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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脚本《三家巷01盟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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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aker 发表于 2023-12-9 14:57:09 | 显示全部楼层
广州城官塘街,有条十来丈长的浅巷子,名叫“三家巷”,巷里住着何、陈、周三姓人家。何家住的是古老大屋,陈家住的是西式洋房,只有周家的最差,住的是间又破又烂的套筒式平房。

三十年前,这里原有六户人家,何、陈、周三家的光景是差不多的。何家的主人何应元在衙门当差,陈家的主人陈万利卖些针线盒过活,周家的主人周铁是西门正岐利剪刀铺的铁匠。

清光绪年间,广东南海县一带闹了一场大水灾,饿死了很多人。何应元去办粮赈灾,一下发财、升官、买地,挤走了另外几户人家,盖起一座三边过、三进深的房子,还娶了三房妻妾。

陈万利和周铁都是百和堂药铺杨在春大夫的女婿。陈万利近二十年来发了洋财,当了万利进出口公司经理。他拆掉旧屋盖了洋房。有人传说他发洋财和私运鸦片有关。

只有周铁还是个铁匠,住的仍是祖传的旧房。他家虽然财不旺,可是丁旺。周铁生了三子一女,长子周金在石井兵工厂做工,次子周榕和女儿周泉在中学念书,最小的周炳也有十二岁了。

那周炳长得英俊漂亮,生性朴实,只是读书不上心,听一截忘一截。周铁觉得这年头日子挺不好过,便与妻子周杨氏商量道:“阿炳看样子也不是知书识墨的人,索性跟我打铁去吧!

周炳退了学,跟着他爹到正岐利剪刀铺当学徒,倒也高高兴兴,早出晚归。别人见他那衣衫褴褛、满脸煤灰的样子,都说这人长大后不是干文的,而是个干武的。

周炳在铺子里跟着老师傅们做些零碎活儿,倒也不显得笨钝难教。周铁常摸着他的脑袋说:“看你一不当官,二不经商,还是做个祖传的铁匠好。

从此,周炳每天天一亮就起来,到铺子打开铺门,要到天黑关上铺门后才回。几个月下来,他的手艺有了很大提高,已能独立操作,可老板只肯给他支半个人工资。

临近年关前的一天,老板叫周炳到附近一家小店去收账。周炳到那家小店时,店主外出了,要到傍晚才回,周炳便去将军前广场游玩。

广场上正在演木偶戏《貂蝉拜月》。周炳挤进场子就叫戏文迷住了。待散场出来,那店主已回家吃晚饭去了。

为着消磨这段时光,他决定上南关珠光里三姨爹家去。到得三姨家,已是掌灯时分,三姨留他吃晚饭。饭间,周炳给表姐妹们讲了貂蝉在凤仪亭摆弄吕布和董卓的戏文。

周炳的三姨爹区华是个皮鞋匠,大女儿区苏,今年十五岁,二女儿区桃,与周炳同年。姐妹俩听了周炳讲的故事,兴致来了,吃过晚饭,就与周炳一起扮演这出戏文来。周炳光顾演戏,把收账的事忘了个干净。

那边周铁等吃过晚饭,还不见周炳回来,他记挂着孩子身上有账款,便各处去找,找到了区华家。

周铁进门,那出《貂蝉拜月》正演到“吕布窥妆”。周铁一把将那“吕布”揪出来,当着众人把他打得个半死。

第二天,剪刀铺老板对周铁说道:“我看令郎相貌也不是贫贱中人,他既爱演戏,就让他去唱戏好不好?”周铁在铺子里干了二十年,从没听东家说过一句闲话,听了此话,着实不好受,便给周炳辞了工,打发他回家。

万紫千红的春天来了。周炳既没有读书,也没有做工,整天除了到将军前广场去看戏、听讲古、看卖解、变戏法之外,就是到三姨家去玩儿,去演戏。

碰到阴天下雨,他就在门外胡乱种花、种树,把一条三家巷的东墙脚下,种得花枝招展。别人见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都替他担忧,他却满不在乎。

周炳在家过了数月。一天,区华来周铁家玩。当周铁谈起周炳,区华说:“这孩子看起来像个浑人,却并不笨。”周铁笑着答道:“你要喜欢,就让他跟你去学做皮鞋吧。可别光看中他的相貌,将来又埋怨我!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了。周炳到区华家去当学徒那天正是端午,区家停工过节。区苏一见周炳,就剥粽子给他吃;区桃拿了几个喷香的蒲桃,揣在他的衣兜里。

区华让周炳与他们全家吃了过节饭,饭后又带着区苏、区桃、周炳,和他的两个儿子区细、区卓到长堤外面去看划龙船,到海珠戏院看戏。这一天,真把孩子们乐坏了。

周炳在区华家一个来月,学会了切皮子、上线、砸钉子、打蜡等手艺。他干活很麻利,因此不久,区华把布鞋、皮鞋,什么活都交给他做。

不久,周炳在珠光里结识了好多年龄相仿的孩子,其中有手车修理店的小工,也有蒸粉店的小工,空闲时候与他们一道玩儿。孩子们常拿周炳和区桃开玩笑,说他俩像对小夫妻。周炳和区桃听了,都红着脸,不作声。

与周炳在一起玩的,还有一个是南关大街青云鞋铺的少东家,名叫林开泰,今年十六岁。他仗着父亲有钱,常常骂人、打人。有时周炳不与他玩,他死缠不休,赖在铺子里不走。

七月初七就要到了。这是女孩子的节日,按广东的习俗,女孩们都要做些巧活儿,在七月初六晚上拿出来乞巧。那天大清早起,区桃就开始在八仙桌上掇弄着什么。

天黑掌灯时,区桃在八仙桌上摆上了供物:各种小巧玲珑的裙褂、软缎鞋、梳妆用具、花盆。摆设停当,看乞巧的街坊邻居也都来了。

大家观赏着、品评着,都说区家姑娘心思灵巧,手艺精明,整个南关的摆设,就数她家的好。

不一会儿,神厅里就已挤满了人。大家正在流连忘返的时候,忽然有个姑娘“哎呀”一声惊叫起来。原来是林开泰从外面挤了进来,在女孩们中间乱挤乱摸。女孩们都厌恶地避开了。

林开泰走到香案前,伸手去抓桌上供奉的那盆莲花。区桃大声喝止他,林开泰嬉皮笑脸地说:“怎么莲花就动不得?就是桃花我也要动呢!”说着,又用手拧了一下区桃的脸蛋。


区桃受了污辱,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周炳看到这情形,一步跳到柜子旁,捞起一把铁锤,往林开泰那只不规矩的胳膊上,使劲给了一锤。

林开泰痛得捂住手臂,哎呀哎呀地直叫。他想发作,但看看周炳身后的几个小伙伴对他怒目而视,便软了下来,嘴里嚷着:“好,你敢打人,你别走,等着瞧!”说完走了。

第二天,南关商会来了个帮闲的,跟区华说,商会已经知道他伙计伤人的事,值理们震怒得很,特来传言:除非把那伙计辞歇,否则,就要收回房子,今后也不给发货了。

区华给了一元茶钱打发了那帮闲,叫周炳收拾包袱回家。周炳对三姨爹道:“可咱们没错呀!”区华叹了口气:“对。可没错的人总得避开那有错的人!

周炳又回到自己家里。周铁叹息着对周杨氏道:“我说这孩子糊涂,你就不信,现在你亲眼看见了。他这样下去,怕他将来连一碗饭都混不上吃呢!”

周杨氏赌气道:“人家说他糊涂,让人家说去。他不读书,怎么明白事理?”周铁一想,这话也对,家里穷,供不起他念书,那是做父亲的不是,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就不作声了。

周炳被辞退的消息,很快在邻居间传开了。隔壁的陈家是周炳的大姨妈家,平时两家极少走动,这次大姨妈陈杨氏却特地来周家询问此事。

陈杨氏和周杨氏道了些家常后,话题便扯到周炳身上,她说:“这孩子没书念,没工做,让他浪荡也不是办法。”她说想把周炳过继做干儿子,让他好去念书,有所造就。

周杨氏问:“你们养了四女一男,还缺孩子吗?”陈杨氏叹口气,对妹子说出了真情:“你姐夫常跟我说,陈家只养了一个男孩,后嗣太单薄,想讨个小的。我想让周炳过继来,使他断了这个念头。”

周杨氏知道,姐夫发财后,那吃喝嫖赌的事儿就多了。她同情地望了姐姐一眼,答应等周铁回来后和他商议。

周铁回家后,周杨氏便把这事说与他听,他也未表异议。于是周炳便去陈家上契,叫陈万利、陈杨氏为干爹、干妈,从此住在陈万利家,白天给小花圃浇水,晚上去补习学校念英文。

周炳的表兄姐妹中,大表姐陈文英已出嫁,表哥陈文雄和表姐陈文娣在中学念书,表妹陈文婕和陈文婷进了高小。这些人中,数陈文婷与周炳最亲近,两人常在一起玩。

一天夜晚,周炳读完英文课,就上南关三姨家玩,直玩到三更才回。人们都已入睡了,巷里静悄悄的。他推推陈家的铁门,门虚掩着,便径直走了进去。

屋里的灯全熄了,只有客厅的灯还亮着。周炳走到客厅门口,见厅内有一男一女:男的是他干爹陈万利,女的是使妈阿财姐。干爹跪在地上,磕着膝盖追赶阿财姐。

周炳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倒退三步,大声地咳嗽。陈万利粗着嗓子问:“谁?”周炳低声答道:“我。”陈万利接着骂了起来:“混账东西,还不把铁门关好!

周炳不敢把这事对别人讲,只对她的同年表姐区桃讲了。区桃也不敢对别人讲,只告诉她妈妈区杨氏,区杨氏告诉她丈夫区华,区华当作笑谈和他的连襟周铁说了。

周铁也当作笑话和周杨氏说了。周杨氏一听,连忙掩住他的嘴,叫他不要胡说八道,免得别人听见了传出去不雅相。但是已经有人听见了,那就是他们的大姑娘周泉。

周泉认为这是她同学陈文雄的耻辱,便把这事告诉了陈文雄。陈文雄听后很吃惊,趁他爹去香港的时机,便从二姨爹周铁家追查到三姨爹区华家,最后得知消息是从周炳那儿传出来的。

陈文雄把这事告诉了他妈。陈杨氏料想事情有几分真,就哭嚷起来。陈文雄接着召集几个妹妹和使妈,围着周炳审问。周炳叫他们吓坏了,两眼发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财是当事人,也就跟着大吵大闹,又要吃毒药,又要吞金子,又要投井,又要撞墙,一直闹到半夜十二点。陈文雄没办法,把周炳锁在贮物室,准备明天放学再继续追查。

第二天早上,陈杨氏走进贮物室,细问周炳那晚看到了什么,周炳照直说了。陈杨氏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孩子,要是你什么都没看见,该有多好!

陈杨氏告诉他,只要他说那话是说着玩的,就什么事也没有了,阿财姐不会寻死觅活了,大表哥也不会生气了。周炳答应下来。陈杨氏欢喜地抱住他亲了几下,又给了他一双银角子。

陈家的其他使妈也在议论着这事。使妈阿发给阿财姐出主意,要她买通周炳,让他死劲顶证,说这样陈家或许会把她收作二房。阿财姐听了,默默点头。

当天下午,阿财姐到贮物室来,捎一包芽菜炒粉给周炳吃,把老爷怎样骗她,答应娶她做二奶奶又想赖账的事都讲给周炳听,要周炳给她做证,咬定有那回事,不然陈家会辞歇她的。

周炳同情她,答应了。晚上,陈文雄召集亲友来审断此事,周炳张嘴就说:“那晚,千真万确,我见到大姨爹跪在阿财姐面前······”人们笑着,叫着,骂着,哭着。当晚,周炳就叫陈家撵出来了。

周炳有个舅舅杨志朴,在四牌楼师古巷开寓行医。他是个热心而好打抱不平的人,闻说周炳在陈家的事,就到周家问讯。他听了事情的经过,笑着说:“看那孩子,黏黏糊糊的像个浑人,胆子却大。

杨志朴和他小舅在珠江南开了个“济群”生草药铺,由他小舅郭涛年经营店务。他想安排周炳去学生意,周杨氏十分欢喜道:“太好了!明天就让周炳去给舅舅请安。”

就这样,周炳到药铺去当学徒了。他到了药铺,只管实心实意干活:清早卸门板、抹药柜、倒痰盂;夜晚上好门板,睡在店铺里,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郭掌柜每天早出采药,到茶馆吃过午茶才回。周炳和另一个伙计郭标看管铺子。那郭标虽只十七岁,却已学会饮酒喝茶,跟一些不正经的女人兜兜搭搭。他对周炳说,大基头广场有唱戏卖艺的,他们两人可以轮流出去玩玩。

周炳禁不住他的撺掇,就和他轮流出去玩。有次郭标打开柜台的抽屉,抓把铜板揣在衣兜里,对周炳说:“这些银毫铜板,咱们拿它几个分了花,谁也不会知道。”


周炳说这事他不来,郭标举拳吓唬道:“哎哟哟,假正经,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这么干过的!”周炳急得差点要哭。他不敢把这事告诉郭掌柜,怕一说出来,郭标会被辞退。

不久,郭掌柜察觉了银钱短少的事,追问周炳,没问出结果,又把郭标叫来细问。郭标来个恶人先告状,说周炳天天出去玩儿,在大基头买吃、看戏,花了不少钱。

郭掌柜竟信了他的话,叫郭标按时报告。有天,郭掌柜见周炳在大基头吃涮鱿鱼,顿时火冒三丈,往他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拖着他回店。

郭掌柜拷问周炳。周炳说,吃鱿鱼的钱是妈给的。郭掌柜哪里肯信,认定柜里少钱是周炳偷的,拿藤条打了他一顿,把他辞退了。

但不上半月,郭掌柜来周铁家找周炳了。郭掌柜说,他打发周炳走后,银钱照样短少,经侦查,发觉钱是郭标偷的。他辞退了郭标,想把周炳再叫回药铺,可周炳再也不肯回去了。

周炳三次学艺未成的事,成了街坊邻居的笑柄。周炳的表姐陈文娣与何家大少爷何守仁是同学,有天他们在校园内散步,也谈起周炳的事来。

何守仁热恋着陈文娣,听到陈文娣话里有夸赞周炳的意思,便想,如果自己能够帮助周炳,定能博取她的好感,于是他跟陈文娣说,他爹近年在乡下置了不少田产,想叫周炳到乡下去放牛。

这天回家,何守仁把这层意思跟他爹何应元说了,又回头告诉周铁夫妇。周铁夫妇看着周炳没好去处,也将就着答应了。

这震南村离省城四十里,林木葱茏,四面临水,是一块水上绿洲。村里的千顷良田有一半是何应元的。何应元除批田给佃户耕种外,还留有二百多亩水田雇人耕种,照管此事的是他的族叔何不周。

周炳到了震南村,就给何不周放牛。几天以后,周炳与邻近几家的佃户都混熟了,尤其是胡源家,常去走动。

胡源有两个女儿-胡柳和胡杏,她们都爱听周炳讲城里的事儿,哪怕是一点一滴的小事,她们听了都觉得很新鲜。

一个阴雨天,周炳上胡源家去,见他家没吃的,便回转到厨房,偷偷舀了几碗米给胡源送去。胡源问米是从哪儿来的,周炳撒个谎,说是上午舂米时洒出来的。

胡源不信,叫周炳把米拿回去。胡妻说:“孩子都饿慌了,还不赶紧做饭!咱吃了再说。”说着把米下锅做了饭。周炳见几个孩子吃得那么香,心里甜滋滋的。

这以后,周炳天天在衣兜里装些米,到胡源家去。他怕胡源不肯收受,就想了个法子,把年方六岁的胡杏叫出来玩,到了外边,就把米倒在她的衣兜里。

不料有一天,周炳带米出来时,被何不周发觉了。何不周又是哄又是打,周炳只说是赌钱输了,拿谷子去还账,问还给谁,却又不肯说。

这样,周炳叫何不周给赶出来了。

周炳回到家中,爸妈盘问他,他才说出真情。周铁没有打骂他,悄悄对周杨氏道:“这孩子心肠不算坏,只是塞了心眼儿,不明事理。要是有书念,那个痴病会好的。”

周铁又把周炳带回剪刀铺去打铁了。夏天的一个夜晚,周铁和周炳在门口乘凉。周铁想起日子过得艰辛,不禁叹道:“孩子,谁叫你命中带穷,生在咱家,要是生在陈家或是何家,你就有书念了。”

这时候陈家的两扇矮铁门打开了。陈文婷穿着漆花木屐从里面走出来,来到周炳父子跟前,向周炳问道:“阿炳表哥,你答应给我摘菩提叶子,为什么还没摘回来呢?”周炳回答说他这两天没有闲空。

陈文婷问他怎么没工夫,周炳说:“可不。你喝一口水,老板都拿眼睛瞅着你呢。”陈文婷同情地说道:“炳哥,你还是去念书吧。咱俩天天一道上学,多好!

周铁说道:“小婷,上学哪来的钱哪?我与你周金表哥挣的钱,供周榕、周泉读了书,就没法叫阿炳也读书啦。”陈文婷不假思索地问:“二姨爹,你没钱,怎不跟我爸爸借?”

周铁摇头说:“不,不。好孩子,我不愿意借。等你二哥毕业,能赚钱了,他就能念书了。”陈文婷叫着说:“不用,不用。我每天把点心钱拿一半出来,叫三姐也拿一半出来,炳哥不就能念书了!”

陈文婷说着走回家去了,周铁也回屋去睡,周炳躺在石凳上,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听着啾啾的秋虫声,心里觉得怎么也不是滋味。

约莫晚上九时光景,有七八个青年人谈笑着走进巷子。他们是陈文雄、陈文娣、周榕、周泉、何守仁。另外两个是他们的同学李民魁和张子豪。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除了周泉、陈文娣外,另外五个男同学都中学毕业了。他们刚刚参加了本届毕业生的欢送会回来。虽然时光不早,但大家不愿在这美满的时刻分手,就一起到三家巷来聊天。

李民魁发表了他的豪言壮语,说他们离校后,就要施展各人抱负,把中国治理好。张子豪和何守仁附和着他的话,说官场黑暗,国势日弱,不干一番事业,枉为活在人世。

张子豪是陈文雄的姐夫,也是陈文雄的同班同学。他说,他很赞同孙中山的主张,先统一两广,然后北伐。几年来,军阀割据,连年混战,不打倒军阀,国家就难以富强。

陈文雄是实业救国论者,他认为振兴中华,要开工厂、办银行、修铁路。周榕认为要挽救中国,要紧的是办好工会。他说,从前几年安源煤矿罢工和粵汉铁路罢工来看,组织起来的工人,其力量是无比大的。

何守仁觉得周榕谈得太偏颇,是过激派言论。这样,两人就争论开了。周泉为何守仁、周榕做调解:“我看所有事情都是好的,只要一件件去做就是。现在看看今晚可以做些什么吧!

大家一致赞同她的建议,认为不能忘记今晚这一有意义的日子。他们商量了一阵,大家接受了何守仁的提议,到周家去相互换帖,结为异姓金兰,将来在社会上互相提携。


当下由陈文雄拟写了誓词,五个男同学分别对天起誓道:“我等盟誓:今后永远互相提携,为祖国富强而献身。此志不渝,苍天可鉴!誓毕,他们又把誓词写于五张纸上,相互交换收藏。

陈文雄和周榕相互换帖,大家鼓掌祝贺。李民魁恭维陈文雄道:“陈君表兄弟俩换帖,真是亲上加亲!”陈文雄听了,得意扬扬地瞟了周泉一眼。周泉羞红着脸,幸福地低垂着头。

一九二一年盛夏,珠江沿岸的荔枝成熟了。荔枝一挂一挂地下垂着,就像有无数颗鲜红的宝石倒映在水面上。这天,有一对青年划着舢板,朝荔枝湾而来。

这是陈文雄和周泉。周泉坐在船尾,轻划着桨,对陈文雄说,他们不久要搬家了。陈文雄问:“你们为什么搬家?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周泉告诉陈文雄,她爸爸为了让周炳读书,决定把现在的住房卖掉。陈文雄问房子卖给谁,周泉怯生生地回答道:“卖给你爸爸。”

陈文雄一听此话,觉着比当众掴了他一巴掌还难受,急忙否认道:“没有这回事!陈家买周家的房子?笑话!我宁愿把我所住的三层楼洋房都奉献给你,也不让爸爸买你们的房子!”

当天,陈文雄回家就责问他爸爸为什么要买周家的房子。陈万利诧异道:“一个愿卖,一个愿买,两厢情愿嘛!我们家本缺少一个花园,把这房子拆掉,也可以做个花园。”

陈杨氏一旁插话道,要买房子也不能买她亲妹子的,这会招来街坊的闲言闲语。陈万利想想也对,便道:“那怎么办呢?房契拿来了,定银也付了······”

陈文雄要他把房契、押单退还周家,以前使过的银子一笔勾销,另外再给周家一百两银子。陈万利因近买卖顺手,心里快活,就答应了,只是一百两银子他嫌多了些,只肯给五十两。

周铁家知道这件事后,觉得陈文雄不像他爸爸,倒也仗义疏财,一片诚心,老夫妇俩说不尽的感激。周泉喜悦地抱住周炳说:“阿炳,陈家大表哥答应供给咱俩学费,你也不用打铁,可去念书了!”

几天以后,周炳果然回学校念书去了。自此周炳、周泉与陈文雄亲近起来,周炳觉着陈文雄是一个热情、爽快、聪明而有见识的人。

这年十月九日,是旧历的重阳节。孙中山做了临时大总统,战争只在广西进行,广州倒是出奇地安静。陈文雄起了登高的游兴,约了周泉姐弟,带上陈文婷,一起去逛白云山。

他们出了小北门,走过鹿鸣岗和凤凰台,缓步登上白云山。居高而望,省城、村庄尽眼底。珠江围绕着大地,像一根银线,寒光闪闪。

他们在双溪寺外举行野餐。周炳和陈文婷哪有心思吃东西,拿了面包,跑开去玩了。陈文雄挨近周泉坐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周泉说道:“爱情是伟大而崇高的,又是自私和残忍的,是吗?”

周泉从陈文雄的话语里,慢慢地听懂了他的意思:陈文雄要她为他一个人而活着,笑对他一个人笑,说话对他一个人说。甚至她的一举一动都得征得他的同意。周泉明白,陈文雄指的是最近她与何守仁去看了一次电影的事。

她向陈文雄解释,她和何守仁的交往不过是普通的社交。陈文雄说,社交公开是一回事,爱情又是一回事。他要周泉今后不要和何守仁往来,周泉生气地说:“你太专制了。我要保留我的看法和权利。”

“你太傲慢了。你那样说,对你自己、对你们周家都不会有好处,你要想清楚。”陈文雄盛气凌人地说。周泉听了,脸色转成苍白,浑身打战地站了起来。

她也不向陈文雄告别,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山下走。周炳发觉了这情形,离开陈文婷,飞跑过去,撵上了她。

走到山脚下,周泉才站住。周炳问她怎么回事,周泉说:“他干涉我的自由,污辱我的人格和我们全家。”说着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周炳。周炳冒火地说: “我还当他是侠义之人,原来也是一个坏东西。咱们不理他!”

“对。咱们不理他!”姐弟俩走了半里路,周泉停下来,眼巴巴地往回望,望了半天,不见陈文雄他们赶上来,不由叹了口气,两脚忽地没有力气了。

回到家里,周泉饭也不吃,倒头便睡。一天、两天过去了,还是没见陈文雄来。周泉当真病了,去学校请了假。周炳担心姐姐的身子,却没什么办法。

一个星期后,周炳放学回家,在巷口碰见他姐姐和陈文雄并肩在街上走,看样子挺亲热的。周炳呆呆地望着他俩,心里觉得奇怪。

周泉回到家,周炳就问她:“你们怎么又好起来了?是他赔了罪吗?”周泉摇摇头,说是自己去找他的。周炳吃了一惊,追问道:“姐姐,你服从他的专制了?”

周泉的眼红了,声音发颤地回答说:“是的,我服从了。自古有言:'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能因小失大。”周炳很生气,粗鲁地责问道:“你怎么那样没志气?你失什么大?”

周泉抚着他的头发说:“你还小,不懂事。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嘛。这些年来,你跟剪刀铺东家闹翻了,跟干爹、干娘、鞋铺小掌柜也闹翻了,看你做了多少傻事情。他们纵有不是,可都是社会上的体面人物啊!

“孱头!”周炳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把周泉骂得哭起来了。自此以后,周炳时常缠着爸爸妈妈,闹着要退学,要回剪刀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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