵理带着侄儿搬走了,接着,贺洁也进入了学院革委会班子。

杨欲晓对她看到的一切都不说什么。坚定的革命信念,使她充满信心地生活着;丈夫临终的嘱托,使她时刻不忘肩上的重任。她眼睛看着前方,心里想着未来······

“我可千万别病倒了呀!一定要把材料交给敬爱的总理。我要亲眼看到胜利到来的那一天,並把这一切告诉给睡着了的亲人·····.”杨欲晓的日记到这里中断了,但翻阅日记的邵良却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了。

看过杨欲晓用鲜血和泪水写下的日记,翻检了舒若明书房的全部材料后,邵良开始问自己:到底誰是真革命的,誰是假革命的?叔叔和贺洁是什么人?我现在在干什么?我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要找到这些问题的正确答案,必须掌握更多更详细的事实材料。邵良只能去找冬婉了,他真诚地说:“小婉,最近我在回忆过去的生活。我也住在这幢楼里时,我是老大,小宇是老二,你是老三,·····”

“那时我们多么要好啊,无所不談。后来我搬走了,这儿发生的事情就一点也不知道了。我希望你能把真实的情况,详细地告诉我。”冬婉问:“你问这些做什么?”邵良说:“为了革命工作。”

冬婉冷笑一声说:“为了革命工作!说得多么好听!很对不起,我和你一样,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无可奉告。”邵良明显地感觉到,这个童年的伙伴,不但对他冷淡疏远,而且在戒备着他,心隔得很远。

几天来,贺洁看到女儿对邵良的冷漠态度,她几次开导女儿说:“你要理解媽的心呀,你们从小就在一起,组织上又这样器重他,将来的前途错不了,你哪点不满意他呢?我看你们“五一”就结婚吧。”

冬婉回答说:“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不能,我不了解他,只能把他当成大哥哥。”贺洁立刻抽抽答答哭起来:“你邵叔就要给你寄电视机来了,什么事都要我处理,你真不体谅当妈的心情,呜呜呜····..”

这天晚上,邵良奉贺洁之命到剧院去看冬婉的演出。冬婉技巧嫻熟地弹奏着钢琴,演出十分出色。她的女朋友舞蹈演员方芳称赞她的演奏很象杨欲晓老师的风格,可是邵良却在座席上睡着了。

演出结束后,他们三人走出剧场,经过院子时看见一个人在灯下清扫积雪。冬婉问:“他是誰?这么晚还扫雪?”方芳说:“大伙叫他木木,新调来的清扫工。”冬婉又问:“木木?他是哑巴嗎?”

方芳笑了:“不是。他好象有难言的悲痛。”冬婉忽见扫雪人脖子上围着一条女用墨绿色围巾。她一下子联想到了什么,便慢慢走上前去。

扫雪人的目光与她相通了,冬婉十分惊訝。她刚要说话,但看了身旁的邵良一眼,没有开口。此时邵良也想然想起公安局长的话:“我可以把他调到咱们的鼻子底下来。”

两个人走出好远了,冬婉还回头去望,只见扫雪人走进了收发室旁的一所破房子。原来这个人就是冬婉时时挂念的,邵良现在要找的,他们童年时的伙伴舒宇。

回家的路上,冬婉一句话也不说。还是邵良先开口了:“小婉,扫雪的是小宇,我也认出来了。我明白,因为我在场,你没和他讲话,对吧?我求你,把小宇的事讲给我听听·

冬婉讥讽地反问:“你想在小字身上再得到点什么?”“不,小婉,请你相信我,我还没有那么下流卑鄙。我想了解他,如果可能,我还想帮助他······”邵良用十分诚恳的语气对冬婉说。

在她让邵良发誓,保证不做损害小字的事之后,冬婉向邵良讲述了她经历过的和知道的事情。

一个漆黑的风雪之夜,小婉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听杨阿姨在自己家里弹钢琴。低沉悲愴的乐曲述说着弹奏者巨大的不幸和内心的痛楚。她躺不住了,跳下床要去看望杨阿姨。

她刚推开一道门缝,突然看见走廊上站着两个穿棉大衣的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其中一个人长着又黑又长的眉毛。那两人一脚踹开杨阿姨的房门便冲进去了,小冬婉吓得急忙缩回来。

突然钢琴声中断了,杨阿姨在大声说什么。不一会儿,房门玻璃咔嚓一声爆裂了。紧接着又扑通一声,从一楼传上来杨阿姨的惨叫声。小宇在走廊上哭喊着媽媽。小冬婉恐怖得渾身发抖。

第二天早晨,小婉悄悄地走进了小宇的家。只见房门大开着,杨阿姨和小宇都不在了,屋内的东西乱七八糟,衣服被褥抛了一地,里间的房门贴着封条。她知道杨阿姨家又出事了。

早饭后,小字回来了,眼睛红红的,看样子是哭了许久了。小婉帮他整理着东西,小声问道: “昨晚出了什么事?”小字哽咽着说:“大人说,媽媽畏罪自杀,半夜跳楼了。”说完,泪流满面。

“杨阿姨现在在哪儿?”“说在医院里抢救。”“你怎么不去医院?”“我去过,他们不让我进去,我怎么哀求也不让我进,不让我见见媽媽,把我撵出了医院······”

隔一天,小婉背着媽媽偸偸陪小字到医院去了。两个孩子站在病房窗外的雪地里,踮起脚用嘴哈化了窗上的霜花。小婉隔窗看见杨阿姨躺在屋里,一动也不动。小字拼命地喊着:“媽媽!媽媽—!”

有一天小婉帮小字在家煮好了几个鸡蛋,又热了一瓶牛奶装进暖姨,我媽媽呢?她在哪儿?”护士叹口气:“她昨天夜里去世了。”

小宇手中的暖壶掉在地上了,牛奶象白色的血溅了一地。护士急忙打扫完,跑到门外看了一下,又跑到小宇的面前,从口袋掏出一个纸包给小宇:“你媽媽的,她说你一定要保存好。别哭了,快回家吧!”

从医院出来,小婉陪小宇在江边雪路上走了许久。小字 成孤儿了。她很想让小宇到自己家来,但媽媽肯定不同意,怎么办呢?她的脸蛋上也流下了真诚纯洁的泪水。


小字开始自己生活了。衣服没人洗,饭也不会做,不能上学了。他白天到处乱走,身上又脏又破,到天黑才回到家里。有时小婉在走廊里偷偷塞给他两个馒头。

过了两三个月,来了几个人,说是小字到处告状为反动父母翻案,把他也带走了。那天,小宇已经走远了,是小婉跑到他家匆匆抓起一条墨绿色围巾,飞跑着追上去,给小宇围在脖子上·····

小宇含泪的眼睛看着小婉,眼神里充满了惜别和感激之情。从此,她就再没见到这童年的伙伴,只听说他是被送到一个学习班劳动教养去了。

听完冬婉的介绍,邵良沉静地问道:“护士交给小宇的纸包,他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知道嗎?”冬婉说:“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你没看见过嗎?”“没见过。我猜可能是钱吧!”

邵良又问:“以后再没有人到他家来过嗎?”“来过,说是找什么罪证。”邵良自言自语道:“是了,就是找那封遗书。”冬婉问:“什么书?”邵良这才发觉自己失口了,忙说:“我是说,他们可能要找几本书······”

这天,夜深了,邵良还没有睡,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思索着冬婉向他介绍的情况,在地上踱来踱去:“那封遗书在哪里呢?该怎样得到它,如果得到了又该怎样处理呢?”

冬婉也失眠了。她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天棚,眼前一会儿是戴着墨绿色围巾的清扫工,一会儿是十年前的小宇,她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天一亮,冬婉就跑到剧院院里的破房子去找舒字。小房里没有人。一张木板搭成的床,床前的火炉已经熄灭。床头上挂着一张照片:两边是舒叔叔和杨阿姨,中间是小字。冬婉无限欣喜:果然是他。

她正在生炉子时,清扫工抱着一叠旧衣服进来了。“小宇!”听到这亲切熟悉的声音,舒宇也愣住了。“小宇,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认识我嗎?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冬婉激动地说。

冬婉关心的詢问小宇是怎样活下来的。舒字微笑着说:“是一位老人给了我力量,他说,你是舒若明和杨欲晓的儿子,这是光荣,不是耻辱。”

“是誰这样说的?”过了好一会儿,舒宇才说:“是你的爸爸,冬伯伯。”冬婉惊叫起来:“什么?我爸爸还活着?妈妈说他早已经死在干校了。不,妈妈不会欺騙我的。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三·······”

舒字真诚地说:“冬伯伯不仅活着,而且对未来充满信心。他刚被弄回城里一个月,我们遇上了。现在我和他已经相依为命。”他指着刚抱来的旧衣服说,“这是冬伯伯的,我拿来给他洗”。

听了舒宇的介绍,她不再怀疑了。她回想起爸爸是那样的喜欢自己,为人慈祥正直,对革命工作忠诚勤勉。斗爭了多时,她决定要立刻去探望很久未见的还活着的“走资派爸爸”。

在她的坚决要求下,舒字带她去见爸爸。他们走在江边的雪路上时,冬婉觉得,她好象又回到了童年,使她回忆起十年前。但眼前舒字和自己都已经长大了,飞逝的岁月匆匆地巴他们带进了青年时代。

在一个破旧的半地下室房间里,一位头发灰白腿脚不灵的老人,坐在床上正在看报。突然跑进来一位姑娘跪在他面前:“爸爸!老人摘下花镜端详着姑娘,失声地说:“你是小婉?!”他老泪纵横了。

“爸爸,我一直以为您已经不在人世了。”冬鉴之气憤地说:“有的人是希望我早死呢!”天真的冬婉劝慰爸爸说:“媽媽也是为了我好。爸爸,你快承认和改正错误吧,好早点回家。妈妈会原谅你的!”

听了女儿的话,冬鉴之痛苦地皺起了双眉,他该对女儿说些什么呢?沉默了半响,他只说了一句:“我的傻閨女,生活会使你懂得一切,会使你成长的。”

老人又说: “小字是个有思想有才华的孩子,竟遭遇到这样的不幸。”冬婉问:“他的父母到底有什么罪过?”老人立刻生气了:“不许你这么说!你日后如果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我当爸爸的会感到自豪。”

“从过去到现在,我象了解自己一样地了解他们,这是两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他们从没做过坏事,对革命忠心耿耿,但现在粉身碎骨了。而那些作恶的假革命,却成了风云人物,有的还升到中央去了···...”

老人越说越激动:“你杨姨对自己的儿子照料得很不好,而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培养学生,你只是其中的一个。她这样做只是因为喜欢你嗎?不,她是为了给党给革命培养人材,为了祖国美好的未来。”

这时舒字才进来。他象在自家一样,边收拾房间边和冬伯伯談着。看见他们俨如父子的关系,冬婉又高兴又激动,含情脉脉地看着舒宇,舒宇也报以深情的微笑。这种情景被冬鉴之看在眼里,他非常满意。

回家的路上,冬婉拉舒字並坐在江畔的石阶上,回忆着童年,談论着人生。冬婉感到舒字的心和自己靠得是这样近。月光下,她慢慢依偎在清扫工的胸前,心里流过幸福的暖流······。

回到家里冬婉向母亲恳求:“让爸爸回家来吧!他能够改正错误。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右腿已经瘫痪了······”这使贺洁大吃一惊,她知道女儿已经找到了爸爸,自己的谎话被揭穿了。

贺洁立刻用革命的詞句教育冬婉:“好孩子,你要站稳立场,不能感情用事,咱们俩要和他划清界限。难道你愿意当走资派的女儿吗?舒字就因为有那样的父母,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灾难。”

“我不认为爸爸是走资派!”冬婉肯定地回答。贺洁马上声音悲切地说“你知道,我和你爸爸分开,也是痛苦的,但我克制着自己…………誰”爸领你找到你爸爸的?”冬婉毫不掩饰:“你手下的清扫工,舒宇!”

她緩和了一下口气又说:“妈妈,小字真可怜哪!小时候,杨姨教我们俩弹琴,他的素质和基础都比我好,会有造就的,可现在…………我求你帮帮小字吧!”贺洁眨眨眼睛:“你让他到家来,我和他談談。”

这天,童年时的三个伙伴在冬婉家相遇了。贺洁对舒宇装出一副亲热的样子。邵良明显地看出了冬婉对自己的冷淡,但他没有走开,他问舒字:“你已经知道我现在的工作了,听说你也在做调查?

“是的,为我父母的冤死。妈妈死前留给我一封信,让我把它交给妈妈最信赖的人。还有,我相信妈妈绝不会自杀,她是被人害死的,我一定要搞清这件事。”听了舒字的话,贺洁在一旁脸色蒼白了。

“我已经弄清楚,我的父母不是舔食自己同志鲜血的豺狼,嗜血的人。”听到这里,贺洁已经神色慌乱坐立不安了。这些都被邵良看在眼里。

贺洁假惺惺地说:“小宇,不要激动,事情慢慢办嘛!”舒字说:“您和我父母是老同志,了解他们。我请您给中央写封信,证实他们的历史是清白的。”贺洁警觉起来:“怎么,你给中央写信了?”


“是的,那是在敬爱的周总理逝世前,不知总理收到没有,现在,他已经离开了我们······”舒字说着难过地低下了头,而贺洁的嘴角掠过一絲幸灾乐禍的阴险的冷笑。

贺洁对舒字说:“你父母留给你的信你应该交给组织。”舒字说:“到一定时候我会交的,但现在誰也别想得到它。”贺洁听了便瞟了邵良一眼,立刻笑容满面了。

舒宇和邵良走后,贺洁追问女儿:“你真的喜欢他?一个未来的钢琴演奏家要嫁给一个清扫工,真是荒唐!将来靠什么生活,同情和怜憫能当饭吃嗎?”

冬婉含泪开口说:“小宇是个清扫工,不错;但他是有思想的·贺洁马上打出了连珠炮:“一个清扫工还有思想,真可怕!思想,思想有什么用?党把一切都给你们安排好了,还用你们思想做什么?”

女儿不说什么,但态度未变,这使贺洁十分担心,怕自己的计划落空:她是要把女儿嫁给邵良,以便进一步抓牢邵理这个梯子再高升一步。想到这,她对女儿说:“我可以挽救小宇,但办法要听我的。”

在剧院的会议室里,批判舒字的大会开了一次又一次。这天会后,方芳质问冬婉: “每次会你都发言,慷慨激昂,声音高,上纲也最高,你这是干什么,目的是什么?为了显示你是革命的嗎?”

冬婉笑答道:“我妈说,一次次批他是为了救他。我每次的揭发批判发言都是妈妈帮我准备的呢!”方芳气恼地说:“你就信你妈!你知道不,你这是落井下石!”

但冬婉却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幻想中,音乐大厅里,舒字激情地指挥着交响乐队,她在其中弹奏钢琴,一曲结束,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演出以后,他们並肩漫步在月光下,一同回家去······

一天邵良正在冬婉家,突听有人敲门:“是贺局长家嗎?”一个女人提着几瓶名酒和几条高级香烟走进房来。冬婉看着她觉得很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原来这是方芳的母亲。因为方芳在剧院里拒绝发言批判舒字,被取消了演出资格,方芳又急又气病倒了,现在母亲背着女儿来找贺局长,请她费心关照。贺洁问:“你在哪儿工作?”“医院里做护士。”

“方芳的妈妈一护士”,冬婉记起来了,十年前她陪小字到医院去看杨姨时就是遇见的这位护士。她刚要上前去认,脑筋一转没有动。贺洁冷冷地对方芳母亲说: “这事我知道。我打个电话说说看吧。”

方芳母亲放下烟酒一再表示感谢后,走了。贺洁嘴一撇:“这点东西就想支使我? !”邵良说: “您要看不上眼送给我!”贺洁一摆手:“拿去! ”邵良提起烟酒回自己房去了。冬婉朝他背影呸地吐了一口。

第二天,冬婉打听好地址,就跑到方芳家去探望她。她跟方芳母亲提起十年前在医院发生的事,方芳母亲却说东扯西不談这件事。

突然门外传来邵良的声音:“这是方芳的家嗎?”冬婉立刻警惕地躲到里间的门后。邵良手提一个纸箱进来了,方芳一愣:“你来干什么,专我的政嗎?”邵良微笑着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談了一会儿閑话后邵良问:“为什么不发言呢?”方芳说:“大批判组交给我一个稿子,可上面不是我想说的话。而且,我更不能批木木,他是杨老师的孩子······。”邵良问她怎么知道是杨老师的孩子。

方芳正在为难,她母亲走过来胆怯地说:“这事怪我,是我告诉她的。要处分就处分我吧,是我不让她批那个可怜的孩子。”在邵良的追问下,她介绍了杨欲晓死亡的情况。邵良听完,说声谢谢就走了。

方芳母亲发现邵良的纸箱忘在这里了,细看上面有一张纸条,是邵良的笔迹:“你们这个月还要吃饭的。”打开纸箱,竟是方芳母亲送给贺局长的烟酒被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了。冬婉对邵良感到迷惑不解。

冬婉急忙把这令人难解的事去告诉爸爸,刚说完,邵良又突然出现在眼前。他诚恳地对冬鉴之说:“冬伯伯,我想向您了解一些有关情况,请您相信我,把真实的事情告诉我吧。”

凭着他多年政治斗爭的经验和女儿的介绍,冬鉴之决定把真情讲给邵良。“…………遗书,记載了一段历史,揭发了一个可耻的叛徒。现在,他是个大人物了…………”

“上海解放前夕,他出卖了许多同志,其中就有你被杀害了的父母,舒若明同志幸存下来了。我相信,现在舒若明和杨欲晓同志的丧命以及我被打倒,还是这个人在搗鬼。是有人向这个家伙告密!”



110、“两个多么好的同志呵,却死在背后射来的暗箭之下。他们死后,没有坟墓,没有鲜花,还背着一大串罪名。但会有那一天的,党和人民记起他们,正确地评价他们。他们是不死的!”冬鉴之说不下去了。

“您能不能告诉我,是誰向那个叛徒告发了舒若明同志,还有和那位贺局长,贺洁。”邵良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冬婉也不相信自己耳朵了。

近几天,贺洁明显地看出了邵良郁郁寡欢的惆怅心情,她以为这是因工作不顺利或女儿对他的冷淡。她哪知道,邵良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矛盾。他在思索、斗爭,在探求着正确的答案和光明之路。

一天下班后,贺洁拉着女儿走到邵良的房间里,想当着两个年青人的面,直截了当地提出她的要求,让他们在一两个月内就登记结婚。但未等她开口,邵良先问起她来了。

“伯母,杨欲晓自杀那天,您在现场吧?”“不,我没在。等我出去时,她已经躺在楼下了。你问这干什么?”不等邵良回答,她又说:“今天太累了,我要去休息。”

邵良送贺洁和冬婉到走廊上楼梯口,他手扶楼梯栏杆问:“您看见她是从这跳下去的?”贺洁探身向又深又暗的楼下望了一眼,喃喃道:“我没看见。”

邵良从身后推了她一把,她的身体撞到栏杆上,吓得哎哟一声。她十分生气,转过身刚要发作,却见邵良从她脚下拾起一个烟头:“差点烧着您的上衣。”冬婉却没有留心邵良的言行,她在想着舒宇。

批判舒宇的会已开过多次,冬婉每次都发言,但母亲答应给舒宇重新安排工作的谎言却不兑现。几乎全院的人都用白眼看她,不理睬她,这使她十分苦恼。这天晚上冬婉又来找舒宇,要和他談談。

但叫了半天门舒宇也未开,她含着热泪转身走了。公共汽车已经停运,街上行人稀少,她低头缓步而行。她身后不远,一个人影在尾,随着她——那是舒字不声不响在暗中护送她归家。

牛皮纸信袋已经不在了。小桌上有一张纸条,上写:“东西在我手里,请放心。你的朋友。”舒宇又紧张又疑惑:“朋友是誰?”

上边在等着哪,怎么办?”“东西还没到手,急有什么用!”局长狡猾地笑了:“对我还保密?你该得胜回朝了,喝庆功酒了,哈哈哈······”


邵良摆出焦急的样子说:“难道我不想早点离开那个鬼地方?局长说:邵良说:“这不合乎法律程序。”局长眼睛一瞪说:“首长的意志就是法律

邵良问:“什么时间行动?”“上午十点整。”邵良一看手表,已快到九点。他立即返回九号住宅,让冬婉通知舒宇。等冬婉跑到剧院才知道,舒字九点钟已被抓走了。

冬婉去找贺洁:“告诉我,舒宇现在在哪里?”贺洁不耐煩地说:“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冬婉又跑回九号住宅,见邵良正在屋中踱来踱去,她冲着他恼怒地喊道:“虚伪!騙子!无耻!”

邵良惊异地问:“怎么?晚了?”冬婉气得声调都变了:“少 跟我耍花招!”说完就跑走了。邵良明白了:公安局长已经不相信他了,而且很容易地騙了他。他心里立刻打定了主意:该开始走自己的路了。

冬鉴之正在往杯子里斟啤酒,女儿推门而入:“爸爸,小字又被捕了!”老人的声音顫抖着:“今天是他的生日呀!党规、国法、真理、正义都哪里去了?”冬婉扑到爸爸怀里哭了:“前天我还在批判他······”

“在您最困难的时候,小宇代替我照顾您,安慰您,忘掉了自己的不幸,可是我却······为什么妈妈和姓邵的都愚弄我,欺騙我?我有什么过错?誰能替我说清呵······”

在拘留所,邵良和舒宇相对而坐。邵良问:“你打算怎样利用你父母的遗书?”舒宇平静而坚决地答:“我要用它捍卫伟大的党的纯洁。”“你相信我吗?”“我会相信一个诚实的孩子,也不会信任你。”

“我也是在执行党的任务。”舒宇微笑了:“可悲!在你看来,凡是领导者都代表党。你明明在干着损害党的事情,却振振有詞地说,“我是热爱党的!'其实,你根本不理解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

一个警察走进来,说有位姑娘找到这里要见舒宇。邵良立刻让警察带舒宇去会见来人。原来这也是邵良安排的,是他通过冬伯伯让冬婉来探望一下舒宇。但冬婉和舒宇都不清楚这个内情。

冬婉握着舒宇的双手说:“小字,恨我吧!駡我吧!我做错了,让你受苦。你要理解我的心,我愿代替你承受痛苦和折磨。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原谅我?”舒字一言不发,扭身跟警察走了。

深夜,邵良没有开灯,躺在床上,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忽然听到钥匙插进房门暗鎖鎖孔的金属摩擦声。他轻轻地赤着脚走进套间,手拿短枪从门缝里注视着外间房门,

房门被打开,两个人影溜进来。其中一人打着手电筒去翻他的放在床头的皮包,另一人在书桌里寻找着。他听到一人说:“局长真他妈草包。这小子若得着宝貝材料早寄给他叔叔了,还会让他拿去请功?!

另一人又说:“姓邵的小子今晚没回来,若不然咱俩就得吃花生米。”“他敢?”“人家是中央来的,打死你,你还不是白死?!”“别白费蜡了,走吧!”“走,回去销差。”两个人没进里间就悄悄退走了。

天一亮,邵良就来到公安局,他想着冬婉向他说的话:杨欲晓跳楼那天,找她的人中,有一个长着又黑又长的眉毛;想着方芳母亲的话:一个眉毛又长又黑的人,不让她们给杨欲晓打针、输血。..·.··

局长上班后,看见邵良就把眉毛拧在一起了:“你说对小崽子该怎么办?”见邵良不开口,又说:“释放他?可以告诉你,材料被转移了,在“他的朋友”的手里。”他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邵良,象野狼盯着食物一样。

局长拿出字条给邵良看:“这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笔迹也查过了。我们不必再啰嗦了吧?”邵良全明白了,他说:“可以释放舒宇了。局长假装高兴了:“好!我立即给你定飞机票。”说着就去抓电话。

“慢着。”邵良挡住了局长的手,“假如我已经不是邵理的合作者了呢?”“哈哈哈,真会开玩笑。”邵良脸色严峻地说:“我正式宣布,我不想再做傀儡和工具,我要回到人民的怀抱里。”

局长瞪圆了眼睛:“你这话当真?”这回轮到邵良笑了:“你 不配我跟你开玩笑。”局长火了:“你要走舒宇那条路?”“我应该和他走一条路,我们本来是从一条路走来的。”局长一下软瘫在沙发里。

他喃喃地说:“不可思议,连自由都抛弃了······”邵良语调铿锵,无比自信地说:“我的肉体会失去自由,但思想冲破了牢笼,灵魂得到了解放。”说完,他骄傲地抬起了头,两眼煥发出炽烈的光辉。

局长左手拄着脑袋,右手揉着心脏,哀求着邵良:“别这样,别这样。我怎么向你叔叔交代呢!给你几个小时,你再重新考虑考虑吧!”邵良鼻子哼了一声扭头走了。局长拿起电话耳机,让接通邵理。

邵良在大街上轻快地大步走着。他忽然感到天空从没有象今天这样蔚蓝宽阔;阳光也从没象今天这样温暖灿烂。他贪婪地看着路上的行人,街旁的建筑、街心的松柏······感到他们是这样的亲切和宝贵······

他先去和冬鉴之告别:“冬伯伯,谢谢您,在人生的道路上,您是我可敬的指路人之一。愿您保重。愿您我都能熬过这严酷的寒天,春暖花开的季节快要来到了。请转告冬婉,我衷心地祝她幸福和快乐!”

他又走进了方芳家,从内衣袋取出一个信封,郑重地交给她,把一切都告诉给她,握着她的手说:“亲爱的方芳,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对吧?”方芳宣誓般地说:“邵良哥,你放心吧,我在,它就在!”

邵良回到九号住宅,两个便衣装束的人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了:“局长把情况汇报给你叔叔了,他下令逮捕你。别怪我们不客气。”“我知道了,请稍等一下。”说完,他走进对面贺洁的屋里。

他直向贺洁走去,直视着她说:“你这做母亲的,你玩弄了冬婉的热情。你想让她也变成和我一样的,只有头脑而没有思想的机器,为你们这伙人驱使和服务。现在我告诉你,你失败了。······”

“我现在恨透了我的叔叔,还有你,你这披着革命外衣,戴着假面具的“革命领导干部”。你等着吧,你逃不脱历史和人民的惩罚的!”贺洁象木棍一样僵立在地上,象被绳索捆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冬婉这时刚好从爸爸那里回来,她的梦已经醒了,她动手收拾自己的衣物和零用品。贺洁明白要发生什么事了,立刻抓住女儿胳膊:“小婉,妈就你一个亲人了,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冬婉一把甩开贺洁的手:“是我要你的命,还是你謀害革命者的命?!多年来,我信任你,听从你,可原来你······哼,赶快向人民赎罪吧!赶快清洗你的灵魂吧!—,这是我,也是人民对你的忠告。”

这时邵良在窗口前叫她:“小婉,他在等你,快去吧!”冬婉走到窗前向下望去,见舒宇正站在广场上。邵良长出了一口气:“小宇又自由了。”冬婉转过身长时间地凝望着邵良。

邵良平静地说:“小婉!我祝福你们!”泪水在冬婉眼窝中 滚动。此刻,她才完全认识这个童年的朋友,她抓住邵良的手:“小良,你可千万当心啊,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冬婉下楼去了。邵良从窗口望着冬婉和舒字走远的背影,脸上露出欣慰的自豪的笑容。忽听身后响了一声,转身一看,是贺洁倒在地上了。

邵良步履緩慢而坚实地走下了楼梯。他看公安局长坐在门前的吉普车里。下雪了,他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这幢不能忘怀的九号住宅,就向前走去了,吉普车在他身后跟上来。

他抬头仰望天空。洁白的雪花落在他脸上,化成了水珠。水珠顺着脸頰流下来。他没有去擦。雪越下越大,他越走越快······

透过雪帘,他突然看见远处有人在抬着白色的花环行走。他想起来了:哦,明天就是“清明”了。他在雪粉中前行,他向白色的花朵走去······。

文学脚本《九号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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