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朝天门码头,浓密的朝雾下,一片窝棚闪烁着淡黄色的星火。雾中走出一个年轻的妇女,披着银色纱巾,这就是江姐。
她沿着堤坎来到江边,雾罩渐渐消散,一艘小客轮的轮廓显露出来。正在这时候,她的身后跟来了一个中年人,喊了一声“江姐!”
江姐一见是甫志高,便叫他把箱子放在江边。一面整理着潮润的纱巾,一面关切地对他说:“你穿得这样好,还自己扛箱子,不是很引人注意么?”甫志高原想表示自己的艰苦,不料江姐却指出他忽略了地下工作者的应有警觉。
江姐问他装箱情况。他附着江姐耳朵轻声地说:里面 是山里急需的药品。两百份《挺进报》-《目前形势和 的同任务》特刊,山上修械所需要的两台设备,已交给交志带走了。”
快上船了,江边起了一阵骚动。原来靠岸的兵船上,一个被国民党匪军抓来的壮丁跳水逃跑了。当官的不住地咆哮:“抓住他!抓住他!”
随着汽笛的鸣响,江姐叫力夫搬箱子上船,就和甫志高告别了。
上船后,船员验了票,便指点着上等舱房的方位。轮船上,一片拥挤嘈杂的景象,吆喝声、叱骂声闹成一团。
所谓上等舱房也很矮小狭窄。江姐刚坐下,就有一个茶房进来对她说:“大副上夜班,叫我等着,你来了,就去叫醒他。”
正说着话,何大副已披衣赶来了。他关切地问道:“哎呀,表姐,一个人回去?”江姐一边跟大副答着话,一边故意摆弄着箱子,不知往哪里放好,口里还埋怨说:“我说不带箱子,大哥偏叫带,一点也不方便。”
何大副连忙叫茶房来搬走箱子。江姐象想到什么,便说:“不忙,我要取点东西。”她当着众人把箱子打开,露出一箱绸缎衣物,顺手拿出手提包,取出个药瓶说:“大哥给舅母带了瓶鹿茸精。”大副连声称赞着大哥的精细。
茶房把箱子提走了。江姐提着手提包,正和大副往外走的时候,前舱传来了“不准走动,开始检查”的吼声······
江姐机灵地转身往床上一坐,顺手拿起一张《中央日报》。这时,警察已站在门口了。
那警察眼见江姐神情不同寻常,收敛了几分嚣张的神气,说:“小姐,你往哪去?”江姐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合川!”
江姐顺手从手提包内取出一份证件,扔在床上。那家伙拿过一看,浑身仿佛软瘫似地说:“冒 犯!冒 犯!小姐原谅,这是例行公事······”一步步朝舱房门外退去。
警察走后,室内安静下来了。江姐沉思着。她想到即将与彭松涛同志会面的情景:国民党反动派作斗争,也许组起喜悦的情感。
轮船终于开航了。江姐缓步走出舱房,迎着刚刚升起的太阳,默默地与山城和同志们告别。
轮船到合川靠岸。一个名叫华为的青年,正如约待在江边。他原在重庆大学念书,这次组织上派他和一个司机联络好,同江姐一道上华蓥山去。
江姐和华为上了汽车后,便一直以姐弟相称。经过长途行车,汽车到了川北一个县城的车站。站上的职员连声吼着:“旅客排队出站,准备检查行李!”
一群军警如狼似虎地扑到站口。华为紧紧提着那口皮箱,跟在江姐身后。他们有些耽心起来。
正在这时,司机大步向他们走来,悄声说:“没想到情 况这样紧,箱子放在我的司机台上吧,待会儿就给你送去。”江姐点了点头。
在车站上,他们遇到了蛮横的检查。虽然江姐拿出了证件,但军警仍然打开查看了华为手中的行李卷。一片白色恐怖笼罩着这座小城。看来真如司机所说:情况变化很大。
过了山湾,便看得见城门口了。江姐担心城门口要检查,便和华为走进一家小店,在这里等候司机送箱子来。店内除煮饭的主人外别无一人,显得很清静。
店主人招呼他们坐下,端来了饭菜,便挑着担儿往沟边打水去了。
江姐一看四下无人,便对华为说:“看来情况有了变化,我先到城门口一带去看看,你在这里等司机送箱子来。”
江姐走得很快,抬头只见城门口挤着一群背包栳伞的人,一些农民把粪担放在一旁,也往里面挤着,好象出了什么事情。
江姐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走近了一些。只见高高的城墙上挂着几个木笼,里面是一个个血迹模糊的人头。她知道这一定是自己的同志被国民党反动派残酷地杀害了,心中感到无限悲愤。
她不愿久看,默默地走开了。但究竟是谁呢?应该了解他们的姓名,记住这笔仇恨。她又走到一旁去看水迹斑斑的告示。突然“华蓥山纵队政委彭松涛”一行大字映进了她的眼帘。
“啊!老彭!”她又向上看,那熟悉的脸型正清楚地显现在眼前。啊,真是他!看他那双渴望胜利的眼睛,直视着苦难的人民。
她仿佛觉得天摇地转,悲愤的热泪噙满眼眶。这时,耳边响起一声亲切的叫声:“姐姐!”
江姐茫然地看到华为,眼光陡地落在箱子上。“我在干什么!”她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忍住了泪,整理了一下纱巾,对华为说:“走吧,不进城了。”
江姐接过了行李卷,叫华为快走,自己却站在那里,再一次抬起头来,凝望着雨雾中的城楼。
她全力控制着满怀的悲愤,大踏步离开城边,追过华为,仿佛忘记了行李卷的重量
华为遵照江姐的意见,放弃了进城的联络办法,采取了原来规定的第二个联络办法。他们来到了离城三里的兴隆客栈,对上了接头暗号。
因为情况比较紧张,“老板”立即叫领路的农民把箱子放到大背篼里,上面用东西遮着,催促江姐和华为赶快换衣上路。
江姐打扮成农村姑娘。临行时,“老板”特别叮咛他们沿途要小心,不要跟引路的农民讲话,以免引起敌人注意。
一路上,依靠那位农民的熟悉、机智,绕过了敌人设在各处的岗哨。放眼望去,田野里麦苗萎黄,杂草丛生,江姐想,国民党反动派把农村害苦了!华为也为故乡苦难的农民拧紧了眉头。
江姐穿过竹林,凝望着庙门口川陕苏维埃时代遗留下来的对联:“斧头劈翻旧世界,镰刀开出新乾坤”。感到一种巨大的力量。特别是庙门正中的“前仆后继”四个大字,更使她领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
他们跟着引路的农民爬上高坡,只见一片竹林遮掩着一座大院子。近处的山岩上有一株巨大的黄桷树,远处,是一片起伏连绵的群山。
那个农民把背篼放在院坝里,便斜穿小路走了。院子里,一群鸡正在争食,大牯牛正在嚼草,几个农民在修理农具。一个农民走来背上背篼,向他们点头示意。
他们走进后院,一个头发斑白、腰干硬朗的老太婆,快步跨出房来,华为惊喜地叫了一声“妈妈!”
他真想不到在这意外的地方,而不是在游击队里,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妈妈。他亲切地对老妈妈说:“妈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江姐,江雪琴同志。”
老太婆用力地抱住江姐的肩头,透出了一句刚强有力的话:早就听说你要来了!”江姐也伸手扶住老太婆的手臂,露出了笑容。
“走,到里边休息!”老太婆牵着江姐的手,迈开大步朝里屋走去。江姐感到了她的越来越旺的革命精力。
江姐在靠窗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仔细打量着屋里简单的摆设。老太婆有些歉然地说:“老彭怕情况紧,你上不了山,特地叫我下来接你。”
江姐心中一惊:怎么?老彭还没有牺牲?那是敌人的诡计?她正想说什么,老太婆又叫华为给她倒了茶来。
待了一会,老太婆便叫摆饭,热腾腾的菜饭很快就送进房来。老太婆殷勤地为江姐斟满了酒说:“江姐,这杯酒,我代表同志们,也代表老彭,给你洗尘!”
江姐没想到老太婆一次又一次提到老彭,她眼泪都快滚到眼边,又极力忍住了。老太婆似乎发觉了什么,便用疑问的目光扫视华为。
江姐伸出双手,抓住老太婆的肩膀:“不用再瞒我,我都知道了,我忍受得住一切!”老太婆深深地懂得江姐的心情,她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遭遇啊!
老太婆抱着江姐的肩头,年迈的脸颊上流着滚热的泪。她终于悲愤地说出了老彭牺牲的经过..····
原来那天,双河场开群众大会,抗丁抗粮,老彭决定去参加,还没进场口,就发现乡场已被国民党匪军包围了。这些疯狂的野兽对准群众架起了两挺机枪。
那时候,群众还不知道,还在高呼口号。老彭当机立断,立刻向敌人射击,把匪军吸引到自己方面来,好让老乡们安全撤退。老彭他们就在这次战斗中,壮烈地牺牲了。
江姐沉毅地说:“我希望,把我派到老彭工作过的地方去。”“应该这样,革命就是前仆后继······”老太婆目光闪闪地回答着。
不久,江姐便带领着一支工作队,沿嘉陵江上游,向大巴山一带出发了。在他们足迹到达向地方,到处燃起了群众向国民党反动派进行抗丁抗粮斗争的燎原大火!
这一天,江姐带了上级的指示,由山区来到了县城。她准备和老太婆见面,交换情况,以便参加华蓥山根据地党的扩大干部会议。
江姐来到县城联络站,老大爷向她说:这两天,联络站附近出现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她当机立断,关照着老大爷马上把重要文件带走,不用再回来。自己也准备转移。
正当江姐开门观察周围动静的时候,华为挑着一担蔬菜,快步走来。
华为一走进内屋,江姐便问重庆约定送来的军火运到没有?他回答说:“没有,重庆出了问题,余新江被捕了!这里的会议改期举行。”江姐一听,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情况这样严重。
她沉吟了片刻,说道:“老太婆关于党的扩大干部会议改期举行的决定是对的。你也来得好,帮我转移一下这些文件。”她和华为约定了会面的地点后,要华为马上离开。
江姐是个仔细的人。华为走后,她又特地巡视了屋内各处,没有发现什么遗失的东西,这才提着布包走了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瘦长的人喊了一声:“江姐!”她定睛一看,原来是甫志高,心中诧异地想:甫志高来干什么?他怎么会知道这个连重庆党组织都不知道的联络地点?
江姐怀着警惕的心情,但还不知道甫志高已经叛变,便把甫志高带进堂屋。甫志高一跨进门,便向四周望望,说:“这里没有人吧,我有要事找你。”
江姐沉默不语。甫志高急急忙忙地说:“余新江病了,老许派我送军火来······”这些话和华为讲的完全不同,立刻引起了江姐的怀疑。
江姐追问道:“最近有同志被捕吗?”甫志高赶快回答说:“没有,”而且还说这是谣言。江姐心下明白了许多,开始盘算着应付的办法。
甫志高又催促江姐快派人去运军火。江姐拿出纸笔,写了一张条子,试探着说:“你先送信到华蓥山,他们会派人来的。”甫志高推说山上道路不熟,不敢接那条子。江姐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时只见两条黑影闪进了院子。
甫志高又开始说些什么感谢江姐的话。江姐料到华为已经走远了,不愿再和甫志高周旋,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甫志高满脸奸笑地说:“我送军火来呀!老许叫我送来的。”江姐挺身向前:“老许根本不知道这个地址,你想搞什么鬼!”甫志高一步步退向墙角。
甫志高计穷智拙,终于露出卑劣的面目。他掏出手枪对着江姐说:“老实告诉你,我已是军统局的中校专员!”江姐对着这个叛徒,心中无比愤恨。她挺身上前,逼近甫志高,说道:“开枪吧!”
甫志高仓惶地后退了。江姐对准他肮脏的狗脸,狠狠地给了一记耳光。一群特务冲进门来·····
江姐沉默地昂起头来,整理了一下衣襟,迈开脚步,凛然地向黑漆大门走去。老太婆得知江姐被捕的消息,便召集游击队的干部连夜开会,研究营救江姐的办法。
第二天清早,老太婆便化好装,乘着滑竿来到华蓥山脚下。滑竿刚抬至大石桥,一个乡丁就贼眉贼眼地凑上前来,东盯西盯,问这问那。
老太婆下了滑竿,摇摇手中的鹰翎扇,抬起戴着金手镯的手臂,向前一挥,说:“抬了大半天,去吃点东西,趁凉快赶路。”乡丁见老太婆的神气,骄横的气焰立刻收敛了不少。
老太婆走近桥边的幺店子,老板娘立刻满脸堆笑,迎上前来:“你老人家来碗耢糟蛋?”“不,先泡碗茶来解渴!”老太婆看了看旁边的乡丁,随口问道:“县城边怎么也吃紧呀?”
老板娘给抬滑竿的人端来绿豆稀饭,给老太婆冲好茶后,唠叨起来:“说是走马岭那边已经成了共产党的天下啦!”
老板娘还指手划脚地说,有个游击纵队司令叫双枪老太婆,可厉害啦!双手打枪,百发百中。几个乡丁也慢慢围拢来了。这时幺店子外面远远走来一群唱着山歌的农民。
一个乡丁看见情形不对,缩进了幺店子。他指着门外说:“看,来了那么多人,今天怕要出事啊!”
一个乡丁小头目,贪馋地盯着老太婆的金手镯,神秘而悄声地说:“老人家,风声不好啊!到我们卡子上去。有我就不用怕,就是双枪老太婆来,我也要捉她去领赏!一万块银元的赏格,怕有桌子这样大一堆啊!”
老太婆笑道:“你看我值不值得到那么多赏格?”那乡丁又讨好地说:“你······你老人家玩笑开大了点。”
正说话间,一乘白市布滑竿在幺店子门口停下了。老板娘叫了一声“警察局长”,连忙跑出去迎接。
那个穿黄军装的国民党警察局长老爷,下了滑竿,就大发雷霆:“混蛋!卡子上的人哪去啦?放走了共产党,我把你们一齐枪毙!”乡丁们早已吓得垂头站立,象木头一样。
警察局长一回头,和老太婆四目相对,立即大惊失色,声音打抖地说:“你······你是双枪老太婆!”老太婆嘲讽地答道:“怎么,不认识我啦?局长大人!”
老太婆把鹰翎扇一招,两边歇凉的人立即亮出武器,逼了拢来,警察局长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一个狙击队员迅速走上去缴了警察局长的枪。两个弁兵和乡丁也把枪枝全部缴出来了。
老太婆严厉地责问警察局长:“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警察局长冷汗直流,不得已才说道:“二处抓住了江雪琴,今天下午专车押送重庆·····.”
华为一挥手,叫把警察局长带走。狙击队员开始穿上乡丁的衣服,在老太婆的命令下,准备到大石桥去拦截载运江姐的汽车。
一辆军车飞快地开来。几个化装成乡丁的狙击队员站在路中,挡住了去路,高喊:“停车!检查!”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跳下车来便大骂:“混蛋!你们瞎了眼睛!”当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人们已撕开乡丁衣服,现出了红色臂章。华为也认出他就是在重庆大学伪装“学生”的特务魏吉伯。
车厢里的一群国民党匪兵在枪口下莫可奈何地缴了械。突然,一个穿便衣的人从车后跳下逃跑了。
几个狙击队员立即把他抓回来。只见他披着长发,浑身打抖。
华为认出这就是曾经在沙坪坝碰过头的甫志高。他明白了:就是这个叛徒,出卖了江姐。他咬牙切齿地怒骂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叛徒!”
甫志高两腿一软,瘫了下去,狙击队员们把他拖到老太婆面前。
老太婆审问着这两个特务,责令他们交待江姐的下落,魏吉伯不肯说,老太婆气愤地拔出手枪,对准了他的心窝,他才无力地垂下脑袋,说二处怕出事,把江雪琴改从水路劫走了。甫志高一见情形不妙,也只好供认了自己的罪行。
老太婆怒满胸膛,命令就地处决了这两个特务,随后带领着全体狙击队员,向水路追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