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日本侵略者向我冀中发动疯狂进犯,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没多久,又像洪水猛兽般扑到了子牙河旁回民聚居的东辛庄。
东辛庄是马本斋根生土长的老家。他默默地瞅着这劫后景象,仇恨、愤怒像烈火似的在燃烧。
断墙上贴着一张日军的布告,马本斋上前一把将布告扯掉,撕得粉碎,然后愤怒地往地上一摔。
乡亲们都被日本侵略者的兽行激怒了,他们聚集在被毁了的清真寺里,成立了回民抗日义勇队。乡亲们认为马本斋带过兵,打过仗,有胆略,就推举他为大队长。他简单地向众人讲了话。
大队副叫白守仁,他没等马本斋讲完就接过话说:“你这一说,我副大队长也不能看着不管!”说着从他亲信手里抓过一支短枪,向前一递说:“给,只要打日本鬼子,缺啥找我。”
马本斋正想再细说怎样打日本鬼子。一抬头,只见他表弟哈少福得意洋洋地领着一个国民党上尉副官走进寺来,一路嚷着:“大队长,六路军这位金副官要见你!”
金副官单名叫亨,他转弯抹角地说是奉命来请马本斋联合抗日的。白守仁问他六路军有多少人马,他比个手势说:“零头在外,整整还有七千!”
白守仁又问他有什么条件。金亨说,只要义勇队肯接受国军的指挥,保证大家官升一级,半年双饷。可是马本斋早就看穿他们的诡计,就当面将他戳穿了。
金亨猛地一愣。马本斋继续说:“你们自己把屁股坐在日本人怀里,还要叫我们跟着你们走,真不知耻!”站在旁边的马大壮,听了马本斋的话,便要动手来抓金亨。
边上还有好多人纷纷喊“打”。马本斋一边示意哈少福让金副官走,一边上前止住了马大壮和众人。
金副官又羞恼,又恐惧,急于溜走。溜到门口,一边回头一边说:“你,你们侮辱国军······”正好撞到跨进门来的李老汉,跌了一个跟斗。众人一阵哗笑。
金亨走了,李老汉挤到马本斋跟前,指着自己的儿子说:“本斋,我把茂才交给你了,让他来替他娘报仇吧!”马本斋拉住老汉的手说:“大叔,你太好啦!”
马本斋又叫大伙先安好家,没有木料、砖瓦,先用高粱渣子和黄泥糊一糊再说,等胜利了再造新的;又规定以后要出操站岗。大伙都举手赞成!
散会了,人们陆续走了。马本斋的母亲一直没有离开过会场,她嘱咐儿子说: “本斋,你看大伙这样看重你,你可得好好给大伙办事,人家待咱一分,咱就得待人一寸!”
马母又对哈少福说:“少福,以后可不能又抽又赌啦!那是个无底洞,糟蹋了钱是小事,还得坏了人!”说着,见他歪扣纽子,衣襟不平整,就伸手给他理了理衣服。
哈少福把她的手一拉:“大姑,你放心!以后我再不赌不抽啦!有了钱,我先给您老人家打对金镯子。”马母不以为然地轻轻一笑。
转眼已是夏末秋初了。回民抗日义勇队跟日本鬼子展开了武装斗争。他们天天在公路上候着,要抓住鬼子的尾巴狠揍一顿。
一天,一辆日本军车从公路上驶过。躲在芦苇地里的马本斋,掏出怀表一看,指针正在四点半上。马大壮凑近来说:“比前天迟了三分钟。”马本斋听了点点头。
第二天,到了四点半钟,一辆日本军车又来了。眼看驶近了,马本斋突然从芦苇地直起腰,一扬驳壳枪,喊了声“打!”,队员们立刻对着卡车“乒乓”开了火,可是没打中要害。
卡车加大了油门,跑了。这时李茂才也不等命令,早从芦苇地里赶出一辆大车来。马本斋喊了声“追!”,便飞身上车,几个队员也跟着跃上去。
鬼子一边逃命一边还击。刚转弯却被韩福顺的大车挡住了。原来马本斋早料到鬼子有这一着,事先就派人在这里拦截。可是军车一拐弯,绕过大车又逃了。
马本斋圆瞪双眼,眼看这场伏击将要落空,他抢过一个队员手中的砍刀,“喳喳”两声砍断了车上的套绳,纵身上马追去。
鬼子着慌了,汽车在坎坷不平的公路上逃命。猛地车轮陷进了路旁的泥坑,轮子只是打着空转。马本斋跃马赶到,对着汽车掷出两个手榴弹。
队伍赶上来了。车上的鬼子有的被炸死,有的还想逃跑。李茂才瞅见一个鬼子正向芦苇地里钻,他猛蹿上去就是一刀,但砍了个空,随即他扑过去跟鬼子撕打起来。
那个金副官穿着一身伪军装,跪在路旁水坑里,吓得魂不附体。哈少福还以为是个鬼子,正待用枪瞄准,只见对方拿着一叠厚厚的钞票,两手举得高高的。
哈少福认出跪着的是金亨,夺过钞票,轻轻踢了一脚,金亨便趁势滚到芦苇丛里去了。
这时李茂才兴高采烈地向人群走来,他一手拿着砍刀,一手高举着一支枪,嘴里高喊:“宰了个鬼子,闹了杆快枪,你们看!你们看!”
白守仁一把夺过李茂才的枪:“把枪给我,你先玩几天大砍刀再说!”李茂才恨不得立刻向白守仁扑过去,可是他不敢这样做。
白守仁走了,李茂才对着他的背影骂道:“妈的,老子在家种地受你欺侮,出门当兵还受你欺侮!”说着他把砍刀用力向芦苇地里一扔。
李茂才怀着痛苦、失望的心情,跳下公路,三拐两拐就离开了大部队。
队伍回到庄上,马本斋才发觉李茂才走了,但他提防鬼子要来报复,暂时没有追究这件事,只是忙于命令队伍赶快修工事。
地堡筑得很不结实,马本斋用力一推,“哗”的一声就倒了。这一下可真把他气坏了,他把班长叫来,狠狠地叫骂着,差点要动鞭子了。
班长被骂得一声不吭。正好这时马母来送饭,看见这种情景,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鞭子,把马本斋结结实实训了一通。
马本斋被娘训了一顿,便不言语,埋头吃起饭来。一时想起白守仁既挂了大队副头衔,也得来管管队里的事情,就准备吃完饭后去找他。
马本斋闯到白守仁家里,却见他和账房先生在喝酒。管账的说:“这次老佃户也不买账,李老汉家我就自己动手倒粮罐。”白守仁连连点着头说:“对!”马本斋瞧着很不满意。
白守仁连忙解释,说自己租子利钱一个也没收到,一家人眼看要挨饿了。马本斋表示收租收息他不反对,可是不能不管管队伍,又问李茂才回来了没有。白守仁一听这事,便骂开了。
就在这时,李茂才刚刚回到庄上。他先从断墙的缺口向屋里望望,只见爹身旁摆着一只空的粮罐子,独自闷坐在那里发愣。他想,爹一定是在生我的气。
李茂才蹑手蹑脚走到爹身边,喊了声“爹!”,李老汉一怔。李茂才不等着爹开口就说:“我受不了白守仁的窝囊气,不干了!”说着抓起瓢子喝水,一面偷眼看他爹的脸色。
这时李老汉已不是送儿子去参加义勇队时的心情了。他点着头说:“不去也好,白守仁的地咱也不种了。”正谈着,忽听屋外有人喊:“大叔,大叔!”茂才一听不对,忙从后门溜了。
随着喊声,韩福顺带了个战士抓茂才来了,见茂才不在,便对李老汉说:“茂才开小差啦!”李老汉这时正窝着一肚子的火,不由借此机会发泄起来。
李老汉抬起瓦罐说:“早晨倒我的粮罐,此刻我还没动烟火呐!穷人想喝口西北风也没人给刮呀!”他越说火越大,把个瓦罐“哗”地一扔,摔得稀烂。
韩福顺受了李老汉一顿抢白,却并没怨他。回到白守仁那里,只说没抓到茂才。正说着,突然一颗炮弹在屋前爆炸了,震得窗子“哗哗”响,白守仁吓得大惊失色。
白守仁知道是日本鬼子打来了,一时急得手足无措。正在这时,马本斋奔过来,叫他赶快带二中队向村西冲出去。
马本斋忙又出来指挥队伍,瞥见哈少福吓得趴在地上发抖,就过去一把把他抓了起来。
马本斋立即上屋顶指挥,炮弹在各处炸开了花,子弹在他身旁“嗤嗤”响,马本斋毫不在意,还是那样沉着勇敢。但队员受伤不少,到处叫喊,情况越来越严重。
他下屋来想组织力量突围,不料白守仁并没有带二中队冲出去,却和哈少福一起躲在门洞里。马本斋见了,怒火冲天,要白守仁跟他冲出去,却被哈少福一把拉住了。
正说话间,敌人的炮火忽然停止了。马本斋正觉得奇怪,忽见金副官从外面走来了。原来他是山本联队长派来劝降的。
马本斋一听,发起怒来:“要投降,老子就不打鬼子了。”回头又对韩福顺说:“先把这汉奸捆起来。”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村边传来一阵阵呐喊:“不投降,就要脑袋!”马本斋从韩福顺身上拿过两个手榴弹,说:“来吧!来了就和你们拼!”
金亨还想劝降,被马本斋狠狠打了一巴掌:“你这汉奸,我死的时候,把你也带进棺材!”
正在这危急时刻,突然村外枪声四起,杀声震耳。马本斋登高一看,只见敌人的阵脚乱了,有一队的八路军,由一位团长模样的人指挥着,摆开钳形攻势,向敌人袭来。
太突然了!马本斋又惊又喜,放开嗓门高呼道:“八路军来了!弟兄们,冲啊!”说着他便越墙而过,韩福顺等几个队员紧紧跟上,向日本鬼子冲去。
趁着混乱,哈少福偷偷把金亨放了,然后才赶着跟上队伍。
在内外夹击之下,鬼子败退了。马本斋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不料一颗炮弹飞落到那位团长身旁爆炸了,有人在喊着:“担架快上,郭团长挂彩了!”
这时义勇队的担架早已应声上前。马本斋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难过,咬咬牙,带着队伍继续向前追击。
这两个抬担架的,其中一人就是李茂才,他受了白守仁的气,不当兵了,可又无法抑制对日本侵略者的愤恨,自愿参加了救护队。他一直把郭团长抬进了后方医院。
李茂才放下担架,问警卫员小刘:“我参加八路军行不行?”小刘干脆回答:“当然行!”另一个抬担架的老乡说:“这小伙子好样的,打死过一个鬼子,还得过一杆枪。”
郭团长被炸坏了一条左臂。小刘一边扶起郭团长一边又问茂才:“你原来在哪个队上?”当茂才说是马本斋义勇队时,郭团长摇摇头说:“他们这次损失很大,正是缺人的时候,八路军不能收你。”
李茂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后方医院,他一跺脚打定主意:反正队上有白守仁在,我死也不回去。
这时战斗已经结束,有一小撮鬼子逃跑了。马本斋在回来的路上,忽见哈少福气急败坏地跑来说:“大队长!金亨是谁看守的?他逃跑了,我开了一枪没打中·····.”
经过这次战斗,义勇队的威望声震远近。不久,队伍扩大了。但是,问题也接踵而来,部队给养发生困难,这时已是严冬季节,战士们还穿着单衣。马本斋感到问题的严重。
他召集白守仁、哈少福、韩福顺等几个人开会商量,但大家都拿不出主意。马本斋说:“雪下得这么大,当兵的身上连一片棉花都没有。再拖下去不想办法,队伍就只好散伙了!”
韩福顺表示情愿冻死、饿死,也不能散伙······哈少福截住说:“不要把话说得太硬了。这和打牌一样,手臭了,你就赢不了。”说着又瞧了马本斋一眼。
马本斋让他说说打算。哈少福说:“表哥,六路军不是请了你好几回了吗?我看眼下就这么一步好棋!”
在座的几个一听,马上嚷了起来,说要跟六路军当汉奸,还不如回家哄孩子去。韩福顺生气地说:“哈少福,你说这话也不怕丢了脸?”说着,叫马本斋做主。
马本斋紧锁着眉头说:“当兵的穿不上一件棉衣,这全怪我······”他又向大家扫了一眼:“投六路军等于投鬼子······现在只有一条路,投八路军。”白守仁和哈少福一听这话,马上嚷开了。
韩福顺几个都说这是条正路。马本斋听了不同的意见,委决不下,他怕一走错,带来全局的不幸。他走到桌前,拿起了给郭团长写好的信,看了又看······
白守仁说:“你又念念不忘郭团长解围的事啦!你可想一想,人家想要改编你,能不给你一点甜头?”哈少福又一旁帮腔:“走别的路都行,要投八路军,去吃那份苦,我可受不了!”
马本斋烦透了,他把窗子一推,指着外面说:“不投八路军可以。可是你们看:伤病员需要医治,又没吃没穿,你们说怎么办?”白守仁觉得这话好像是要叫他掏腰包,立即转了态度。
马本斋又问哈少福有什么意见。哈少福推说自己身子骨不好,要回家去。马本斋斩钉截铁地把桌子一拍:“投八路去,有不愿干的请便!”这一决定,顿时把韩福顺等几个人高兴得跳起来。
马本斋说做就做,粗粗准备一下,便率领队伍投向八路军。八路军十分欢迎他们,举行了授旗典礼,把这支回民抗日义勇队改编为“回民支队”,并发给每人一套棉军装和武器装备。
上级又派来了郭政委,负责回民支队的政治思想工作,并带来了一个任务:部队进驻黄庄,保卫秋收。这个郭政委就是上次给马本斋解围的郭团长,但他没有把这事告诉马本斋。
郭政委到军区开会去了。马本斋来到黄庄,马上派出战士挖沟筑渠破坏交通,不让敌人汽车通行。他亲自拿着小棍,到处测量、检查。
他仔细、认真地用小棍往地上测量,见路留得太窄,立刻把值班排长叫来,要他把挖过的地方重新做一些修正。
第二天,郭政委从军区开会回来了,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公路上找到马本斋。
郭政委发现马本斋很有军事才能,就用鼓励的口吻说:“对!在平原上作战,要是把交通一破坏,汽车不能驶,就等于把敌人的腿给缠住了。”
郭政委看了一会地形,正要返回司令部,忽见韩福顺带着一个连队,在一块谷子地里演习,白守仁在一旁看着。他走上前说:“大队长,快叫队伍出来,要不,老乡们的庄稼都给踩坏了。”
白守仁听了一声不吱。郭政委只得走到地边,叫韩福顺停止演习,赶快把队伍带出来。白守仁感到触犯了他的威严,把脖子一伸,就嚷开了。
郭政委慢慢地走到田边,说:“同志们,你们在家是不是也种地?为什么一当兵就不知道爱护庄稼啦?”战士们被政委这一说,就全从地里出来了,而且脚步放得很轻,唯恐把庄稼踩坏。
白守仁一看没人听他的,很光火,冲着郭政委说:“你的狗皮膏药甭在我跟前卖!”说完又气呼呼地走前几步,“啪”地扇了韩福顺一记耳光。
白守仁总算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他一面扭头往村里走,一面喊道:“这差事我不干了,有本事你姓郭的来干吧!”
白守仁发疯似的冲到司令部,在马本斋面前直嚷,见马本斋没有表态,他又添油加醋地指责郭政委,企图得到马本斋的支持。
白守仁又说:“我白守仁拉起队伍,不是为了让别人骑在我的头上······”马本斋似乎也有话要说,但是一张嘴,就转了话题。正说着,郭政委走了进来。
马本斋对郭政委说:“我们都是把朋友往头上顶,可是有人想把我们往脚下踩。郭政委,我看这也不对吧?”这一来,白守仁的气焰更嚣张了。
郭政委决定把问题说清楚,故意问这是怎么回事。白守仁张牙舞爪地咆哮着,说郭政委不该干涉他的队伍行动。郭政委忍无可忍,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白守仁一拍屁股走了。马本斋认为这样干,队伍可不好带。郭政委不同意他的看法。
马本斋沉不住气了,问自己哪点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打鬼子他不含糊,参加八路军是自己主动带队来的。郭政委说:“这都好,可是军队不懂得爱护百姓利益,就会不攻自垮的!”
谈了一会,郭政委走了,马本斋踱来踱去,想着心事。猛然,他把桌子一击:“嗨,别小看我姓马的,到时候把队伍训练出来让你看看。垮?”
郭政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警卫员小刘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郭政委觉得好笑,想不到两个人只隔几步路,通封信竟要半年。小刘在一旁接嘴说:“政委,把您的身份告诉马司令吧!给他说了,您的工作就会好做得多!”郭政委摇摇头,不同意。
郭政委心里很烦,拿了本书走到外面,坐在河边的树下看。忽然,他听到马本斋在操场上喊口令:“立正!正步走!”一排队伍迎面走来。
马本斋没有发出“立定”的口令,战士就一直往前走,恰巧前面是一个水塘,战士们就一下踩进水里去了。
马本斋收了操,得意地问郭政委:“政委,你看怎么样?军人就得服从命令,指到哪走到哪。”郭政委没有表示意见,顺手举起那本《论持久战》说:“我们是得好好学习!”马本斋把书推了回去。
郭政委不否定他的训练方法,说:“把你二十年的经验和实际结合起来。让战士们知道为什么要服从命令,那才更好!”马本斋不反对郭政委的说法,就势给郭政委出了个题目。
郭政委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经历过长征,这些经历已把他锻炼得非常谦虚。他知道马本斋欣赏自己,又想摸摸他的底,便微笑着说:“我一个人不行,我们需要合作!”
马本斋心想:合作就合作,看你有多大能耐。他回到司令部,立刻叫管理员去把《论持久战》找来。管理员刚要走,又被他叫住,他还想多找些书。
从此,马本斋的生活改样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被书本吸引了,一天到晚,手不释卷,有时沉浸在苦苦思索中,有时又会喃喃自语。
这时,郭政委开始了新的练兵方案,他亲自指挥战士们练习瞄准、射击、投弹、冲锋······这些,都得到马本斋的全力支持。
不久,秋收在即,回民支队执行上级指示,炸断桥梁,破坏公路,割断电话线,展开了保卫秋收的斗争。
晚上,郭政委和马本斋研究下一步行动计划。郭政委说:“敌人要恢复交通,也得秋收以后了。”马本斋一面看地图,一面说:“明天我去军区汇报,这下可好摆开战场和敌人斗一斗了。”
马本斋一抬头,瞥见郭政委紧皱双眉,轻轻摸着左臂的绷带。马本斋觉得这几天他的脸色越来越黄,左臂似乎越来越肿了。政委发觉马本斋看着他左臂,马上又恢复若无其事的表情。
马本斋走后,郭政委又埋头工作了。小刘提着个水壶,拿着毛巾包走进来。郭政委没有等他开口,就说:“又来催我休息了,是不是?”
小刘不吭声,把东西往桌上一放。郭政委打开小包一看,见是一碗猪肉,立刻皱起眉头。小刘看他神色不对,连忙说明这是老乡们叫他送来的,让他多多关心政委的健康。
郭政委问小刘有没有想过影响,小刘说:“我想了,反正咱们都不是回民,也不算什么违反纪律。”郭政委的脸色越发严肃起来,觉得这不是小问题。
郭政委让小刘把猪肉送回去,给老乡解释清楚。小刘应声“是”,拿起毛巾包,转身想走,又被政委叫住了。郭政委叫他把东西准备好,明天回军区去。小刘一听,就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小刘定了定神,想为自己辩护,但又被政委的话拦住了:“不用说了,我全知道。”然后他拿出一支钢笔往小刘衣袋里一插,说:“给你,以后要好好学习!”
第二天下午,小刘流着泪离开了回民支队,走到半路,坐在一株柳树下,想想又要掉眼泪。恰好马本斋从军区回来,一眼就瞧见了小刘。
马本斋瞅着小刘的眼睛问:“你为什么跑这儿来了?”小刘起初不肯说,后来在马本斋的追问下,才低声说:“司令员,我犯错误了!”
马本斋问清楚原因,便把小刘带回司令部;又派人把郭政委请来。小刘低着头站在一旁。马本斋看了他一眼,问郭政委:“政委,小刘犯了什么法了?你把他从回民支队赶出去?”
郭政委说:“他违反了纪律!”马本斋似乎抓到了把柄,笑了笑问:“好啊,你这回倒讲开纪律了,可是你的说服教育到哪去了?”
郭政委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马本斋说:“什么意思,你照顾了政治委员的影响,可没有照顾到司令员的影响。我不能看着一个人连胳膊都快掉了,还叫他没死没活地工作!”
马本斋事前早把主任医生叫来了。他把医生拉到郭政委跟前:“你问问他!”医生说:“政委本来伤势就十分严重,现在恶化啦,不能再工作了!”
看样子不去医院是不行了。郭政委幽默地打趣说:“好哇,你们几个合伙整我一个!”小刘见政委笑了,便上前插了一句:“住院吧,都准备好了。”
郭政委诙谐地说:“小刘,这次看在司令员的面子上,从宽处理。以后再犯,得加倍处分!”说话间,马本斋的警卫员提了一篮鸡蛋进来,递给小刘。
第二天,郭政委要动身上医院了,马本斋送了他一程,并托他打听一个人。马本斋说:“你们本家,也姓郭,郭团长,现在不知在哪个队。”
郭政委说:“其实这是党的统一战线政策让他做的,也不是他个人的什么功劳。”说着叫马本斋不必再送,两人便握手道别了。
回到队部,马本斋觉得走了政委像丢失什么重要东西,空荡荡的,不觉又抓起《论持久战》来。刚翻开书,白守仁满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一见马本斋又在看书,就嚷开了。
马本斋把书一合说:“兄弟,升官发财你内行,要提这些,你可就连胎毛还没退。我们要是早看了这些书,在东辛庄也不会被鬼子包围了!”
白守仁截住他的话说:“别说啦!我不能当裤子、卖老婆来给共产党干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往马本斋跟前一甩。
“又是租子利息,这事军队管不着。”马本斋说着把信往旁边一推,又说他家就算再怎么减也吃不完,劝他不必生那么大的气。白守仁没想到竟得到这样的回答,恼怒地走了。
晚上,清真寺里召开村民大会。农会主席李老汉号召说:“减租减息是抗日政府的法令,该减谁就得减谁,大家不要怕······”
李老汉正说到节骨眼上,忽然从外面来了两个背枪的,说马司令和白大队长请他去一趟。李老汉只得收住话,跟着来人出了门。
白守仁正在等着李老汉,一见他来了,就不由分说,叫几个打手把李老汉绑起来狠命抽打。
李老汉被打得皮开肉绽,白守仁就命打手们把他拖出去,推到门外。
大门外是操场,下了操的战士正在休息,大家一见从大队部拖出一个受伤的老人,觉得很奇怪,就纷纷跑过来。
战士们听了李老汉的话,都愤愤不平,想进屋去和白守仁说理,却又不敢。有人叫:“这还革什么命呀!”这时,一声哨子响,他们只得跑过去集合。
队伍集合了,白守仁下令马上离开这里。韩福顺问他要去哪里,白守仁说:“共产党这碗饭我吃不下去了!我把队伍带回去,看看他们谁还敢减租减息!”
韩福顺感到白守仁这样做很不对,便照直说:“减租减息,这是抗日政府的法令呀······”白守仁怒骂道:“妈的,你也拿法令来压我!”就叫人把韩福顺五花大绑,立即送进禁闭室。
韩福顺觉得白守仁的行动不对头,拉革命队伍去镇压减租减息,这跟叛变有什么两样?他急于要去报告司令,可是两手被绑着。他用劲踹窗棂子,最后窗棂子终于给他踏断了。
司令部门口留着枪和手榴弹,人都走了。马本斋找不到人,正在恼火,忽见韩福顺五花大绑地奔来,便上去喝问缘由。韩福顺上气不接下气地把情况报告了一遍。
马本斋喊了声“警卫员”,马大壮应声而至。马本斋一面叫他给韩福顺松了绑,一面翻身上马向队伍追去。
马本斋追上了白守仁的队伍,连喊“站住”!白守仁听见喝声,回头一看,见马本斋单枪匹马追来,便勒住马头停了下来。
马本斋还是耐心地劝他回去。可是白守仁把手一挥:“弟兄们,我们走!”有六七个跟班的一带头,队伍又向前走了。
这时,马大壮已带着警卫班追上来了。马本斋朝天打了一枪,大叫道“回来”,警告白守仁悬崖勒马。但白守仁居然摸枪要打马本斋。
白守仁的举动早被马本斋看在眼里,事已如此,他只能一横心,对准白守仁开了火。白守仁中枪应声落马。
这时队伍站住了。马本斋高声说:“谁愿意打日本,跟我回去!不愿意的给我滚蛋!”说着就拨转马头。战士们有的跟着他归了队,有的就开小差了。
马本斋回到司令部,值班参谋向他报告,说李老汉被几个战士抬走了;不少战士议论纷纷,各连队也有许多人开了小差,他建议立即采取措施。
当天,马本斋赶到东辛庄召开群众大会。他说:“白守仁给我枪毙啦!他不抗日,要拉起队伍叛变。但你们开小差对是不对?大家都说说看?”
马本斋满以为打死白守仁,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他没有料到这只给大伙出了一口气,减租减息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大伙先是沉默,后来就慢慢散了。
不一会儿,人都走完了。这时,马本斋真像英雄失掉了利剑一样,束手无策。马母见儿子这样,心里也很难过。
马本斋不安地安慰母亲,说天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请老人家多保重身体。马母想再叮嘱几句,却见儿子已走远了。
马本斋回到司令部,错综复杂的现状在他的脑海里翻腾开了:政委不在家,部队发生这样多的问题,影响多坏,该怎么办······他感到痛苦,彷徨无策。
该怎么办呢?马本斋正感到惘然不知所措,忽见郭政委推门而入。
政委不在,他感到空虚,没有依靠。当政委突然出现在面前时,他却愣住了。事情搞得这么糟······他喊了声“政委”,就说不下去了。
郭政委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赶快把白守仁叛变的事给部队讲清楚,并主张由韩福顺代理大队长。另外再写信告诉农会:回民支队坚决支持群众减租减息。
在交谈中,马本斋并没有感到政委对他有丝毫蔑视,而是给他援助和力量。马本斋激动地上前要和政委握手,却发觉政委的一只袖管子空了。
马本斋深情地看着郭政委,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好!一切照办,我马上叫文书给农会写个信,连夜送去。晚上召开支队全体大会,请你讲话。”
要办的事都一一办了。开小差的战士却还没有回来。第三天晌午,马本斋正和郭政委谈话,忽然通信员送来一封十万火急的鸡毛信。
马本斋拆开信一看,脸色立刻变了。政委问他什么事情,他把信往桌上一摔,愤怒地说:“日本人有本事就来抓我。偷偷摸摸抓了我母亲,真不要脸!”
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落在马本斋头上。郭政委沉痛地说:“是我们一个疏忽,给敌人钻空子了······”他劝马本斋别着急,要沉住气,说不定明后天就有消息。
第二天,哈少福来了,原来他离开义勇队以后,又抽又赌,混不下日子,早已通过金亨投敌了。他转弯抹角地先说:“大姑很好,请表哥放心······”然后才转入正题。
哈少福先是劝,末了说:“要是你不过去,那大姑就······”马本斋一拍桌子说:“你告诉山本,有种就拉出队伍和我干!抓老太太不算本事!”哈少福一看不对,就用起激将法。
“去闯一次虎穴······”马本斋正在沉思,警卫员进来报告,说开小差的战士们回来了。马本斋一听,就顾不得回答哈少福,大步跨出门外。只见满院子是人,心中大喜。
李老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对上一举,向马本斋说:“接到你这封信,大伙三天两夜,就把租息全减了!这下身上轻快了,就一心抗日啦!”
李老汉把李茂才拉到马本斋跟前说:“我家这不成材的东西,这回又来啦!交给你,看他还敢开小差不?”
李茂才腼腆地说:“就开上次一回!”老战士们参差不齐地嚷着:“以后再也不开了!”李老汉又兴奋地说:“马司令,你看,这些小伙子,非要参军不可,你就一起收下吧!”
“军队不爱护人民的利益,就会不攻自垮。”政委说的和书本上写的一样,马本斋一下子明白了。他激动地对李老汉说:“毛主席说:兵民是胜利之本。从今天起,回民支队一定爱护老百姓。”
他又转身向战士们讲:“从今天起,回民支队一定要爱护老百姓,一定要官兵平等,不准打人骂人。要是看见谁打人骂人,大伙先把他揍一顿。也算上我,都一样!”
说完他转身闯进屋,看见哈少福伸着耳朵,正在窗前偷听。马本斋上去就是两个耳光,然后一把将哈少福拖到院子里,猛地往地上一摔,下令绑送军区。
再说山本派出哈少福以后,一切都布置好了,只等哈少福引着马本斋来投降。可是一个上午要过去了,还不见有何动静,山本不由焦躁起来。
一个下午过去了,一个夜晚过去了,山本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金亨想宽慰宽慰他,却碰了个钉子。
再说马母,这时正平静地闭眼躺着。一个伪军向她苦苦哀求:“老太太,你喝口汤吧!一连几天啦,不吃不喝的,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下去呀!”
马母慢慢地睁开了眼,用鄙视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伪军畏缩了一下,继续哀求:“你行行好吧,你不吃,我们天天挨打,太君还说要杀我们呢!”
那个伪军满面羞愧,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山本带着金副官来了。
山本缓慢走进来,看看桌子上、茶几上到处都堆满了食物。他来到马母的床前站住了,马母理也不理。
山本躬身站着。马母睁开了眼,射出愤怒和鄙视的目光。山本霎时收敛起笑容,表情由凶恶变成惊讶。
马母的眼又合上了,她头一偏,手从床上滑下,戴在腕上的玉镯“当”的一声跌碎了。山本“啊”的一声,后退了一步。英勇的马母逝世了。
马母已死,哈少福又不回来,山本恼得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他立刻下令向回民支队发起总攻。
敌军的炮火漫无目标地乱轰。马本斋和郭政委商议决定分成两路,一路迎敌,一路由郭政委指挥,从后面迂回包抄,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马本斋来到重机枪阵地指挥。日本兵冲了上来,马本斋猛地一把推开射手,抓过机枪猛烈扫射。这一队敌兵纷纷倒下,只剩下几个活的逃回去了。
马本斋立即命令重机枪转移阵地。他们刚走开,敌人的炮弹落下来炸开了。马本斋正在观察敌情,忽见战士押来一个伪军。
这个伪军原是伺候马母的,他被马母的英勇不屈所感动,冒着危险来报告马母逝世的消息,还把敌人的炮兵布阵情况告诉马本斋。说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马本斋打开布包一看,是他从小就见娘戴在腕上的玉镯,如今已经跌碎了。他凝视着,豆大的泪珠洒在碎玉镯上,悲愤像火一样燃烧着他的全身。
马本斋立即命令炮兵,向敌军阵地轰击。敌人的炮哑了,马本斋带领骑兵,旋风似的直向敌方阵地冲去。
鬼子们慌忙逃跑,这时郭政委率领的部队已从后面冲来。敌军腹背受击,溃不成军。汉奸金亨想逃走,被韩福顺赶上,一刀砍死。
敌军纷纷溃散,郭政委带领部队冲上来了,山本躲在一堵矮墙后面,偷偷地向郭政委开了一枪·.....
郭政委被打中了,倒在地上。山本还想放第二枪时,马本斋纵马跃过矮墙,钢刀一闪,将山本劈在地上。
马本斋回头一看,见警卫员小刘和李茂才正扶着郭政委。只听得李茂才在叫:“郭团长,郭团长!”马本斋听了很是奇怪。
马本斋百感交集,痛苦万分。他扑到政委跟前:“政委,原来郭团长就是你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郭政委微微睁开眼:“共产党员执行党的政策,有什么值得告诉人的!”
说着,郭政委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往马本斋手上一递:“你入党的申请,批准了!”随即就闭上了眼睛。马本斋激动地喊了声“政委”,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
马本斋从怀里掏出打碎了的玉镯,轻轻地放在郭政委身上,缓缓地捧起政委的空袖管,痛苦地按在自己的脸上。
晚霞染红了天空,战场上烽烟未息。马本斋缓缓地站起来,注视着天边,回想着许许多多事情,炯炯的两眼闪着新的异样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