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响,蟹脚痒”。记得小时候在家乡时,等不到秋天,就跟哥哥提着竹篓下河捉蟹了。我一直认为,蟹是生在河里,长在河里的。现在,我才知道,蟹生在江里,长在河里。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九六九年夏天,我到长江北岸的望江公社去学习淡水养鱼的新经验。我沿着江堤向公社方向走去。堤外,就是万里长江。
江面上波涛翻滚,几只海鸥,迎风展翅,时而翱翔,时而击水,清晰的啼叫声,洒满了长江。它们不怕风,也不怕浪,多么勇敢啊!忽然,远处浪头掀起,飞起一只大海鸥来。
我想,江面上哪来这么大的海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木船,风帆劲鼓,乘风破浪,正飞速地迎面驶来。
木船一个转向,驶进了面前的水闸河。这时,我才看清,掌舵的是一个青年人。
我加快步伐,来到水闸的堤坝上,木船已经靠岸了。只见一个老渔民手执海斗,在河里捞来捞去。刚才那个掌舵的青年坐在船板上,用铅笔在小本子上用心地写着。还有一个中年人出神地望着翻滚的长江。
中年汉子摸出烟卷,边抽边咕噜:“两年啦!跑了一百多个水闸口,今天风浪又这么大,连影子也没有······”他猛吸一口烟,翘起嘴巴吐了出来。青年瞪了他一眼,大着喉咙说:“这本来是个新鲜事,要成功就得花力气。”
“小马!你看,有啦!”老渔民收起海斗,眯着双眼,高兴地招呼青年。那青年蓦地站起身子,凑上前去看个究竟。
他双手捧住海斗,高兴而又激动地连呼:“好极了!好极了!”我瞪大眼睛,看来看去,海斗里没有鱼,也没有虾。好啥呢?
“老大,你们捞点啥?”我禁不住问道。青年抬起头,剑眉一扬,自豪地说:“蟹苗!”
我想,只有秋天捕蟹,没有听说夏天捕蟹苗的,真是新鲜事。青年从海斗里捞出几只象蜘蛛一样的小虫,递到我的眼前:“看,这不就是嘛!”就这样,我跟小马认识了。
当晚,我在公社办公室里又碰上了小马。他是到公社来调查蟹苗生长情况的。“小马同志!”我连忙招呼他坐下。当他知道我也是干水产的,话就多了。
小马才十八岁。两年前,上级指示要抓好捕蟹工作,因为河蟹不仅可以上市供应国内市场,而且国际市场上也很需要。初中毕业刚回家乡插队落户的小马,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满怀雄心壮志,解放思想,提出养蟹的建议,得到了贫下中渔的支持。养蟹要蟹苗,苗从哪里来呢?小马带头,到河里、浜里去找蟹苗。
几个月过去了,连个蟹苗的影子也没见着。有的人泄气啦,可小马还是一个劲地忙来忙去。
去年,公社知道了这件事,认为是新生事物,鼓励小马前进!在公社支持下,备了船,组织了老中青找苗小组,闯到长江来了,调查了一个多月,只捉到几十只象蜘蛛一样的小虫。
小马把这几十只“蜘蛛”,送到水产研究所去。经过科研人员鉴定,这些“蜘蛛”就是蟹苗。水产研究所的党委书记笑着对小马说:“你闯得对,我们派科研人员和你们相结合,一起去找蟹苗。”
这对小马是很大的鼓舞,今年他是第二次到长江口调查。他充满理想地对我说:“如果我们找到蟹苗场,捕到蟹苗,将来全大队、全公社、全县都放养河蟹,那时·····.”
我也听得来了劲,高兴地说:“一定能找到,如果各县都派人去找,力量就······”小马没等我讲完,就说:“找苗的人现在可多啦,我们只不过是大兵团中的一支小分队。”
因为小马连夜还得去找当地的老社员调查,他匆匆地走了。我看着他远去的结实身影,又想到他在大风大浪中航船的勇敢机智,不禁想:文化大革命以来,多少新生力量就是这样在斗争的风浪中成长的啊!
转眼又是几个寒暑,事有凑巧,今年领导上要我到长江口去了解捕蟹苗的情况。当我背起挎包出发时,又使我想起了小马。
客轮向长江口急驶,卷起堆堆雪浪。面对绿水蓝天,我心胸激起一种特别的感受:自古以来,这长江口有过多少船只进进出出,谁曾知道,在这咸淡水交汇的地方,就是河蟹的第一故乡。
船靠岸后,我急忙向码头外面走去。忽然,“嗞—嗞—嗞”的声音送进了我的耳朵。
抬头一望,只见林荫道旁,许多方方正正的蜂箱排列着,几个汉子手执喷筒,正弯着腰对准箱上的菱形气洞喷射着。
我走过去问:“同志,蜜蜂也要喝水吗?”一个汉子直起腰,回过头来,“啪”地在我背上击了一掌:“嗨!老李,又碰到了!”我仔细一认:“呵!小马,好几年不见啦!你怎么改行了呢?”
小马两只眼珠骨碌一转:“改行?”我知道他没有弄懂我的意思,就说:“你又捕鱼,又捉蟹,现在又养起蜜蜂来了。”
小马放声大笑,他猛一转身,“嚓”地打开箱子,抓了一把,送到我眼前,说:“你看!”我一看全是灰白的“蜘蛛”!
“蟹苗!这么多?”我吃惊不小。“嗨!刚才你还说是蜜蜂呢!”小马挥手一指:“一箱两斤半,二十多万只,这里是五十箱,一千多万只!”
小马的话中,充满着自豪感。许多旅客也围了上来,问长问短。大家都说:“文化大革命以来,新鲜事真多,蟹也进行人工养殖。”
小马听了旅客的议论,笑着对我说:“为了社会主义,我们搞水产的就要千方百计满足人民的需要。我们还要养海带、养珍珠、养虾哩!”他充满着理想。我点点头:“对!一定能搞起来!”
“嘟—”客轮拉响了汽笛。小马问我准备上哪里去?我告诉小马,是去了解捕捞蟹苗情况的。他听了说:“太好了!我们走的同一条路,我把这一批蟹苗箱托运后,和你一道去。”说着,小马带头搬起苗箱就走。
我立刻也搬起苗箱,跟着小马他们,向码头奔去。
办完托运手续,我和小马乘上公共汽车。车行不久,小马指着车窗外对我说:“老李,人家已奔到我们前面去了!”
我一看,车窗外满目水塘,有的水面上挂着一排排铅丝,铅丝上吊着一根根尼龙线,直拖到水面。小马说:“这就是人工养珍珠······”汽车加大油门急驶起来,小马若有所思地说:“对!要加油,赶上去!”
小马和我来到金星河水闸,已是夕阳西下了。我们向绿林丛中的一间小屋走去。小马说:“这就是蟹苗捕捞指挥部。”
一个中年汉子走来,见了小马就轻轻地说:“今晚蟹苗旺发,新风公社向我们借五十个箱子。”小马问:“借了没有?”中年汉子嘴一撇:“借啥!顶了回去。他们说,晚上找你们书记。'”
“你就借给他们!”小马肯定地说。中年汉子不解地问:“那我们?”小马笑了:“嗨!人家没有经验,准备工作不足,应该支援他们!我们自己总有办法······”
中年汉子走后,小马笑着对我说:“先吃饱饭,晚上去捕蟹苗!”我不理解地问:“捉蟹在晚上,捕蟹苗也要在晚上吗?”小马摇摇头:“不,等潮水。涨潮了,蟹苗就逆流而上,到淡水里去落户,这儿是必经之路。”
接着,他想起了什么,忙着起身打电话。只听他说:“……这是应该的,蟹苗箱我们是有!…………”
打完电话,小马跟我打招呼:“老李,你坐坐,我得自己去走一次。”说罢,三脚两步走了出去。
“小马!”随着喊声,闯进一个青年渔民来。我告诉他:小马出去了!这个青年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说:“糟糕!”一个转身,奔了出去。
夜幕降临。我独自一人在灯下,翻阅捕蟹苗记录。突然,《河蟹生活史及蟹苗捕捞》十个字映入我的眼帘,原来是一本书稿。于是我兴奋地翻阅起来。
“·河蟹到咸淡水交汇的浅滩产子后,就完成了它的使命,慢慢地死去。”“....··蟹子在浅滩上,先变成一种骚状幼体,这幼体每隔四、五天蜕皮一次,经过四、五次蜕皮,变成大眼幼体,这就是蟹苗。”
我看着想着,心情很激动,这些科学的结论,可得要多少人付出多少辛勤的劳动呀!这时小马和那个青年一道走进来,小马说:“这是一场战斗,要互相支援,我们把蟹苗箱主动送去,他们就能多捕一些。”
我插嘴说:“这是一场阻击战!”小马听了,哈哈大笑:“对!对!沿江闸口,都要兵强马壮,粮食充足,才能对付横行霸道的敌人。”青年向我解释:“是蟹!”小马说:“道理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着一个目标而战斗。”青年也笑了。
当小马发现我在读他们的书稿时,谦虚地说:“闯了几年,才初步摸到一些河蟹的生活规律。”我连连称赞:“好,太好了!”
小马说:“上海的淀山湖、江苏的阳澄湖······长江流域两岸的河蟹,每年都要到长江口来产子,蟹子变成蟹苗后,再回到淡水去。你别看它小,它一天随着潮水移动,能游五、六十里路啦!”
我想,实践不简单,写成书也不容易。这时,我忽然注意到书稿上的作者署名是“于明”两字,就问:“于明是谁?”小马神秘地笑道:“你问写书的人吗?九点钟肯定要来的。”我想,写书人一定是个有经验的水产科学工作者。
夜,四周寂静,只有长江惊涛拍岸,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小马和我来到金星河水闸上,七、八里长的河床,给“小太阳”照得通明。
一队队捕捞蟹苗的渔民来了,有的肩上扛着海斗,有的挑着苗箱,就象一支夜巡的民兵,活动在江堤河畔。
“见苗啦!”不知谁喊了一声。就象一声命令,一把把长柄海斗不约而同地落入金星河。捕蟹苗的战斗开始了。在七、八里河床的中段,装置了一个土制的手摇捕苗箱,不时地传出产量的报告。
我想找写书的于明同志,了解更多的关于捕捞蟹苗的情况。于是就问小马:“于明来了没有?”“来啦!”小马手指处,有两个人正抬着蟹苗箱走来。
我一看,为首那个就是傍晚碰见的中年汉子,他们抬的蟹苗箱上,刷着“水产研究所”五个字。我问:“哪一位是于明同志?”两人听了大笑起来,中年汉子把手一挥:“喏,那不就是吗!”
循着他指点的方向,我看到渔民们正在紧张地捕蟹苗,哪个是“于明”呢?猛的,我恍然大悟,原来“于明”就是“渔民”!
这时,中年汉子走到小马身旁:“小马,新风公社还要我们支援蟹苗箱!”“你看呢?”“新风第一年捕苗,准备不足,再支援他们五十只!”“行!”小马望望他笑着说,“形势大好!”
我激动地握住小马的手:“小马,实践出真知,你们真是毛主席革命路线指引下的渔业闯将啊!”那个中年汉子说:“他啊!还在搞人工孵化蟹苗啦!”我由衷地说:“凭你们这股子闯劲,一定能取得成功!”
那中年汉子拍拍自己的脑门子笑道:“这个,有时候,阻力不小啊!”说着,他摸出了烟卷。我突然觉得,这人好生面熟,他莫非就是······
“嘟嘟—”一辆满载蟹苗的汽车,从我们身边疾驰而去。小马望着远去的汽车说:“水产事业要发展,任何阻力都挡不住前进的时代车轮。”我们几个人都大笑起来。笑声向夜空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