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了,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坚持抗战已经八年了。在日寇蹂躏下的北平人民,天天盼着有驱逐侵略强盗的那一天。
天快擦黑了,齐化门附近的一条陋巷里,剃头的、磨刀的,拉三轮的和挎小筐卖零食小吃的底层贫民,纷纷拖着疲倦的身子往自己家走去。
捡烂纸的张大爷背着个破麻袋从街口走进陋巷。他穿着破烂不堪的青夹袍,胡子已经花白了,手里还柱着一根木棍。一个约摸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大约刚做完工,蓬头垢面的样子,从陋巷那头往前走来。
青年人看见了张大爷,跑过来叫着:“张大爷,嗐,您怎么又这么晚才往回走?我妈让我找您到我们家吃晚饭。”张大爷唉声叹气说:“啊,栓子,又麻烦你妈了。我老是东一家西一家地吃,这算什么呀····
这栓子,就是当年被甄三搭救了的小劳工。他一边劝说着张大爷,一边扶着老人往家走。张大爷蹒跚地走着,又问道:“栓子,那年,神跤甄爷是打齐化门跑出去了?没给日本人抓到,是吧.
栓子哭笑不得地说:“您老真上岁数了。这句话您问过我几百回啦?可不是跑出去了!不是跟您说过么,那次我正赶上,甄爷头里出了齐化门,跟后日本宪兵就搜过来了。我就那么往西一指,把鬼子支到西边去了,张大爷笑了。
天全黑了,可忽然这没有生气的陋巷似乎发生了什么事,骚动起来。男女老少好多人涌出门外,议论着:“真的么,真的么?”“不假!我们家的破话匣子听唱不行,听说话还行。真真的,全家都听到了······”
突然,街口那儿又有一群人跳着嚷起来:“小日本投降喽!咱们中国胜利喽!话匣子里说啦,全城都知道啦!”霎时间呼声震天动地。张大爷站在那儿,已经听愣神儿了。
栓子喜欢得刚要呼喊,就见张大爷把手里的木棍一甩,大步朝街口跑去,边跑边说:“老天爷,你睁眼啦······你到底睁眼啦·····.”栓子慌忙喊着“张大爷,张大爷”,赶紧跟上去。
“到底见了天日啦!”人们这么想着,这么说着,全北平一片欢呼抗战胜利的景象。天桥卖艺场好象也大变了样,人多了,人们脸上挂着胜利的喜悦,一些蓆棚围墙上、电线杆上贴了好多红红绿绿庆祝胜利的标语。
有几家天桥老铺户、摊贩,正把洗好的兰布幌子、白布蓬子拿到外边晒。有的女人一边晒东西一边向过路熟人点头笑道:“是啊,胜利了,洗一洗,去去八年的霉气,也让它见见新呀!
好几位天桥名艺人凑在“人和茶馆”里,议论着如何开始新的卖艺生活。大伙不由地想起甄三,纷纷说道:“真格的,甄爷—神跤甄爷现在在哪儿呢?胜利了,甄爷的神跤也该露了·
一天,在甄三的老住处,四邻八舍的老住户们不知听谁吵嚷了一声“甄爷一家子都回来啦!”,便纷纷跑来。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奶奶边往院子里挤边说:“三儿啊,甄三儿,你,你在哪儿呢······”
翠莲和巧凤从围着她们的人堆里闪出来。翠莲吃惊地说:“这······不是张奶奶么!你,眼睛······”“是她翠莲姐吧?我听出来了,”张奶奶说“那年日本人逮甄三,我急上火啦,眼睛就······哎,三儿呢?你兄弟呢?”
纪顺走过来说:“这些年,翠莲、巧凤躲到清河县我姑妈家里的。我和甄三兄弟躲到牛栏山里去了,还没回来。大伙别急,他没事。我托人送信去了,他就要回来啦!”
天色刚有点透亮,在西郊玉泉山一带小路上,一个人大步流星走着,正是甄三。他由于兴奋,路摸错了。抬眼一看山上有座庵庙,就想上去讨杯茶喝再折回头进北平。
“圆通庵”佛殿里,尼姑们正在“做功课”。维那作着领唱,众尼分站两班,铛、镦、鼓、木鱼的敲打声和念诵经卷的声音,混合着响起来。主持在佛前拈着香。
甄三在殿外向一个老尼讨了杯茶喝着。猛然看见一个穿青绸僧袍,长发披肩的女子走过。好面熟啊!仔细一辨认,那不是北平的于小姐吗?于小姐也看清了甄三,不由地脚步定住了。
甄三刚张口叫:“于......”于小姐忽沉下眼帘颤声说:“贫尼法名朗月,脱离凡尘多年,万念俱空······先生认错人了!”她再不说什么,转身走开。甄三愣愣地,感到身上一阵发冷。
一个有学问有地位的人,怎么这样心灰意冷了呢?甄三怎么也想不通。想起往年于小姐对自己的帮助,他不忍就这样离开,于是跟老尼姑说了这些往事,请她转达自己对于小姐的问候和惦念,才缓缓离去。
甄三回到家里,和姐姐、妻子、纪顺大哥见面,都热泪纵横,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甄三和纪顺商量,重整跤场,开始新的卖艺生活。隆福寺里,甄三跤场的牌子一亮,立时轰动了全城。卖艺的第一天,涌来的人就“海”了,人们拥挤着、吵嚷着向甄三跤场涌去。
甄三跤场四周,被人围得密不透风。甄三抱拳向观众说道:“为庆祝抗战胜利,今天这场跤,不要各位赏钱!大伙同乐!
甄三和纪顺,精神抖擞,表演起漂亮的跤术。纪顺正插手拽甄三的“软门”,同时下把“底衩”,上右肩顶。甄三撤步,一手把住纪顺小袖,一手去把“中心带”,就要转身使“背挎”
纪顺却顺势搂住了甄三的腰,往起拔,同时用上了“窝钩”“好!”观众发出短促的喝彩声。
观众却又见形势突变,甄三迅速地“摘钩”,上“左脚泼脚”,纪顺躲过了,甄三却又转身“得合勒”,瞬间赢了纪顺。满怀胜利喜悦的观众,看到好久没欣赏到的这么漂亮的跤术,发出冲天喝彩叫好声。
纪顺从地上起来,笑着和观众一块鼓掌。
在观众掌声鼓舞下,甄三和纪顺又精神百倍,继续表演。纪顺过来抢抓甄三“磨盘领”,往下按去·
甄三往起挺身,纪顺裹半步进身,使上了“直别子”
甄三突然撩腿,与纪顺两腿相勾,然后向后扬起来。
甄三来了个“夜叉探海式”,与纪顺将持不下。那跤技漂亮、帅气,观众兴奋极了。鼓舞喝彩声又从人群中热烈响起来。
天色将晚了,甄三和纪顺才收了跤场,兴奋地往家走。走到前门粮食店“中华大旅社”跟前一看,这里大变样了,大旅社的牌子不见了,换了“国军俱乐部”的大牌子。
许多袖口有兰道道或黄道道的国民党军官在这儿出出进进的,有的军官还挎着戴军船儿帽的女郎。纪顺说:“听说高阔亭这大旅社,给定成“逆产”了。姓高的发了那么大国难财,现在全完啦!
对流氓汉奸财主高阔亭的破产,甄三挺解气他骂 了声“活该!”就拉着纪顺走开了。街上车辆行人挨挨挤挤,十分热闹。很多店鋪贴着“东洋袍料大减价”“东洋伞大减价这类海报。
甄三买回一块料子,这是巧凤要的。她要做一身练功衣,也出去搭班卖艺。甄三全家人看着崭新的料子,议论着高阔亭的破产,说着今后生活打算,个个脸上放着光彩。
凌晨四更时分,深秋明月照着甄三小院。巧凤在练鸳鸯剑,身姿仍是那么娇健,双剑在月光下搅成一团寒光。
甄三看巧凤练完一趟剑,笑道:“孩子他娘,看你奔四十的人了,功夫还行!真还能搭班卖艺。我早想按师父满八爷留下的心愿,把跤术传给些有德有志的小青年,别让这好玩艺失传那!我想立跤馆。
甄三立馆传跤的想法,巧凤、翠莲和纪顺大哥都赞成。甄三和纪顺还想租红庙那地方立馆,可是到那儿一看,庙里的房子早都在日伪时期租给一些贫民了,庙里已经破破烂烂挨挨挤挤不成样子了。
要立跤馆,非得花钱置所房院。甄三他们决心苦熬苦挣攒出钱来。除了去跤场卖艺,纪顺又在穷人艺人中一点点募捐,巧凤也去天桥搭班卖艺,她在一家马戏班又练飞刀又练剑术,很快成了名角儿。
忽有一天,国民党北平行辕给甄三下了个通知,让他即日起起程去上海参加“全国比武大会”。真是意想不到,跤行朋友们都鼓励甄三去了大显身手。
能有机会广开眼界,甄三十分高兴。在上海,他真夺得了摔跤冠军。北京街头,小报童们奔走叫卖着:“看报、看报,看神跤甄三连战连捷夺魁首啦······”
甄三从上海载誉归来的那天,不仅天桥、北庙许多艺人去火车站迎接,北平行辕还备了匹鞍鞯鲜明的大白马,请甄三“跨马游街”。行辕的职员说这是宋长官亲自吩咐的。
甄三哪里知道,那个国民党宋长官这么“厚待”甄三,并非尊重摔跤艺人。原来他和南京一个大官拿上海这场比武打赌玩打赢了,得了一只价值千金的“猫儿眼”宝石。
叫甄三去上海比武,也是这个宋长官在打赌后提出的。南京大官曾说南京有个好跤手,准能夺魁,宋长官说北京跤手能夺魁,于是定下了一只宝石的赌注。姓宋的赌赢了,又在盘算搜刮民财的新计划。
那姓宋的把他的秘书叫进客厅,吩咐他留神,在查封的“伪逆产”中,凡有值钱的古玩宝器不要登记入册,都给他偷偷留下来。秘书讨好地说:“长官放心好了······”。
宋长官又特意嘱咐:“我的花园府邸,你要督促行辕的人抓紧建造,花园要开阔,要大些!”秘书报告说:“扩大花园,还得要拆掉一大片民房······”姓宋的说:“拆嘛!多拆一些嘛!”
甄三比武夺得冠军,更加受到北平武林艺人敬重。众人凑了一笔钱,帮甄三在东城买了一所老式房院作跤馆,房间虽然破旧窄小,院子却宽大。甄三等人来看这所房院都很高兴。
这天晚上,甄三抑制不住激动。明天就可以立馆了,立馆传艺的多年宿愿就要实现了!他取出珍藏多年的“神跤图”,和姐姐、妻子看着、议论着。
第二天,甄三举行开馆拜祖仪式。他的师兄弟和天桥、北庙许多掼跤艺人都来贺喜。报名学跤的十几个小青年也到了,纪顺往院内大槐树上钉上了“甄三跤馆”的木牌。
跤行拜祖,是拜岳武穆武圣人象。北屋里,武圣人象前大香案上摆着鲜花、供果,香案前排放着“拜蹲”,屋里屋外,喜气洋洋。
拜祖仪式呆会进行。甄三先到院子抱拳向众人宣布:“大伙知道,满八爷有一卷神跤宝图传给我了。今天在这喜庆日子里,我要把这件无价宝亮给同行诸位老哥老弟看!
甄三敬重地从巧凤手里拿过宝图匣子,轻轻把图取出,慢慢地展开了。掼跤艺人们看着甄三一直珍藏的宝图,看那上面一副副超绝惊人的跤技图,眼里都放出惊异的光彩。
甄三郑重地说:“承蒙大家相帮,立起了跤馆。我今天把宝图亮出来,就是表个心意:老辈人留传下这么好的跤术,得要往下代传下去。我要把宝图、绝技公开给世上,传给有志气的下一代!”
甄三说出这番心意,众人敬佩不已。有人举起一挂长鞭,噼噼啪啪地点着了,似乎是对甄三的喝彩。
突然,大门口传来一阵粗野的叫骂声,众人扭头望去,都怔住了。六七个保安队的兵,提着枪骂骂咧咧闯了进来。
这些兵,手里都不空着,不是拿着衣料,就是拿着钢练怀表或呢子大衣什么的。为首的一个骂道:“妈的!这家是娶媳妇呀,还是办丧事,真他妈热闹!
另一个保安兵走到榆树跟前,一枪托子就把“甄三跤馆”的牌子砸掉了。
众人都呆了。纪顺等人忙把神跤图卷好,放回木匣。甄三上来压着火儿说:“几位弟兄,这算怎么回事?”
为首那个晃了晃枪杆子说:“你们听着,这条街民房政府全收了,要立等修造宋长官的公馆!宋长官,知道吗?中央特派专员!上锋吩咐,叫弟兄我挨户通知马上搬家!”
“马上?”众人气得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了,怔怔地说。跤馆立时哄乱起来。
保安队为首那人又斜着眼嚷道:“当然,事在人为。瞒上不瞒下嘛,要是好商量,还可以容两三天功夫······”他说着,这些保安队的便都把从别家住户讹诈抢夺的东西,朝甄三等人亮了亮。
甄三压着怒气说:“能不能恳请宋长官,不占我们的跤馆?”为首那人挖苦说:“好大口气呀!你甄爷面子大呀!不过,今儿是公事公办。你甄爷发财啦,要是拿点意思出来······可以容你们缓搬几天····
甄三说:“我们穷苦艺人,办个跤馆不易呀·····.”保 安队兵丁见榨不出油水,翻脸嚷道:“这儿他妈一毛不拔!咱们照公事办!”说着,一窝蜂朝屋里闯。
他们闯到屋里一看,除了开馆拜祖的供品,没有一点可抢的细软、贵重东西。他们火儿了,呼呼嘣嘣乱砸起来,桌凳、香案供品都给掀翻了。
跤馆众人又气又恼,有几个跤手要动手跟他们干,被一些老艺人拦下了。
保安队兵丁又打到院子里来,正捉摸有什么好抢的,为首那个一眼看见巧凤正紧紧抱着一个木匣子,咧开嘴笑了,走上来就要抢。
巧凤一纵身儿,跳开嚷道:“干什么?这,这不是装金银首饰的,是图!”为首那家伙奸笑道:“别管是什么,你给老子拿来!”
那几个保安队兵丁见这情景,生怕这一匣子金银首饰都给他们为首的一个人抢去,也都蜂拥而上。
巧凤护着宝图匣子左闪右躲,这些保安队的更怀疑那里面有金银首饰,抢得更凶了。因巧凤躲闪跳跃非常灵利,又一时抢不到手。甄三、纪顺赶紧上来拦这些兵丁。
冷不防,一个保安队兵飞起一脚,把匣子踢飞掉到地上,匣子摔碎了,兵丁们扑上去抢东西。甄三箭步蹿过来,护着摔碎的匣子大吼一声:“都给我滚开!”
说着,甄三先扳过一个闯在最前边的,一个“大背胯”,把那家伙扔了出去。旁边一个保安队兵扑上来,甄三猛一进身,一个“扫堂腿”就把那家伙扫翻在地。
甄三急切转身扑向自己的宝图,那图在地上已经散张开了,他一把拾起来,心疼地看着,慢慢地卷着。
不料,为首的那保安兵见匣子里果然只是一张破图纸,恼羞成怒,便冷不防用大枪朝那图上一挑,嘶啦一声,甄三珍藏多年的神跤宝图,被刺刀挑碎了!
“啊,宝图!”众人不由地发出惊叫。甄三愣了!猛然,他怒火中烧朝挑图的家伙扑上去。为首的保安兵看甄三要拚命,也吓坏了,不顾会不会出人命,便用刺刀朝甄三捅去。
千钧一发之际,巧凤蹿过来,飞起一脚,把那家伙的大枪踢飞了。
另一个保安队兵甩起枪托子,朝甄三头上砸去。纪顺手急眼快,跳过来一掌挡开了,随即,飞起一脚把那保安队兵撂倒地上。
哪想到,又一个保安队兵趁这个空子,从甄三背后用枪托朝甄三后胸猛然砸去…………甄三被砸伤了。哇地一口鲜血涌了出来,鲜血喷洒在神跤宝图的碎片上·
众艺人眼都冒火星了,一个个挽起袖子逼向国民党保安队这些兵丁。那帮家伙吓得哗啦哗啦地拉着大枪枪栓给自己壮胆,却又一步步退向大门。
众艺人逼向大门口,保安队兵丁们一边嚷着:“臭摔跤卖艺的想造反哪!”一边灰溜溜逃走。忽然路上开来一辆“伯虏克”黑色小轿车,在保安队兵丁身旁停住。
从轿车里出来的,正是那个宋长官和他的秘书。宋长官是特意来看看他将要修造的花园府邸,是在个什么位置的。见这里乱哄哄的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停车向保安队兵丁询问。
这些当兵的也不认识宋长官,为首的忙立正敬礼报告:“报告长官,奉上峰命令,催这一带住户搬家,上峰说是宋长官交办的事。摔跤的甄三在这儿私立跤馆,拒不搬走,还打我们弟兄。
宋长官皱了皱眉头说:“甄三?噢,那个摔跤冠军!哼,摔跤的倒底野蛮!那你们就再多带些人来嘛,他敬酒不吃,就给吃罚酒嘛!”说着钻进了汽车门。
没过多少天,跤馆和附近一大片民房都给拆平了。甄三伤势很重,卧床不起。家里的生活主要靠巧凤卖艺维持,翠莲除承担家务,还得到处兜揽拆洗缝补的活计,添补些收入。
街上物价飞涨,靠巧凤和翠莲的收入,连光吃棒子面都吃不饱了。翠莲愁苦地提着半小袋棒子面往家走,纪顺追上来塞过一把钱说:“这是师兄弟们、摔跤艺人凑的,拿去吧!甄三还得吃药呢······”
翠莲忙着去给甄三买了药。街上,美国军官的吉普车瞎撞乱开,车上还带着“吉普女郎”。国民党伤兵一拐一拐地乱闯,路两旁又尽是美国黄色、凶杀的影片广告。
翠莲提一大包中草药过马路,一个醉醺醺的美国军官一手搂着吉普女郎,一手驾驶着吉普车,从翠莲脚边猛然擦过,把翠莲扫了个跟头,好不容易买来的药全洒了。
渐渐地,巧凤在天桥卖艺也越来越不容易了。天桥的四大恶霸—“三霸一虎”,百般凌辱敲榨艺人,无恶不作。巧凤所在的马戏班,每天的收入大都给恶霸讹去,班主只好愁眉苦脸地给艺人们减少“份钱”。
有一天,巧凤正在练剑卖艺,她的精彩剑术不断赢得观众喝彩。
突然,一伙打手闯进马戏班子,连骂带砸,把马戏班给砸了,观众们吓得纷纷跑走。原来,恶霸们嫌这个马戏班给他们“敬供”少了,就派人来耍横。
巧凤无法再吃卖艺饭了,也只好跟翠莲姐一道给人做拆洗缝补的活计。病中的甄三,看着世道这样昏暗,不由得想起当年师父骆小辫重病惨死的往事。他心里痛苦极了。
由于艺人相帮,甄三能买些好药,又养了好一阵子,病总算好了。这时,天桥一个大恶霸派人给甄三送来请贴,说要请他上“天星居”酒楼赴宴。
来人示意甄三:如果甄三同意入伙充当帮凶,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倘若不干,就别再想撂跤卖艺!甄三断然回答说:“赴宴,恕我不敢领情。我从此再也不摔跤了!”说着,他把褡裢都扯了!
甄三,这个名震京华的神跤手,从此再也不下跤场。他和大师兄纪顺干起了拉板车的苦力活儿。他们一个驾辕一个拉套,拉呀,拉呀,默默无语地使劲儿卖着苦力。
路上积雪冻住了,甄三和纪顺拉着重重的板车,一步一滑地上着一个高坡。忽然,板车轻了,很快上了坡。他们回头一看,一大群不相识的过路人在帮着推。有人凄楚地说:“甄爷,神跤甄爷,您注意身子骨儿···
甄三眼睛潮湿了。他抱拳谢过众人,又和纪顺往前拉。他们看见,满街是紧张的战争气氛,宪兵的武装卡车、督察处的摩托开过来开过去,车警大队的队伍也紧张地匆匆而行。
甄三和纪顺又累又饿,他们停下来,进了一个小酒饭馆儿。
他俩买了些饭菜正吃着,忽见那边角落里坐着个老态龙钟的人,正仰着脸跟掌柜的发牢骚。那人穿着青布棉袍,上面尽是补丁和油污,脸泡泡囊囊的,一对红丝丝的眼睛叫人可怕。
只听那人骂道:“说我那中华大旅社是逆产!妈的,不就是要吃我吗?妈的!我老了,要倒退四十年,老子在江湖一招呼,拉一帮武林弟兄,哼!两年还能当上大经理!老掌柜只听着,一点表情也没有。
甄三和纪顺都听出来了、认出来了,这老家伙不就是高阔亭么!这个靠走黑道起家,发国难财致富的中华大旅社经理,今天落成这个德行了。他们看到这个老流氓,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呆会儿,又见有三四个十八、九岁的小年青,流里流气的样子走进来冲高阔亭说:“嘿,高老头,准知您在这儿呢。来来,您再给我们讲点“粉”的故事吧。讲完了,酒钱我们给你付。”
高阔亭来神了,说:“好说好说。那天不是跟你们说过逛窑子的规矩嘛,今儿咱们再说说逛窑子那个滋味。嘻嘻,那滋味我尝得多啦!”高阔亭越说越下流,小年青们听得口水直流,掌柜的也不敢管。
甄三、纪顺实在忍耐不住了。甄三奔过来,啪地一掌拍在高阔亭的饭桌上,怒目圆睁,看着这个至今还在害人的老流氓。
高阔亭一惊,囊肉哆嗦了一下,却没认出甄三和纪顺。那几个小年青动气了,吵嚷着要打甄三。
他们刚要上来撕掳甄三,被甄三、纪顺左右一拨拉,都差点栽倒。甄三不和这些小年青纠缠,回身冲高阔亭怒道:“姓高的,你认不出我了吗?”
高阔亭眨巴着老眼摇着头。甄三正色说道:“我,甄三!你高经理认不出来了?哼!”高阔亭哪里想到在这儿碰上甄三,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年青们听说是甄三,都一吐舌头,老实了,偷偷溜出饭馆。
甄三鄙视地指着高阔亭说:“都落到这份上了,你还没忘了害人,还没忘了往这个世上泼脏水!”高阔亭吓得瘫到凳子下面去了。
甄三和纪顺再也不愿理这个老流氓。他们狠狠地啐了一口,便转身走出去了。他们继续使劲儿拉着板车,这时风雪漫卷在街头,远处传来解放军打南口的枪炮声。
北平解放了。威武的人民解放军队伍,整齐地开进北平。北平人民欢天喜地迎接解放,各处都挂出了红旗,贴着热烈欢呼解放的大红标语。
经历太多坎坷、曲折,年过半百的甄三,对“解放”是怎么回事,一时还闹不明白。他站在门口,很有兴趣地看着一群小孩子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但对“解放还是将信将疑。
有一天,大师兄纪顺满面春风地找来,对甄三说:“天桥的“三霸一虎”,给政府抓起来啦!”甄三急问:“怎么,这个政府知道好人、坏人?”
翠莲说:“我听人家干部老说,依靠群众,事事都分得清。“依靠群众”·甄三反复琢磨这个新词的意思。
又一天,巧风从外边又带来一件新闻,说是高阔亭已经被政府管制起来了。甄三听了,更是眼睛一亮。
甄三开始很愿意参加街道的学习会了。干部的话,他越听越入耳。一天,学习会散会后,一位穿灰布制服的干部说要跟甄三聊聊。甄三很高兴地把干部拉回自己家里。
这位干部对甄三热情地说:“政府知道,您是个身怀绝艺,正直的老艺人。您做过不少爱国爱民的事。咱新中国要发展武术事业,您还得贡献力量啊!”甄三激动地拉着干部的手,眼里淌出热泪。
这位干部又告诉甄三一件新鲜事,说过两天,可能有个出家人要来找他。这位出家人给区政府写信打听甄三的下落的。甄三忙问“是谁?”干部笑道:“那出家人嘱咐我们先别说他的名号。”
叫人痛快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甄三明白“解放”是怎么回事了。他把大师兄纪顺找来,商量着还要卖卖老精神练跤、传跤!
甄三又取出被撕成碎片的“神跤图”,他俩摸着那些碎片儿,无限感慨。甄三忽然眼睛一亮,说:“我们,能不能再重新画出“神跤图'?”
纪顺拍手说道:“对,重新画出"神跤图',献给政府!”正说着,忽然巧凤和翠莲从外边领进一个人来。那人尼姑打扮,站在甄三面前,静静地、静静地看着甄三······
甄三定睛仔细辨认,啊!这不正是于敬一于小姐吗!她,人老了,可是眼神有光彩了。甄三激动地叫着:“于,于先生!啊,对了,朗月师付·
法号朗月的于小姐,含着热泪向甄三全家人说了她当初怎样对国家绝望,怎样出家的经过。她说:“现在,宗教界的有识之人都看出来,国家有振兴的希望了。我已经被政府聘请去民政局宗教处帮助做事了。”
甄三、纪顺也向于敬一师付说了许多往事。当他们说准备重新画神跤图之后,于敬一高兴地表示愿意承担画图的任务。甄三说:“好极了,从今天起,我俩练,您给照着画!”说着,他们把纸鋪开来了。
十月一号,天安门前举行开国大典了。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广场升起来了。这一天,甄三参加了“体育大军”,他高挑一杆中幡,健步走过天安门,接受毛主席检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