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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脚本《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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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aker 发表于 2023-12-9 07:52: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年代初夏的一个深夜,喧闹繁华的十里洋场——上海,终于获得片刻的安宁。沪西住宅区宽阔的马路上,行人稀少,树影扶疏。一辆黑色轿车亮着刺目的灯光急驶而过。

几分钟后,轿车在裕华丝厂总经理吴荪甫豪华的公馆门前停下。迎候在台阶上的当差高升,急步上前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向钻出车子的丁医生和护士鞠了个躬。

大厅聚集着许多吴荪甫的亲友,个个都显得很焦急。丁医生神情严肃地跟着高升走进一间小客厅。

小客厅里,吴老太爷躺在一张沙发榻上,处于昏迷状态,但双手仍紧抱着一部黄绫子书套的《太上感应篇》。丁医生专注地听诊,吴荪甫和妻子林佩瑶焦虑地守候在一边。

半晌,丁医生抬起头来,问吴老太爷是何时发病的。吴荪甫说:“这次乡下农民闹暴动,实在乱得很。家父身体一直不好,但也没有办法,只得把他接出来。他刚到家,就昏迷了过去,可能是路上太辛苦了。”

突然,吴老太爷喉头一阵响动,慢慢垂下了双手,《太上感应篇》“啪”地落在地上。丁医生合上吴老太爷的眼皮,缓缓站起身子,抬腕看看手表:午夜十二点零五分。

清晨,吴公馆一片忙碌。拿着“引”字白纸帖的吴府执事人,穿梭似地引进一批批吊客。灵堂正中高挂着吴老太爷的遗像,两边挂满了素色绸幛和挽联。

走廊上,有不少吊客在高谈阔论着。一个身穿黄呢军服,年近三十的男子,见吴少奶奶迎面走来,便放下手中的汽水杯,“叭”地作了个立正姿势,而后恭敬地鞠了个六十度的躬。

吴少奶奶微微一怔:“呀,是,是雷参谋!多谢!多谢!”雷参谋神思一恍惚,觉得眼前的吴少奶奶变成了五年前的“密司林”。随即笑道:“哪里!吴夫人还像从前一样年轻。”未等她回答,雷参谋又行了个礼,转身折入小客厅。

刚一进门,雷参谋就被几个油头粉面的人叫住了,他应付自如地打着招呼。光大火柴厂老板周仲伟,取过一盒瑞典火柴,点上烟道:“雷兄,你看,连火柴也是瑞典的。就算我们自己能生产,原料等却样样都得从外国进口。”

德丰丝厂总经理朱吟秋也大发牢骚:“目前我们的丝业大为不妙。工人要加工钱;外销受日本丝的竞争;本国捐税太重;金融界不肯贷款给我们。你们想,成本重,销路不好,资金短缺,还有什么希望?”

另外几个资本家也认为,政府只晓得做公债、做地皮,而不把钱用在振兴实业方面。中国并不是没有钱,可惜都花在军费上了。

在一边悠闲地抽着雪茄烟的,是太平洋轮船公司总经理孙吉人。他从容地吐了口烟,说:“要振兴实业,老弟倒有一个主意。只要联合实业界同仁来办一个银行,做自己人的金融流通机关就可。”

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颇有价值的建议。孙吉人又道:“不过,这事要同荪甫商量商量。”大兴煤矿公司老板王和甫插话说:“对。这件事少了他不行。吴老三的实力、手腕、魄力,在上海滩也是数得上的。”

忽然,周仲伟瞪大眼睛跳了起来,裂开嘴叫道:“全体起立,欢迎交际花徐曼丽女士!”只见一位袒臂的年轻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听见周仲伟这么嚷着,便扭着腰枝,用小手帕捂着嘴唇,吃吃地笑个不停。

雷参谋赶紧站了起来,伸手拉着徐曼丽道:“曼丽,怎么到此刻才来?一定要罚你。”徐曼丽娇媚地说:“怎么罚呢?”雷参谋扫了诸资本家一眼,对她耳语了几句,就亲昵地拉着她跑出了客厅。

这时,一身孝服的吴荪甫来到小客厅,他听完大家的打算,冷静地对朱吟秋说: “吟翁,你以为怎么样?”朱吟秋眉飞色舞地说: “能有一个调剂企业界的金融机关,那再好没有了。不过,这要仰仗你荪甫兄啊!”

吴荪甫略皱了一下眉头。他心里很明白,朱吟秋这一类人热衷于办银行的目的,在于以后借钱的便利。他思忖片刻,毅然说道:“好吧,有你们几位打先锋,我跟着干吧!”

王和甫忙道:“三爷又开玩笑了,我和吉翁专听你的指挥。”这时,高升进来说吴荪甫的姐夫杜竹斋请他去书房议事。吴荪甫说了声“少陪!”转身便走。

吴荪甫刚走到门口,朱吟秋就追了上来,说:“荪甫兄,杜竹翁那边到期的押款,请你帮忙说一下,给展期三个月。”吴荪甫说杜竹斋目前银根紧张,到期的押款都要收回去。朱吟秋沉着脸说:“那就只有两条路:宣告破产或停工三个月!”

对他这种威胁,吴荪甫险些变了脸色。但略一沉吟,转了口气:“我一定竭力替你说。究竟竹斋肯不肯展期,回头再谈吧。”不等朱吟秋纠缠下去,吴荪甫急步走了,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来。

吴荪甫跑进书房,见杜竹斋坐在沙发上惬意地嗅着鼻烟。他一屁股坐在转椅上,忿忿地说:“朱吟秋这家伙,说什么“宣告破产”,什么“停工三个月',简直是对我的威胁。”坐在一边的吴少奶奶不解地问:“对你的威胁?”

吴荪甫:“朱吟秋知道,目前各丝厂就像一个大火药库,只要一处爆发一点火星,立刻会蔓延开来,成为总同盟罢工的引子。他晓得我厂里正忙着,日夜开工也来不及,极不愿意发生罢工那样的事。”“哼,他以为人家是傻子,可以随他摆布。

接着,吴荪甫将朱吟秋的话转告给杜竹斋。杜竹斋玩着手中的鼻烟壶说:“他是肯定还不出的,那也没办法。说起来不过八万块钱,况且他还有抵押品!”

吴荪甫吐出了一个酝酿多时的计划:“竹斋,你再放朱吟秋七万,凑成十五万,全用干茧作抵押,只放给一个月。如果到期不结帐,债权人可以自由处置抵押品。去年他抬价收买茧子,使我吃了不少亏;现在非把他的茧子挤出来不可!

吴少奶奶忍不住插嘴说:“你这人真毒!”惹得吴荪甫和杜竹斋同声哈哈大笑起来。正在这时,写字台上的电话铃响了,吴荪甫随手抓过话筒。

话筒里传来了裕华丝厂账房莫干丞的声音。原来,厂里的女工得知厂方将要宣布削减工钱,开始怠工,并要求厂方发放米帖。吴荪甫恼怒地问道:“工人怎么会知道的?一定是帐房间有人走漏了消息。”

莫干丞压低了声音:“我担心一个人,就是屠维岳。这小子近来发昏了,整天在女工朱桂英身上转念头······”吴荪甫大声命令道:“你们要分头到工人中间去,打破他们的团结,再请警察保卫厂子。还有,叫那个屠维岳明天来见我。'

搁下话筒,吴荪甫自言自语道:“唉,开什么厂!当初为什么不开银行呢?不,我还要干下去。丝业关系到中国民族的前途。只要国家像个国家,政府像个政府,中国工业一定有希望”。说着,一抬头:“哎,竹斋,你找我有什么事?

杜竹斋说:“有个公债大王叫赵伯韬,想组织一个秘密公司,专门做公债,想找你合作。赵伯韬背后有美国人撑腰,神通广大,既然你资金周转不灵,不可以在公债上捞点钱吗?


虽然吴荪甫对做公债不感兴趣,但觉得杜竹斋的话也有道理,便问如何进行合作。杜竹斋请他换上西装后,两人钻进轿车,前往华懋饭店同赵伯韬会晤。

吴少奶奶独自坐着,思绪飘忽。忽然,门打开了,进来的是雷参谋。他彬彬有礼地走近她,微笑着说:“吴夫人,明天我就要上前线。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随即递上一本破旧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吴少奶奶揭开一页,里面夹着一朵枯萎的白玫瑰,她惊惶地望着他。雷参谋故做多情地苦笑道:“我终身唯一最可宝贵的,就是这朵枯萎的白玫瑰和这本书。在上前线之前,我一定要把它托付给最可靠、最适当的人······我选中了你!

吴少奶奶一阵激动,脸上泛起了红晕。她想起五年前和雷参谋如胶似蜜的一段日子,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雷参谋“霍”地站了起来,向吴夫人行了一个军礼,转身朝外走去。

吴少奶奶浑身颤粟着,叫道:“雷鸣!”手里的书掉在地上,白玫瑰也飞了出来。突然她张开双臂,雷参谋抢上一步,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再说吴、杜二位来到华懋饭店503室,同赵伯韬进行谈判。赵伯韬踌躇满志地说:“我们决定大干一场,需要四百万现款。但我们单方面的力量不够,要是你们二位也加入,那就好办了。”

杜竹斋不解地问道:“这些天阎锡山、冯玉祥的军队在陇海、平汉两路打了胜仗,老蒋不得不亲临前线督战。公债天天跌,时局分明对“空头'有利,怎么伯翁反而要做“多头”呢?”

坐在旁边沙发上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是赵伯韬的谋士尚仲礼。他慢条斯理地说:“西北军马上就要退了。在本月份交割之前,公债一定要回涨!花了钱可以叫人家打胜仗,但也可以叫人家打败仗。”

赵伯韬见吴荪甫一脸疑惑之色,便道:“人家西北军得了我们的钱,何乐而不打一次败仗呢?”尚仲礼又说:“条件已讲定。三十万!正好一万银子一里路,西北军退三十里,我们就给三十万。再多,我们不肯;再少,他们也不干!

赵伯韬雄心勃勃地一挥手道:“我打算趁这两天公债行情下跌的机会,我们这个“多头'公司就零零碎碎地买进它五千万。到时候,西北军退却的消息一传开,公债一定要大涨,我们至少可以赚它两三百万!”

这时,一个仆役送来几杯香槟酒。赵伯韬高举酒杯,满面春风地说:“来来来,为我们的‘多头’公司干杯!”一阵叮当声中,赵伯韬、吴荪甫他们都得意地笑了。

第二天,王和甫、孙吉人来到吴公馆,同吴荪甫商议办银行的事。孙吉人打开公文包,抽出两张八行笺,这是他拟就的经营计划草案,让吴荪甫过目。

孙吉人说:“开银行要财政部批执照,但这要拖很长时间。现在有一家“益中信托公司”,愿意同我们合作。说是合作,其实是把招牌卖给我们。”

吴荪甫思索片刻,随即颔首赞同:“益中公司,这名字倒也很响亮。”孙吉人又恭奉吴荪甫为总经理。但吴荪甫执意不肯,而是要王和甫当总经理,孙吉人担任董事长。三人推让了一番,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不一会儿,王和甫、孙吉人告辞了。吴荪甫走进书房,正想仔细研究一下那份经营计划,高升进来说:“厂里有个姓屠的要见老爷。”吴荪甫想了想,便道:“你叫他来这儿见我!”

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吴荪甫冷冷地问道:“你就是屠维岳吗?”屠维岳鞠了个躬,却不答话。他毫无怯懦的神态,很坦然地望着吴荪甫,眼睛里闪着机警的光芒。

吴荪甫打量着他:“你到厂里几年了?”“两年又十天。”这精确的回答,使吴荪甫暗暗赞许,但他不露声色,继续威严地问道:“我这儿有报告,是你走漏了厂方要削减工钱的消息!

屠维岳镇静地点点头:“既然有了要减工钱的事,工人迟早会知道的。”吴荪甫狞起眼睛瞪着屠维岳,发现他竟没有丝毫局促不安的样子,心里十分诧异。他喜欢这样镇静大胆的年轻人。

屠维岳不仅承认自己把要减工钱的消息透露了,还把吴荪甫抛出不少期丝,急于把丝缫出来交货的消息也泄漏了。

吴荪甫勃然大怒,在桌上猛拍一掌: “你想煽动工潮啊!把你的铜牌子留下,你走!”

屠维岳一点也不害怕,很大方地拿出他的职员铜牌子放在桌上,微笑着鞠了一躬,转身就要走。吴荪甫喊道:“慢着!跟我一块儿上厂里去。我要让你看看,工人比你明白,他们知道顾全大局,工会也很拥护我的主张,正在设法解决。

屠维岳冷笑一声:“工会?”接着他说了一些使吴荪甫非常吃惊的事:工会打算暗中帮吴荪甫的忙,提出给工人每个月的赏工加半成,端阳节每人另发两块钱特别奖,以此来打消工人要求米贴。

吴荪甫有点震惊,暗怨莫干丞竟未将这样重要的事向他报告。正当他心里计算着要成全按照工会这一套戏法时,屠维岳却表示只须用三千块钱,就能办出比工会花五千块钱还要好的结果来。

吴荪甫深深感到屠维岳是一个可用的人才。马上取出一张雪笺,挥笔写道:“给屠维岳君从本月份起,加薪50元整。此致莫干丞先生台照。荪甫19日。”屠维岳看过雪笺,毫无表情地说:“多谢三先生的美意。可是凭这一张纸,办不了什么事。

吴荪甫明白了,又拿起笔在雪笺上加了一句:“自莫干丞以下厂中一切人等,均应听从屠维岳调度、不得玩忽。”屠维岳这才满意地说:“从今天起,我算是替三先生办事了。”他又恭敬地听了吴荪甫的几句嘱咐,躬身退出书房。

上海最大的交易所之一——华商证券交易所,每天人头攒动,混乱不堪。这天,在拥挤的大厅一角的木长椅上,坐着个叫冯云卿的干瘦老头。他不时的四处张望着,露出不安的神色。

突然,人群中挤出了他的朋友何慎庵。他喜孜孜地叫道:“跌了!跌了!“裁兵'又跌了两块多!”冯云卿兴奋地说:“慎庵兄,我们做的“空头'该补进了吧!”何慎庵说:“我看干脆再做它五十万“空头”,到下午一块儿补进。”

在十六号经纪人韩孟翔的“号子”里,杜竹斋忧心忡忡地说:“真是怪事!报上登着中央军节节胜利,可公债还是一个劲儿下跌,孟翔兄,老赵怎么说?”韩孟翔闪着狡黠的眼光说:“老赵说,还可以观望一下。”

杜竹斋不知其中奥妙,很不放心地来到吴公馆。吴荪甫沉吟道:“这会不会是赵伯韬故弄玄虚?那就太不够朋友了!不过,究竟如何,要到下午一盘才见分晓。走,我们一块儿吃饭去!


他们驾车来到香港路银行公会餐厅,拣了一个雅静的角落坐下。杜竹斋呷了一口白兰地说:“朱吟秋这家伙很鬼,这两天到处造谣,说我们在算计他。听说他在和老赵接洽,想把他的机器抵押十几万块钱,来付我们一个月后到期的茧子款。”

吴荪甫警觉地说:“竹斋,我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把他的茧子挤出来。现在眼看就要到手了,怎么能放呢?你同老赵打个招呼,不要借钱给他。”

两人吃喝了一阵,杜竹斋又说:“我倒有个打算。老赵有个儿子刚从法国留学回来,是不是把佩珊许配给他?这样一来,我们不就可以拉拢赵伯韬了吗?”

吴荪甫犹豫道:“这么一来,我们不是比老赵矮了一辈?”“哎,这有什么关系!”吴荪甫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决定回去同佩瑶商量一下。

几杯酒落肚,杜竹斋的话也多了:“现在金融资本依靠美国势力,想在工业方面发展并支配工业资本。听说你的裕华丝厂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吴荪甫摇摇头,轻蔑地一笑:“这不可能!美国人如果是后台老板,那么中国方面是些什么人呢?谁在干这种引狼入室的勾当?”杜竹斋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地说:“听说有赵伯韬啊!”

吴荪甫一怔,颇为激动地说:“我不相信会有那样的事,那多半是赵伯韬他们的幻想。”喝完几口残酒后,杜竹斋去公债市场探听风声,吴荪甫驾车返回公馆。

汽车刚停下,便从大厅里飘来妻妹佩珊的琴声。吴荪甫把妻子佩瑶唤到走廊上,将同赵伯韬结亲的事说了一番,征求她的意见。佩瑶知道妹妹同博文感情很好,并对丈夫的这种打算略有反感,便说:“这还得问问佩珊本人······”

这时,高升请吴荪甫接电话。话筒里传来屠维岳兴奋的声音:“报告三先生一个好消息,我和工人们谈妥了,端阳节发一天奖金,至于米贴嘛,过几天和其他厂一块谈判解决。”吴苏甫大大夸奖了他一番。

刚搁下话筒,杜竹斋匆匆赶来了。他一边揩着额上细细的汗珠,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荪甫,午后这一盘,做“空头'的全来补进,涨风很厉害,几乎涨停板了。我们这第一炮算是打响了,现在,结算起来······”

吴荪甫也乐不可支地说:“这是开市大吉!看来,我们对赵伯韬的怀疑是多余的。”杜竹斋得意地说:“你没看见那批做“空头”的,一个个哭丧着脸,就像有谁挖了他们的祖坟。哈哈”

在公债场上被斗败的冯云卿,此刻坐在他的红木桌前,呆若木鸡。他翻看着帐薄,长吁短叹,额上不时泌出一颗颗油亮的汗珠。

厢门“嘎吱”被推开了,进来一位妙龄女郎,她是冯云卿的女儿冯眉卿。她没注意父亲黯然的神色,伸手说道:“爸爸,我要买几件东西,一百块钱就够了。”

冯云卿哭丧着脸说:“阿眉啊,你还不知道,爸爸这次在公债里跌了个大跟斗,亏空了三万多银子,现在连零星店帐都没有办法。”冯眉卿嘴巴一翘,一扭腰坐在沙发里,说:“我只是要做几件衣服嘛。”

冯云卿见宝贝女儿生气了,连忙说:“不要着急,阿眉!等过了端阳节再给你,好不好?”正说着,何慎庵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冯眉卿向何慎庵行了礼,便出去招呼佣人泡茶。何慎庵望着冯眉卿的背影,感慨地说:“云翁,不是我瞎恭维,你有这样个好女儿,真好福气啊!”冯云卿无心听他恭维,哭丧着脸说:“只怨我们当初太贪心,没有及时补进,以致一败涂地!

何慎庵生气地说:“云翁,我们钻了人家的圈套了。赵伯韬他们买通了西北军的一个师长,花了三十万银子,让他们退兵三十里,造成中央军打胜仗的声势,这就是那天公债忽然大涨的原因!”

冯云卿猛地一震,喃喃地说:“那,那,我半世的辛苦,全替他们作了牛马!”何慎庵心生一计,安慰他说:“这次我们是中了赵伯韬的圈套。然而,要是我们会钻狗洞,打听到他们的秘密,还怕翻不过本来?”

冯云卿不以为然地说:“老赵可是个老奸巨猾之徒,谈何容易。”何慎庵说:“但老赵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我们用女人这圈圈儿,保管他跳不出。只要······”

何慎庵盯着冯云卿,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有一个像令爱那样的······”冯云卿的脸色一下子转为死白,嗫嚅着嘴,但不知说什么好。何慎庵进一步说:“只要老赵一上钩,后面的文章就多得很呢!”

冯云卿失神地想了想,呆呆地说:“也给他一个圈套去钻,嗳?”何慎庵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这话就对了。云翁,你斟酌着办吧,回头再见。”

送走何慎庵后,冯云卿对着落地穿衣镜,端详着自己的脸。忽然,他发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心里说:“这还成话吗?何慎庵是存心来开你的玩笑啊。但······哎——又有什么办法呢!?”

金钱的诱惑,破产的危险,终于迫使冯云卿抛却了对女儿的爱怜。他软硬兼施,安排好计划,叫女儿去勾引赵伯韬,探听情报。

美丽的丽娃丽妲村,芳草萋萋,绿荫如缦,碧水环绕,游人如织。赵伯韬、尚仲礼、徐曼丽坐在铺设在一棵大树下的餐桌边,举杯畅饮。

这时,冯眉卿挽着她的男朋友从旁边经过。她一眼瞥见好友徐曼丽,便热情地打着招呼。赵伯韬看见这么个俊俏的女子,手中的酒杯不由得停在半空中,一双眼睛直往她身上打转。

经徐曼丽介绍后,赵伯韬主动同冯眉卿握了握手,并邀请她晚上去国际饭店吃饭。冯眉卿碍于男朋友之面,婉言辞谢了。

闲扯了几句,冯眉卿走了。赵伯韬贪婪地盯着她窈窕的背影。徐曼丽略有妒意地说:“哼,你又想动人家的脑筋了。”赵伯韬毫无愧色,坦然地付之一笑。

吴荪甫的好友、某大学经济学教授李玉亭,此刻也来丽娃丽妲游玩。他同赵伯韬他们寒喧了几句,便入座斟饮起来。

李玉亭说:“伯翁,荪甫的家乡最近遭了匪祸,损失不少;工厂又闹罢工,所以近来心情不好,在某些事上过于急躁,可能伯翁对他有点误会·····.”

赵伯韬弹弹雪茄烟灰,一针见血地说:“没什么!可是,玉亭,今天你是带了荪甫的条件来和我交涉呢,还是来探探我的口风?”李玉亭有点窘,只好说出吴荪甫很关心朱吟秋的那批茧子,请赵伯韬暂时不要过问朱的押款。


90,最后,赵伯韬也亮出了条件,只要让尚仲礼加入益中信托公司,担任总经理,那一切事都算了结。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只希望你提醒吴荪甫,目前上海工潮愈闹愈大,开厂的人,日子的确不大好过…………”

确实,上海许多工厂都潜伏着一股反抗的暗流,随时可能汇聚起来,冲决一切反动的堤岸。这天,裕华丝厂女工朱桂英被屠维岳叫到了办公室。

屠维岳夸奖朱桂英手艺巧,人又规矩,打算提升她当管车,但朱桂英谢绝了。屠维岳毫不气恼,温和地问:“我问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升管车?”

朱桂英一声不吭。屠维岳依旧语调温和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为难的事要你做,只要你告诉我,哪几个人同共产党有来往······”朱桂英一惊,忙说:“我不晓得!”屠维岳微笑道:“可是我晓得!陈月娥就是共产党员!”

朱桂英心头一跳,脸色有点变了。屠维岳又威胁道:“另外还有谁?要是你不肯讲,就要请你到警察所去!”朱桂英忍住惊慌,把牙一咬说:“我真的不晓得。到警察所,我也是这句话!”随即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办公室。

下班后,朱桂英回到家里。她看了看卧病不起的老母,然后去淘米。但米缸是空的,她只得到隔壁金大妈家借了一点儿。

朱桂英正在淘米,弟弟小三子奔了进来,叫道:“姐姐,给我几个铜板买大饼,我们厂里的工人今晚要开会。”朱桂英问道:“你们火柴厂也要罢工?”“嗯!我们今年春天已减过一次工钱了,今天再要每人每天减一角!”

晚饭后,朱桂英来到陈月娥家,同罢工领导人玛金同志会了面。玛金要求她们立即发动厂里的工人起来罢工,然后同其它厂汇合,促使全上海总同盟罢工早日实现。

过了几天,阎、冯军队在津浦线、陇海线不断得胜,中央军处境很不利。奇怪的是公债却一股劲儿地上涨,这使正在做“空头”的吴荪甫和杜竹斋大为不安。

这天,吴荪甫和杜竹斋在商量如何继续做公债。杜竹斋认为这次做“空头”是吃亏了,要是同赵伯韬不闹翻,一起做“多头”就好了。吴荪甫则认为赵伯韬只不过有美国老板作后盾,骄横跋扈;他们可不能仰人鼻息。

电话铃响了。吴荪甫接过电话后,神采飞扬地告诉杜竹斋,朱吟秋已向他投降,不仅把茧子,而且连厂也盘给了他。

杜竹斋怀疑地问: “赵伯韬怎么肯让步?”吴荪甫思索着说: “老赵 知道我手头现款紧,所以改变初衷,故意把朱吟秋的茧子让给我。总而言之,他是挖空了心思来整我。不过,朱吟秋把厂也盘给我,那是老赵料不到的。”

吴荪甫要杜竹斋再拿出五十万块做公债,决心同赵伯韬拼个死活。杜竹斋却顾虑重重,担心弄不好跌伤元气,两人正说着,王和甫挟着个鼓鼓的公文包,兴致勃勃地跑了进来。

王和甫抽出一大叠合同说:“谈判很顺利,我们以最有利的条件买进了这八家小厂,这是益中公司第一次大胜利。”吴荪甫听后,雄心勃勃地说:“我们好好地把这些厂整顿一番,让产品销售到全中国的穷乡僻壤!”

杜竹斋对他们两人的过度乐观有些反感。他觉得吴荪甫把场面铺得太大了,而赵伯韬心狠手辣,老奸巨猾,是公债场上的“魔王”,跟这样的人斗法实在太危险。于是,他不管亲戚不亲戚,拿定了退却的主意。

正当吴荪甫全力以赴地准备同赵伯韬决一雌雄的时候,赵伯韬又如何呢?这天,在大华饭店空等了赵伯韬一夜的徐曼丽,打听到赵伯韬的住处后,便气冲冲地来到福煦饭店612室。

使她感到意外的是,她不仅找到了赵伯韬,还看见了睡在内室的冯眉卿。她明白赵伯韬的兴趣已转向另一个女人,这使她醋劲十足,妒火中烧。

更为重要的是,她还窃听到了赵伯韬和尚仲礼的秘谈。原来,赵伯韬也做好了同吴荪甫拼的打算,等到行情一涨,他就抛出去,一直逼到吴荪甫坍台,益中公司倒闭······如果“交割”时他赢不了,就把上个月底的老法子反过来用一次。

徐曼丽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的情报,假如把这个情报卖给吴荪甫,生意做好了,将使自己得到巨大的好处。

徐曼丽不动声色地离开福煦饭店,来到交易所同韩孟翔商量了一阵,就开始了她的买卖。

在跑马厅对面的一品香旅社,吴荪甫和徐曼丽在一间小套房里达成了谈判协议。吴荪甫对自己能搞到这样的情报很得意,就开了张两千块钱的支票给徐曼丽,另外也开了张一千块钱的给韩孟翔,以免他被赵伯韬收买去。

再说冯云卿施用了“美人计”后,同何慎庵天天混在公债市场,一心想翻回本钱。公债一直上涨,何慎庵估计一定得回跌,便要做“空头”;但冯云卿打算看一看风头再说。他急于从女儿身上得到情报,便匆匆赶回家去。

冯眉卿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出神。冯云卿走近她身边急切地问:“阿眉,那件事打听明白了没有?”冯眉卿漫不经心地答道:“什么事,爸爸?”“就是那公债哟!老赵到底是做“多头”呢,还是做“空头'?”

冯眉卿心里“咯噔”一下:糟糕,爸爸一再叮嘱要打听的事,全叫自已给忘了!便搪塞道:“老听得人家说“多头”啊,“空头”啊,我也听不明白。”“傻孩子,“多头”就是买进,“空头'就是卖出。”

冯眉卿天真地想:老赵不是很有钱吗,那肯定是买进公债。所以很干脆地答道:“他是做“多头”。”“啊!?真的!”冯云卿激动地抱住了女儿:“好孩子,你救了爸爸了!”立即决定孤注一掷,把身家性命都扑在“多头”上。

一个又一个冒险者投入这公债投机的漩涡,但杜竹斋却激流勇退。这天,他打电话给在益中信托公司经理室办公的吴荪甫,说自己已脱离益中公司,无力帮助他们做公债。这使吴荪甫感到很紧张,但他并不气馁。

王和甫又告诉他,这几天零散存户,已提走了百分之六十的款。吴荪甫知道是赵伯韬造谣之故。但他自持有徐曼丽这根内线,觉得对付老赵满有把握,便想第二天公债一上涨,就把手里的一千万“多头”全部脱手,不然没现款来周转那八个厂。

接着,孙吉人取出一张帐单,说:“那八个厂整顿扩充费已经仔细算过,总共需要三十万。至于节约开支;打算开除三百人到五百人······”吴荪甫断然说道:“再延长工作时间一小时,工钱打八折!”

王和甫担心地说:“这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吴荪甫狞起了脸:“要想渡过目前的难关,不下一点狠心是不行的。我已经关照厂里,坚决把工钱打折扣的布告贴出去!”

吴荪甫的计划能实现吗?阵阵雄壮的罢工汽笛声就是最好的回答。裕华丝厂的几百部机器一下子都停了,陈月娥、朱桂英同姐妹们怒吼着冲出了车间。


女工们撕毁布告,砸碎玻璃,高呼着口号:“打倒工贼!”“工钱照发!”“要求米贴!”不断扩大的队伍,包围了工厂管理部。

屠维岳冷冷地微笑着跳上走廊的台阶,用手势制止群众的呼噪,大声地说:“你们要打烂这个厂,不是砸了自己的饭碗吗?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推派代表来跟我谈判!你们回去吧!”

突然,一个工人喊道:“不要听你的狗屁!滚开!”随之一呼百应:“打倒屠维岳!打倒走狗!”“打倒黄色工会!”“......”

陈月娥亮开了嗓门:“总罢工呀!我们要自己的工会!”朱桂英把手一挥:“冲厂!”愤怒的工人们呐喊着冲出厂门,同其他厂的罢工队伍,汇成了一股宏大的人流。

吴荪甫闻讯后,急忙驱车赶到厂里。他听了屠维岳的汇报,知道损失虽然不大,但发展下去,局面肯定不可收拾。他命令屠维岳采取一切措施,一定要在明天复工。

第二天清晨,裕华丝厂的烟囱又冒烟了。被屠维岳调来的警察荷枪实弹,一字儿排开在厂门前。在武力的胁迫下,女工们三三两两提着饭篮上工来了。

在水汽腾腾的缫丝车间里,屠维岳站在一个木箱上装出一副十分恳切的样子说:“大家听我一句话。我姓屠的,能帮你们忙的,总是帮的。现在丝价老是跌,厂里亏了本,吴老板把工钱打八折,也是没有办法啊!”

车间静静的没有声音,只有那些釜里盆里的沸水低低地在呻吟。屠维岳见大家缄默不语,又道:“你们今天来上工的,都是明白人,不上工就是自己砸自己的饭碗!”

工人们木然地看着屠维岳,但每个人心里都翻腾着沸滚的怨恨。屠维岳意识到这沉默的敌意,觉得脊背上一阵透凉。他示意管车们开车,便乘机匆匆离去。

晚上,玛金、陈月娥、朱桂英三人在陈家分析罢工的局势。朱桂英忿忿地说:“今天上工,是被他们强迫去的。只要我们有好办法,明天还可以罢下来。”

“对!”玛金说:“根据上级指示,我们要把每一次经济斗争,都发展为政治斗争,直到武装起义,用扩大斗争来回答国民党的压迫。”陈月娥和朱桂英兴奋地对视了一下。

突然,竹门被“砰”地踢开了,闯进几个屠维岳手下的稽查和打手,不由分说地给玛金她们戴上手铐,推出门外,塞进汽车······

屠维岳抓住了玛金等以后,马上打电话汇报给吴荪甫。吴荪甫高兴地说:“好!是得杀杀他们的威风。另外要注意做分化拉拢的工作,能收买的就收买。”

裕华丝厂的罢工怒火虽然暂时被熄灭了,但更多的厂却陷入了危急之中。光大火柴厂老板周仲伟借口产品成本高,一再削减工资,并且停工。工人们生活无着落,忍无可忍,派出代表,围住周仲伟,要求开工。

周仲伟觉得要恢复生产,周转资金,眼前有两条门路:一条是依靠益中公司;另一条就是求助于一个刚认识的东洋大班,请他帮忙。究竟走哪一条路好呢?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第二天,他首先来到益中公司,找总经理王和甫商量。王和甫说:“仲翁,你的来意我都明白。但我们收进的八个厂,目前也搞得走投无路啊!”说着递给他一页文件:“这就是八个厂收缩范围,裁减工人,暂开半日工的办法。

周仲伟看了看文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王和甫感伤地说:“记得吗?那天吴老太爷开丧,大家都讲得信心十足,没想到今天弄成这个局面。仲翁,请原谅,我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周仲伟明白了王和甫的意思,便起身告辞。这时,徐曼丽挽着西装革履的雷参谋走了进来。原来雷参谋发了战争财,如今改行做起生意来了。周仲伟直勾勾地盯着徐曼丽,又产生了一个新的希望。

他见徐曼丽抽出一支烟,连忙殷勤地替她点上火,笑道:“曼丽小姐,有一点小事相烦。我那个火柴厂,受了战事的影响,周转不过来。我的数目不大,有五万顶好,两三万也可以敷衍。曼丽小姐,就靠你帮忙了。”

徐曼丽“咯咯”笑着,说自己哪来的钱。周仲伟说:“只要你在老赵 面前说一句话,我周仲伟就有救了。”谁知徐曼丽的俏脸儿陡地变了色,似笑非笑地说:“赵伯韬这混蛋,我不理他了!你要钻他的门路,还是另请高明吧!”

周仲伟又碰了一个钉子。希望破灭了,他下决心去投靠日本资本家。走到门边,他忽又回头说道:“我说一句老实话,中国人的工厂迟早都要变成僵尸,要注射一点外国血液才能活。你们不信吗?那你们瞧着吧!”

不久以后,光大火柴厂的机器又轰响起来。周仲伟满面春风,卑恭地引着两个日本人在车间巡视······工人们对他们投以愤怒的目光。

半个月之后,繁华的夜上海灯光如昼,一对青年男女手里都提着皮箱,匆匆上了火车。他们就是范博文和林佩珊。

与此同时,吴公馆内,吴少奶奶倚在沙发上看信。信上写道:“姐姐,请原谅我不告而别,我决定和博文一起走了。我不愿意做赵伯韬家的少奶奶······跟一个自己不心爱的男人过一辈子,这是无法忍受的,这种痛苦你一定比我体会得更深。”

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黄浦江上水波粼粼,一艘新造的小火轮,披着一身灯彩,“突突”地行驶着。船上坐着吴荪甫、王和甫、孙吉人、韩孟翔和徐曼丽。这次夜游,名义是庆贺徐曼丽24岁生日,实际是吴荪甫等人心情沉郁要求强烈的刺激。

韩孟翔举起酒杯,向徐曼丽敬酒。不料船一晃,杯里的香槟酒全泼到徐曼丽的头上,把她蓬松的卷发淋了个湿透。吴荪甫他们乘机拉着韩孟翔,要他吮吸干净。徐曼丽吃吃笑着,左躲右闪。

闹了一阵,小火轮在吴淞口转了个圈,掉头返回上海。几个资本家又凑在一块,谈论着阎锡山、冯玉祥与蒋介石的南北大战。这次大战,双方动员兵力三百万,到现在,死伤不下三十万。谈了一阵,大家又沉默了,战争使他们忧心忡忡。

谈着,徐曼丽忽然尖声叫道: “闷死了!你们怎么一下子都变成哑巴了?”王和甫兴致复发,说: “那咱们就来一点余兴。曼丽,你站在桌子上,表演金鸡独立。我们站在四边,你跌在谁一边,就是谁的流年好,这个月里定会发财!

徐曼丽不肯,吴荪甫出其不意地把她抱上了桌子,四个男人守住了四面。她不再想逃走了,可是笑得腿软了,腰一闪,就往斜里跌下去,吴荪甫赶紧抱住了她。

忽然,汽笛一声怪叫,把作乐的人们都吓了一跳;接着船身往后一挫,桌上的杯盘都震落在甲板上。水面上传来了呼救声:“救命呀!救命呀!”原来是一条舢板被撞翻了。


十分钟后,小火轮又向前驶去。船上五个人依旧那么哗笑。他们不能静,一静下来就会感到难堪的闷郁,那叫他们抖到骨髓里的时局前途的暗淡和私人事业的危机,就会狠狠咬着他们的心头。

游罢黄浦江,已是午夜十二点。吴荪甫、王和甫、韩孟翔又来到夜总会的酒吧间,占据了一张僻静处的桌子。吴荪甫迷惘地望着憧憧往来的人影,长叹道:“唉—浑身已没一点劲儿!”

正在这时,只见冯眉卿亲热地挽着赵伯韬走进来,后面跟着尚仲礼和李玉亭。他们一阵风似地往酒吧间后面走去。冯云卿在公债上跌跟斗后,一蹶不振,又无钱还债,终于上吊自尽了,但冯眉卿却跟赵伯韬鬼混得火热。

吴荪甫望着他们,露出一丝苦笑。他正发呆着,李玉亭跑了过来,对吴荪甫轻声说:“老赵有一个大计划,想找你商量,去谈谈好吗?”吴荪甫思忖了一会儿,起身一个人去会老赵。

赵伯韬客套几句后,言归正传道:“荪甫,我们现在应该说几句开诚布公的话。第一,银团托拉斯,我是有份的,可是我们并没有想用全力来对付你。我们并不注意缫丝工业,那是你自己太多心!

吴荪甫耸耸肩膀,笑了笑。赵伯韬猛抽了一口雪茄烟,又道:“第二,你们疑心我到处用手段破坏益中公司。哈哈,我用过一点手段,只不过一点儿。你们怀疑我在幕后指挥“经济封锁”,但我们是自家人,何必拼性命呢。是吗?”

这胜利者的口吻,使吴荪甫忍耐不住了:“伯韬,你找我来,就为了这些事吗?”“不,还有第三桩合作的事。你们总以为杜竹斋被我拉走了,其实并没有。我倒很佩服你的手段,不仅拉走了一个女的,连韩孟翔也带走了。”

“至于合作嘛,很简单。我介绍花旗银行放款给益中公司,总数三百万,条件是益中公司的全部财产作担保。我早知道,益中已经周转不灵,况且战争要延长,那八个小厂的产品,本年内是不会有销路的。荪甫,请仔细考虑一下我的话。”

吴荪甫没料到,从前套在朱吟秋头上的圈圈,现在被赵伯韬放大了来套益中公司。但如果拒绝,赵伯韬大规模的经济封锁可能当真要来了。他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蓦地,他站起来在赵伯韬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伯韬,益中公司怎么样,我们局内人倒一点不担心。明天我把你的意见提到董事会,以后我们再碰头罢。”接着他又狂笑了一阵,转身离去。

第二天,吴荪甫、王和甫、孙吉人在吴公馆小客厅里进行了反复的讨论。吴荪甫倾向于接受条件,王和甫无可无不可,孙吉人却一力反对:“老赵说的什么银团,就是美国人搞的托拉斯吧。这又是老赵放的空气,好叫人恐慌,走他的门路!”

孙吉人还振振有词地说:“老赵全副家当都做了公债了,还有什么力量同外国人合作办银团?他顶多是一个掮客。我们有厂出顶,难道自己不会直接顶给外国人,何必借重他这位掮客?

吴荪甫担忧要是找不到别的主顾,回头再同老赵接洽,恐怕条件会更苛刻。孙吉人说他有办法,即以益中公司作抵押,向英商怡昌洋行借一笔款子。王和甫总认为这是藕断丝连的办法,主张干脆把八厂全顶出去算了。

吴荪甫很赞赏这个点子:“好,能进能退,不失为英雄!事情都坏在战争延长,不是我们办企业的手腕不行!”孙吉人、王和甫都被他的自我解嘲逗笑了。

他们又决定根据战局的变化,把办厂的资本全用来做“空头”,同赵伯韬斗到底。孙吉人说:“就这么办!我们兵分两路,我马上到怡昌洋行去交涉;指挥公债市场,就偏劳你们二位了!”

王和甫说这事最好同杜竹斋商量一下,劝他也做“空头”,对赵伯韬来个两面夹击。即使他不肯抛空,只要他不做“多头”,守中立,对他们也有好处。吴荪甫连连点头。

第二天,吴荪甫找到杜竹斋,商议订立攻守同盟的事。但杜竹斋态度暧昧,不置可否。吴荪甫怏怏地离开杜公馆,驾车去公债市场,亲自指挥。

他在嚣闹的人群中找到王和甫,听到一个好消息:怡昌洋行愿意接受益中的八个小厂。他兴头十足地说:“那么,我们一开盘就抛出去吧!你关照了韩孟翔没有?”

王和甫一脸晦气:“啊呀,别再提韩孟翔了。我今天早上才知道,他把我们做的事情,都暗地里报告给赵伯韬了,还把徐曼丽也拉了过去。”吴荪甫咬牙切齿地说:“真是人心叵测!

这时,外面钟声大震,开市了!王和甫立刻跑了上去。交易所里人声鼎沸,“多”、“空”双方正在进行一场生死决战。在拍板台的上下,拍板的,伸手的,写行情的,挂价格牌的,全都发了疯似的迅速地动作着。

突然,王和甫气急败坏地跑进吴荪甫的房间,叫道:“哎,开盘出来又涨了!涨上半块了!”吴荪甫跳起来大声喊道:“啊!赶快抛!抛出去!”他只觉一阵头晕,两腿一软,倒了下去。

王和甫吓得手足无措,恰好孙吉人赶到。两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好不容易把吴荪甫弄醒了。吴荪甫嘘了一口气,无力地嚅动着嘴唇:“赶快抛出去呀!”

孙吉人劝吴荪甫先回家休息,他会随时打电话汇报市场情况的。吴荪甫的汽车刚发动,杜竹斋正好下车,朝交易所走去,双方都未察觉。

吴荪甫疲倦地躺在沙发上。他把希望全部寄托于杜竹斋在这关键时刻助他一把。他给杜公馆挂了电话,得知杜竹斋已去交易所了,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不一会儿,王和甫打电话来了。他说,行情已开始下跌,跌进三十三块了,看来“多头”的胃口已经软弱了。吴荪甫知道现在同赵伯韬已是势均力敌,只要杜竹斋加入火线,抛出百八万,那自己就得胜了。

但是,吴荪甫太乐观了。胆小的杜竹斋,看见赵伯韬一伙势力强大,便火上浇油,乘吴荪甫他们压低价钱就扒进,以致公债又上涨了,使吴荪甫一败涂地。

吴荪甫听过王和甫打来的报讯电话,颓然跌倒在沙发里,瞪着眼睛直喘粗气:“唉!大势已去!万万料不到自己的至亲杜竹斋也会来这一手!以怨报德,众叛亲离!我,吴荪甫,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人的!”

突然,他一声苦笑,跳起来踉跄地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就在这一刹那,高升领着丁医生来了。吴荪甫急把手枪放回抽屉,迅速恢复了常态。吴荪甫告诉丁医生,他这会儿好多了,打算到庐山去避一阵暑。

丁医生提起红军正在打吉安,长沙被围,南昌、九江很吃紧的局势,吴荪甫哈哈大笑,说他正想看看红军是怎样的三头六臂呢。


送走丁医生,吴荪甫走进妻子的房间,说:“佩瑶!今晚我们上轮船,去庐山避暑。”吴少奶奶一怔,手中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滑落在地,从里面飘出了一朵枯萎的白玫瑰。

万事揪心的吴荪甫,哪里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对于吴少奶奶的心事,他从来很少过问。他见妻子木然地望着自己,以为她心里不高兴:“你还生我的气吗?上次竹斋想把佩珊介绍给赵伯韬的儿子,我居然也赞成了,真是荒唐!”

吴少奶奶凄凄地说:“现在佩珊已跟博文走了,还提这事干什么?”吴荪甫颓丧地说:“也许他们是对的。佩瑶,我们上庐山吧,过几天清静的日子。你快收拾一下行李,船马上就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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