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元年,澎湖等岛上的渔民们,兴高采烈地张网捕鱼,准备积攒些钱,到中秋节时,随同郑成功的兄长—金厦诸岛的总制提督郑泰,一道回泉州赏月。
澎湖等岛上的渔民,祖籍遍布大陆各地。四十年前,从荷兰侵略者的战舰开进澎湖的那一天起,渔民们就跟家乡故土隔断了往来。
那时,荷兰强盗用皮鞭赶着这些穷苦渔民,修炮台、挖壕沟,累饿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如今,活下来的渔民,特别思念故乡。
当岛上盛传着:中秋节郑泰大人要带他们回泉州的消息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郑成功领兵打败了荷兰强盗之后,郑成功之子郑经在厦门嗣位,却举起了裂土的破旗。
这时,郑泰的足迹踏遍澎湖三十六屿。他一面与各岛渔民约定,中秋节一道回家乡泉州赏月,一面根据访察,绘制成一张《台湾全岛归航图》。军民万分感动,竭诚地拥戴他。
这天清晨,在草屿岛上,出海归来的渔民,扛的扛,抬的抬,正在把鱼往岸上运。几个水兵站在一艘快船上,见渔民们忙,真想下去帮一把,无奈船长不允许。
船长忠于职守。因为快船是郑泰乘坐的楼船的护卫,郑泰上岸去勘察地形、水路,随时都可能返回、开航。所以,水兵们只得在船上整缆擦桅,打发时间。
水兵中有个独桅快船风帆手,性格开朗,爱说笑话,伙伴们叫他“调皮水手”。他看到两个渔民抬筐路过船旁,取出大龙虾乐得直笑,便向他们招呼道:“林大哥,好大的龙虾呀!
那渔民发现船长走出舱来,便邀船长晚上到他家去喝两盅。船长笑道:“不行啊,公务在身,无心尝龙虾!
船长和渔民谈了几句话,便往船头走去。片刻,一个叫小盼的孩子和他妈正往快船这边跑过来。“调皮水手”看到了,马上对舱内喊道:“汉子,嫂子送好吃的来啦!”
被称为汉子的人约摸有二十五、六岁。他站在船舷,犹疑不定,想上岸又不敢上岸。“调皮水手”听大嫂说送来的是家乡饭—冬粉,便朝船头那边看了看,迅速地沿跳板登岸,接过罐子拎上船。
恰巧,这时船长回来了。“调皮水手”慌忙叫船长,说罐子里是冬粉。船长本想狠狠训他一顿,可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接过罐子,掀开盖子直嗅。
“家乡饭!.·····可惜只这么一点点!”船长动情地说。汉子的妻子在岸上嚷道:“船长,叫每人尝点吧!”船长马上下令:“好,都过来!尝尝家乡饭!”顿时,船上响起一片欢乐的笑声。
水兵们争相尝着。一个水兵突然喊道:“郑大人回来了。”船长马上命令准备启航。水兵们连忙各就各位。只见郑泰由族弟郑鸣骏和儿子郑赞绪陪着,缓步走上码头。后面还跟着一大群渔民。
郑泰登上船,发觉这个罐子,便问是那来的?“调皮水手”说:“中秋节,说不定我们会在海上漂泊,大伙儿就提前过了······”郑泰听说罐子里装的是冬粉,也不禁动了乡情。
郑泰得知船上的水兵和岛上的渔民大多是泉州人以后,便要船长找一个熟知岛上水路的人。汉子爹熟水路,被获准上船。可他却问:“船长,上船可有什么规矩?
郑泰略一筹思,把岸上的渔民全部都叫上船去。他要船长数过上船的人数,便往船边看船帮上的吃水线。看罢,问:“这船装三十九人,能在海上平平安安地行驶吗?”众人答:可以。
郑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他看到一个孩子站在身边,便把孩子抱起来,问他叫什么名字。孩子回答叫小盼,说爹娘老是盼着回泉州!郑泰与郑鸣骏、郑赞绪听着,会意地笑了。
这时,汉子爹挤到郑泰面前,问找他有什么事,郑泰请他留下,说想问问岛上的水路。老渔民满口答应。忽然他问:“郑大人,听说郑成功的儿子当上新王以后,不肯见朝廷的招抚使,真有这事吗?
郑泰深深地叹了口气,没作回答。这时小盼问:“郑大人,你真能领我们回老家吗?”“能”!“真的?”“真的!”“伸出手来!”“干什么?”“击掌!”郑泰嗬嗬一笑,抱起小盼,跟小盼击了一掌。
在场的许多人感动得哭了。郑泰说:“诸位,我也是泉州人,我们是乡亲!乡亲们别伤心,回归的日子不远了!赶走了荷兰红毛强盗,骨肉至亲本该团聚!”说到这里,只听见船上一片抽泣声,郑泰的眼眶也湿了。
这时,有个军校挤到郑泰面前报告:“我们抓到一个装扮成举子模样的人。他说要见大人。
郑泰感到惊异,马上与渔民告别,回到都督府去。
郑泰走进书房时,见军校正扶着刀柄,在训斥那个四十来岁的举子模样的人。可那举子模样的人,根本没把军校放在眼里。他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郑泰见这举子模样的人如此傲慢,索性站下来,听他说些什么。果然,他开了口:“一个小小的提督干了啥大事,回来还要净面,吃罢饭还要歇息,真是好大的官架子!”
军校一听火了,想上前揍他,被郑泰阻止了。
郑泰走上前,恭敬地说:“累您久等了!”那举子模样的人连看也不看他,只说要见郑泰。郑泰说他就是。那举子模样的人抬眼看了看,但又说要郑泰单独接见。郑泰便打发军校离开了。
门才关上,那举子模样的人突然一把搂住郑泰说:“建平侯,还记得闻轩么?”郑泰大吃一惊:“啊,是你?咱们三年同窗,朝夕相处,怎会记不得?你怎么是这一身书生打扮?“闻轩一听开怀大笑。
原来,闻轩是福建总督府的参事。他是为台湾、澎湖归顺的事,特地投书来的。他来这里,本是乘坐楼船的。为了安全起见,在金厦总制提督管辖下的海域之外,改乘了小船,并打发楼船先回去了。
闻轩乘的船,进入金厦总制提督管辖下的海域不久,就被郑泰的水兵发现,把他当作异己抓了起来。亏他改做书生打扮,又口称要见郑泰,才避免了杀身之祸。
闻轩告诉郑泰:“郑经曾拒而不见朝廷信使孔文举。孔文举将第二次来到厦门。”郑泰知道了这一切,问这次郑经将怎么回复孔文举?闻轩说:“你胞弟郑成功,不也是因郑经率众抗拒给他的命令,而气死的么?···
闻轩接着说明朝廷对郑经和他的一切情况,都了如指掌。但荷兰红毛强盗正企图利用出卖夹板船,挑起中国人自相残杀。
郑泰气愤地在屋里踱了两圈,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把跟小盼击掌的事讲给闻轩听。闻轩很是感动,也把手一伸:“好,我俩也击一掌!”郑泰笑着说:“这事得从长计议,切不可轻举妄动呀!
闻轩这才从头束的夹层中取出一个摺好的纸递给郑泰。这是总督、水师提督和他自己联名给郑泰的信。郑泰看过,方知闻轩已是一位显赫的大官。这时,他听说闻轩还没吃饭,连忙请他用膳。
闻轩走后,郑泰嘱人去请郑鸣骏和郑赞绪,然后取来画着密密麻麻水路的卷轴,自言自语道:“难道你真的有了用武之地?”这时,窗外传来海浪拍击声。他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叹道:“呵,浪峰,扑到故土之岸,你才肯止息吧!·····.”
郑泰转身见廊上有一盆菊花,便走过去,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他喃喃道:“茫茫沧海东,簌簌八月风,咫尺遥相望,雏菊又一丛!
郑泰回身走到一架古琴前,沉思片刻,拨响了琴弦。一曲奏罢,他发现郑鸣骏、郑赞绪已奉命来到。便问:“台湾的峭崖上,也有雏菊么?”回答是:每逢八月,台湾人就到望海楼上,借着赏菊,缅怀祖国。
正说着,军校禀报说:“洪旭求见。”三个人感到意外,愕然半晌。郑泰想了一下,说:“请!但别让那位贵客知道。”军校应命而去。郑赞绪警觉地说:“夜猫进宅,决无好心!
原来,郑成功死后的第二年,郑成功之子郑经,在厦门嗣位后,他在一帮奸佞之臣的支持下,妄图在自己的辖地称帝。
郑经成天在王府的大殿里,饮酒作乐。这天,郑经正沉溺在声色中时,突然,一个叫静姑的台湾姑娘奉命走上殿来。
静姑刚要启禀大王,在旁的女人沉下脸问:“大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敢来搅扰大王!”静姑正要退下,荒淫无耻的郑经却要她走过来。
静姑跪下,递上一个奏折说:“朝廷又派来信使。韦韬将军奏请大王召见他。”郑经问这次朝廷派来的是谁,静姑回答还是上次来的孔文举。郑经听了,很不高兴。
另一个女人劝道:“大王何必在意。孔文举来,还不是为了招抚归顺······”郑经一听,大怒:“什么归顺?!”众人大惊失色,音乐、舞蹈顿时停了下来。
郑经认为,荷兰红毛强盗是他父亲郑成功率领的郑家军赶走的,厦门、澎湖和台湾是他郑家军打出的天下,天下就该归他;他就是朝廷。经过两个女人的左劝右劝,他又喜又乐,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没过一刻,台湾水陆副将洪旭走上殿来。他看看静姑不在,便从袖里抽出一个奏折递给郑经。郑经阅毕,气得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众人惊诧不已。洪旭扬了扬手,歌者、舞者便退了下去。
郑经的所作所为,他的伯父郑泰—金厦诸岛的总制提督、叔父郑鸣骏—金厦诸岛都督、族兄—郑泰之子郑赞绪金厦诸岛总兵,都异常不满,并常在一起议论郑经的劣迹。
这次,洪旭先找郑经,告郑泰“图谋不轨”。并从袖中取出一迭信扎:“先王刚去世,你伯父就结众商议要立你叔父郑世袭嗣位······。这是黄安和你伯父郑泰与郑世袭往来的书信。”
郑经看罢,决定先问斩在厦门的叔父郑世袭。再令周副将挥师东进,一举荡平澎湖三十六屿,以消心头之恨。洪旭却要郑经暂且忍耐;为防郑泰回泉州得施些计谋,可先传令黄安上殿。
军校去传黄安。洪旭对郑经说:“你应该召见朝廷信使孔文举。孔文举来后,可以推说要从长计议,以延长时日。当务之急,是整旅平东,尽速赶往台湾称帝正位。而厦门离大陆太近,在此多有不便!
为了根绝澎湖三十六屿渔民回泉州的念头,洪旭又向郑经如此这般地献出了他的计谋。郑经一听,乐不可支。
洪旭怂勇郑经速召台湾五军都督周全斌、咨议参军陈永华,和殿下的侍卫官冯澄世进宫。以免时久多变。郑经马上喊来军校,吩咐一番。
军校领命去了。郑经表示要稳做海岛之王,他将“克守厥成”。洪旭手指横梁上的匾额,说“克服先基”四个字,已与海岛之王的宏图大略不符。他要以“克守厥成”四个字书刻上匾,镶在台湾赤嵌楼上。
郑经高兴万分。可他念了几遍之后,忽然困惑起来:“副将,你说,我能与朝廷抗衡吗?”洪旭认为,如能在台湾岛上,经十年生聚和养息,国必富强。加上有澎湖诸岛做屏障,或可与朝廷分庭抗礼。
洪旭进而建议,要从荷兰人那儿买些枪炮和舰船,实力就更强了。郑经顾虑荷兰人不肯卖,洪旭说可由他来办。于是就传令荷兰人质上殿。这时,侍女来报:三位将军到。
周全斌等三位将军上殿,叩贝郑经。郑经说要邀他们中秋节随同去台湾赤嵌楼赏月。三位将军大惑不解。洪旭就把郑经去台湾称帝的打算讲了出来。三位将军一听连呼“万岁”,表示愿意护驾。
郑经对三位将军的拥戴很感满意,立即委以重任。三位将军问,郑泰等是否随同去台湾,洪旭回答同去。三位将军又问,台湾既为海上王国,可有兵马武器抵挡洋人舰船压境?洪旭认为无须过虑。正说着,荷兰人质被带了上来。
洋人上殿后,鞠了鞠躬。洪旭看出郑经不高兴,忙说外国人腿硬,行不了叩礼,要传教士行个单腿礼算了。可是洋人一口拒绝,说他行的礼是基督教最高的礼节。
这个洋人是荷兰国王的一个亲戚,能举鼎过头,精剑术。他的傲慢态度激怒了郑经。郑经嘲讽他道:“去年,当你站在你的第三桅战舰上时,也是这副姿态吗?”洋人顿时语塞,但很快就说,他已“立地成佛”了。
洪旭告诉洋人,郑大王就要去台湾称帝正位。这洋人马上恭维起来。郑经便要洪旭问他,愿不愿卖武器和舰船?这洋人却尽兜圈子,不作正面回答。
直到郑经答应给他恢复自由,并以台湾的物产跟他做交易时,这洋人才显出高兴的样子。他当即把他带来的礼品送上殿,并亲手递上说:“这是高级波斯香料。只有皇宫里,才能吸到这入人脑髓的香气···
接着,他又递上举世闻名的琥珀,说里面是巴达维亚蜂蜜。如果用它泡茶、泡酒,会使殿下延年益寿,与海上王国一起长存······郑经听了,喜不自禁:“好!好!我收下,都收下!”
交易开始,郑经说要买荷兰造而经得起冲撞、速度快的夹板船。传教士答应了,但他问,何时可以给他恢复自由?郑经说,这要在台湾正位以后。话说到这里,台湾水师副将韦韬求见。
韦韬原是郑泰部下,平时不满郑经的骄横。郑经不想见他。但洪旭却说“来得正好”。韦韬被宣上殿来,恰与洋人相遇,他侧目而视,似曾相识。
郑经问韦韬有什么事,韦韬说是来问何时召见孔文举。洪旭接过话头:“我们这不正在研讨全岛归顺的事吗?”韦韬信以为真,十分高兴。这时,黄安戴着重枷被带了上来。
郑经一见黄安,劈头就问他知不知罪,黄安回说不知。郑经手往桌上一拍:“哼!”老奸巨猾的洪旭忙说,黄安不过为郑泰大人传递了几封书信,应予宽恕。
洪旭谎说郑泰要立郑世袭,是想断送郑经全岛归顺的大业。所以,现已拟就给郑泰的信,希望郑泰于中秋去台湾。黄安不知究竟,马上在给郑泰的信上签名。于是,黄安肩上的重枷被取了下来,并被送去安歇了。
郑经要韦韬告诉孔文举,翌日就召见他。韦韬领命下殿。但他走了两步,又回转身说,他刚才看见一个洋人,很象被俘获的荷兰舰长。洪旭却毫不介意地说:“中国人看洋人,都象一个模子嗑出来的”。
韦韬走后,洪旭请郑经给郑泰写亲笔信。郑经略一思索之后,挥笔就写。
洪旭就是怀着这个阴谋,来见郑泰的。他见郑鸣骏、郑赞绪也在,两手一拱说:“恕洪旭深夜叨扰之罪!”说毕,从袖中掏出一函柬递给郑泰:“请大人过目”。
洪旭递上的是郑经“邀”郑泰、郑鸣骏、郑赞绪去台湾的信。信上说,请郑泰去台湾,“共议全岛归顺之大计”,并担任“主议调度”。郑泰看罢,洪旭又递上一封几个将领联名给郑泰的“恳柬”,上面有韦韬的签名。
郑泰读罢“恳柬”,问韦韬为何没有来,洪旭说韦韬已先去台湾,准备接驾。郑泰请洪旭先事休息。然后三人议论一番,感到有些可疑。郑泰则认为不去台湾是不顾大义。
郑赞绪却认为,裂土丧邦不得人心。议得成,就大家一道去;议不成,就各行其道。郑鸣骏不得不明白地说:“郑经他们在鹭门摆下的,很可能是一席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的鸿门宴!
郑泰举旗不定,便让军校把闻轩请来商议。他叫郑鸣骏和郑赞绪见过闻轩。阔别二十几载的闻轩见了,十分高兴。彼此寒暄了几句,郑泰便让闻轩看洪旭送来的信。
闻轩赞成郑赞绪的看法。但他见郑泰鹭门之行决心已下,不便劝阻,便建议传令澎湖三十六屿各路人马,于三日内齐聚草屿待发;自己在此等候,万一鹭门出现不测,回归泉州之举,由他指挥。
郑泰释然,说:“这我就放心了!明日寅时,我们和洪旭一同启程!”闻轩说:“请大人传令,命随我来的快船迅速回泉州,准备迎接澎湖扬帆回归的骨肉同胞!”郑泰欣然允诺。
台湾鹭门议事堂,座落在濒海的一个山头上。这里树木葱茏,鸟音不绝,四时景色宜人。可是,站在议事堂面临大海的窗前,却依稀可见延伸远去的岸上,布满炮台和堡垒。
郑泰、郑鸣骏、郑赞绪三人,到台湾一登岸,就被洪旭领到一座殿堂里。而殿堂四周林子里,早已布上岗哨了。
韦韬是郑泰的老部下。他对郑经、洪旭的行径,本未觉察。直到后来,洪旭派人到议事堂挂“克守厥成”匾时,才意识到上了当。他深悔自己在那封“恳柬”上签了名,致使郑泰大人等轻信郑经,误入虎穴。
韦韬决定与义女静姑来“亡羊补牢”,解救郑 泰。他站在议事堂殿中的匾旁,命令侍从马上把静姑叫来,说是让她来指点一下如何挂匾。
静姑走来,怕侍从是洪旭的心腹,故意骂道:“废物!连挂块匾都不会!记住,不管谁,耽误了殿下晚上的筵宴,小心脑袋!”气得侍从对她的背影,呸呸连吐两口唾沫。
这时,洪旭走来,见韦韬愣在匾旁,便冷笑道:“韦将军,敝人这笔字还拿得出去吧?“韦韬瞪了他一眼。洪旭脸一沉:“来人!把这匾堂堂正正挂在这殿柱中间!”话声未了,匾立刻被人挂了上去。
这天晚上,郑经在议事堂举行筵宴。他让郑泰和自己一道坐在中间。一侧是郑鸣骏、郑赞绪,一侧是洪旭、周全斌等。酒过三巡,郑经说他第一次来台湾,觉得台湾确实是个应有尽有的天赐邦国。
洪旭马上插话,说:“先王在世就打算在这里开荒屯田、重整基业。郑泰愤然反问:“如今你们想重整的是哪家基业呢?”洪旭一下子被问呆了。
郑泰见洪旭一时答不上来,便用荷兰强盗给中国人民造成灾难的惨痛教训,开导郑经。希望郑经能顾全大义,摆正与朝廷的关系。可是郑经一听,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红毛算啥?不是已经成了我郑家军的败将吗?”
接着,郑经说明他要在台湾称帝。他认为是郑家军打下的海岛,他做这海岛之王,是顺理成章的。郑泰问:“这么说,荷兰红毛强盗霸占台湾称王,也顺理成章了?”郑经听了狂笑不已,命带上传教士。
郑经取出传教士献给他的波斯香和琥珀,炫耀道:“这些玩艺,据说皇宫里才配用!”郑泰不屑一顾,说:“带毒的钓饵!”郑经很不高兴,正欲说话,传教士走进来,对郑经三呼“万岁”。
郑经有意激恼郑泰。他让传教士一旁落坐,并叫静姑给他敬酒。郑泰想了想,便故意问传教士,他胸前十字架上钉的是什么人?传教士说是耶稣。郑泰于是借题发挥,把传教士的伪善面貌和豺狼本性大大揭露一番。
传教士给斥得直冒冷汗:“我早就改邪归正,现在我是商人,一心想为海上王国效力······”郑经看看传教士的狼狈相,连忙解围道:“你是商人。买卖我跟你做。你去吧!传教士忙不迭地离席,溜了出去。
郑泰明知郑经他们不会议什么归顺的事,他想“将”他们一军,说:“郑泰应召赴鹭门,一不是主议,二不是调度,只想请问贤侄和洪大人,将如何回复朝廷信使孔文举?
众人沉默半晌。郑泰指着那块匾问:“什么'克守厥成'?!”众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郑泰又提请洪旭也给他写幅字。洪旭有些顾忌,但却不得不让人取来文房四宝。
洪旭提起笔,问写什么字。郑泰说:“落叶归根!洪旭迟迟没有下笔,他给郑经使了个眼色,弦外有音地说:“总制大人从来说一不二,在下岂敢违命!
这时,只听郑经砰地一声把酒杯放在桌上。郑泰泰然自若地说:“诸位来此共议归顺大计,不正是·落叶归根'的壮举吗?”郑经哼了一声,话里有话:“只怕就欠东风了吧?”郑泰接口就说:“是正盼着哪!
郑经大怒,说了个“好”字,将酒杯一举:“来人!”顿时,哗啦啦,四下里涌出了刀斧手。众人吃惊不已。郑赞绪立即抽剑出鞘,站到父亲身旁护卫。
郑泰心里明白了一半,却笑对众武士说:“大王哪是叫你们,是要那添酒的侍女!”郑经不好发作,正好借台阶下楼:“啊,对,是要上酒的女人!”静姑闻声马上从帐后走出来:“殿下,来啦!”
静姑环视了一下众武士,说:“还不快退下去!”郑经看着一身红装的静姑,淫邪地笑道:“好个巾帼英雄!来来来,给孤家斟酒,给众位斟酒!”众刀斧手这才退下。
郑赞绪怒不可遏:“好一个鸿门宴!父亲,人各有志,各行其道吧!”郑泰喝道:“住口!你懂得什么!”洪旭躬身说:“对对,凡事要从长计议,万不可自家先乱!”郑泰义正词严地反驳:“不,这倒是国事之争!
接着郑泰指着匾上面的字,说它必定留下骂名。他说:“诸位,中秋将至,让我们为江山一统,骨肉团聚,先饮上一杯团圆酒!”说罢,将酒杯举起。郑鸣骏、郑赞绪跟着也把酒杯举了起来。
拍地一声郑经拍案而起:“哼!拿来!”一侍从便把一札书信递上。郑经抖着手上的书信说:“伯父,你记得黄安信使么?你还是与我那位世袭叔父一起去喝团圆酒吧!说罢,将书信往地上一掷。
郑经没敢在众目睽睽下擒拿郑泰等三人。他想反正郑泰他们已经落入自己的手掌心,谅他们也跑不了。因此,筵席一散,郑经便让人把郑泰等三人送进了在武士包围中的望海楼。
望海楼在一池清潭环抱中。屋外沿有一道走廊,走廊伸向两侧。在这夜深时刻,这里除了潭水注入池内的潺潺声外,一切都显得十分静谧。
郑泰等人来到这里,不胜感慨。郑赞绪道:“我们做了他的阶下囚了!让我来闯条路,送父亲、叔父上船去吧!”郑泰和郑鸣骏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静姑悄悄走了进来。
静姑捧着茶盘,施了礼,请三位大人用茶。郑泰等三人因不知她的底细,对她怀有戒心。静姑见状,解释道,是主人让她前来侍候的。郑泰让她代向主人致谢,便打发她走了。
静姑悄悄走出门,向院墙外张望了一下,又回头躲在窗下听屋里人说话。这时,屋里正在议论去留的事:他们耽心快船上的水手已被控制,信无法送回草屿。郑鸣骏则主张既来之则安之。
郑鸣骏说:“鸟无头不飞。我们暂不走,郑经对澎湖那边就放心了。要是走了,他们非追不可。而且,还会反诬我们不愿归顺,逆谋叛反,出师围剿就有名了····正说着,静姑托着果盘,又走了进来。
静姑说,她奉主人之命来问一下,三位大人如果打算中秋在赤嵌楼赏月,主人便要早做准备。郑赞绪一听,怒道:“准备什么?要我的头不那么容易!”静姑只好说这是主人韦韬将军的意思。郑泰惊奇地问:“韦韬将军?那么你是何人··
静姑说她是韦将军的侍女。并急忙相告,韦韬在过往台湾的船上,已被削去兵权,封了个弼马温的殿后总管。三人一听大吃一惊。静姑又道:“明晨韦将军要陪洪大人押运粮草西行,三位大人可有话回复?
郑泰希望韦韬将军及早回来。静姑领命去了。郑鸣骏说,韦韬的情况不明,他如果也是裂土罪人,听说我们要在中秋节去赤嵌楼,就不会再让静姑来了。反之,就不会让我们坐以待毙,还会派静姑来相助。郑泰听了,点头称是。
郑鸣骏接着说:“静姑如若再来,我们必须设法回澎湖去!洪旭西行,就是去澎湖嘛!”说罢,要郑泰暂留这里,自己和郑赞绪出去探路。
屋里剩下郑泰一个人了。他走到一盆菊花前,观赏着。少顷,静姑端着一盘鲜果走来问,那两位大人怎么不在了?郑泰照郑鸣骏说的回答,说是安歇去了。
静姑猜想那两位大人必定是出去探路了,为了取得郑泰的信任,她吟了韦韬写的一首诗:“蓬莱隔阻四十载,故人相逢楼不在。话归指菊询堪处,月下携去渡沧海!”郑泰听着,故意装作不明白。
静姑一急,便把诗句剖析给郑泰听。郑泰听罢,万分感动地说:“难得韦将军一片赤诚的心!”静姑接着告诉郑泰:“郑经说过,待剿灭了澎湖归顺者以后,再拿他三人问罪。”郑泰听了,来回踱步,忧心如焚。
静姑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郑泰:“这是后花园的钥匙。大人们速速逃离这里吧!”站立屋外的郑鸣骏、郑赞绪听到这里,连忙跨进门来。郑赞绪问:“楼上方是绝崖,下山道上布满巡勇,难道我们能插翅飞下山去吗?”
静姑要他们稍等一会,再作道理。自己便朝山下一间石屋走去。原来送郑泰来的快船上的水手,都被洪旭集中在这里了。
郑泰三人等了一会,忽见两个打着灯笼、手持长矛的巡勇走了进来。郑赞绪一见,马上抽出了宝剑。走在头里的巡勇却笑了起来:“郑大人!不认识我了?”郑泰大人等一见,不由得愣住了。
原来这巡勇是“调皮水手”扮的。另一个巡勇是船长扮的。官兵相认,分外高兴。郑泰问船长:“怎么这身装束?”“调皮水手”这才讲了静姑让他们这么打扮的经过
郑泰转忧为喜。他要郑鸣骏、郑赞绪赶快随船长逃离这里,去岸边上快船。二人要郑泰同走,郑泰执意不肯。静姑便从食笼的第二屜拿出巡勇制服,要二人换上,并要他俩提着洪府灯笼下山。
待二人换好巡勇制服,静姑又交给他们一块换哨令牌。临别时,郑泰叮嘱说:“明晨到了澎湖,片刻不能迟疑!那里三十六屿军民父老和闻轩,就拜托你们了!”郑赞绪喊了声父亲,不禁抽泣起来。
郑泰抚摸着儿子的肩膀,说:“去吧!那边等着你们呢!”说罢,从里屋拿出一个画卷:“这是《台湾全岛归航图》,务必把它交给福建总督李泰率和福建水师提督施琅二位大人!”说着,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众人依依惜别。郑泰挥着手,直到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才放下手自语道:“迟早我们还会相见!······母亲不会偏爱儿女。......”
这时,静姑催促郑泰回屋休息。郑泰这才想起:“啊呀!怎么没让你随同他们一同走!”静姑坦然地说:“我走了,谁来侍候大人,谁来照料这儿的雏菊呢?”
静姑说起自己的身世,她说韦韬将军是她的救命恩人。十二年前,有一天,静姑的爹娘带着她划船下海捕鱼。荷兰红毛强盗的船队突然闯了过来····
荷兰红毛强盗不由分说,把静姑爹妈和其他几条船上的渔民,抢上船,要把他们当作“猪仔”,带走卖掉。恰在这时,韦韬将军的巡逻船赶到了······
当时,一艘荷兰船上的船长,等巡逻船进入他手枪的射程,砰砰连放几枪,打死了巡逻船上几个弟兄。韦韬将军这才举起弓箭,嗖地一箭射中了他的右手腕。
荷兰红毛强盗砍断船后系小渔船的绳索,狼狈逃窜。小渔船在浪里颠簸,老人、孩子呼喊救命,海上顿时一片凄惨之声。······而她就是被韦韬将军所救,收养下来的。
此刻,韦韬要静姑设法告诉郑泰,此处非久留之地,必须尽快走脱。还说,那个荷兰传教士,就是当年他一箭射中的船长,也就是抢走静姑爹妈的仇人。静姑这才想起那传教士的右手腕上有块疤痕。
郑泰听罢,对韦韬将军的仁义,钦佩不已。静姑临走时,郑泰捧起那盆雏菊,要她带给韦韬将军。静姑感动地接过告辞走了。
静姑走后,郑泰坐在桌前,磨好墨,迅疾地写下一张条幅:身虽死而不恤!然后拔剑自刎。为祖国的统一,郑泰献出了生命。台湾海峡的浪涛在呜咽,澎湖诸岛上的松涛在呐喊,为郑泰悲歌致哀······
这时,化了装的郑鸣骏、郑赞绪等人走到海边,举起换哨令牌。值岗的巡勇奇怪地问:“怎么现在就换哨了?”郑赞绪说:“今晚全部由洪府的人值岗!”值岗的巡勇不敢不服从,马上换过哨,整队走了。
郑鸣骏等人见没有什么动静,立刻登上快船,起锚扬帆,向西驶去。近拂晓时,草屿在望。船上人凝神往屿上看,屿上迎候的人群,密密匝匝,隐约可见。
黎明时分,郑经闻报:郑泰自尽。郑鸣骏、郑赞绪逃走。再一查,事情出在韦韬和静姑手里。他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来人!快给我拿人!
没过一刻,韦韬就被郑经派去的人捆绑起来,押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给吊在屋子的大梁上。
天色微明,静姑梳洗毕,端起托盘,进了望海楼,一见那条条幅,先吃了一惊;再往内室一看,啊呀一声,托盘掉在地上。与此同时,几支长矛也已抵到她的眼前。
在韦韬和静姑遇难的时候,郑鸣骏、郑赞绪乘坐的快船驶抵了草屿。他们遵照郑泰的嘱咐,在草屿不曾停留片刻,便率渔民和水兵们登上船,乘着八月的海风,浩浩荡荡向泉州方向驶去。
福建泉州臭涂炮台,建筑坚固,造型威武,在抵御外敌入侵中,多次立下赫赫战功。福建总督李泰率、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常常巡视到这里一道研讨军事。
这天清晨,李泰率和施琅听说来了许多船只,马上赶往炮台,举起望远镜朝海上观察。当他俩认出来船确系郑泰所属人马,立即命令放了三声礼炮,表示欢迎。
船靠岸后,有一个兵勇跑到李泰率和施琅面前禀报:“澎湖提督郑鸣骏、总兵郑赞绪,率澎湖总制都督郑泰所属文武百官四百一十八员、水陆兵丁和渔民七千三百六十九人、舰船一百八十六艘,要求叩见二位大人!
施琅说:“快请!”过了一会,郑鸣骏、郑赞绪和闻轩急急走来,向李泰率、施琅施礼。李泰率不见郑泰,忙问:“郑泰将军还在船上么?”郑鸣骏哽咽地说:“二位大人,泰兄他····
李泰率着急地问郑泰怎么了?郑赞绪双手捧上卷轴:“禀告二位大人,这是家父亲自绘制的《台湾全岛归航图》。”李泰率连忙将卷轴打开来看。
李泰率、施琅把郑泰大大赞颂了一番,末了又问:“郑泰将军现在在哪?”郑鸣骏这才把郑经卑劣的行径简单地说了。李泰率、施琅听罢,黯然地向大海远处望去。
公元一六八三年,清康熙二十二年,台湾终于回到了祖国怀抱,被大海隔阻的骨肉同胞终于团聚了。那段历史,发生在遥远的三百年前;结局,却是现代人们期待着的未来。
江山一统,骨肉团聚,这是任何人也不能违抗的历史潮流。三百年前,我们的祖先用血和泪换来的祖国统一的局面,难道不也是今天大海阻隔着的骨肉同胞们,心头上日夜萦绕的思念?
郑泰殉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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