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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脚本《南洋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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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aker 发表于 2023-12-11 06:25: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九三二年春天,我在南洋L埠商店学徒,拳师陈山叔也是店里伙计。他年不过三十,是个彪形大汉,性格豪爽,好打抱不平。

店里还有两个伙计。一位李古意,为人厚道,忠诚老实。一位林贵,人们常称呼他“麻子”。陈山不喜欢林贵,对我说:“阿宋,你少和麻子接近,他是一只野猫,总想吃腥。

一位黑衣女郎常来店里买米,每次只买一升,有时也买油盐。她一头弯曲的长发裹着白里透红的脸颊,蓝蓝的眼睛闪烁着迷惘的光。

黑衣女郎进店总找陈山,求他帮助买东西,和他低声说一些悄悄话,陈山总是绷着脸,沉默不语。

我问李古意:“那女人是谁?怎么老找陈山叔说话?”李古意告诉我:“她叫伊莎,和陈山叔是老相识,以前曾经是一对恋人。

林贵看伊莎来店,眼睛睁得溜圆,像猫盯着耗子,趁陈山不在,眉开眼笑地向她献殷勤。付货时总是多添一点零头。

三十年代,世界经济危机的风暴也刮到南洋这个商店里来。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随时都会倒塌。伙计们闲着无事,各自打自己的算盘。

陈山原先学过中国武术,忽然对洋拳感起兴趣。在放米粮的栈房里,悬挂一个装稻壳的麻袋包,每天练习拳击。

陈山双手戴着皮手套,两脚跳蹦着,把麻袋当敌人,一拳拳朝它猛击,苦练硬功夫。

陈山叔是想靠打拳谋生。不久,在斗鸡场上,陈山叔正式参加了一次拳击比赛。对方那雨点般的重拳,连连击中了陈山几个回合,被人家打得皮青肉肿。

失败了。我与陈山叔从斗鸡场上归来。陈山告诉我:“拳路啊,像生活一样的复杂多变,我们必须学会它,才能打赢。

陈山日以继夜地练功,为了生活,为了击败对手,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在大清早,他在月光下,苦练中不知洒下了多少汗水。

一个月后,终于在拳击场上,他击败了号称“虎头鲨”的洛莫尔。从此陈山出了名,把拳击当成职业,经常到各地去比赛。

S埠的拳赛场老板是葡萄牙和阿拉伯的混血儿,专程到L埠请陈山叔,并签定了合同,陈山叔决计不回来了。

我舍不得陈山叔走,心里难过。陈山安慰我:“在这我住了五年,怎么能愿意离开你们。可是为了生活,不得不离开了。


陈山还向我讲述了他的身世以及和伊莎一段伤心的恋爱史。他讲时满脸忧伤。小学刚毕业,父亲的小铺倒闭了。陈山在城内做零工,过着流浪生活,常常宿在街头上。

一天黄昏时,陈山丛建筑工地回家,路过旧教堂时,听到教堂后边有喊叫和厮打的声音。

陈山快步跑到教堂后面荒僻的坟地,发现有两个流氓正在侮辱一个上坟的少女。见义勇为的陈山,施展他的本领,几个回合,将两个流氓打跑。不幸他自己背上被捅了一刀,流血不止。

那少女名叫伊莎,是一家医院的护士。见陈山救了她,流了血,急忙撕下被流氓扯破的衬衣,为陈山包扎。

伊莎扶陈山走出坟场。伤口还不断地出血,天又开始下起雨来,找不到马车。伊莎说:“快到我家去上药吧。

天黑了,雷雨交加,一道道闪电,看到伊莎衣服扯的已不遮体了,陈山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伊莎身上。

陈山受伤,被雨淋后发高烧,伊莎坐在床头照顾着陈山。摸摸陈山的手正发烫,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陈山病情好转,他睁开双眼看伊莎在身边守护。她那双妩媚的双眼闪灼着柔情的光:“你救了我的命,我应该怎样感谢你

陈山反到有些腼腆:“生活,难免谁有时遇难。我这点小事微不足道。”可伊莎感恩之情充满心头:“不!我终生不忘!”轻轻地把头靠在陈山的胸上。

在养伤的日子里,他俩心中都萌生了一种恋爱之情。伊莎的姨妈发现了,坚决反对她外甥女跟上一个穷苦力,强迫伊莎抛弃陈山。

伊莎被强迫嫁给一个花花公子。婚后并不如意,心中充满着忧伤,怀念着陈山。金钱怎能买来爱情。

婚后不久,花花公子逼迫伊莎去当舞女,受尽了有钱老板、绅士的污辱。


伊莎不堪虐待,离开了丈夫,去寻找陈山,见不到他的身影,内心十分痛苦。生活逼着她跟一个小官员同居,严酷的生活使她的感情麻木起来。

不幸象个阴影总是跟随着苦难的人。第二年那小官员得了肺病,离开了人世,伊莎又无依无靠了。

伊莎和陈山在小店里偶然重逢,揭开了他往日的伤痕,陈山怨恨伊莎的薄情,又同情她的不幸。

陈山的冷漠,使伊莎丧失了心头的期望。可为了生存,只好还去当舞女,这更使陈山愤恨,他想离开这小城,离开他的烦恼。

陈山去S埠不久,给我来了一封信,说他击败了那里的拳王,每月收入不错,邀我去找他。圣诞节前夕,商店关门大吉。我清理了债务,乘船去S埠找陈山叔去了。

为了便宜,我搭上一条走私船。载着我往日生活的辛酸,载着我对未来征途的幻影,载着我对陈山叔的思念之情匆忙地走了。

不幸,在海上遇到了强台风,把走私船飘泊到荒岛上搁浅。好久,才换轮船到达S埠。我乘马车按陈山叔信上的地址,来到唐人街附近一座旧楼房,走进阴暗的长廊。

门开了,门里站着一位瘦高的人,右手拄着拐杖。我以为认错了门,正想道歉,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哎呀,是阿宋,快进来!

陈山叔打开电灯,我提着行李走进房间,看陈山叔头发蓬乱,颧骨突起,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仿佛陈山叔老了二十岁。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硬汉子破涕为笑:“阿宋,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到小馆吃饭去,庆祝庆祝。”他站起来拄着拐杖和我走出门去······

在一家华侨开的菜馆里,要了几个菜和一瓶便宜的威士忌。陈山喝着闷酒,又勾起了伤心事。

我憋不住了,问陈山叔的腿怎样受的伤,陈山端起酒一口吞下骂道:“这个世道太黑暗了,老板是个坏杂种!”他开始向我讲述了新的不幸遭遇。

两个月前,M城来了一位拳师,外号“铁狮子”,报纸上吹他厉害,说陈山不是他的对手。陈山叔咽不下这口气,决心击败他。


拳赛那一天,老板来找陈山,拿出一千比索,叫陈山拳斗时有意输给对手,扬言“这是我的需要!

陈山很恼火,对老板说:“有本事就赛,没本事就走。我绝不出卖自己,这也是我灵魂中的需要!”陈山把老板给的钱又扔了回去。

拳赛也是赌博。老板是赌棍。赌棍与赌棍之间又常常陷害拳击者。老板看陈山不识“抬举”,奸笑着:“你们有句俗话,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拳赛开始了,陈山立足未稳,被“铁狮子”一拳打个踉跄,紧接着一拳又打在腹部,陈山立刻倒了下去。当裁判数到七时陈山才爬起来。意志力促使陈山奋然跃起,猛扑过去,给对方狠狠的致命一击。

陈山把力气和路数全亮出来,找出对手的破绽,把他打得只能招架,不能还手,最后,终于倒在地上。

全场上下都为陈山击败“铁狮子”而高呼喝彩,可老板板着铁青的面孔,对陈山恨之入骨。胜利后的陈山穿好衣服,叫一辆马车去西餐馆,高兴地吃了双份牛排,喝了一杯白兰地。

吃完夜宵,陈山步行回家,刚要横过一条街,迎面一辆黑色轿车,飞快地驶来。

在离陈山十几步远时,车轮突然一转,朝陈山撞来,后轮从陈山右腿上辗过去。他昏倒在路上,血在不住地流··

醒来,陈山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说,大腿骨折,膝盖压伤。陈山愤怒地思索着这场故意制造的车祸。报上刊登了陈山击败“铁狮子”与车祸的新闻,还来了几位男女记者在医院对陈山叔进行采访。

陈山把老板想收买他而未能如愿,就进行报复的情况向记者谈了,要求他们主持公道,给予披露。哪知他们都同老板穿着连裆裤。陈山去法院,法院不受理。说没有看清车牌号码,无证无据,陈山愤然地走出来:“此仇不报,我不姓陈!

陈山颠沛流离的生活,象浮萍似的任凭风吹雨淋。恨天天不语,问地地无音,只好埋藏在心头。今天向我陈述。


从此,我与陈山一起生活,帮他买菜、烧饭、洗衣,我把过去积存的钱拿出来,为陈山买药治病。

街头上有几个小孩在擦皮鞋。我看来看去暗中琢磨,这生意好做,用不着什么手艺,花不了几个本钱。

回来我把药交给陈山叔,高兴地说:有门路了。可以擦皮鞋。”陈山摇摇头:“擦过皮鞋,日后到商店找职业就更难了。”可陈山叔拗不过我,只好同意。

头两天,蹲在墙角等主顾,不敢张口。可见小同行,双眼盯着过往行人的鞋,看见绅士太太、小姐主动喊叫:“擦皮鞋!”“擦皮鞋!

无奈,我也满街叫卖,在老爷、太太、小姐脚下求生存,用手擦出来的钱勉强维持生活。

陈山叔的腿渐渐好起来。一天晚上归来,看陈山在家也做了一个小木箱。他说:“教我方法,明天起,我也去擦皮鞋!”我没想到陈山叔反对的行业,忽然自己也去干了。

我俩在一个热闹的街头,一起叫卖“擦皮鞋!”他坐在矮凳上,好象不断地在打听着什么。陈山早晚还坚持练功。这回他不练洋拳,而是练中国的武术。他的气色日渐好转,可心腹事压得他郁郁不乐。

几天以后,在一家西餐馆里,见一个绅士正在喝酒,我跑过去问:“先生,擦皮鞋吗?”他点点头。这样他在桌上吃喝,我蹲在桌边擦他的鞋。

“先生,皮鞋擦好了,请付钱。”那绅士低头看看鞋,叫道:“谁叫你擦的?你把我的新鞋擦坏了。滚吧,小猪猡!

“你怎么骂人,不讲理呀,先生。”“骂你!我还想揍你呢,叫花子!”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又踹我一脚,顾客们停止刀叉杯盏,看热闹。

门里门外三个擦皮鞋的小伙伴跑来打不平,动起武来。一个用黑油刷抹他的脸,一个将小瓶刷鞋的脏水泼在他的西服上,那家伙变成了大花脸。顾客们哄堂大笑··

我冲上去施展陈山叔教的武术,一拳打中他的小肚子,听他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我们乘机跑出了西餐馆。

擦皮鞋的风波,陈山叔知道了。当晚,让我马上离开S埠。说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可我实在不愿离开陈山叔身边。

陈山叔告诉我,他擦皮鞋是为了调查害他的坏蛋。现在谁是主谋,谁开的车,都清楚了。他报仇怕连累了我,说:“你是华侨,长相一看就能知道,你得赶快走。

我帮不上陈山叔的忙,在第二天黄昏,怀着怅惘的别情,登上了轮船,又一次离开了陈山叔,到M埠,边工边读。


一九三七年元月,陈山叔忽然来到M埠,找到了我的住处。他穿着棕色皮鞋,头发梳的油光滑亮,嘴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象一个有钱的绅士,使我惊异。

“阿宋,你看我象个阔佬是吗?我的这身打扮,主要是为了瞒过仇人的眼睛。”我知道陈山叔的仇报了,真为他高兴。

我问仇是怎么报的?他说在面包厂开了两年车,每天清早开大卡车送面包,拉白面,对他侦查仇人的行动极为有利。 每天开车都要经过拳赛场老板住的小洋楼,也常看见他亲自开着那辆撞伤陈山叔的黑色轿车。陈山留着长发,带着墨镜,老板认不出来。

拳赛场老板常常去赌博窝和妓院。赌场设在市郊,附近有条弯弯的坡道,他总是通宵赌钱,黎明驾车回家。

一天凌晨四点。陈山叔将大卡车开到弯道的坡上停着。天刚蒙蒙亮,见那辆黑轿车,从弯道上慢慢地往上爬。

陈山踩着油门,驱动卡车朝下滑,在大转弯处,加快马力冲下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听眶隆一声,黑轿车和老板一齐滚到山沟里,顿时浓烟滚滚,冒着大火···

第二天S埠西文报纸上都登载了车祸消息,并附一张图片,上面是那辆翻倒的黑轿车,旁边是一具烧焦了的尸体。陈山见报心想:“你也有今天!

陈山工作的面包厂老板看出大卡车防撞板有新的伤痕,产生怀疑,盘问陈山。

面包厂老板对陈山说:“摔死的拳赛场老板是S埠黑社会的头子,势力大,谁也惹不起。有人已经怀疑你了,快收拾行李,天黑就走。相信我的好意。

当天晚上,陈山叔乘船去L埠找到李古意。久别重逢,分外亲切。 陈山叔打听伊莎的情况,李古意说: “这位女人过着凄惨的生活,她常常打听你的去处,深深地怀念着你。”这使陈山对伊莎产生了怜悯之情。

在小店躲了几日。L埠报纸上也登了车祸消息,扬言要查捕归案。在小店的周围常常出现侦探,陈山躲在仅能容身的小阁楼上。

这天,天刚黑,门外有人走动。李古意忙叫他儿子从后门带陈山到伊莎家躲藏。小屋架在一条通向海边的水沟旁边。四邻离的很远。


伊莎对陈山的突然来临又惊又喜。忙着为陈山弄好吃的。南

饭后,伊莎坐在陈山身边,流着泪请他宽恕。陈山知道她尝过人生的辛酸,走过坎坷的路,不忍叫她过份伤心,答应永远做她的朋友,擦干了伊莎的眼泪。

第二天,陈山急着要离开这里,伊莎为陈山饯行,然后一直送到岸边,洒下了她的泪水···

陈山向我讲完了他的复仇与逃难的经过后,又问我分别后的情况。我提出要回祖国去参加救亡运动,陈山异常兴奋,说:“咱们一块儿去吧,旅费不成问题!

“回祖国!”这是多么欢乐的字眼,他象露珠一样浸润着我们枯萎的心灵。我们共同举起酒杯: “为多年在异帮的流浪儿即将回到慈母的怀抱,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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