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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春天的黄昏，连云山区的山路上，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挑着一担黄油油的皮箩，急急地走下山来。他就是新近才调到美竹寨供销店来的共青团员杨新。
供销店设在山边古庙里，几棵大榕树把店子围得半蔽半露。杨新挑着货郎担一进门，里面就传来了老营业员田勤洪亮的嗓音：“小杨，怎么样，今天有没有点名堂？
杨新抹把汗，笑咧咧地说：“老田哇，挑着担子转一天，山区出息可大哪！”老田勤听罢，走到柜台外，翻开担子来看。只见除了一些鸡毛鸭毛、龟板鳖甲外，再就是一只装着油一样东西的长颈玻璃瓶子，并没有什么稀贵珍品。
老田勤大失所望，便将这些东西分类归堆，然后，拿起那只玻璃瓶，看了看，不解地问杨新：“茶油归粮管站收，你怎么也收来了？”杨新喜滋滋地答道：“不是茶油，你再仔细瞧瞧。
老田勤听他这一说，把瓶盖打开，只见白泡子直往外冒，他赶紧盖起盖子，仰起脸哈哈笑道：“是蜂蜜，一级蜂蜜！
老田勤忙问小杨，这蜜是从哪里搞来的。杨新喜笑颜开地回答：“石坝坡刘五伯养了一箱蜂，割下了蜜，他自己留得几斤，我买了一斤回来，请你尝尝！”说着，泡了两茶缸子蜂蜜水。
闻着缸子里飘散出来的蜜香，老田勤心都甜透啦，他惋惜地说：“可惜我们这一带不产蜜！”杨新目光一闪，问老田勤：“你看我们美竹寨可不可以发展养蜂？
老田勤咂了一口蜜水，告诉小杨：“蜂子很娇贵，几十块钱一箱，跑了连风也摸不着。”杨新却认真地说：“蜂蜜可入药，可出口，国家可需要啦！我看养蜂倒是发展山区经济，促进生产的一个办法呀！
老田勤以老行家的口吻说：“你不晓得山区的规律，现时是购销淡季，我们只得安安心心地等着，到秋收完了，什么都会送上门来的。”杨新回道：“你等得，国家建设等不得。我们要想办法发展生产，扩大收购，变淡季为旺季。”
老田勤心想，我们是供销店的营业员，一不是公社书记，二不是大队干部，便说：“你去抓生产，人家听你的？”杨新满怀信心地说：“我们落实“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指示，农民肯定会支持的！
老田勤担心花几十块钱买一箱蜂，如果没有蜜源，说不定第二天蜂子就跑光了，到头来还得供销店负责。杨新建议道：“在店里先养一群试试，把连云山一年四季的蜜源都搞清楚。如果冬夏两季蜜源没问题，明年各队就来个大发展。
望着这个执拗的年轻人，老田勤眉毛打成了结，说：“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又要挑货上门，还要侍候一窝蜜蜂子，那不累死人？”杨新喝口蜜水，笑着说：“那不要紧，只要山区经济发展了，我们累一点也值得。”
春去夏来，灼人的热气吹到供销店里。老田勤没顾歇一下，他淌着汗，把一些背令的商品放到日头地里晒，免得霉坏变质。他觉得，没货找上边调，货来了保管好，这才是商业工作者的责任。
这时，杨新汗流满面地跑进来，喊道：“老田，我们的蜂子买回来了！”老田勤一怔：“什么蜂子、虾子的？”杨新抹着汗说：“蜜蜂呀，县商业局从湖北那边采购来的，拨给我们一箱！
老田勤问他打算给哪个队，杨新把蜂箱搬到阴凉处，转身说：“就在我们店里搞试验。”
老田勤吃了一惊，大声说：“你还是通知哪个队买了去吧。我们这是供销店，又不是试验所。这蜂子手摸不得，仓库锁不住，要是跑了、死了，怎么办？我们店里连续六年没有报过损耗，要是出了问题就麻烦啦！
“老田，帮助社、队发展生产，是农村商业人员的一项重要任务。这箱蜂子我们早晚照料一下，也还方便！”杨新说着掮起蜂箱出去了。
杨新把蜂箱放在供销店门外左侧的大榕树下，让蜜蜂采集附近的花。
从此，杨新每天照旧串乡走寨，碰到山边、路旁有什么花，就折一枝带回来，挂在大榕树上，看蜂儿是不是去采。
看到被蜂儿嗡嗡地叮了的花儿、叶儿，杨新就眉开眼笑地立刻把它们夹进一个大书夹子里，作为标本。
杨新趁白天送货，带着夹子里的标本，去向老农请教：那是什么花，开得多久，哪个山头开得最盛。然后他会认真把这些一一记下来。
杨新白天找花，晚上守花，一天忙到晚。社员们见了都来帮忙。他们见花就采了送来。于是，每天清早，供销店门前的大榕树上，千枝万朵，红艳艳，黄澄澄，大榕树简直成了棵百花树。
老田勤也帮着收花挂花，忙得不可开交，因此巴不得有人把蜂子买了去。一天下午，有个南山寨的中年人路过，问老田勤，这箱蜂是不是发卖。老田勤脱口应道：“供销店的物品，反正都要卖。
中年人一听蜂子是卖的，连忙跑到榕树下，仔仔细细看了箱子、王台、蜂群，回头喜滋滋地说：“老同志，这蜂我买下了！
那中年人跑过来对老田勤说，他们队上早就有人提议养蜂，只是一没有经验，二没有搞到蜂源。如今供销店有卖，不妨买一箱回去试试，如果搞成功了，队上又可增加一笔副业收入。
老田勤原担心：硬是卖了蜂子，杨新回来有意见。听中年人这么一讲，心想等他们试出结果来，跑去一问不就行了！于是，笑着说：“我们买来这一箱蜂，也是试试连云山区能不能养蜂。看来春夏两季蜜源问题不大，不晓得冬天······”
中年人忙说：“冬天油茶花漫山遍岭都是，倒是没有问题！”老田勤听他说得这么肯定，放心了，说：“对对对，那过了冬天，你给我捎个信，蜂子好不好，产蜜多不多。我们这里有个同志对养蜂蛮感兴趣咧！
中年人连连说道：“要得要得，搞成功了，我还要提一瓶子蜜糖谢谢你这位热心肠的老同志哩！”说罢，就要掏钱付款。正在这时，杨新挑着担子回来了。
杨新听说有人买蜂，来不及放下担子，高兴地问：“同志，你们也想养蜂？”中年人笑着回答道：“是呀，如今队上发展多种经营，我们想多开辟一条门路，多给国家做一分贡献。
杨新放下担子，同中年人交谈起来。当他听说南山寨冬季也只有油茶花时，忙说：“蜂子采不采油茶花，还没摸清楚。现在你买回去了，要是蜂子不采，那怎么办？
老田勤一听，真是哭笑不得，心想别人做买卖，生怕做不成，哪有杨新这么做的，连忙插嘴对中年人说：“这样大一座连云山，还怕蜂子没花采？你只管放心大胆买回去，包你不会出问题！”说着，向杨新丢了个眼色。
谁知杨新没收场，反而转过身来，直通通地对老田勤说：“连云山除了油茶花，肯定还有别的花，可如今还没有搞清楚，我们快莫打这号包票！”老田勤听着没再作声，那中年人被杨新说得打不定主意了。
杨新想：万事开头难，不应该把难处推给生产队。于是就劝那中年人暂时不要买，等把连云山区一年四季的蜜源搞清楚了再说。并且要他把地址留下，以后同他联系。中年人连声道谢，留下地址，起身告辞了。
买蜂人一走，老田勤气鼓鼓地说杨新做生意太死板。杨新解释着：“冬季蜜源还没有着落，人家买去出了问题，就会挫伤群众发展副业生产的积极性。老田，我们不能一推了事，要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呀！
老田勤没好气地说：“难道你包人家讨婆娘，还包人家生孩子！”杨新依旧那么诚恳地笑着，说：“我还要管人家抱孙孙，那有什么不好？支援生产就要千方百计，负责到底嘛！”老田勤不由得低头思索起年轻人的话来。
转眼已是冬季。杨新在区供销社接连开了四天会，第五天起了个早回到了美竹寨。他连包也来不及放，就跑去看蜂子。走近蜂箱，却听不到蜂声嗡嗡，更不见蜂子飞舞，他不由惊叫道：“老田，我们的蜂子呢？”
田勤弹弓似的从店里跳出来，一看一只空箱，也大吃一惊。事情已经很明白：蜂子真的不采油茶花，它们没有花蜜吃，飞跑了。
田勤急得直搓手。杨新浓眉紧锁，张起耳朵，细听风声。过了一会儿，他又打开蜂箱，一看里面没有蚂蚁爬过，蜂箱下面也没有癞蛤蟆栖过，这才放了心。
杨新急忙对老田勤说：“老田，蜂子喜欢顺风飞，今天刮的是北风，它们准是朝南边飞去了。箱子里外干干净净，肯定没飞很远，我去追！
老田勤说：“蜂子飞得比汽车还快，你追得上？”杨新说：“蜂子飞行有个规律，飞五里来路就要停下来歇一阵，第一次歇脚的时间最长，有一个多钟头，它们可能还没跑远，我去看看！”说着就要走。
老田勤忙拦住他说：“木已成舟，算了吧，我们去向区社报个损耗。”杨新哪里肯答应，大声说道：“报损？国家的财产，半个子儿也不能损耗！”说罢，他飞也似的朝南山跑去了。
杨新一路上见山爬山，遇水过水，太阳西斜时，他跨过一条山间小溪，来到狭长的深谷。这儿一边是连绵起伏的山巅，另一边是沉积岩形成的危崖断壁。山林里一片宁静。
忽然，好像有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在崖上回旋，又好像有一根根淡淡的游丝在碧空闪动。杨新放慢了步子，朝上望去，屏息细听。
稍停片刻，杨新便攀着野藤，朝那断崖上爬去。
杨新不歇气地登上山头，四处一望，眼前是一片无涯无际的灌木丛。然而，这儿没有红花朵朵，更不见蜜蜂飞舞。
杨新喘着粗气，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休息。刚坐下，就发现地上有湿漉漉的一摊，伸手一摸，满手是蜜，芳香扑鼻。
哪来的蜂蜜呀？杨新抬头一看，蜂儿正落在树上，那枝丫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蜂巢，蜂巢太小容纳不了丰富的蜜浆，蜜浆正顺着树干流到了地上。原来那灌木枝头上开满了碎纷纷、白莹莹的花，蜜就是从那里采来的！
这时候，杨新眼看时间不早，他要把蜂子取回去，免得马王蜂半夜来侵犯。他脱下罩衣，扎成一个袋子，爬上树干，用手轻轻地将蜂子拨进袋里。
失而复得的蜂子一只只进了袋，杨新多高兴啊。突然，蜂子骚动起来，几只没有进袋的蜂子，冲着杨新猛烈地螫来，杨新手一松，从树上摔落···.··
再说这天晚上，老田勤坐在灯下，结完一天的账，想起杨新还没回来，估计蜂子追不回来了。他只得找出一本损耗报告单，心里懊丧极了：六年来，这是第一次报损耗。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老田勤拿起听筒，原来是南山寨月光崖卫生院打来的，说杨新被螫伤了，正在那里医治。
老田勤见丢了蜂，又螫了人，焦急万分，急忙锁好门，跑到队长家里汇报。队长听了，十分担心，即刻派了两个民兵守护供销店，又找了两个年轻人，同老田勤一起去南山寨月光崖。
美竹寨离月光崖足足五十里，他们赶到那里已是第二天上午了。老田勤他们在一个小山窝里找到了卫生院。
医生正在给杨新洗伤口。老田勤走近一看，见杨新手上、颈上有点浮肿，便扶住他问：“伤重不重？”杨新笑着说：“不要紧。刚才我听李医生讲，他昨晚打了电话给店里，我就担心你们会来，半夜三更，这路不好走。”
老田勤转身问李医生：“这伤没问题吧？”李医生说：“过几天就会好的。”原来，杨新被蜂螫着，从树上摔下来，正好被挖草药回来的卫生院李医生遇上，李医生立即把他扶到了卫生院。
老田勤见杨新伤势不重，蜂子又有了下落，便高兴地告诉李医生，这蜂子是供销店养着做试验的。李医生笑道：“这月光崖满山满岭都是山桂花，从十月一直开到来年正二月，蜂子这一跑，倒找出了新的蜜源。
杨新深有感触地说：“李医生，这山区副业不大力发展起来，我心里就不安稳。社会主义的商业人员，不能只是手里拿着秤杆子，眼睛盯着货架子。我们要走出柜台，去促进生产呀！
老田勤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杨新看在眼里，忙说：“往后，我们要认真学习，努力进步，一个劲地往前奔。老田，你说呢？”老田勤接着说：“是哩，埋头做买卖，不问生产，不看需要，那买卖会越做越冷清。
老田勤随即向李医生要了个废纸箱，准备把那窝蜂搞回去，还笑着说：“这窝蜂一分群就是好几箱，明年春天，我们要大力发展养蜂咧！
杨新一听，忙从怀里掏出上次中年人买蜂留下的地址条子，交给李医生说：“请你转告他们队，南山寨完全有条件养蜂！
找到了山桂花，冬季的蜜源终于解决了。老田勤乐得带了蜂子，和两个年轻人急急离开了卫生院。杨新躺在卫生院，打开那个大书夹子，抚弄着标本。那里面有芒花、边河枫、山桂花，连云山真是鲜花四季开，季季开不败。
杨新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等不及伤好，就把一张连云山区蜜源分布表开列出来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什么花，都标得清清楚楚。他提前出了院，把这张表送到区社。
区社立即把蜜源分布表印发到各大队。待到次年惊蛰前后，区社把从外地采购来的几十箱种蜂分群，刚好碰上满垅油菜花金黄。连云山区一下建立了三十多个蜂场，单是美竹寨就有八个分场。
清明过后的一天早晨，窗纸刚刚发白，老田勤和杨新从窗口里听得四面八方一路人声喧哗，朝供销店拥来。他们一骨碌起床，打开了大门。
随着一串朗朗的笑声，一伙社员挑着桶子拥进来了。老田勤一看，这是七八担蜂蜜，这可把他喜饱了。
老田勤舀了一瓢，看了看成色，又用筷子挑出一点，在舌头上尝尝，叫道：“哈呀，这蜜糖颜色洁白，清香可口，真是蜜中之王呀！
杨新更是高兴地说：“老田，光是他们一个分场一次就取了五百多斤蜜，一季油菜花，准能搞上两千斤！另外还有七个分场哩！”他看着老田勤把蜂蜜倒进铁桶，又说：“我马上到区社去一次，先调三十个两百斤装的铁桶来。
老田勤想打个电话，请区社派人送来。杨新忙说：“不，我顺便还要去办件事。山区夏季蜜源还不大充分，听说乌桕六月开花，七月才谢，乌桕子榨的油又是化学工业的重要原料。我就去调三千斤种子来，各大队都等着赶种。
老田勤笑开了，说：“那我们的收购项目又要扩大啦！”杨新心想，咱们哪一个不是在酿造新生活的蜜呀！他对老田勤说：“是呀，社会主义的商业工作者，就是要勤追花，巧夺蜜，供销店才会越办越兴旺咧！
吃罢早饭，杨新挎着背包，迎着初升的朝阳，英姿勃勃地朝山下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