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叫妹子,八岁那年,湖南大旱,庄稼欠收,一家五口人,没吃没穿,过着悲惨的生活。
天灾又跟来了狼群。快过年时,地主婆带着一群狗腿子来逼租。我爹交不出租,地主婆喝令一声:“搜!”狗腿子们立时四下翻腾,把家中仅有的一点东西打得稀烂。
搜不到粮食,地主婆一双狼眼瞧着我,吼着说:“交不出租子,把妹子抵了!”我一听,直吓得躲到娘的身后发抖。
娘苦苦地向地主婆哀求:“东家,我家妹子才八岁!”地主婆凶狠地说:“八岁,也能干活了。”说着把手一挥,几个狗腿子扑上来把我抢了就走。
我被抓到地主婆家里,那奴隶的生活不是人过的。烧饭、洗衣、挑水、打柴,样样要做,从鸡叫一直干到天黑,不许停歇。
地主婆吃的是山珍海味,我连薄粥汤也喝不饱。夜里,盖着一床破棉絮,冻得我浑身发抖。
娘知道我在“狼窝”里受苦,叫哥哥来看我。一天早晨,我刚开门,哥哥从屋外闪了进来。我高兴地叫:“哥哥!哥哥!”他随手塞给我一个鸡蛋。
地主婆听到响声,拿了根木棍从屋里出来,一见我哥哥就骂:“你来干什么?滚!滚!”哥哥被她这副凶相给吓跑了。
地主婆的那双狼眼骨碌碌地在我身上打量。她见我手里拿着个鸡蛋,劈手夺过去,往地下一扔,踩个稀烂。
我整整哭了一天,心里直想娘。夜晚,地主婆上床呼呼大睡了,我悄悄推开门,逃了出去。
天明时,我跑到了家门口。爹娘看见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都愣住了。我一头栽倒在娘怀里,“哇”地哭了。
第二天,地主婆坐着轿子追来了。我躲到屋顶上,只听见地主婆在屋内拍桌踹凳地大骂:“要是你们交不出妹子,就得把她两年的吃喝穿着都给我算清!
我娘说:“东家,妹子年龄小······你发发善心······”地主婆把脸一板,吓得爹娘没敢再往下讲。地主哪里有什么善心呀,又把我押回了“狼窝”。
回到地主婆家里,地主婆抡起根粗木棍,凶残地咆哮:“你再逃,再逃!”木棍落在我身上,痛得我满地打滚。
隔天,太阳下山的时候,来了个陌生人。地主婆叫我走开,把陌生人引进上房,鬼鬼祟祟,不知商量什么事情。
吃过晚饭,那陌生人溜进厨房,悄声对我说:“你不是想娘吗?今晚她在山脚边等你。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夜晚,我跟着陌生人赶到山脚边,没看见娘。我问:“娘呢?”陌生人指指前面说:“在镇上等着。”说罢,拽住我的手,没命地向前奔跑。
陌生人把我带到一家小客栈的阁楼上,“嘭”的一声把门锁上。我发觉不对劲,急得拼命撞门,嘴里喊着:“娘啊!娘啊!
不一会,就听楼下有人在说话,一个问:“这小姑娘五十元卖不卖?”另一个回答:“事先早讲定了,非五十六元不卖。”我这才明白,地主婆将我给卖了。
三天后,他们把我领到一个大地主的家里。
天下乌鸦一般黑,地主总是地主。晚上,这个大地主和地主婆躺在炕上说笑,却要我给他们捶腿。
捶着捶着,我眼皮实在睁不开,迷糊中,一滴口水滴在大地主的腿上。大地主霍地坐起,骂道:“贱货,你口水滴在我的腿上,今生今世也抹不干净。”噼啪两个巴掌,打得我口鼻淌血。
他转过身来,叫另一个丫头拿铁棒来打我。这丫头不愿动手,地主婆一拳将她打倒,随后拔出发钗,狠命地朝我脸上乱扎。
我被扎得满脸流血,站在那里不敢走动。大地主呼呼睡了一觉,半夜醒来,又要我倒茶。
我懵懵懂懂地端着茶,不小心把大拇指蘸在水里。大地主把脸一沉,将我拖到楼梯边,猛地一推,我从楼上滚到楼下,脑袋“嗡”的一声,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浑身疼得不行。小姐妹们围着我,一边己给我擦去满脸满头的鲜血,一边淌着眼泪。
过了几天,我伤还没好,大地主又叫我跟着他下乡去收租。大地主坐在轿里,舒舒坦坦地欣赏沿途的景色。我紧紧跟着,跑得两腿发酸,满身直淌冷汗。
大地主一到佃户家里,人还没坐定,就要我给他捶背、倒茶······我忙个不停。
这年收成不好,农民交不起租。大地主回到家里,骂我愁眉苦脸,冲了他的财气,抽出皮鞭就要打。
我气不过,回了一句:“这又不关我的事。”大地主不容我分辩,“啪”的一个巴掌,把我打倒在地上。
过了些日子,大地主嫌我生相不好,又把我卖了。这回,从湖南一直卖到了江西。
江西这户人家,是在国民政府里当法官的。他家里两个小姐,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七岁,吃饭、穿衣都要我这个十一岁的小丫头服侍。
一天,我端了碗牛奶进屋,大小姐说吃厌了,不肯吃。我左哄右哄,她还是不肯吃。
那法官回家,见桌上放着碗牛奶,责怪我服侍不周,抡起棍子就朝我身上打。左一棍,右一棍,打得我遍体鳞伤。
我抚摸着满身伤痕,哭干了眼泪。天黑,乘法官一家都睡了,我悄悄推开窗子,逃出去寻娘。
那时,我也不知江西离家乡多远,出了法官家,向四处乱奔。天明,肚里饿得难受,我只得讨起饭来,心想:就是讨饭也要回家乡。
晌午,来到一位老妈妈家门口。老妈妈见我可怜,问我是哪家的孩子,我撒谎说:“娘带我出来玩,走散了。”她答应把我留下,做她的干女儿。
我想这下可得救了。我在老妈妈家里洗了澡,正高高兴兴地吃饭,忽然大街上响起了一阵锣声和吆喝声。
我身子一抖,吓得躲到床下。老妈妈出门去看了回来,惊恐地说:“不好啦,法官家逃出个丫头,说要是谁家藏着,谁就要被杀头。
我投在老妈妈的怀里哭了。老妈妈这时才知道我就是法官的丫头,流着泪说:“唉,苦命的孩子,我这个孤老婆子没法救你!”她整整我的衣襟,往我身上塞上两块饼,叫我赶快逃走。
我走上街,没几步,就被发觉了。狗腿子们吆喝着围上来,抓住我往法官家里送。
法官见了我,大声问::“是谁唆使你逃的?”我挺身回答:“谁也没 有唆使,是我自己走的。”
法官不信,喝声:“用刑!”几个狗腿子按住我,拔出烧红的火钳,往我脚底烫。“吱”的一声响,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法官怕我再逃,就写了封信,把我卖到南京。
南京这户人家在国民党政府里当官,住的高楼大厦。每天天不亮,他们就要我起身,拖地板、擦窗子······做各种繁重的事。
一天晚上,天很热,我从熟水店里提着两桶开水过马路。路过马路拐弯的地方,忽然呼地驶来了一辆大卡车。
我一个心慌,连人带水桶跌在地上,开水烫了我一身。司机一个急刹车,车子从我身边擦过,前轮把我右腿轧伤了,我当场就不省人事。
汽车司机是个穷苦人,他急忙跳下车,喊来看弄堂的老伯伯把我抬上车,送进医院。
我醒来时,满身像刀割般地疼痛,脸上烫起密密麻麻的水泡,连嘴巴也动弹不得。这时候,要是爹娘来看我一下多好呀!可是哪里有我的爹娘呢!
一个月后,我的腿还是没好。汽车司机跑来跟我商量,说他家里人口多,收入少,卖尽当光,再也负担不了我的医药费。
我很同情他,当时离开了医院。看弄堂的老伯伯扶着我一拐一拐地回到当官的家里。当官的连看也不看,说:“哼!你为啥没有死掉!
从这以后,我天天夜里做梦,哭喊爹娘。一天,当官的把我叫去,假惺惺地说:“你的娘在上海,明天就送你去。
上海是有钱人的天堂,被压迫者的地狱,花花绿绿,令人眼花缭乱。我下了火车,一辆黄包车把我带到一条人声喧闹的弄堂口停下。
押送人把我引进一户人家屋里,哪里有我的娘?他指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说:“她叫“阿肥”,就是你的寄娘。”这时我才知道,当官的又把我卖到了这里。
隔天,“阿肥”把我带到一户投机商人的家里当佣工。
牛马似的干了半年,转眼到了寒冬,窗外下起了飞飞扬扬的大雪。我身上穿着单衣,整天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隔天,我悄声向东家请求支一点工钿,做一件棉衣。少奶奶瞪眼骂道:“你哪里还有工钿,“阿肥”早领走啦!”我一听,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苦苦地熬了四年,那时我已十八岁了。“阿肥”见我长大,怕我逃走,就装着关心地对我说:“你年纪不小了,我托人给你做个媒······”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邻居嫂嫂。邻居嫂嫂对我说:“媒人媒人,两面瞒人,你可要问问清楚。
第二天,我问“阿肥”:“对方是什么样人?”谁知这一问,她竟瞪着眼睛,骂我不要脸,又扇了我两个巴掌,打得我两眼直冒金星。
这年秋天,“阿肥”纠集了一班流氓,强拖硬拉地把我架上花轿,抬到浦东,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雕刻工人结了婚。
不久,丈夫得了肺病。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哪里有钱去请医生。我坐在骨瘦如柴的丈夫身边,唉声叹气,想不出一点办法。
一天,丈夫昏昏沉沉地醒来,说是床底下藏着一只皮夹。我把皮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大叠当票。
看到当票,夫妻俩抱头痛哭。他告诉我说,为了娶我,他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卖尽当光,凑满一笔钱,付给了“阿肥”。
丈夫病了,家里连吃的也没有。我走投无路,噙着泪,只得又去找“阿肥”当苦工,又过起了牛马不如的生活。
1949年夏天,上海解放了。我知道这下穷人翻了身,连忙回到家里,欢天喜地地把消息告诉了丈夫。不久,我们村里也进驻了解放军。
解放军战士见我家锅里煮的是草头、野菜,他们就省下米饭,送到我们家里。我和丈夫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1951年,村里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地主阶级被打倒了,我家也分到了土地。
开始生产的时候,我家里没钱买农具,政府发放了贷款;我家里生活困难,政府又送来了救济粮。党和人民政府的关怀,真比爹娘还亲。
不久,党号召组织起来,开展农业合作化运动。我和丈夫坚决听党的话,跟党走,参加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后来,我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还被选为乡人民代表。旧社会被人踩在脚下的奴隶,今天坐了江山、做了国家的主人。
人民公社成立后,大伙走集体化道路,思想觉悟大大提高,生活节节上升。年终分配时,我们还将多余的钱存进了银行。
现在,丈夫身强力壮,两个儿子都上了学,一家人过上了欢乐的日子。在党和政府的帮助下,我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母兄妹。旧社会拆散的骨肉,得到了团聚。
我望着孩子们的笑脸,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温暖。他们的童年,跟我的童年有天地之别。我常对孩子们说:“你们要永远记住新旧社会两重天;要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建设美好的新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