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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春节，寒风中弥散着爆竹的火药味。国民党二十六路军驻地门前，哨兵们推倒一个老乞丐，正欲毒打。忽听一声“住手！”从军部返回的旅长怒冲冲地大步赶来。
“谁还愿意讨饭？”他扶起乞丐，掏出两块银元说：“拿去过年吧！”那乞丐激动得唤声“长官”就要磕头。他忙拦住：“快别这样，老人家，您就叫我董振堂。”
董振堂难过地进入兵营，望着正在集合的队伍，不由陷入沉思：当初从保定军校毕业时，所以选择了军纪严格、用人重才的冯玉祥部队，实想借着梯子好上房，掌握住实力去救国救民。
可是九年了，还在替军阀卖命鱼肉百姓。中原大战里冯军失败，余部为蒋介石收编，自己被降为七十三旅旅长，现在又受命去江西“进剿”。
火车驶至孙店时，一些士兵不愿去南方“剿共”，向他请求回北方去。董振堂为难地说：“我岂愿做民族的罪人，践踏自己的良心，但有什么办法呢？”
翌日中午，蒋介石的高级将领刘郁芬来传达命令：“总裁命你部驻守宁都，火速前进，否则停发军饷。”董振堂看着缺衣少食的士兵，无可奈何地向宁都开拔。
宁都古城坐落在梅江西岸，离城三十里便是红军的根据地，城周围经常能看到红军的标语。
队伍到这里不久，恶性传染病流行，几个月就死了上千人。士兵中传唱着一首歌谣：“出了北门望北坡，新坟更比旧坟多，要想离开乱坟坡，大家一起来倒戈。”许多人想去投奔红军。
董振堂满怀疑团，问参谋刘文涛：“队伍里有没有共产党组织？”刘参谋笑道：“我看是有的。”其实，共产党特别支部这时已在各团发展了一批党员，广大士兵中已燃起了起义的烈火。
这天早晨，一架飞机在宁都上空投下通讯桶，里面是蒋介石要速查董振堂部队中共党分子的手令。军参谋长赵博生和董振堂很要好，便把手令交给他，还告诉他南昌的留守处已被查抄。
情况紧急，董振堂感到身临绝境。刘参谋果断地说：“蒋介石早想除掉异己，我们干脆把队伍拉出来揍他。”赵博生也同意。董振堂思忖片刻说：“事关重大，让我再想想。”
他整夜失眠。倒戈吗？谁能领我去投红军呢？思前想后，忽然想到了北伐战争时在冯军中接触过的政治部主任、共产党人刘伯坚，他那时就最佩服刘伯坚的品格和革命主张。周上下面
过了两天，赵博生和刘参谋突然领来一位穿长衫的人。他一瞧，原来是刘伯坚过去的副官王勇。
“哟，老朋友，啥风把你吹来了？”王勇笑道：“刘主任知道你处境困难，特让我送信来，请你们共举大义。”
董振堂看完信，含着热泪说：“真是黑夜里送灯啊！联合红军，北上抗日。博生，你看—”赵博生朝刘参谋一笑说：“好！我们就等你这句话哩。这才是水流千遭归大海嘛，哈哈
一连几天，他们在一起秘密地研究了周详的方案，最后决定在十四日起义，并请王勇速回苏区联系。
1931年12月14日黄昏，宁都城里气氛紧张。街上布满荷枪实弹的警卫，一队队士兵在蒙蒙细雨中跑步换岗。
军指挥部的小楼里灯火辉煌，赵博生以军参谋长身份设宴招待团级以上的军官。
团长李锦亭大摇大摆地上了二楼，他的随从赵麻子拴好马就被守在楼口的警卫朱老五拦住：“请到一楼。”
一楼里招待的是军官们的随从，他们每人身旁都有一个拿白毛巾的招待员。赵麻子进来就要猜拳，朱老五指着挂钟一语双关地说：“稍等两分钟，楼上楼下一齐开始。”
六点整。朱老五扬臂喊道：“弟兄们，请动手。”赵麻子等人刚拿起筷子，就听一声“不许动”，全被反绑双手，成了瞪眼哑巴。
正在这时，从楼上隐约传出董振堂慷慨的声音：蒋介石是卖国贼······我们要救国救民······只有到苏区去。”
他讲得诚挚感人，许多军官连连点头，热烈鼓掌。突然，后窗户哗啦一响，李锦亭不顾命地跳下楼去。
他刚落地，刘参谋的枪口已抵住他的脑袋。
有些军官被这阵势吓懵了。董振堂说：“不用害怕，我决不会把你们往火坑里领。不愿起义的可以回家，不过别做坏事。”几个军官忙说：“愿意起义，愿意起义。”
夜空里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各起义部队同时行动，小股顽匪很快被歼灭了。城内的贪官污吏，一个个被逮捕入狱。
黎明时，一万七千多名官兵汇集在梅河岸边。董振堂站在宝塔旁，把帽徽、胸章一撕，高呼：“现在我们和这些永别了！”河滩上立刻响起撼天动地的欢呼声。
浩浩荡荡的起义队伍通过梅江大桥，象一股铁流奔向中央苏区。江中、道旁丢满国民党的胸章和青天白日旗。
董振堂深有感慨地说：“我一直探求救国救民之路，今天才算找到了。”赵博生说：“祝贺你。我们的同志正在前边等着欢迎你哩！
董振堂惊疑地问：“你是—”“共产党员。”赵博生答罢又指着刘参谋说：“他就是我们的特支书记。”董振堂这才恍然大悟，激动得和他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傍晚，队伍到达苏区。刘伯坚紧握董振堂的手，风趣地说：“好啊！蒋介石要你抓共产党，你却把队伍带到这边来了······”董振堂笑道：“我这把骨头现在姓“红＇了。”
起义部队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团，董振堂被任命为副总指挥兼十三军军长。不久，他又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宁都起义震惊中外，象一把尖刀戮向蒋介石的后背。他气急败坏地大骂着，命令向广东挂紧急电话。
广东军阀陈济棠立即纠集两个师的兵力，气势汹汹地开向中央苏区根据地。
红军战士们忙着练兵，准备在水口迎击敌人。警卫员高志中磨着刀对司号员小牛说: “董军长打仗,最爱使这 把鬼头刀。”
小牛好奇地问：“怎么不用枪？”高志中说：“也使。不过军长说，这家伙抡起来嗡嗡响，又来劲又解恨。”
部队开赴水口。布好了工事，董振堂仔细看看鬼头刀，向高志中叮嘱：“拿好，今天是为党立功的机会，可少不了这好伙伴啊！
敌人蜂涌过来，小牛吹起冲锋号。董振堂喊声：“杀—”战士们怒吼着冲向敌群。霎时间，阵地上刀光闪闪，刀把上红绸飘飘，敌人吓得魂飞魄散。
这一仗歼灭敌军三千多人。五军团的名声大震，战士们也纷纷称赞：“咱们董军长的神刀真威风啊！”
1935年遵义会议以后，董振堂率领五军团的前卫部队长征北上。有一天，部队正在河边休息，当地党组织负责人领着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来找董振堂。
这姑娘名叫魏英，父母亲都是川东游击队队员，在一次遭遇战中牺牲了。“孩子，别难过，部队就是你的家。”董振堂把她收留在身边。
1936年10月，当董振堂领着部队进入甘肃境内的靖远县时，传来一、二、四方面军在会宁会师的喜讯。董振堂和战士们高兴地扭起了秧歌。
“董军长哟，来一个哟—”扭罢秧歌，战士们又拉他唱歌。他搓搓手说：“我来段评剧吧！”话音刚落，通讯员鲁平跑来，说是新派的政委已到军部。
新政委叫黄超，脸色青黄，活象个鸦片鬼，正在喝茶。黄超让董振堂坐下后，便盛气凌人地说： “这次我奉上级之命，前来和你们去河西建立革命根据地，要在那里打开一条国际路线。”
“眼看快要到达陕北了，这—”黄超见董振堂有疑虑，便口气很硬地说：“这是张国焘副主席的指示，不能怀疑。”
夜晚，董振堂顶着清冷的星光苦闷地徘徊在黄河边。当了警卫队长的高志中悄悄走来，把大衣给他披上，轻轻说：“军长，夜深了。”
“睡不着呀！”高志中建议甩开黄超，拉上队伍去延安。董振堂认为在没有得到党中央指示前，还不能私自行动。他俩坐在河边，一直谈到天亮。
第三天晚上九点，高志中和九名战士来到预约好的地点。董振堂把一封信交给高志中，并叮嘱：“一定交给毛主席或朱德同志，就说我们不同意去河西，请中央发电把部队调回。
高志中知道黄超控制着电台，军长只好采取这办法。他嘱咐鲁平和小牛要照顾好军长，随后难过地向军长敬礼告别。
十匹战马，象十支利箭，划破沉沉的夜幕，向着东方急驰。
他们越过五道封锁线，在第六天晌午到达瓦窑堡。朱德同志看完信说：“振堂的意见是对的，我们立即研究。你们休息两天吧！”
高志中心急如火，当天西返。可是当他赶回靖远时，董振堂已被迫过河西进了。渡口也被封锁，高志中抹着眼泪，只好返回陕北。
隆冬季节，红军战士们冒着漫天飞雪，进入了祁连山下的河西走廊。
抵达临泽县时已是半夜了，挑了一天担子的朱老五倚着墙角打鼾。董振堂轻轻给他脱掉鞋，发现脚底打了好几个泡，爱抚地说：“英雄啊！太辛苦啦。”
小牛一见军长正给朱老五挑泡，朝朱老五屁股搧了两巴掌：“做梦娶媳妇，把你美的。”朱老五惊醒一瞧，摇着董振堂的手说：“军长，您快回指挥部休息吧！”
回到指挥部，只见鲁平擦着枪发牢骚，魏英深情地望他一眼说：“咱们要是能去陕北······”董振堂接了一句：“是啊，那就好了。”
正在这时，黄超扬着电报进来：“张副主席命你明日中午以前攻占高台。指挥部留在这里由我坐镇。”董振堂觉得这样欠妥当，但又想到高台人民还在苦海之中，便不顾疲劳，立即投入夜战。
经过一夜激战，第二天拂晓，红旗飘扬在高台城头。翻身解放了的人民群众，沉浸在胜利的欢乐中。
董振堂在群众大会上满面春风地讲话：“乡亲们，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跟着共产党，穷人才会有好日子过······”他的话激起一阵阵春雷般的欢呼声。
要处决大恶霸芦阎王了。魏英搀着一个丈夫、儿子都被芦阎王害死、双目失明、沿街乞讨的瞎大嫂，领着小姑娘冲进刑场。瞎大嫂一路喊着：“报仇呀！报仇！”
听到枪毙芦阎王的枪声后，瞎大嫂搂住小女儿说：“孩子，永远记住，是红军给咱家报了仇啊！
董振堂走过来说：“大嫂，红军就是要给穷人撑腰。”瞎大嫂摸着他的臂膀连连说：“红军好，共产党好！”
董振堂要魏英照顾好大嫂。他望着魏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她下午和鲁平好好谈谈心。魏英红着脸“嗯”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晚饭后，董振堂正在洗衣服。鲁平和魏英拿着芝麻糖进来。小牛一见便喊: “军长,瞧他被魏英打扮得象个新 郎了。”
“小鬼，你也别邋遢了。”小牛抢过一块糖，说声：“是，我也争取做新郎。”装个鬼脸，把几个人都逗乐了。
时过不久，情况紧张起来。敌人派遣大批骑兵开往河西，切断了高台与临泽之间红军的联系，并重兵包围了高台。
敌人的三个骑兵旅长扎营后，正饮酒作乐。只听马彪得意忘形地说：“共产党一向神机妙算，可是张国焘给咱们帮了忙。高台成了孤城，这回红军失算啦，哈哈·
接着，他指着马刀队长说：“马胡子，升官发财的时候到了。打进高台城，每人赏洋三十块，还可以抓女人······”马胡子把衣袖一捋，滴血发誓。
为了对付敌人攻城，董振堂动员军民把木箱、木柜抬到城墙上，然后填满土，再泼水冻结。远远望去，明晃晃的，宛如一座水晶城。
董振堂还派人在城北的城墙下挖了一个地道，准备突围。
可是黄超却突然派人送来“死守高台”的命令。许多人肺都要气炸了。董振堂坚定地说：“发火生气都不顶用，现在只有一条：为革命而战斗，与高台共存亡。”
轰一轰一，匪兵们架起云梯，顶着铁锅攻城。冰墙太光，一上到梯子顶端，便吱溜一声摔了下去。
凛冽的夜风不时传来各阵地上悲壮的歌声。董振堂站在城楼，怒视着城下的敌兵。
敌人围了五天也未攻下城，便调来三架飞机轮番轰炸，各阵地上掀起一股股冲天的尘柱，战士们伤亡很大。
在这严峻的时刻，董振堂带领五十多个干部战士宣誓：“这是最后的斗争，愿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他那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感动得其他同志们无不热泪盈眶。
1937年1月20日凌晨，敌人终于扑进高台城。红军战士与匪兵展开了肉搏。魏英和几个女战士提着木棍拚杀，她被冲过来的马队撞倒了。
马胡子逼她投降，被唾了一脸。马胡子恼羞成怒，将她钉在树上。年轻的魏英，高呼口号，英勇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董振堂在大寺庙里，正与鲁平和小牛销毁文件，敌兵已将他们围住，在大寺庙四周堆满干柴，燃起熊熊大火，映得满天通红。
他们三人攀到二楼顶上。只见董振堂右手握刀，猫起腰，两腿一剪，凌空纵起，飞身而下，轻落在平房上，又三跳两蹦没了踪影。接着，鲁平和小牛也跳了下来。
他们穿过一条小巷，拐进瞎大嫂院内。不料另一队敌人又从背后窜过来，堵住了去路。瞎大嫂忙把他们拉进屋换了衣服。
她把鲁平和小牛藏进柴禾堆，在小女儿耳边低语两句，故意敞开屋门，坐在当院和董振堂一起编芨芨草筐。
马胡子一脚踢开大门，恶狠狠地问瞎大嫂：“他是 什么人？”小女儿忙说：“我爹，又聋又哑。”马胡子把马刀一挥：“走，往前边追。”
天黑下来，瞎大嫂装做找孩子，由女儿搀着在街上吆喝：“桃娃，你在哪呀！”董振堂他们跟她保持一段距离，趁着混乱，直到北城门前，敌人也未在意。
董振堂抢到她身边，说声谢谢，使个眼色，箭步踢翻匪兵，夺过机枪就是一梭子，吼道：“想活命的闪开。”领着鲁平和小牛冲了过去。
他们一口气跑出三里多路，来到一片沙枣树林里。
敌人的马队哇哇乱嚎，将沙枣林围得严严实实。马胡子不住地叫：“抓活的！抓活的！”一步步朝前围。
董振堂在林子深处说：“我奋斗一生寻求真理，终于找到党。现在为革命献身，我死而无憾。你们—”鲁平和小牛含着泪说：“军长放心，我们都是党员，决不做孬种，宁死也不当俘虏。”
敌人一次又一次扑来，他们沉着开火。打到第二天黎明时，鲁平和小牛相继牺牲，董振堂也腿部中弹。
董振堂拖着伤腿把两枝步枪和一挺机枪砸碎，将鲁平和小牛的遗体抱到一起，脱下自己的衣服，轻轻地盖上。
马胡子袒胸露臂冲到眼前，董振堂骂句： “送你回老家去。”“叭”的一个点射，马胡子惨叫倒地，抽搐两下不动了。他身后的匪兵扭头就跑。
董振堂挣扎着用一条腿站起来，挺着胸膛，满怀深情地望着冉冉升起的红日，深吸了一口气。他，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为革命捐躯的董振堂，这时年仅四十二岁。
“悬眼城楼惊世换，高台为你著荣光。”四十多年过去了，人们咏诗立碑，深深地怀念着这位可敬的军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