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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脚本《山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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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aker 发表于 2023-12-9 11:0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星期天,我在医院办公室值班。当当当当······一辆救护车风驰电掣地驶进了医院。车门一打开,一位伤员立即被抬进了急救室,我也急忙跟了进去。

这是一位女同志,四十多岁,方脸盘,饱经风霜的额头,刻上了几条皱纹。她安静地躺着,眉宇间,有一股刚毅的神情。据前往救护的医生介绍:她是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水库工程塌方时,为抢救别人,负了重伤。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凝视着她,此时她还处在昏迷中。蓦地,我似乎发现了什么,这脸型好熟悉啊!越看越像在哪里见过。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难道真是她?距今已经三十多年了·.·...

那是1940年夏天,在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茅山抗日根据地坚持敌后斗争已经两年多了。当时,我刚到一个新开辟的区担任区委书记。一天下午,我接到县委紧急通知,要我连夜赶到县里,接受新任务。

傍晚时分,我路过松林口,这一带是新开辟区。刚踏进松林村,前面响起了“砰砰”的枪声。村子里鸡飞狗叫,还夹杂着鬼子的吆喝声。我抬头一望,见几个端着枪的鬼子正向我奔来。

我急忙转身向路边的一户人家跑去,刚到大门口,见门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惊异地盯了我一眼,嘴巴一张,像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焦急地回头向院里一望,就“嘭”地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我还没来得及考虑老奶奶为什么把我关在门外,就听见“咔嚓咔嚓”一阵急促的皮靴声,从巷子外面传来。我知道鬼子已经发觉我了,就急忙绕过这户人家,拐进了一条小巷。

我迈开大步,想穿过巷子出村去,突然前面也响起了鬼子的嚎叫声,前面的路又被堵住了。正在这危急关头,突然从我背后伸过来一只有力的小手,抓住我的膀子,轻轻说了句:“山姐,快跟我来。

我回头一看,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刚从路旁一棵梧桐树上滑下来。她胖墩墩的个儿,梳着一条独角辫子,那黑里透红的脸上,嵌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显得泼辣粗犷。

她一把将我拽到旁边一座茅屋里,二话没说,端了一条长凳,指指上面的阁子说:“山姐快上。”我一脚踩上板凳,双手攀住绳子,刚提脚往上跨,她凑过肩膀,有力地在我脚板下一扛,轻巧地把我送了上去。

这阁子不大,堆满着柴禾。因为天快要暗了,阁子里黑乎乎的。我伏下身子,在柴禾后面隐蔽着,透过柴禾的缝隙,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况。我抽出短枪,准备随时对付敌人的搜查。

这时,撞门声,狗吠声,鬼子的嚎叫声,连成一片,整个村子乱糟糟,敌人开始全面搜查了。我见小姑娘不慌不忙地移开下面的长凳,舀了一瓢水,轻轻洒在灶门口的柴禾上。

接着,她扔给我一条湿毛巾,低声对我说:“山姐,要是怕烟呛,用它捂捂嘴。”这小姑娘是谁?她怎么知道我叫山姐?我竭力思索着。噢,莫非是她?就是村农抗会主任老王讲的那个山妹。

原来,今年春天,这个村成立妇抗会时,我在会上讲过话,向大家宣传抗日的道理。当时,老王把我介绍给大家,我估计这小姑娘一定在那次会上认识了我。

会后,老王开玩笑地对我说:“山姐,你还有个妹妹在村上呢!”我一愣:“我哪有妹子呀?”“你叫山姐,这村上有个小姑娘叫山妹,不成了姐妹俩吗?”老王说得我笑了起来。

老王在送我出村的路上,又谈起了山妹的苦难经历。山妹三岁那年死了娘。十岁那年,一场大灾荒,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她爹忍痛把她送进一个地主家里当丫头,自己也出去帮工了。

一进地主门,就好比掉进了火坑。白天,地主逼她上山放羊、挑猪草;夜里逼她扇扇子、赶蚊子。她整夜整夜地得不到睡眠,两只眼睛熬得红红的。

有次她在烧猪食时,实在困得不行,就打了个盹,不巧被狗地主瞧见,顺手抽出锅膛里烧红了的火钳,“嗤啦”一声,烫在山妹的右腿上。

山妹疼得惊醒过来,眼里喷出愤怒的火焰,提起身旁的一把火叉,猛地向地主头上叉过去,地主吓得连滚带爬逃出门外。山妹摸了摸烫焦的皮肤,咬紧牙关,一口气跑回了家。

山妹一见她爹,开口第一句话就说:“我宁愿饿死,再也不进地主家的门了。”这年秋天,山妹腿上的伤好了,但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痕。

山妹尽管时常挨饿,但硬咬着牙挺过去。没有烧,到山上砍柴禾。没有吃,就爬树采野果,上山挖葛根。再高的树,她爬过,再陡的坡,她攀过,艰难的岁月把这小姑娘锻炼得越来越坚强。

新四军来到茅山后,她听说这是毛主席、共产党派来打鬼子、帮穷人翻身求解放的队伍,就主动站岗放哨、送信带路,样样抢着干。所以大家都喜爱她,信服她。

难道这小姑娘就是山妹吗?我正想着,突然屋里冒起一股浓烟。我从柴禾缝里望去,见小姑娘正在灶上烧饭,把垃圾灰倒进灶膛里,压灭了通红的火苗子,一股股浓烟直冲出来,熏得满屋子烟雾腾腾。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皮靴声,敌人来搜查了。我握紧枪,准备着。我的喉头感到发燥,便顺手拿起小姑娘扔给我的湿毛巾捂在嘴上,挡住了烟呛。这时我才明白她在放“烟幕弹”来对付鬼子。真打心底里钦佩她。

“妈的,怎么满屋子烟?”一个伪军咋呼着,闯进门来。“老总,柴禾潮,烧不着呀!”小姑娘沉着地回答。

“有人来你家吗?”“没有。”“大人呢?”“帮工去了。”有个鬼子探头在门口望望,见屋里黑乎乎的,就哇哩哇啦地叫了一通。

接着,又有几个伪军走进屋转了几圈,用枪托在阁子的木板上捣了几捣,见堆的是柴禾,就出了大门。

这时天色已经黑下来,小姑娘在门口望了望,转身把大门闩上。她在锅里盛了一碗稀粥汤,踩上板凳,凑近阁子,压低嗓门说:“山姐,憋得慌了吧,先喝口汤,润润嗓子。”

我嗓子正干得发燥,接过碗喝了几口,轻声地问她: “小姑娘,你叫山妹?” “怎么,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啊!正是她。我心头一阵热。“山妹,你真好!”我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表示对她的感激。


我因为要连夜赶到县里,就对山妹说: “你到门外看看鬼子的动静,能否转告村农抗会主任老王,我有紧急任务要马上离开这里。”

她点点头,正要转身,门外又突然响起狼嚎似的叫喊声:“皇军命令所有的老百姓统统到村头大场上去。”接着,“嘭嘭嘭”地传来一连串打门声,山妹急忙把凳子端走。

“嘭”的一声,大门被踹开,几个伪军端着枪,一拥而进:“小丫 头,快走,皇军要训话。”山妹故意提高嗓门说:“不要急,我就来,我就来。”我听出她这话是对我说的,意思是要我等她回来再说。

鬼子真狡猾,把全村老百姓都集中在大广场上,叫本地的一个伪军一个个地认。但认遍了,也没找到新四军。

鬼子火了,就哇哇地嚎叫一通。那个翻译说:“有个女的新四军进了村里,哪家知情不报,窝藏不交,查到要统统杀头······”老百姓都咬紧牙,一个也没吭声。

鬼子查不出什么,只得叫老百姓们散了。在路上,李奶奶对山妹说:傍晚两个鬼子闯进她家里翻箱倒柜搜东西,正在这时,她在门口见山姐要进她家里,她当时又不能讲话,就急忙把大门一关。现在她很惦记着山姐!

山妹回来了,她告诉我,村农抗会和游击小组的同志都已转移出去······噢!那老奶奶关门也是为了掩护我啊!我跳下阁子,紧紧地搂住山妹。有那么多的乡亲拥护抗日队伍,我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山妹又说:“鬼子今晚不像要走的样子,现在村头路口都放上岗哨了。”我根据山妹说的这些情况,估计敌人今夜要在村里住下,明天还要继续搜查。

我一定要趁黑摸出村去,赶到县委。我对山妹说:“别看日本鬼子张牙舞爪,其实他们是瞎子、聋子。我决定今夜就离开这里。”

山妹的一双大眼睛显得更加明亮。她说:“山姐,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你送出村。”我说:“你情况熟悉,现在大街小巷都有敌人岗哨,要拣没有路的地方闯出去。”

她听我一说,两道浓眉拧成一条线,两只手指不断地拨弄着衣角,凝神思索着。突然她眼睛一眨,浓眉舒展开了,高兴地说:“山姐,有办法了。”于是她把出村子的办法告诉了我。

夜幕沉沉,家家户户关上了大门。敌人的巡逻队到处游来转去,把村子封锁得严严实实。山妹听了听门外没动静,就套上了一件蓝布褂子,轻轻地推开后窗,我们就跳了出去。

屋后是一片竹园,竹子长得密密层层。在漆黑的夜里,竹园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怕碰撞竹子发出声音,就伸手在前面探路,侧着身子,摸一步走一步,很快摸出了竹园。

竹园下边是一道涧沟,水潺潺地流着。到了沟边,山妹停住了脚步,弯下腰把鞋脱了,并轻轻地拍拍我的脚背,示意我把鞋也脱下。因为鞋肚里灌进了水,走路时就会发出“吱咕吱咕”的声音,容易惊动敌人。

过了涧沟,前面是一大片刺丛,密密麻麻地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蔷薇。山妹把蓝布褂子脱了递给我,要我蒙在头上。我摇摇手,把自己身上的黑褂子脱了下来,我们两人都用褂子蒙住头,弓着腰,慢慢地向前移动。

走出刺丛,前面就要上小山坡了。我解下蒙在头上的褂子,山妹拉着我的手,指指眼前黑乌乌的山坡,意思说,过了这道山坡,就可以安全出村了。

正在这时,山坡上猛地响起一阵吆喝声:“什么人?不准动!再动我要开枪啦!”不好!鬼子在山坡上面也安了岗哨,这唯一的去路也意外地被堵死了。

我急忙按住山妹,要她伏着不要动。过了一会,敌人又照样吆喝起来,我明白敌人没有发现我们,是在瞎咋呼,壮胆子。

面对这意外的情况,怎么办?我借着微弱的星光,见山妹紧攥着两个小拳头,两眼盯着山坡上离岗哨不远的几棵梧桐树,正在琢磨着什么。

这是出村的最后一道关,利用黑夜的有利条件,可以冲过去!我咬了咬牙,拔出枪,悄悄地对山妹说:“山妹,谢谢你的帮助,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快回去吧!我可以冲出去了。”

她连连摇着头,斩钉截铁地说:“不,山姐,我帮你把岗哨引开,你快出村去。”还没来得及等我阻止,她一闪身,就朝梧桐树那边窜去了,很快隐没在夜色里。

我想喊她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心里十分担心,朝她去的方向望了一会,怀着不安的心情,紧握手里的枪,从右侧山坡上向敌人岗哨摸去。在离山顶不远的一块石头背后伏下,万一敌人发现山妹,我可以掩护她。

一道手电光突然从我头顶上掠过。接着,一阵笨重的皮靴声,由远而近,也上了山顶。哟!敌人巡逻队查岗来了。“有什么动静?”“没有!“要注意不能让那个女的新四军跑掉。

夜还是那么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鬼子的嘶喊声。山顶上那个放哨的黑影子,仍在来回晃动,嘴里嘟嘟哝哝:“活见鬼,哪里有女新四军。”我听了暗暗好笑。

山坡下,突然响起了“啪一啪—”两响,像是什么东西击落在山坡上,我估计是山妹发出的声音。“什么人?不许动!”那条黑影端着枪猛地向梧桐树那边扑去。

我提着枪,一纵身越过了封锁线。为了掩护山妹脱险,就朝那岗哨奔去的方向打了两枪。这时,梧桐树那边几乎同时也响起了“砰砰”两枪。

我回头一望,几道手电光,从村中急速地射出来,并传来了敌人的谩骂声:“妈的,这小东西也出来捣蛋,打死活该。”

啊?!我几乎要喊出声来,山妹可能遭毒手了。我的心像刀绞一样疼痛。我恨不得回头去和敌人拼了。但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就强忍住心头的怒火。这时,敌人已听见我的枪声,胡乱地打着枪向我这边扑来。

我利用夜幕作掩护,避过敌人的追击。我含着热泪,凝望着松林村后的小山坡。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悬挂在山坡上空的那颗小星,闪着明亮的光芒。


我回到县委,把路上遭遇敌人和山妹掩护我脱险的情况作了汇报。同志们都纷纷赞扬山妹英勇的行动。大家一致表示要狠狠打击敌人,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

不久,我随军北上抗日,离开了茅山。临走前,我打听到山妹安全脱险的消息,可没有机会见到她。三十多年来,我时刻怀念着用生命掩护我的山妹,每次想到她,都给我增添一股革命的力量。

面前这位大队党支部书记的脸型和山妹竟然如此相似。我推算山妹的年龄和目前的病员相仿。难道真是山妹?要真是她,那太好了。

我正在深思时,急救室的门打开了。我猛然想起她小时候给地主用火钳烫伤的事,就走上前去察看。啊,正是她,她那右腿上,印着一条长长的紫褐色的疤痕。我的心激动得几乎快要跳出来了。

这时,她也清醒过来了。我端详着她的面容,看得更真切了。一点不错,是她,正是她。我急忙俯下身子,叫了声:“山妹,是你!

她一听我叫她山妹,两眼露出惊讶的光芒,定睛注视着我。只见她嘴唇上下抖动了几下,支撑着坐起来,惊喜地抓住我的双臂喊了起来:“啊!山姐,是你······”

我们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口,一时说不出来。山妹把双手抽回去,擦拭着噙在眼眶里的喜悦泪花,睁大眼睛望着我:“山姐,三十多年不见了,我真惦着你呀!

于是她把那晚的经过告诉了我: “当时我闪身来到梧桐树下,摸了几块石子,爬上了树顶,等巡逻队过去,就掏出石子往右边草丛中接连扔下,发出‘啪啪’的响声。

“说也巧,草丛里有只獾子出来找东西吃,惊得直往刺丛里窜去。敌人以为是人,开枪把獾子打死了。鬼子和伪军一见是獾子,就骂开了,又向你枪响的方向追去。我见敌人没追到你,也从树上下来,悄悄地回到家里。

她深情地对我说:“从那次以后,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哪儿去啦!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已安全脱险,可就是没法找到你。”说着,脸上露出欣慰、激动的神情。

她两眼闪着坚定的光芒说:“解放后我参加了革命,入了党。又担任了大队党支部书记。我决心在新中国建设的宏伟大潮中,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说着,她爽朗地笑了。

回忆了这段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我又想起了毛主席的一段话:“我们要保持过去革命战争时期的那么一股劲,那么一股革命热情,那么一种拼命精神,把革命工作做到底。”如今的山妹,不正是这么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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