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时,包公奏请开恩科,为国家求贤。此事惊动了湖广武昌府一位饱学之士,姓范名仲禹。他满腹经纶,但家道艰难,止于糊口。
一日,范仲禹会文回来,长吁短叹,闷闷不乐。妻子玉莲忙问其故,范生道:“朝廷开了恩科,同窗好友都要前去赴考,可是咱家中一贫如洗,怎能到京中赴考呢?”
白玉莲道:“我自别了母亲,已数年之久,原打算相公进京赴考时一同起身,顺便探望母亲,如今事不遂心,只好作罢了。”
次日清晨,忽然有人叩门。范生开门一看,却是好友刘洪义,不胜欢喜,忙把他让进了茅屋。
原来,刘洪义是专门询问进京应考一事的。范生叹道:“我家穷得空如悬磬,叫小弟如何奈何?”说罢,不觉凄然。
白氏又说了顺便探母的话,刘洪义闻听连连点头:“人生莫大于孝,这也是该去的。待我与你们筹划筹划,成全这件好事,贤弟明日务必在家中听我的信息。”
刘洪义说罢,告别而去。范生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叹,遂与白氏娘子望空扑影地盘算了一回。
次日,范生如坐针毡,时刻盼望。天将交午,刘洪义才满面是汗地牵着一头黑驴进到院中,欢喜地说:“幸喜事已成就,借到一百两银子,贤弟与弟妇带领侄儿可以进京了。”
范生喜出望外,知道刘老为人豪爽,也不致谢,惟有铭感而已。刘洪义又催他即刻置办行装,明日就起身赴京。范生便同刘老牵了黑驴,出柴门竟奔街市。
到了晚间,刘老又帮助范生一同收拾行李,直闹到三鼓方歇。所有粗使的家什以及房屋俱托刘老照管。刘老又嘱咐了许多言语,范生一一记了。
刚到黎明,刘老就把行李装好,并把黑驴送给了范生。范生一家感恩不尽,洒泪拜别了刘老,走上赴京的大道。
范生一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平安地到了京都,找着住所,安顿了家小。
范生要先去万全山寻找岳母。玉莲拦阻道:“相公不必太忙,原是为科场而来,莫若场后诸事已毕,再去不迟。”范生觉得有理,只得料理入场。
到了场期,却是奉旨钦派包公主考,真是至公无私,利弊全消。范生三场完竣,甚为得意。
范生出得考场,奔回住所,备上黑驴,觅了车辆,偕同妻子玉莲、儿子金哥,竟奔万全山而来。
到了万全山,范生将车辆打发回去,便入山寻找白氏娘家,谁知问了多少行人,俱各不知。
范生不由得烦躁起来,叫妻子与金哥在青石上歇息,将黑驴放青啃草,自己放开脚步,一直出了东山口。
他逢人便问,并无有一人知道白家的。
范生兜了一大圈,累得两腿酸疼,及至回到青石处,啊呀,娘子与金哥都不见了!他大吃一惊,急得高声呼唤,放声大哭。
正在悲恐之际,走过来一位打柴的老汉。老汉说离此五里有个独虎庄,庄中有个威烈侯名叫葛登云,此人作恶多端,经常抢掠民女,刚才见他驮着一个啼哭的妇女,奔庄内去了。
范生闻听此话,急得眼似金铃,心若汤煮,按照老汉指引的方向,竟飞跑下山,找到庄中去了。
原来葛登云带了一群恶奴进山打猎,赶起一只猛虎。虎见人多,便窜下山来,恰从青石经过,张口把金哥叼去。
葛登云追到山下,看见被吓昏的玉莲倒在青石旁,面目苍白但十分俊俏,顿生歹意,令人将玉莲驮在马上,回庄去了。
那虎叼着金哥连越两个小峰,不防西边有个打柴的壮汉,见情势危急,将手中板斧照定虎头猛砸下去。老虎负疼嗥叫,口一张,金哥被丢在地上。
壮汉见虎受伤,跳下树来,拉起扁担照着虎的后胯又是一下。老虎顾不上再去叼金哥,“嗷”地一声,窜过岭去了。
壮汉忙将金哥抱在怀中,见他还有气息,虽有伤痕,却不甚重,便寻着板斧,提了扁担,背起金哥,朝八宝村走来。
到了自己家门,他高声呼叫。只见门启处,走出一个半白头发的婆婆来。老婆婆见状忙接过孩子,抱进屋中,轻轻放在炕上。
老婆婆见金哥虽有尘垢,却是眉清目秀,心中疼爱的了不得。这时,金哥已苏醒过来,老婆婆便慢慢地问起他的姓名和身世。
老婆婆越听越惊诧,忙问道:“你母亲莫非乳名叫玉莲么?”金哥道:“正是。”老婆婆闻听,一把将金哥搂到怀里,哭道:“哎哟,乖乖呀,你可疼煞我了!”
金哥怔了,不知为何。壮汉解释道:“我叫白雄,方才提的玉莲,乃是我的姐姐,这婆婆是我的母亲。”金哥这才明白,原来眼前的壮汉是他的舅舅,老婆婆正是他的外祖母。
金哥又惊又喜,小手儿把外祖母一搂,祖孙二人放声痛哭。白雄在一旁好言劝慰,见天色已晚,答应明日前往东山口找寻他的父母。
次日黎明,白雄奔到万全山,哪还有个人影儿?他正在了望,那边忽然来了一人,头发蓬松,血渍满面,手里拿着一只鞋,边走边骂:“好狗头呀,你打得老爷好!你杀得老爷好!”
白雄一见,才待开言,那人举起鞋就打。白雄急忙闪过,仔细一看,却象姐夫范仲禹,及至问时,却是疯颠的。他想,我何不回家背了外甥来叫他认认呢?
等他背了金哥再赶回来时,疯汉早已不知去向了。
白雄不辞辛苦,又依据金哥说的住处,到城里来寻觅。到了范生下处一看,却锁着门。白雄坐在台阶上,再也走不动了。
正在这时,街上人纷纷传言,说:“新科状元范仲禹不知去向。”白雄转念一想,又满心欢喜起来:他既中了状元,官府自会有人访查找寻,我且回家报了喜信,再候佳音便了。
暂且不提范仲禹这桩奇案。却说城中鼓楼大街有座兴隆木厂,是山西人屈申、屈良兄弟所开。二人用心经营,生意甚为兴旺。
一天,万全山南的木商船厂来信,说新到一批木料,屈申与兄弟商量要去看货。屈良即刻拿出四百两纹银装到钱褡子里,递与屈申。
屈申背上钱褡子,骑上一头酱色花白的叫驴,直奔船厂而来。
屈申看了木料,行市全然不对。买卖中的规矩,交易不成仁义在,船厂仍然预备酒肴,款待水商。屈申最爱杯中之物,见了酒,左一杯、右一杯,竟自乐而忘归。
直到日色平西,屈申喝得醉醺醺的,才想起还要赶进城去,慌忙辞别众人,拉了花驴,竟奔万全山而来。
花驴最爱赶群,路上不见驴,它不好生走。屈申左一鞭,右一鞭,他越着急,驴越不走。
忽然,花驴两耳一支楞,叫了一声朝前飞跑。屈申知道前面必定有驴,索性放开缰绳,信它狂奔。过了一道树林,果见有一头驴在山坡啃青。
屈申勒住缰绳,跳下坐骑,走近一看,却是一头黑驴,喊了几声,不见驴的主人。
他见黑驴膘肥体壮,比花驴好得多,一时贪便宜,便把钱褡子搭在黑驴身上,丢下花驴,骑着黑驴走了。
到掌灯时候,突然狂风骤起,二目难睁,屈申要想进城是不行了,他带着四百两银子又怕遇见截道儿的,心中十分焦急。
他搭手了望,见南山坡上有灯光,心想不如找个人家借宿,明日再回城里便了。想罢,打着黑驴来到草屋跟前。
他敲门说明来意,只听里面一男一女低声嘀咕了一阵,那男子方才开门,客气地把他让至屋内。
原来这位房主人姓李,名叫天保。其人就是跟包公上京赴考的李保,后因包公罢官,他拐走了行李银两,每日花街柳巷,不多日子,便将行李银两用尽,流落至此。
他投在李老头店中。李老儿夫妻见他勤谨小心,膝下又无儿子,只有一女,便将他招赘,作了养老的女婿。改叫李天保。
谁知他旧习不改,仍是吃喝嫖赌,生生把李老夫妻气死了。
李保的女人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放荡女人,不到一二年,二人把所有房屋家什典当花尽,落得个一贫如洗。
为求生计,李保夫妇投靠了威烈侯葛登云,专门在此作眼线,用迷魂药拐骗良家妇女。这种药十分厉害,只要落入肚内即刻昏迷,继而疯颠,非有专门解药不能消除。
却说今日李保与屈申攀谈,见灯内无油,到东间屋去取,女人悄悄问他:“方才客人往炕上一放,“咕咚'一声,是什么?”李保道:“是个钱搭子。”
妇人一拍大腿,欢喜地说:“活该咱家要发财!你去问他会喝酒不会?他若会喝,你尽力将他灌醉了,自有道理。”
李保会意,几句大哥长大哥短就提到酒上。屈申立刻馋得口角流涎。李保趁势提出酒壶,二人对饮起来。
一来屈申爱喝,二来李保有意,一个时辰光景,屈申便被灌得酩酊大醉。李保又趁他不注意,将迷魂药撒在酒中,只一会儿,屈申便将钱褡子一推,昏迷过去。
妇人见状跨进屋来,叫李保去拿绳子把屈申勒死。李保6摇头道:“人命关天,不是顽的。”妇人发怒道:“既要发财,却又胆小。松王八!难道老娘就跟着你挨饿不成?”
李保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国法,便将绳子拿来,夫妻二人生生将屈申勒死。
妇人将钱褡子抽出,拿出八包银子藏在炕洞里,又叫李保趁夜静无人,把屈申的尸首背出来,抛在北坡的庙后。
李保本来就害怕,背上尸首更觉得汗毛皆乍,走了不远,身子一闪,将死尸掷在地上,他便转身没命地跑回家来。
跑进院中,他便要关门,妇人指着小树上栓着的黑驴说:“还没完事呢!把它留在家里,岂不是个祸胎么?”李保一见又没了主意。
恶毒的妇人解开缰绳将黑驴牵至门口,提起门闩,照驴子的后胯就是一下。驴子负痛,往外一窜,直跑下坡去了。
天亮后,有行人看见了尸首,慢慢的积聚了很多人,地保苦头儿闻讯也跑了来。大家看着看着,尸首忽然动弹起来,原来屈申没被勒死,又苏醒过来了。
大家七手八脚将他扶起来。只见屈申微睁二目,瞧瞧众人,忽然发出女子的声音:“呀,你等是什么人?为何与奴家对面交谈?还不与我退后些。”原来他疯颠了。
众人看了不觉笑将起来。苦头儿问道:“朋友,你被何人谋害?是谁将你勒死的?”只见屈申羞惭地说:“奴家是自己悬梁自尽的,并不是被人勒死的。”
这事情太怪了!众人正在诧异,忽然一个疯汉闯进圈来,拿着一只鞋赶打众人。屈申指着疯汉道:“他便是我的丈夫,求众位爷们将他拢住。”众人又好气又好笑。
正乱着,又有两个人扭结在一起,一同拉着花驴对骂起来。原来是屈良和白雄。今早,白雄出东山口寻姐夫,见到花驴以为是姐夫的,便牵了来;屈良找哥哥,恰见到花驴,找白雄要哥哥,因此二人扭打起来。
苦头儿拉开他俩,正要劝说,屈良见屈申席地而坐,便嚷道:“好了,我哥哥在这里呢!”说着走将过来,谁知屈申叱斥道:“你是甚等样人,竟敢如此无礼。还不与我退后!”屈良一怔。
苦头儿见一案未消又来一案,发恨道:“今天真晦气!我可闹不清,把你们都送到县里去说吧!”说着,叫众人拢住疯汉,带着屈申、屈良、白雄,牵着花驴,竟奔祥符县而来。
众人正走中间,大道上跑来一头黑驴,黑驴后面,一个黑矮的壮汉紧跟不舍。你道此人是谁?正是包公手下的差官赵虎。
原来包公为新科状元失踪,入朝奏明天子,即着开封府访查。包公下朝回来,忽见一头黑驴迎着轿子奔来。
赵虎将黑驴拢住,即刻禀告包公,说他曾去新科状元住处查访,范仲禹就是骑着黑驴走的。包公命赵虎赶着黑驴,去寻驴主。
赵虎赶着黑驴向它来的方向走。黑驴跑至万全山一座庙后,赵虎跑得吁吁带喘,忽听庙内呼喊“救人”,他扒上墙头一看,只见一口薄木棺材里站着一个美貌妇人,正按着老道厮打。
赵虎跳进庙内,老道抢先告状,说这是威烈侯的家庙,昨日抬来主管葛寿之母的棺材,今日忽听棺内乱响,撬开棺盖,这疯妇人出来就把他一顿好打。
赵虎不明案情,遂将老道拴了,带着那妇人走出庙门,让妇人骑上黑驴,直奔开封府来。
包公升堂,将范仲禹、屈申、白氏等一一审过。主薄公孙先生看得明白,这三个人均患疯颠之症,是喝了迷魂药所致,须用解药调理方能问得明白。
公孙先生自幼学过医道,请将三人带回去医治。包公点头应允。
包公又问过白雄、屈良和道士。原来两案的根蒂连在一起,其源盖出于威烈侯葛登云。包公立刻传讯葛寿。
包公问:“家庙中那口棺材里死的什么人?”葛寿登时惊慌失色,道:“是小人的母亲。”包公道:“既是你的母亲,为何用薄皮材盛殓?你也太不孝了!来,先打四十大板。”
打完,包公又问他多大岁数。葛寿道:“三十六岁。”包公又问他母亲多大年纪?一句话问得葛寿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包公怒道:“天下哪有儿子不记得母亲岁数的道理,可见是忤逆之子
包公说着,又要打四十大板。葛寿忙道:“相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了吧!棺材里那个死人,小人确实不认得······”葛寿到这时,只得将案情的始末全部招供出来。
原来那日金哥被虎叼去以后,葛登云趁玉莲被吓昏之际,将她抢到家中,灌了迷魂药酒,锁在楼上,派了仆妇看守,留待晚上受用。
不料范仲禹寻找至此。葛登云与葛寿定计稳住了他,派亲信刁三殷勤劝酒。范仲禹喝了药酒,登时昏迷了。
刁三见时机已到,返身取刀要杀范仲禹,谁知刁三被门槛绊了一跤,手中刀正在咽喉穿透而死。
葛登云见刁三已死,索性传言出去,说姓范的无故谋杀家人。葛寿一顿乱棍将范仲禹打死。又用一个旧箱子将尸首装好,趁着天未亮,抬出去抛到山中。
葛登云来到后宅正欲求欢,哪知玉莲原本昏迷,喝了药酒竟气绝身亡了。葛登云无奈,只得假说是葛寿之母,抬往家庙埋葬。
事有凑巧,范仲禹、玉莲和屈申均未真死,才酿成这样一桩奇案。包公退了堂,在书房中细细思索:现在眉目已清,只要三个疯颠之人恢复正常,便可了结此案了。
包公来到公孙先生的住处,只见范仲禹、屈申在一屋,玉莲在一屋,静静地躺着仿佛睡着一般。公孙先生笑嘻嘻地迎上来说:“服了解药都已明白过来,再服一剂药,就完全恢复了。”
等玉莲和屈申醒来,公孙先生将第二剂解药给他们服下。包公升了二堂,叫玉莲和屈申各将所遇之事诉说明白,立即命人去拿李保。
包公又命人将范仲禹领来,三人相见各道别情后,一齐叩谢包公再造之恩。
第二天,包公升堂审问葛登云。葛贼仗着势力人情,自恃又是侯爷,谅包公不敢拿他如何,便气昂昂地一一招认,毫无推辞,包公叫他画了招。
包公把黑脸一沉,喊道:“请御刑。”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立刻抬出了虎头铡。此时葛贼面如土色,后悔不及,竟死于铡下。包公又铡了李保。
屈申与屈良当堂相认,将银子领去;白雄领着姐夫和姐姐到八宝村居住,养息身体,再行听旨。包公秉正除奸,名扬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