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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堡被一条弯曲的小河分成两半，河南叫前庄，河北叫后庄。前庄东头靠小河处有一座破庙。自从解放军撤走，敌军到了城里，这里就成了边区。
这破庙里没有和尚，荒凉得怕人。以前人们传说这里有鬼。有人还说听见半夜里有敲木鱼的声音。只有小龙天不怕地不怕，常到这儿来玩。这天，天热得要命，小龙无处可跑，吃过饭就跑到这儿来睡午觉。
一觉醒来，小龙闷得发慌，不由得对着无人的大殿，大声吆喝起来。一只小麻雀被他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掉下来，扑到神龛上去了。哈，这下可有事情做了。小龙赶紧追上去，冷不防一个黑影“呼”地一下从他眼前掠过，原来是只老麻雀。
小龙招架过老麻雀，小麻雀又不知钻到哪里去了。他爬到神像背后狭窄的过道里，伸开手指摸索着，摸了半天没摸到啥。忽然“嘶啦”一声，裤子被什么扯破了。
他想：糟了，这下奶奶又要骂了。就伸手一摸，摸着了一个小铁环。原来就是这东西在作怪。他顺手一拉，“哐啷”一声，一扇小门打开了，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笃笃笃！”黑暗中好像小房里传出来一阵声音。他急忙把门关上，使劲用背抵着门。小龙的心“怦怦”直跳，哎呀，一定是敲木鱼的鬼。
他用力一挤，钻到神像前面来了。强烈的太阳光从屋顶的破洞中射下来，照得大殿亮堂堂的。庙前大白果树上，有一只啄木鸟在啄树皮，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原来是你！”他生气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猛力向树上掷去。那只啄木鸟吃惊地飞走了。他真替自己难为情，还说自己胆子大，爸爸还是八路军呢！
于是他坚决地转过身子，钻到神像背后，把那扇小门重新打开，对着黑暗中吆喝：“有鬼吗？快出来，我小龙可不怕你！”里面静静的没有回音。站久了，他习惯了黑暗，看清楚里面原来是一堵夹墙，墙上有一条裂缝透进光来。
小龙跑进去，眯起眼从裂缝里向外一望，外面就是小河，河对岸是一块玉米地。就在这时，在玉米地那边，小龙看到有几顶雪白的草帽一闪而过。
小龙心里一紧，这是“便衣队”，可他搞不清是游击队的还是敌人的人。他想：要是同志们就好，我可以向他们讨一粒子弹壳，做假手枪。要是碰到敌人就糟了，只会挨揍。
他想了一下，还是回家吧！于是一转身跑出夹墙，冲出院门，放开脚步，沿着小河往家里直奔。
小龙奔到家门口，还没跨进门，就听到一个男人的沙哑的吼声：“去他妈的，这都是从我家抢来的！”接着是摔碎碗碟的声音。这是大伯张季植的声音，日本人在的时候他当过和平军，春天土改时他逃走了，现在又回来了。
小龙轻轻地走到屋里，只见大伯醉醺醺地躺在凉床上，扯着破锣嗓干喊：“我的田，养活你一家子，你们反过来斗争我，分我的东西。这班穷光蛋，真是狼心狗肺！”
妈妈脸色苍白，一声不响；奶奶气得直抖。小龙心想：这是什么鬼伯伯！他就隔着桌子叫起来：“你才是狼呢！爸爸种你的土地，打的粮食都给你，这是剥削！
张季植眯起充满血丝的眼睛，慢慢绕过桌子向小龙走来，一面说：“嗯？剥削？这是谁告诉你的！”小龙理直气壮地答道：“谁？从前学校里的黄老师讲的！
他一下向小龙扑来，小龙一闪就转到院子里。奶奶赶紧站过去把门挡住，对着他骂道：“不许碰孩子，死鬼，鬼迷了你！张家没好人，你老子是酒鬼，你也是酒鬼！
张季植扶着桌子，摇摇晃晃走到床边上，一屁股坐下来对着奶奶说：“刚出壳的雀子，就喳巴喳巴的了！”又转过身对小龙妈说：“哧！你们以为共产党还会回来吗，别做梦了！
小龙听了，站在院子里冲着张季植喊：“你吹牛！你当汉奸，当和平军，当还乡团，叫游击队用枪崩了你！
张季植气得涨红了脸，用力一推，把饭桌推翻，桌上东西全部跌得粉碎。他跌跌撞撞走到小龙妈跟前，龇着牙说：“当和平军、还乡团怎样？我又回来啦，有本事叫你那当新四军、共产党的丈夫来清算我啊！
他说完了，挥着手臂摇摇晃晃走出去了。妈妈腿一软，坐在门槛上哭了。奶奶一面收拾碎碗，一面咒骂：“张家一代不如一代······”小龙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第二天下午，小龙在院子里树荫下切猪草。忽听得矮院墙外面一声唿哨，接着墙头上冒出一个被太阳晒得发光的小脑袋。这是金犬子。他秘密地说：“小龙哥，过兵了。
小龙心里正生气，听说“过兵了”，不觉嘟囔道：“不过是几个坏蛋，有啥稀奇！金犬子一脚跨上了墙头叫道：“你猜错了，是同志们。
小龙赶紧奔到院墙边问道：“同志们？你打哪儿知道的？”金犬子道：“我在村子外面看见的，黄老师也在里面呢。嗯，他可神气啦，背了个盒子炮，皮带上有个洋瓷碗，上面还有个五角星呢！
小龙问金犬子：“你看到我爸爸了吗？”没等金犬子回答，他一脚就跨上墙头，对金犬子低低地说：“走，我们去追！
小龙和金犬子急急地沿着大路飞奔，踩着被太阳晒得烫脚的泥沙，他们也毫不在乎。
忽然“叭—”一声，远处响起了清脆的枪声，他们立刻停了下来。金犬子害怕地问：“是敌人打枪？”小龙凝神听了一下，没有第二枪，就蛮有把握地说：“这是大盖子的声音，一定是黄老师他们开的。
于是他们又沿着大路往前飞奔。转过高粱地，三角湾大池塘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一群孩子快乐的哄笑声，从池塘里传过来。
他们没有停，仍沿着池塘飞奔。池塘里的孩子们发现了他们，都叫道：“你们这是去哪儿？小龙，下来洗个澡吧！”小龙道：“不行，咱们去赶黄老师！”一个孩子叫道：“黄老师他们走远啦，你们这辈子别想撵得上！
小龙听说游击队走远了，就停下脚步，犹豫地瞧着金犬子。这时从池塘里飞来一阵烂泥块，没头没脑向他们掷来。
小龙看看自己一身的烂泥，对金犬子努努嘴说：“走，我们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两人把衣服一脱，扑通扑通一齐跳下池去。
孩子们正玩得起劲，忽然金犬子招呼大家：“瞧，那个人像佑瞎子！”等那人走近了，小龙一看，恨恨地说：“真是他，他们都回来了，我伯伯也回来了。真该死！
说着，佑瞎子已走到池塘边。他装作挺和善地给大家打起招呼来：“好哇，小兄弟们。刚才你们看到有便衣队从这儿过吗？”
小龙心里想，我来吓佑瞎子一下，就说：“来过，从前在庄上教书的黄老师也来了，他还问我们佑瞎子、张季植回来没有呢！他们没走多远，还喊得应！
佑瞎子一听便衣队没走远，扭转身就往回跑。孩子们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孩子们今天比什么都开心，因为佑瞎子被他们要了一顿，他们一直玩到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还在水里玩。突然“咣咣”两声巨响，炮弹在离池塘不远的地方爆炸了，接着响起了枪声，孩子们顿时慌乱起来。
小龙远远地跟在大伙后面往回跑，心情激动，又很懊悔。他知道这是佑瞎子去报告了敌兵，追上了游击队，双方交上火了。
等到跑回家，枪声越发近了。妈妈把他捺在凉床底下，上面铺了几床棉絮。他心里想：要是游击队打胜了就好了。我一定要求黄老师把大伯伯、佑瞎子都崩掉。
可是枪声愈打愈远，战斗渐渐向东移动。小龙一想这不对，游击队退回去了。他马上从床底下爬出来，带着哭声问妈妈道：“妈妈，同志们打······打败了······”妈妈摇摇头，安慰他道：“敌人人多，不过······同志们会打回来的。”
隔了不久，天已完全黑下来了。庄子上忽然骚动起来，狗叫声、人骂声乱成一片。接着，小龙家的大门被敲得震天响。奶奶颤抖着去开门，嘴里嘟囔着：“来啦来啦，就不让咱们老百姓安宁一天！
门开了，大伯带着一个敌兵进来。大伯袒着多毛的胸膛，厉色问小龙妈：“老二回来过吗？”妈妈没有睬他。
张季植用手指戳了戳小龙妈的前额，怪声怪气说： “说话呀，娘儿们！”妈低低回答道：“没有，他没回来过。”张季植突然抓住小龙妈的头发，把她甩到地上，喝道：“别装蒜，滚开！”就进去搜了。
大伯走后，妈妈抱住小龙抽泣：“乖乖，要记住······”小龙说：“妈妈，别难过，我去找爸爸来报仇！”妈妈按住他的嘴，悄悄说：“他们在庄上住下了，走不出去的。被他们发现会打死你的。
夜里，奶奶和妈妈都睡着了。小龙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仔细考虑寻找爸爸的计划，这要秘密进行，连妈妈也不能告诉，因为她决不会让他去冒险的。
爸爸的队伍在东边，离这儿老远，因此，必须有充足的干粮。小龙偷偷地爬起来，溜到厨房里，拿了一块大饼、四只馒头。
带上干粮，他迅速地爬过院墙，沿着墙根，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远处听到敌巡逻兵的喊声，他赶紧悄悄地绕到屋后。
沿着河岸向村东头走，刚转到屋角边，背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远远地一个黑影正向他扑来。他浑身抖了一下。
等到他看清楚，才发现原来是家里的狗。他蹲在地上，把嘴凑在狗的耳朵边，轻轻地劝它走开。他向狗讲了很多道理，可是狗还是不肯走。
最后，他只好说：“那跟我走吧，只是不许叫。”就带着狗继续沿着河岸往前走。这时，在木桥上的哨兵吆喝了一声，同时有手电筒光射过来。
小龙赶紧伏下身，爬到芝麻田里去。狗也很懂事地紧跟在主人的后面，一声不响。
爬着爬着，狗开始呜呜地轻叫起来，小龙怎样制止都没用，他只好把小狗的头抱起来。这时，猛不防一个坚硬而冰冷的东西触在他脑门上，同时一个很低的声音说：“谁？不许动！”小龙一下冷了半截，他知道对准他的是枪口。
忽然枪口又从小龙脑门上移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叫道：“咦，你是张小龙。”他差点大声叫起来，黄老师，是黄老师。
黄老师痛苦地、轻轻地哼着，小龙摸摸他，手上摸到了又湿又黏的东西。他知道，黄老师负伤了。可是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候，大路上传来了脚步声，接着电筒光在他们头上来回晃动。小龙屏住气，躺在黄老师旁边，黄老师在拨拉着枪栓。忽然，他想起了狗，狗已经不在他身边，这一下小龙可真急坏了。
他听见路边一个声音在说：“瞧，那边的芝麻叶在动！”另一个声音说：“搜！”接着，芝麻叶立刻哗哗响起来。小龙这时每个毛孔都在冒冷汗，嗓子干得难受。
忽然，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响起一阵狗叫声和一下震耳的枪声，一个匪军骂道： “这个畜生，吓得老子提心吊胆！”说着就走远了。
小龙知道是狗救了他们。这时黄老师在他耳边问：“害怕了吗？”小龙难为情地承认道：“嗯！有点怕！”黄老师又说：“不要紧，慢慢的胆子会大起来的······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不然天亮了，就跑不了啦。
可是能去哪儿呢？游击队已去远了，黄老师腿又负伤，无论如何赶不上；庄子里又有敌兵驻扎着······小龙突然想起了破庙里的夹墙，就扶着黄老师艰难地往前爬。
到了破庙，庙里黑洞洞的，小龙摸索着，把黄老师扶到神龛后面的夹墙里。
一切搞好后，小龙把带着的全部干粮交给了黄老师，就偷偷地溜回家来。这时天还没亮，奶奶和妈都还没醒，他小心翼翼地往凉床上摸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只听见他大伯的声音在堂屋里传来：“他逃不了！”小龙忙贴紧板壁缝向外张望，不由心猛跳了一下。他看见饭桌上放着一个用五角星布包着的洋瓷碗，这十有八九是黄老师遗失的。
佑瞎子坐在大伯旁边，伸手把洋瓷碗拿来端详着说：“芝麻田里有血，说明他已负伤，跑不远的。说不定是庄上哪个穷小子把他收留起来，穷人的心总是向着八路的，得仔细访查。”小龙这才松了口气。
中午，小龙趁大伯不在，就偷偷摘了几条黄瓜，放在鱼篓子里，装作下河摸鱼，给黄老师送去了。
小龙摸到破庙后面，在墙根下蹲下来，捡起一块砖，在墙上敲起和黄老师约好的暗号：“秃，秃秃！秃，秃秃！”
墙根下被抽掉了一块活动的砖，出现了一个小洞。小龙把黄瓜递了进去说：“给你解渴。干粮还有吗？”黄老师断断续续地说：“谢谢你，小龙！干粮够了，就是口渴。最好给我弄个水瓶来，好吗？
小龙说：“放心，黄老师，我一定给你弄来！我走了！”黄老师说了声：“当心！”就把洞塞起来。小龙背起鱼篓，悄悄地顺着笔陡的河岸，从芦苇中滑到河水里去。
回来的路上，他飞快地跑着，鱼篓子“啪啪”地敲打着屁股。忽然小龙听见一声吆喝：“站住！”接着佑瞎子从路边跳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佑瞎子胸口袒开，叉着腰说：“让我搜查！”小龙抬起头瞪着眼说：“摸鱼也犯法，你要搜什么？
佑瞎子“呦”了一声，一下就把鱼篓夺过来，看看里面只有几个螺蛳，就把鱼篓掷在地上，一脚踩得稀烂，一面说：“呸，这也叫摸鱼？胳肢窝里夹死老鼠，假充打猎。
小龙气得两腿发抖，拾起地上的破鱼篓就照佑瞎子脸上掷去。破篓子狠狠地打在佑瞎子的头上。
这一下，可惹起了佑瞎子的火，捉住小龙一顿毒打，小龙被打得半死，躺在地上。佑瞎子这才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过了好久，小龙才被村上人背回家。一进院门，妈妈见了忙奔过来，抱住小龙，连声问：“怎么弄的？”小龙无力地答道：“给佑瞎子······打······”这时，张季植却在旁边说：“打得好，只嫌轻！
过了两天，小龙的伤已经养好了，只是鼻梁上不定期有些作痛。自从前天被佑瞎子毒打一顿后，奶奶就像防贼一样防着小龙，不准他走出大门半步。
小龙局促不安地在房里转来转去，他想起已三天没送水给黄老师，这大热天，一定渴得要死。黄老师会不会骂我是懒胚、怕死鬼？
一定得想出最好的理由，好叫奶奶让他出去一趟。他从窗口偷偷向外望：只见佑瞎子从外面走进来对坐在院子里的鬼大伯说：“这事真蹊跷，刚才一个自卫队队员报告，前庄东头河边发现手印，拾到一只破球鞋，好像有人拿它装水···
“奇怪的是没有足印，庄子上这些人没有穿球鞋的。”张季植问：“搜查过吗？”佑瞎子答道：“搜过，附近田里、草窝里统统搜遍了，那个庙也去过······”小龙听得心突突地跳，他知道这一定是黄老师渴不过，到河边搞水喝。
沉默了半晌，张季植一拍腿道：“洋瓷碗，芝麻田里的血，打死的狗，破球鞋，这些全发生在前庄东头，这里头一定有文章！走，带几个队员到天香老头家去搜，东头只有他是得田户。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忧郁地告诉奶奶：“可怜哪，天杀的自卫队把天香那个苦老头子给打死了······”小龙听了全身颤抖了一下，筷子落到地上。饭没吃完，他就说头痛去睡了。
在床上，他久久睡不着。闭上眼，他就看到黄老师那枯槁的面孔，干瘪的嘴唇，像快要干死的鱼一样在喘气…………
夜深了，小龙悄悄爬起来，扶着床沿摸到门口，悄悄地从横睡在门口的、奶奶的凉床底下爬出去。
小龙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里，在水缸底下摸到一只大瓶，把它揿到水里灌满。
他带着瓶，走到庙后面，用碎砖敲着墙根：“秃，秃秃！秃，秃秃！”墙上出现了黑洞，小龙捧起瓶就往洞里塞，可是洞小，怎么也塞不进去。黄老师把瓶竖过来拿了进去，一面安慰着小龙说：“孩子，别急！
就在这时，小龙听见了狗叫声，黄老师低低地说：“快回去！”就把洞塞了起来。小龙急忙从原路往回跑。
跑不多远，一道手电光射过来，小龙一慌，脚下一绊跌了下去。只听“哗啦”一声拉枪栓的声音，接着一个声音喊道：“哪一个？不许动！
小龙顺势一滚，从芦苇丛里滑到河里去。只听得“砰砰”几声枪响，子弹落在河中，激起了水花。整个村庄都被惊醒了。
小龙借着手电光，折断一根粗芦管，咬在嘴里，然后整个身子钻到水底，向西游去。
等到他穿过菜园，走到后门口，人已疲倦得瘫下来了。这时，妈妈和奶奶早已守在后门口，在黑暗中一把抱住他，闩上了门。
妈妈扯下了他的湿衣服，给他换了条短裤，把他往床上一推，说：“快睡，大家都睡！”刚睡下，后门口就响起了他大伯的声音：“脚印在这里…………”接着就乒乒乓乓砸起门来。
奶奶点上了豆油灯，慢慢走出去开了门。张季植第一个闪进来，后面跟着两个自卫队队员。他打亮手电，在屋里晃了几晃，电光落在小龙脸上不动了。
他问妈妈：“小龙头发怎么湿啦？”奶奶结结巴巴抢着回答：“大概是发热·出的 汗······”张季植又问：“出汗？浮萍怎么弄到头上的？”房间里顿时像死一样沉寂。
张季植霍地扇了小龙一个耳光，对自卫队队员说：“把他带走！”奶奶扑到张季植身上哭起来，他粗暴地推开老娘，带着侄儿小龙就走。
小龙被关在自卫队队部的牢房里，这儿原是一间牛屋，一股臭气直冲鼻子，令人作呕。小龙被捆着双手，一头栽在滑腻的烂泥地里。
小龙靠着墙根坐起来，他听见鸡叫了三遍，天快亮了。天一亮，张季植、佑瞎子就会来审他，他当然不会开口。那么他们会枪毙他······他想到妈妈、奶奶，还有黄老师···
他想起一个念头—逃！这里每寸土地他都熟悉的。于是小龙站起来，咬着牙在背后粗砖上吃力地磨着麻绳，皮都磨破了，可是麻绳深深嵌在肉里，必须连肉一起磨掉。
突然“砰砰”两声，前庄东头响了两枪。接着，枪声又响了，“哒哒哒”“叭叭叭”响成一片。“好哇！同志们打来啦！”一股力量充满了小龙全身，他用力一挣，残余的麻绳被挣断了。
他先向门扑过去，门上了锁。于是他回过来猛一推，土墙被推倒了半边，他像飞一样从缺口里逃了出去。
小龙一口气跳过两道栅栏，向庄前奔去。刚跑到一个菜圃边，一个黑影在竹篱边一闪，后面追上来几个人，甩过去一个黑团。
接着火光一亮，“轰”一声，一颗手榴弹爆炸了。竹篱里升起了一股浓烟。小龙一骨碌爬起来，瞧了一下，大声对走近的人群喊道：“同志们，打中啦！
小龙向走在最前头的游击队员扑过去，喊道：“同—志—”喊着就流下了眼泪。那个人抱住他，吃惊地叫起来：“小龙！”啊，这是爸爸，是爸爸。两个人紧紧抱起来。
游击队队员们赶到竹篱边，翻开了那个被炸死的人的尸体。小龙说：“是佑瞎子，爸爸。”佑瞎子瘦长的身躯，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中。
小龙忽然想起了黄老师，他说：“爸爸，快去救黄老师！”小龙带着队员们飞跑着，向破庙里奔去。
刚刚跑到庙跟前，在墙角暗影中“笃”地响了一下，这是快慢机扳机的声音。爸爸一闪，闪到墙角里，举起驳壳枪喝道：“谁？”
爸爸紧贴着墙边向前走去，墙角的暗影中走出一个人，这是张季植。他冷笑着说：“老二，算你运道好，我最后一粒子弹瞎火了······”爸爸喝道：“别废话，举起手来！接着上去两个游击队队员，把张季植捆了起来。
他们走进庙里，小龙对着神龛里面的夹墙大声喊：“黄老师！黄—老—师！同志们来啦，出来吧！”黄老师从神像后挤了出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小龙和爸爸扶着黄老师，黄老师非常感动地说：“嗨，要没有小龙，我早就去见马克思啦！”这时，初升的太阳正照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脸庞显得特别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