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的炮声响了。没多久,国民党军队败退到桑干河北面,茶房村的富户听说霸王庄有军队在挖战壕,便带着细软上山去,引得村里的一些人也都惶惶不安起来。
这天,小刚爹正在和人闲谈,人们听了他国共合作打鬼子的道理,都有保家乡打敌人的心愿。忽然大路上有两匹马飞奔而来,小刚眼睛尖,看清骑在马上的是穿灰军装的国民党士兵。
两匹马很快跑到村边,士兵身上的短枪、水壶,碰得叮叮当当响。为头那个长得满脸横肉,叫嚷着:“快找村长腾房子,大队马上就要开来了。”
后面一个瘦子兵问村里有没有馆子。村公所夫役刘成慌忙回答:“有,罐子每家都有!”那兵士对准刘成脸上狠狠抽了一马鞭,骂着:“混蛋!难道饭馆每家都有!
两人跳下马来,把缰绳递给小刚爹,命令着:“把马带去遛一遛!”小刚爹接过缰绳,心里像冰一样的凉:这难道是打日本的军队吗?他抑制住内心的愤怒,把马牵走了。
国民党队伍进了茶房村,一霎时鸡飞狗叫,乱得一团糟。刘成敲着破锣沿街叫嚷,小村顿时增加了阴森恐怖的气氛。
王苍柏扛着铁锨到街上来了,他对一个“塌鼻梁”中尉说:“别着急,我去把人叫出来。别看咱村小,要说抗日,可绝不含糊!”于是他放开喉咙喊着。
唉,这号军队就是这样!看见日本鬼子就溜,可专会欺侮老百姓!
经他这一喊,村里出来几十个人。“塌鼻梁”望了望,举起马鞭乱打乱嚷: “走,妈的!”黑牛强忍心里愤怒,悄悄对小刚爹说:“这打日本,怎么就先往自己人身上打呀?”
这“中央”军的马背上、炮车上驮着许多花花绿绿的民家财物,大伙看了,又是害怕,又是灰心。走到二里营,“塌鼻梁”吩咐挖战壕,自己从地里拔了两把高粱,垫在身下躺着唱起小调来。
“塌鼻梁”歇足了,站起来指手画脚地吆喝:“这挖机枪阵地,这挖单人掩体······”大伙憋住了气,有的挥舞铁锨,在坟地里乱刨;有的圆睁着眼,愤怒地望着他。
王苍柏立在沟沿上,喊着:“挖吧,国共合作打日本,可盼到了呀!”“塌鼻梁”龇露着金牙,冷笑几声说:“你这土包子不简单,对抗日热心哩!”王苍柏理直气壮地回答了他。
“塌鼻梁”听了,笑道:“哈哈!我当了二十年兵,还没见过日本人呢!你刚才说的那些是共产党的话,从哪儿听来的?王苍柏道:“日本兵你没见过,可是跟共产党····
“塌鼻梁”恼羞成怒,举起鞭子照着王苍柏身上抽。黑牛扑过去,抓住他问:“为什么乱打人?”“塌鼻梁”吼道:“你小子想出头?放开,不然老子宰了你!
当“塌鼻梁”正要抽指挥刀时,黑牛怒不可遏,对着他当胸一拳,把他捶出老远。他倒在地上号叫着:“反了反了,是好汉你别跑,等我叫人来,把你们统统枪毙!
王苍柏愤怒地举起铁锨,赶过去要劈“塌鼻梁”。小刚爹上前拉住他,用眼色招呼年轻人,把他和黑牛拉走。人们一见出了事,都向四野里跑掉了。
小刚爹和刘成走到“塌鼻梁”身旁,“塌鼻梁”见四野无人,颤抖着说:“别弄死我,我给你们钱,我认你们做干爹!两人却把他扶起来,送他回团部去。
团部设在村公所西面的初级小学里。到了门口,“塌鼻梁”拍打了身上的泥土,吩咐门岗说:“把他俩看住,要是跑了,要你们的脑袋!”小刚爹和刘成听了,不禁愣住了。
“塌鼻梁”见了毒蛇头团长,撒谎说:“村里有共产党暴动,已抓住了两个为首的。”毒蛇头忙命警卫连火速进入岗位,全部戒严,一面吩咐带“犯人”开审。
街道上,如临大敌似的布满了士兵。小刚爹和刘成被绑在团部外,绳子勒得他们连气都透不过来,全身冷汗直流。不一会儿,只听有人喊:“带犯人!
他俩被押进去,见毒蛇头坐在正中,东面是“塌鼻梁”,西面是书记官。小刚爹一看这架势,想起赵振峰讲的事,心中明白了几分。
小刚爹怒视着毒蛇头说:“国共合作打日本,你们短粮,咱们交粮;你们缺款,咱们筹款。刚才挖战壕,我见中尉和人打架,劝开他们,把中尉送回来。我有什么罪?”
毒蛇头怒吼起来:“国共合作打日本,谁跟你说的?”小刚爹镇静地回答说:“自从卢沟桥事变起,说这话的又不是我一个人。”毒蛇头用力拍着桌子,叫人拷打。
一阵马鞭和枪托,小刚爹被打得昏过去了。毒蛇头又问刘成:“你们支部有哪些人?快照直说,饶你一条狗命。”刘成装着迷惑,回答说:“我们这里不种棉花,没有织布的!
正审问着,门外跑进一个士兵,他赶到毒蛇头面前,低声说:“青山堡、霸王庄我们放弃了,日本人已进入康庄,师部要你立即撤退!”毒蛇头听了,吓得面无人色。
突然,防空号响了,毒蛇头浑身发抖,一歪身钻到桌子下面。不一会儿,一架日本轰炸机俯冲下来,丢下几颗炸弹。
小刚爹和刘成趁这个机会,相互解开了绳头。
刘成爬出去了。当小刚爹也费力地向门边移动时,被毒蛇头发觉了,他赶过去把小刚爹抓了回来。
飞机刚刚飞过去,两个传令兵又赶过来,连马都没有下,张皇失措地高喊道:“日本兵离这里只有百多里地,师部早晨就开走了,留下话,请团长到易县接头。
两个传令兵说完,立即扭转马头,飞驰而去。毒蛇头还想问些什么,可是他们早跑得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塌鼻梁”上前问:“跑掉了一个,还有一个怎么办?”毒蛇头眼睛一瞪说:“枪毙!”小刚爹打了一个寒战,心想:难道我抗日有罪?他想起小刚和老伴,心里又急又恨。
街上吹起了集合号,人喊马嘶,乱成一团。毒蛇头问小刚爹:“还有什么说的?”小刚爹眼望仇人,骂道:“强盗!不打日本人,坑害老百姓,你闻闻自己身上还有中国人的气味没有!
毒蛇头抽出手枪,照着小刚爹连打了五枪,然后带着队伍,像被捣了窝的黄蜂般一直往南退去。
这时,黑牛正隐在地里,自打了“塌鼻梁”,他在这一带转了好一阵子,一方面记挂着春姐和孩子,同时又担心小刚爹的安全。想着想着,忽然从树那边传来讲话的声音。
黑牛循声摸过去,一看原来是两个同村的人。他问起村里的情形,知道春姐和小刚娘躲到东洼去了,于是就急忙去找。
奔到东洼,只见小刚和他娘正啼哭着,春姐悲切地说:“刚才听王苍柏说,小刚爹被他们打死了!”黑牛听了,心里像刀绞似的难过。
乱兵过后,接着是土匪横行,村子里不能回去,黑牛只得替自已一家和小刚娘儿俩挖土洞住。他一边挖一边想:到处是灾难,赵振峰这时在什么地方呢?他心里真像一团乱麻似的没有头绪。
土洞挖好了。小刚喊道:“娘,黑牛哥挖得太好了,这洞比咱们家还干净呢!”小刚娘制止说:“别大喊大叫,引来了土匪可不得了啦!
这时,刘有老头儿送来一些大番瓜,小刚娘连声道谢。刘有说:“这会儿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能活下去就算不错了。”接着,就和黑牛谈起霸王庄近日的情形。
正说着,王苍柏扛着两支从地里捡的枪走过来,见了他们,敲着枪杆说:“真他妈的,谁拿枪谁吃香,就是咱老百姓低下。我也拿起枪杆来试试。
刘有听了王苍柏的话,想了一会儿说:“你有骨气,就是办不到。把枪埋起来吧,我不是不敢打鬼子,也不是舍不得儿子,我是觉得不稳当,看看情况再说吧。”说完,起身走了。
王苍柏被刘有这一说,心里很不高兴。黑牛说:“你不是说过红军一把菜刀闹革命吗?两杆枪比一把菜刀强多了。我跟你一起干!如果老赵现在能来就好啦!”王苍柏听着连连点头。
转眼过了立冬,愁苦的日子更难熬了。黑牛几次想去找赵振峰,可又撇不下小刚娘儿俩和春姐、天亮。这天傍晚,远远传来悲壮的歌声,他听出那是王苍柏的调。
黑牛走出土洞,见有三个人正向这边走来。他望着他们,心直跳着。走在前面的是王苍柏,后面背铺盖卷的是刘有的儿子命根,走在中间的正是他久盼的赵振峰!
他把小刚叫来,小刚一看,喜欢得跳起来:“振峰叔,是他!”说完,撒腿就往前面跑,黑牛也跟着迎了上去。
三个人走近来。小刚娘已听到小刚的喊声,这时也颤巍巍地跑出洞,一把抓住赵振峰,两道悲喜交集的眼泪流了下来,口里喃喃地说:“你可来了!
赵振峰走进土洞。他已知道小刚爹被害的经过,提起这件事,怒火和仇恨使他的脸都变了颜色:“我听说大哥被害,肺都几乎气炸了·····.”话还没说完,小刚娘就放声痛哭起来。
刘有他们听说赵振峰来了,也都赶来探问。赵振峰劝住了悲哭的小刚娘,对大家说:“别发愁了,八路军开过来了,涞源城里已驻满啦!
刘有问:“日本侵略我们,眼看国破家亡,八路军有个准主意没有?”赵振峰从背包里取出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一些传单捷报,刘有如获至宝地接过来,一边念一边点头拍腿叫好。
小刚娘将煮好的一碗瓜粥递给赵振峰。振峰边吃边谈,使这个小土洞增添了无限的喜悦和生气,也使人有了希望和力量。
刘有这时郑重地对赵振峰说:“老赵,让命根跟你去吧!你们教错不了人。国民党跑了,咱们干!”命根问赵振峰什么时候走,老赵满脸焕发着光彩,笑着说:“明天吧!
命根撒腿跑出土洞,刘有也回去传说这可喜的消息。王苍柏小声地问黑牛:“我明天和他们一块去,你呢?”黑牛看了看春姐,决断地说:“我们一同走!
春姐也要跟着去。赵振峰看了他们夫妻一眼,说道:“在家等着吧,咱们的队伍很快就开过来了。”他拿出一包东西交给黑牛,并郑重地嘱咐了一番话。
赵振峰将这一带的情况摸清楚,布置好了联络点之后,领着一群人进山去了。黑牛带着妻儿回到霸王庄,和洛庆叔住在一道。
大顺、苑常金、淘气、尧老头都来看他,屋里热闹非凡。大家聚在一起,听侯二讲南山里八路军的故事。
侯二是个赶脚汉,所以见多识广,知道的事比别人多。黑牛惊服他的口才,也想说点茶房村的事,可又怕泄露了秘密。淘气开门出去小便,发觉落着鹅毛大雪,大伙才纷纷回家安歇去。
不几天,霸王庄各处墙头上,出现了八路军的标语和传单,算破天院子里贴得最多,人们纷纷传说:八路军就要开来了。
算破天很是惊慌,叫崔满成把驻扎在青山堡的扣索猴自卫团的参谋三毛叫来。这自卫团是算破天这帮人组织的,三毛原是村里的烟鬼、赌棍,两人一边吸烟,一边计议。
三毛说桑树园邓眼虎的队伍时常和扣索猴火并,这不是个办法。算破天问:“那怎么办?”三毛说:“邓眼虎听王积德的话,我去找王积德商量一下,共同对付八路,不是很好?
王积德是贺家洼的恶霸地主,和日本人勾结在一起。他听了三毛的意见,十分赞同,和算破天拿出钱来,就在贺家洼请双方的首脑吃了一顿齐心酒,推举王积德做司令,扣索猴做副司令。
从此,算破天这帮人气焰高涨。这天三毛带着拟好的告示来见算破天,建议贴出去,好扫清流传在老百姓中间的关于八路军的传说。
告示贴出去后,穷人们在背后悄悄谈论着。霸王庄表面看来还平静,暗地里黑牛、苑常金他们却紧张地活动着。
一个夏天的晚上,算破天坐在藤椅上,在院子里纳凉。王翠领着小孩,正逗弄那只哈巴狗。
突然,传来“砰砰”两声枪响,接着传来严厉的喊声:“站住!”算破天吓得从藤椅上跌下来,定神细听,门外有整齐的、沙沙的脚步声。
算破天心惊胆战,忙从地上爬起来,拉着小孩的手,钻到西房的地窖子里去了。
伙房王九和长工二虎,蹲在门边偷听,脚步声过后是得得的马蹄声。王九小声说:“队伍来了也不砸门闹事,真怪!”外面有人说:“我们是八路军。借光,我们就在这门洞里睡了。”
二虎满怀喜悦,就跑到地窖子门口叫了起来:“二伯!二伯!”可是算破天不敢答应。
二虎钻进地窖子,算破天见进来的只有他一个,便坐起来问:“怎么样?”二虎把听到的说了一遍,算破天着了慌:“我逃吧!”二虎说:“不行,街沿都住满了八路军。”
算破天对二虎说:“预备些吃喝,招待他们,打发走了完事。要是不行,你叫村里花点钱,把他们哄走算了。”二虎看到他这般无奈的样子,心里好笑,忙说:“好,我到外边去看着办吧!
这天早晨,侯二满头是汗地跑到黑牛家里,叫嚷着:“黑牛,队伍过来了,晚上睡在街沿边,叫露水打了一夜。快走吧,穷人翻身的日子到啦!”黑牛惊喜地跳下炕,穿上鞋就往门外走。
八路军不来,你说受 不了;来了,你又不沾边。人家政委把我叫去,平起平坐,真懂告人的心。算破天家的人躲光了,我们不出去,谁去。
黑牛,你不去,我去!
洛庆叔见了,对黑牛喝道:“给我站住!你又不当差,这么起劲干什么?不管红军白军,反正不是庄稼人,你假如被抓走,一家大小怎么办?”侯二听了,气冲冲地丢下几句话,扭身便走。
春姐走到黑牛身边,轻声说:“天大的好事盼来了,你快去吧。咱叔我来劝。”洛庆叔却愁容满面地对黑牛说:“侯二这人得罪不得,你去打个照面,马上溜回来,千万要小心。
黑牛飞也似的奔出大门,迎面撞着侯二。侯二笑着:“知道洛庆叔是个怕事又多心的人,我这激将法用得不错吧?”
两人急急地跑出胡同,往村东头一望,见有四五百个战士穿着草绿军装在打谷场上操练。黑牛出神地望着,侯二拉了他一把说: “这队伍谁见了都高兴。走吧,我领你去见政委。”
走到初级小学,门前有两个战士站岗。他俩还未张口,一个胖圆脸的战士笑问着:“老乡,找谁呀?”侯二躬着腰上前说明了来意。
剥了他的皮,也解不了穷人的恨。你们一来,他就躲起来了。要叫我说,政委同志,把刀磨得快快的,宰掉他就好了。
刘政委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介绍民运干事董焰和他们见面。谈了些物产交通、民情风俗以后,话题就扯到算破天身上。黑牛他们一提起这个恶霸,气就上来了。
刘政委微笑着,耐心地向他俩讲团结抗日的道理:“仇永远忘不了,等老百姓组织起来,成立了政府,可以抓住他算账。眼下不能太着急,那样会增加鬼子的力量。
正说着,有人扛来五袋米和一口大猪慰劳八路军,司务长一再推却。黑牛向刘政委掏出自己心里的话,刘政委笑着回答他,几句话打动了黑牛的心。
黑牛和侯二别了刘政委,到了苑常金家。苑常金正在看赵振峰的来信。问起情形,苑常金说:“八路军要过冀东去,老赵不久会到这儿来开展抗日工作,叫我们和部队上的董焰同志联络。”
三个人商量如何揪出算破天,决定由二虎去叫他出来;假如不行,就叫王九装病不做饭,把他饿出来。
村里到处都是笑声。这天,春姐在家里给黑牛做鞋,王翠走进屋来,伤心地说:“我和一个女兵讲好,跟她们一起去。可今天她又说不行,当官的不批准····
春姐听说二虎去参军,忙抓住王翠的手问:“还有谁?”王翠说:“听说跟他们一伙的人都要去!”春姐听了,便要求王翠帮忙,把黑牛的鞋赶做出来。王翠点点头,她明白春姐的心意。
王翠扎好了一只鞋底才走。不久,黑牛回来了。他见二婶子在烧饭,春姐却在灯下缝补什么,心里便起了疑:刚才和二虎商量好参军的事,难道她已经知道,因此赌气连饭也不做了?
一家人闷声吃罢饭,春姐又坐到炕上去补袜子。黑牛上前小声说:“你说八路军好不好?他们打仗为谁?”春姐回过脸来看了黑牛一眼,说:“我这是进了考场啦···
黑牛听了春姐的话,愤愤地说:“记得那年下雪天你说过的话么?今天你却这样······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呀!”春姐一把抓起身边的衣包,用力往黑牛面前一摔:“我就是这样的人!
黑牛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春姐早为自己参军做了安排。他觉得对不起她,挨近炕沿说:“春姐,我······”春姐瞪了他一眼:“二十多岁了,还像个孩子,真气人!”
说着说着,春姐扑簌簌落下泪来。她咬了咬牙,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早打胜,早回家,就是多待上几年,我也一定把孩子拉扯大,就是头发白了,也等你!
春姐听到门外有人叫黑牛,忙擦干了眼泪。苑常金和尧老头领着董焰走进屋来,董焰指着春姐问:“这是······”黑牛笑着说:“我孩子他娘。”
尧老头见了衣包中的新鞋,问道:“这是做鞋准备卖呀?”黑牛说:“不是。卖鞋哪有连衣裳带袜子一起的?我们打算到军队上去!”
苑常金责备说:“老赵不是早对你说过吗?要你把二虎稳在算破天家里,那是钉子。我们队伍要在这里站住脚,不制住算破天怎么行?”黑牛听了,像受了委屈似的坐在一旁不作声。
苑常金接着说:“你也不许走,为了穷人翻身,咱们都得把自已当作钉子,需要咱们怎么做就怎么做!”尧老头也责备黑牛瞎着急,不懂规矩。黑牛怏怏不乐,心里想:还把我当成外人哪!
这时,董焰上前温和地说:“黑牛是个好同志,不过咱们要看得远一些。黑牛同志,你能说服二虎留在算破天家里吗?”黑牛说:“行。我的话,二虎听。”
董焰笑着:“你不但是群众,而且是个挑头的骨干。”黑牛听了,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叫我参军,就得叫我入党!
董焰一面笑,一面连连点头:“好,我给你记上这一条。黑牛同志,做一个党员不容易,要全心全意为革命,舍身子来干,能不能入党全在你,以后看吧。现在咱们说说群众工作的事儿吧。
他们立刻商量起来:第一是想办法稳住玉石山扣索猴的土匪队伍,不让他们听信三毛的主张投奔日本鬼子;第二是找几个能办事的,把汉奸崔四的二百亩地和一百担陈粮分给穷人。
安排停当,他们马上离开院子,分头去行事。这时候,夜雾笼罩着大地,什么也看不清楚,尧老头、黑牛、董焰带着一营人悄悄地向玉石山进发。
到了山脚下,黑牛和尧老头先上山找放羊的淘气,因为淘气是尧老头特地叫来探听扣索猴行动的。两人摸到羊圈边,听一听,里面寂静无声,尧老头低声说:“坏了!
黑牛将董焰给他的电筒捻亮,见羊圈里空落落的,只有中间有两堆新土,一堆大,一堆小。尧老头蹲下一看,小土堆羊毛少,大土堆羊毛多,他明白了,这是淘气做的暗号。
两人急忙奔下山来,将情况作了汇报。董焰和营长一商量,决定急行军。队伍赶到老君山,由董焰、尧老头、黑牛带一个班,向山顶上的大庙攀登。
他们找了好些地方都不见淘气,尧老头最后在一个斜坡上摸到了一把羊粪,他捏碎了一闻,草腥味很大,忙吹起口哨来。不一会儿,淘气也吹着口哨赶过来了。
董焰问清楚了情况,将手枪摘下来交给王班长,沉着地说:“咱们上山!我和黑牛同志进庙找他们办交涉,如果有什么变动,听黑牛口哨,你立即带领一个班冲进来。
董焰和黑牛爬到山门前,只听得扣索猴在院里说话:“算破天说先在山上住几天,等八路走了再说。如果投了日本,日后就别再想回来。”接着是三毛的声音:“不回来,我照样领饷。
黑牛听着直咬牙。董焰上前喊道:“我们是八路军谈判代表,要见队长。”一个哨兵要开枪,另一个说:“山下都是八路,你找死呀!”说罢,就高喊着:“拍着手上来一个!”
董焰走上去将来意说明,一个哨兵急急地进去传话了。一霎时,庙里咒骂声、脚步声······嘈杂得乱成一片,有几间房子连灯火也熄灭了。
不一会儿,哨兵出来了,他对董焰敬了一个礼:“队长有请!”董焰和黑牛大踏步地跟着哨兵走进去。
扣索猴点头哈腰地将他俩请到队部,客套过后,就谈到归顺条件。三毛瞪着眼睛,神情紧张地看着形势的发展。
谈到有八成希望的时候,黑牛发现三毛不见了。他装着要上厕所走出来,见院中寂静无声,抬头一望,庙顶上有许多黑乎乎的人影,他不禁吃了一惊。
走进厕所,里边也有一班人端着枪警戒着。其中有人认得他,叫道:“黑牛,是你呀,山下八路军多不多?”黑牛用大话压住他们:“开来了两个团,山头都给围啦。
黑牛说罢走出来,有几个人也跟着他溜出厕所,向同伴们传递消息去了。黑牛走到窗前,见三毛掩在墙边,右手举起手枪正向董焰瞄准。
他急忙扑上去,一脚将三毛的手枪踢飞,双手扭住他,高声喊着:“快来呀,三毛要害人。他要开枪打八路军的代表!”接着有好几个人赶过来,将三毛按倒。
黑牛连连吹了几声口哨。扣索猴听到了庙外的喧闹,从屋里赶出来,叫卫兵将三毛捆住,并传令把队伍集合起来。
这时候,王班长带领一班人冲到庙门口,扣索猴眼见大势已去,为了在董焰面前示好,便举起枪,“啪”的一声将三毛打死。
扣索猴的队伍归顺了,人们得到消息,都非常高兴。老百姓抢着要替八路军洗衣服、补鞋袜;战士们忙着替老百姓挑水、扫地······军民之间,好像鱼水一样亲密。
八路军在霸王庄一带驻扎了十多天,在一个黑夜,他们如迅雷疾风一样,打下了桑干河北面的一个火车站。
这一仗俘虏了四个鬼子、六十多个伪军,还破坏了铁路,炸毁了火车头,散发了传单。
缴获的战利品装满了七辆大车:一门迫击炮、两挺机枪、一百多支三八大盖枪,还有子弹、炮弹和罐头、饼干、咸鱼······
霸王庄热闹非凡,男女老少全都拥到村口来,向战士问长问短。黑牛、苑常金和村里的小伙子帮着卸车,心里喜洋洋的。
当儿童团刚排好队,大队人马来了。队伍前面红旗飘扬,十把军号一齐吹响,人们的心也随着欢跳起来。霸王庄沸腾了。
那队伍后面是几十名俘虏,都灰溜溜耷拉着脑袋。乡亲们见了,叫嚷着:“打!”押送的战士左挡右拦,劝说道:“八路军对待俘虏的政策可不许打呀!
当天晚上,开了个军民祝捷联欢会,刘政委在会上讲了话,把抗战总动员和八路军坚守华北的道理讲得透彻明白。人们听了,又兴奋又欢喜,抗日的信心更足了。
桑干河两岸人心大快,鬼子、汉奸却丧了胆。这天黑牛在分来的果园里干活,越想越舒心。八路军到这里虽不过十多天,可是比十多年的变化还大,穷人说话硬了,算破天说话软了。
黑牛心里痛快,把铁锨一拄,唱了起来:“谁好谁坏咱知底,黄铜可不能和金子比!真心实意说真理,按共产党的世道咱走下去!
刚唱完,林子里传来鼓掌和欢笑声。转眼一望,一个头罩着手巾、穿一身蓝粗布衣的人走来了。他是赵振峰!
黑牛欢欢喜喜地迎上前去。赵振峰告诉他,这次是来参加“桑干河支队”成立大会的,要黑牛也去看一看。黑牛高兴地点着头。
黑牛参加了“桑干河支队”成立大会,会场上人们的情绪异常激动,黑牛又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育。
上级决定派张烈当支队长,董焰当指导员兼区委书记。会后,赵振峰向大家告辞,回到山里去。
这天董焰到霸王庄来,走进村公所,见侯二正和黑牛争吵。黑牛认为假如要让算破天当副主任,他就不干除奸团长,他不能跟仇人一同办事。
侯二一见董焰,忙把村里的情况告诉他。黑牛仍然带着愤懑的神色,认为这样的做法不对头。
董焰跟黑牛仔细地谈了一会儿,最后恳切说道:“村上组织好了,咱人多势大,有枪杆子撑腰,他玩不了什么花样!”当下他和黑牛等人商量好,决定第二天找算破天他们来开会。
第二天,崔满成叫算破天去开会,他小声对算破天说:“穷小子扬眉吐气,咱们路越走越窄,不知道哪天会掉到陷阱里!算破天说:“八路军哄咱,咱哄他,究竟谁胜,看下步棋吧!”
崔满成说:“黑牛和咱们有仇,八路军来了,他不会忘记的!”算破天说:“给他三亩好地,两间小房,他就称心如意了。再不然塞洛庆几个钱,就可拴住他东奔西走。”
两人奔到学堂,教室里吊着明亮的油灯,人们像小学生似的面朝讲台坐着,屋里的气氛显得很严肃。开会了,先是侯二讲话,随后董焰作了目前形势和任务的报告。
各位同志,诸位官长:值此国难当头,我们救国救民是人人有责。兄弟承蒙乡老推为动员会副主任,接着是算破天登台讲话。他这篇演讲在家里下了好几天工夫,是专门讲给董焰听的,人们心里也有数。
大会开过以后,董焰、侯二他们开始讨论村里的工作。这时洛庆叔赶到会场,把黑牛拉走了。
不一会儿,常金嫂也跑来叫苑常金去借粮。苑常金立起身,但站住想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做不对,就挥挥手臂,叫他老婆回去。
这些,都被算破天看在眼里,他装腔作势说:“短吃的,明天到我家里背两斗去,本利不要。”董焰焦烦地想:来这里工作一个月了,能叫人饿着肚子干工作么?
会议继续进行着。算破天指手画脚地说:“满成,记上,漏岗一次罚两斤麻油,三次关黑屋!”董焰忙制止说:“不行,用罚用打是国民党的办法,我们要启发群众,真心抵抗鬼子兵!”
散会后,董焰回到里屋,张烈也回来了。两人商议一番,决定募捐救济粮来解决穷苦农民的生活。
这工作开展起来,算破天被募捐了九十石救济粮,心疼了好几天。黑牛认为这是向算破天开刀,心里非常高兴。他给大家分了一天粮,一点也不觉累。他第一次体验到了枪杆子的作用。
就在这天晚上,有两个人到了算破天家,一个是赵九斋,他现在已经投敌,当了伪县长;一个是邓眼虎。算破天叫人在地窖准备了酒菜,鬼鬼祟祟地把两人接进去。
吃过三盅酒,赵九斋说:“崔仁兄,你这个副主任当不得,一上来就是九十石,往后就更不好受了!”算破天说:“八路军是什么人,我难道不清楚?只是人在屋檐下,谁敢不低头呀!
邓眼虎性情暴躁,见他俩说话尽绕圈子,就直截了当地说这次来是为了双方和好,约定八月十五日动手起事,共投日本人。算破天听了,低头不作声。
除了八路军,哪派也离不了咱们。重庆蒋委员长最近打电报来,要我们配合日本军,一举歼灭共军。
赵九斋推了算破天一把,说:“八路军和穷人黏到了一堆,那可是如虎添翼,这你该明白!”算破天眼珠子转了一转说:“我说句心里话,日本人来了,日子也难过呀!
最后赵九斋告诉算破天:“日本佐藤指导官命我前来策划这次事变,十四日傍晚在王积德家里开会,现在你自己拿主意吧!”算破天听了,把大腿一拍说:“就这么办,我干!”
赵九斋和邓眼虎走了。算破天又喜又怕,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鸡叫头遍,他才打定了主意:到起事这天,当邓眼虎他们大事定妥时,自己再装“红脸”,把这些情况通报给八路军。
就在这天早上,刘老先惊慌失色地跑来找洛庆叔,说天蒙蒙亮时,他看到一胖一瘦两个鬼,浑身像花豹子一样,从自己身边飘过去。黑牛听了,要去报告董焰,但被刘老先拦住了。
黑牛在地里遇见二虎,问他听到什么消息没有。二虎摇摇头,只说崔满成昨晚曾打发他和王九去看守稻滩。黑牛想了一会儿,认定其中一定有花样。
二虎见黑牛想说又不说,像有心事似的,心里非常着急。黑牛就将闹鬼的事告诉他,要他留心算破天的动静。
八月十四日这一天,桑干河支队到了霸王庄。黄昏时,王九汗流满面跑来找黑牛,小声说:“二虎跑啦!”接着又气喘吁吁地补充了一句:“二虎要我告诉你,有鬼·····
黑牛心里焦急,但却装作不慌不乱的样子要王九坐下来慢慢说。王九一边擦汗,一边讲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黑牛听了,心想自己必须立即赶去贺家洼,万一二虎有什么闪失,他还可以探听敌人虚实,不致误了大事。事情紧急,他接过春姐递来的夹袄和一把镰刀,马上动身。
奔到贺家洼,只见离山神庙十来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匪兵正怀抱大枪来回走动。等了一会儿,那匪兵仍然没停下来。
月亮被一团黑云笼住,黑牛脱下鞋子准备窜进去。正在这时,突然一条黑影如飞一样闪出来,动作快,脚步轻,匪兵并没有发觉。从体态看,像是二虎。
黑牛靠近去,正是二虎。二虎先是吃了一惊,等看清是黑牛,才定了心,忙将庙里的情况告诉他。
哨兵发现了庄稼地里有黑影闪动,打了一枪,庙里的人都赶出来。黑牛见情势紧急,忙说:“你往南,我往北,快回去把情况告诉老董。”说罢,各自撒腿就跑。
一队巡逻的匪兵拦住了去路,黑牛冲不出去,被他们捉住了。二虎想回头找他们拼命,只听黑牛高声大喊:“快跑,别误了大事!
匪兵向二虎一边开枪,一边喊着:“两边拦截,捉住他!二虎噙着眼泪,向霸王庄跑去。
正在这同时,算破天跑来见张烈。他一进屋,就点头哈腰说:“支队长还没睡,抗日真热心呀!我老担心董教导员的身体,谁知你们个个如此呀!”
张烈讨厌这一套,抬头望了望他。算破天近前小声说:“老董、老张,东边的王积德、邓眼虎,可有变哪!”董焰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算破天却又回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张烈握紧拳头,猛力向桌上一击:“你不知道,我知道!他变,你也在变!”说着,他拔出手枪:“说,什么时候变!”算破天吓得“咕咚”跪在地上。
董焰轻蔑地对算破天说:“起来吧,我看你不如照实说了的好!”算破天见他俩只追问并不行动,重又支吾搪塞起来,想为日本人进攻多挨一些时间。
这时,鬼子分三路包围过来,东路的敌人已经将迫击炮、重机枪架在玉石山顶上了。
老董,老张,快走!敌人分三路包围咱们,黑牛也被他们捉住了。
董焰之前听黑牛说村里闹鬼,就和张烈研究过,猜想是算破天和敌人来往,暗中有什么阴谋,但没有预计他们的行动来得这样快。当算破天还在唠叨时,二虎跑进来了。
张烈听了二虎的话,马上下了紧急集合的命令。董焰对算破天说:“你和我们一道到县里去一趟。放心,我们不杀你!
董焰想了想说:“还来得及,回去告诉一声也好。你要关照崔满成,想法将黑牛保出来,不许他们胡作非为,这样可以减轻你一些罪过!”说着便命令通讯员:“跟着他,快去快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