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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脚本《巴陵女侠》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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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aker 发表于 2023-12-11 08:0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清朝同治年间,巴陵县城中来了一位出色的雕刻艺人柳河东。他年近六旬,带着十七、八岁的女儿柳一枝,在城南开一爿小小的雕刻店。左右街坊尊称他柳公。

一日,柳公店中来了一位白面书生,自称姓杨,乃江南某大户子弟。他请柳公到他船上,为他篆刻漆制几块雕屏。

柳公将店中的事情托付与女儿,随姓杨的秀才来到停泊在岳阳楼门外的客船上。那客船装饰得十分豪华,舱中珠宝玉器琳琅满目。

柳公看见客舱窗前摆着十二块紫檀木板,板上仿清代大书法家张照手书写着《岳阳楼记》全文,临摹得惟妙惟肖,简直同岳阳楼上挂的张照真迹一模一样,他觉得非常惊异。

杨秀才告诉柳公,他对岳阳楼中张照书写的那十二块《岳阳楼记》雕屏爱不能舍,无奈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准备请柳公复制后运回家中来宽慰自己。

柳公想读书人爱书画此乃常情,于是一口答应。他细心雕刻,不一日,将十二块雕屏复制出来,乍一看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杨秀才十分高兴,给了他许多谢银。

柳公揣了银子,离船登岸,已是月上梢头。他忽见岸边林中柳枝一摆,飘下两片树叶。柳公伸手摸了摸衣襟下的荷包,暗暗留意,甩开大步回到店中。

柳一枝见爹爹回来,十分欢喜。她炒了几样菜,烫了一壶酒,拿出两副杯筷摆在八仙桌上。柳公在桌边坐下说:“一枝,再摆一副杯筷。

柳一枝疑惑地添了一副杯筷。柳公站起身,唱了个喏说:“朋友,来喝杯水酒吧。”一枝看店门关得好好的,并不见有人进来。

柳一枝正想问个明白,柳公又道:“梁上君子,不必过谦。”话音刚落,只见一人从房梁上探出身,“嗖”的一个飞燕扑地,轻轻落在桌前。柳公说声:“请!”那汉子羞得满面绯红,垂首在柳公对面坐下。

柳一枝觉得挺有趣,赶忙给他斟酒。那人二十来岁年纪,清瘦身材,一套紧身衣褂,坐在桌边只顾埋头喝闷酒,吃哑菜。

柳公看他吃饱喝足,和颜悦色地说:“眼下青黄不接,小兄弟有难处,这几个钱你拿去吧。”说着从衣襟下掏出装银子的荷包,送到那汉子面前。

那汉子再三推辞,见柳公态度恳切,才勉强拿了一半,起身告辞说:“您老大仁大义,我梁上飞知恩必报。”说罢,深深一拜,匆匆去了。

柳一枝埋怨爹爹说:“辛苦一场,赚几个钱这么便宜就送给那偷儿?”柳公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又饮了一会,父女二人收拾杯盘,各自回房睡觉。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一个面蒙黑纱的夜行人在柳公店房脊上一闪,从天井中倏然落下。他轻轻拨开门闩,进了柳公卧室。

蒙面人摸到床边,对准床上呼呼喘气之处一刀砍去,只听“咪”地一声叫,一只大花猫从枕头上跃起溜走,床上并无人在。

蒙面人大惊,猛回头,见窗外一人似望着他在冷笑。他一个鲤鱼跃龙门穿出窗外,一刀将那人劈成两半。抽刀一抹,不见血迹,低头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尊木菩萨。

柳一枝听见响动起来,蒙面人早已溜走。她来到爹爹房中,见床上空空,吃了一惊,四下一寻,见爹爹躺在墙角一张凉席上睡得正香。

柳一枝埋怨说:“爹,你怎么睡在这?”其实柳公并没有睡着,他不想让一枝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佯作睡眼惺忪地说:“地上凉快。心里却在暗暗思索,为什么来人不抢不掠,只要害他性命?

自此之后,城里张家失盗、李家遭劫,弄得人心惶惶。知县吴宇之为了安抚百姓,派兵彻夜巡逻,又明文规定,一有匪情,家家都得协力擒贼。

转眼过了半月,又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柳公父女正在酣睡,忽听有人呼喊抓强盗。柳公听见喊声,翻身下床急忙打开店门。不料店门刚拉开,一个人猛地跌进柳公怀里。

柳公低头细看,见是一具少女的尸体,吓得他目瞪口呆。恰在这时,一队官兵赶到,不由分说,上前就要捆绑柳公。

柳一枝怒不可遏,持剑从房中冲出,要与官兵拼命。柳公怕她冒失,连忙喝道:“不得莽撞,公堂之上自有明断。

柳公被押到县衙。县太爷吴宇之连夜升堂,他在公堂之上对柳公冷笑道:“你不是来告过强盗入屋的么,怎么反而成了强盗?”柳公大呼冤枉。

吴宇之厉声喝道:“你这人,夜入民宅,掠劫良家妇女,不想被我官兵追捕,失手勒死,人证俱在,有何冤枉?”令人重责柳公四十大板,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柳一枝呼天号地抱住爹爹哭了一阵。柳公紧锁眉头在女儿耳边悄悄说:“速去请周大叔相助,为爹申冤。”一枝这才止住哭泣,离开县衙。

一枝回到店中,将铺面收拾停当,带了龙泉剑,出了巴陵县城,荡一叶小舟,直往湖中寻找周大叔。

这周大叔姓周名苍龙,原是太平天国一位水军头领,因驾船惯用一杆丈二长的铁篙,人称铁篙周,现在在洞庭湖上替人操舟为业,他与柳公有八拜之交。

柳一枝驾一叶小舟,穿入茫茫苇荡,在一条湖汊中挂了缆绳,上岸沿苇丛中一条小径走去。没走多远,忽见前面有一人捂着肚子蹲在路旁。

一枝心想这人一定是走在路上得了急病,不由起了怜悯之心。她上前亲切地问:“这位大叔,您身体哪儿不舒服?


那人忽然站起来,哈哈大笑说:“我等你好久了,自己寻个干净地方吧,免得污了我的钢刀。”一枝见他马脸黄牙,一身酱色紧身衣,好象从酱缸里钻出来一般,知道自己遇上坏人。

柳一枝从小跟父亲练就一身武艺,此时并不惊慌,用银铃般的嗓音喝道:“休得罗唆,看姑奶奶送你上西天。”说罢,拔剑便刺,那恶人举刀相迎,两人一来一往厮杀起来。

杀了一会儿,一枝觉得对手武艺非凡,心想如有闪失,岂不误了大事?于是且战且走,那人却紧紧咬住不放。一枝虚晃一剑,纵身跃起,往那密密的苇林中跳去。

那人见一枝要走,飞起一镖射来,柳一枝急忙闪身挥剑去挡,右臂早已中镖,她“哎呀”一声跌落在苇丛中。那人并不追寻,自己提刀走了。

一枝跌落在苇丛中,顿觉唇干舌燥,全身发抖,眼前阵阵昏黑。她明白自己中了毒镖,一想到要孤零零死在这茫茫芦荡之中,不免泪如泉涌。

突然,野鸭子的“嘎嘎”叫声使一枝惊醒。她想大仇未报,爹爹未救,不能躺在这里等死。她吃力地从苇丛中爬到小路上。

一枝在小路上爬着爬着,发现前面路边搭着个苇棚,苇棚中躺着一条汉子,正在呼呼入睡。她刚要呼救,转念一想,若又碰上那歹徒,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爬转身正想躲开,不料那汉子已惊醒,猛地从绑腿上拔出匕首,一个鲤鱼打挺从苇棚中跳出来。一枝吓得惨叫一声,便人事不知了。

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偷儿梁上飞。他见眼前躺着的这个女子很面熟,仔细认认,竟是柳公的女儿。他忙弯腰将一枝抱起安置在苇棚中。

梁上飞发现柳一枝右臂中了毒镖,从肩头到手指尖都已肿僵了,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焦急中,忽然想起巴陵城中有位神医,名叫东方甫,有起死回生之功,决定去向他求药。

主意打定,梁上飞出了苇棚,驾着一只小船,来到巴陵城东方甫处,讨得几颗丹丸草药。

梁上飞急忙赶回苇棚。这时柳一枝已是两眼无光,牙关紧咬,生命垂危了。梁上飞慌忙将药给她服下,然后静静地守候在她身旁。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柳一枝才慢慢醒来,她睁开双眼,看见一个男子坐在自己身边,本能地一跃坐起,又羞又恨伸手就一巴掌打过去。

梁上飞奔波半日,疲劳已极,正坐在地上打瞌睡,被一枝一掌打在脸上,猛然惊醒。定睛一看,一枝已经好了,心里很高兴,不料一枝仍不问青红皂白,只管挥臂向他打来。


梁上飞东躲西闪,等柳一枝打累了,才把自己如何求医,怎样救她一五一十说给她听。一枝见自己右臂果然已无事,暗暗责怪自己鲁莽,连忙叩谢救命恩人。

梁上飞呵呵大笑说:“你不认识我了?”柳一枝借着月光细看才认出梁上飞。她见梁上飞为人侠义,便将爹爹受冤,自己途中遭人暗算之事告诉了梁上飞。

两人说着话,不觉天已将亮。柳一枝提剑起身告辞。梁上飞不放心地说:“那歹徒胆敢白天杀人,看来势力不小。你一人行走恐再有失,我陪你去吧。”于是二人结伴奔渔村而去。

他们到了渔村一打听,才知铁篙周早已听说柳公遇难,赶去解救了,梁上飞他们在渔民家讨了几件衣裳,扮成卖鱼人,急急返回巴陵

二人刚进城门,就听到一个吓人的消息:明日午时三刻处斩柳河东。柳一枝闻言,悲痛欲绝,几乎昏倒,梁上飞连忙扶住她

梁上飞对一枝说:“此时不是泄气的时候。依我之见,今夜三更你我翻进大牢救出你爹,再寻周大叔商议长久之计。”一枝点头答应了。二人决定先去监牢外探个虚实。

梁上飞挎了半篮鱼,柳一枝扛着一杆秤,两人一路走一路吆喝着来到监牢外一看,见那监牢院墙足有两丈高,下半截是麻石条垒成,上半截是青灰老窑砖砌就,真是插翅难越。

离了监牢,一枝焦急地问:“梁大哥,这么高的墙怎么进去?梁上飞也不回话,领她来到渔巷子找到自己的好友卖甜酒的余六。三个人咬着耳朵商议了一阵,便分手各自行事。

深夜,梁上飞和柳一枝换了夜行衣,又悄悄来到监牢大门附近,匍匐在那高墙之下。不多时,余六敲着竹梆子,挑着两桶甜酒来到监牢门口。

不当班的狱卒们正聚在班房里赌钱,听见敲梆,涌出来你一碗,我一碗抢酒喝。那门楼上当班的,院子里巡夜的虽然眼馋,却不敢擅离岗位。

梁上飞趁乱掷出一只三须钩,牢牢抓在墙头铁瓦上,他攀着三须钩上的绳子耗子一样溜上墙头。

梁上飞在墙头回身又将柳一枝拉上来。紧接着他们再从墙上轻轻滑下,藏在院中的暗角里。

旧时监牢分天、地、人、和四号,定了死罪的下在“天”字号里。梁上飞和柳一枝等那些兵士喝够了酒,重开赌场时,才悄悄向“天”字号牢房摸去。

那“天”字号牢戒备非常森严。牢门口铁塔般站着两名军士,牢门挨着狱卒们睡的班房,一有响动,马上会有人出来接应。

梁上飞知道硬来不行。他悄悄挨近“和”字号墙角,抠着砖缝爬上去,抓住屋檐,起一个鹦鹉翻架式,上了瓦屋,轻轻向“天”字号爬过去。

到了“天”字号上边,梁上飞一个倒挂金钩翻下去,点一炷闷香藏于笔杆之中,徐徐吹下。眨眼之间,那两个守牢狱卒难在地上呼呼睡去。


柳一枝躲在一旁看得真切,沿着墙根迅速跑过去,撬开门锁.进了大牢。柳公一见惊得目瞪口呆。梁上飞连连摇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梁上飞给柳公弄开枷,开了锁,和一枝扶着他出了牢门,摸到院墙下,准备翻墙出去。

偏偏这时,一个狱卒出来解手,见两个同伴倒在牢门口,惊呼:“有人劫牢!”喊声未落,脑门已被一片飞来的铁瓦揭去半边。

柳公他们翻出围墙,监牢中吆喝声已连成一片,到处刀光闪闪,火铳轰鸣。

趁着混乱,梁上飞和柳氏父女穿街过巷,躲过满城官兵,跑到岳阳楼下。这楼下有一条涵洞直通湖边,三个人躲进洞内准备喘息片刻再走。

忽然黑暗中匆匆走来一人。梁上飞眼快,来个先下手为强、举刀便砍。柳公一把拦住他,惊叫:“这不是杨秀才么?

杨秀才一见柳公大惊失色说:“你还不快走?”柳公说:“你知道我是冤枉的么?”杨秀才说:“我知道你不是那号人,但眼下有口难言。如信得过我,不如到我船中暂避一时。

杨秀才慷慨仗义,使得柳公感到绝处逢生。三人千恩万谢,一同上了大船。杨秀才在舱中摆出一桌酒菜招待他们。三人腹中正饥,也不推辞,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杨秀才在一旁看着他们三杯酒下肚,忽然指着他们哈哈大笑。柳公蓦然一惊,忽觉头昏眼花,“呼”一声栽倒。接着梁上飞、柳一枝也先后倒下。

杨秀才连忙走出船舱,对岸上击了几掌,岸上很快有人回答了几掌。杨秀才命人放下跳板,一溜人影匆匆上了船。

上船的人中有一黑脸汉子,膀阔腰圆,掮一杆长篙,问杨秀才船往哪去。杨秀才不耐烦地说:“尽管听我吩咐。久闻你驾船的功夫,今晚若有差错,大老板可饶不了你。

大船刚掉过头,忽听岳阳门上一声呼哨,黑影一晃,一个人从那柳梢上飞过来,轻轻落在船头。

来人背对船舱坐了。杨秀才喝令开船,那黑艄公果然是风浪中的把式,只一篙点去,大船箭一般离岸而去。

杨秀才走到船头,弯下腰轻音细语问:“大老板,将那三人结果了吧?”坐在船头那人闷声地说:“不,用药醒了,我要他们死个明白。


杨秀才回到舱中,命人用绳索将柳公三人捆得结结实实。过了一阵,柳公三人被用药醒来。梁上飞、柳一枝气得怒目圆睁,惟独柳公不露声色,要看这帮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杨秀才从舱中探头向船头问:“他们醒了,您有话么?”大老板狂笑几声,转过身来。柳公一看那人面蒙黑纱,身穿黑色软缎夜行衣,正是上次潜入店中企图暗害他的蒙面人。

蒙面人缓缓说道:“柳河东,你看看我是何人?”说罢手一扬将面纱揭去。柳公“呀”了一声,面前站的乃是巴陵知县吴宇之。柳一枝认出芦荡中飞镖伤她的也正是此人。

看清了庐山真面目,柳公说:“老爷,你当你的官,我做我的艺,你为什么三番五次跟我过不去?”“哈哈!”县太爷一笑,回头对杨秀才说:“打开货舱,让他看看。”

杨秀才打开舱板,货舱里放着岳阳楼上张照手书的十二块真迹。此时柳公才明白,这狗官指派杨秀才借他双手复制雕屏,以假替真,盗窃国宝,然后要杀人灭口。

吴宇之指着雕屏得意地对柳公说:“这件宝贝已和洋教士艾若斯谈妥,卖价黄金千两,约定在城陵矶外洋船上交货。”

“慢!”柳公一声断喝,然后微微一笑说:“承蒙老爷错爱,我的小小手艺帮你赚了大钱。本人还有一点小小手艺,也想来献丑。”吴宇之冷笑道:“你还有何能?”

柳公闭上眼睛,吸一口气,“嗨”地一声喊,身上绳索象剪刀剪的一般,寸寸节节断了。

吴宇之大惊,睁豹眼,伸猿臂,似飞鹰出巢,直取柳公咽喉。不料柳公蛇形刁手分开吴宇之利爪,回拳直捣吴宇之心窝。

众歹徒见动了手,正想一拥而上,忽然船尾那黑艄公举起铁篙,飞舞着拦住他们的去路,将那敢上前的挑稻草般拨下水去。

柳一枝一看那艄公正是铁篙周,喊道:“周大叔,快来救我!铁篙周一手舞着铁篙,一手将梁上飞、柳一枝的绳索解开。

梁上飞、柳一枝忙寻了刀剑也来参战,迎面撞见杨秀才,柳一枝手起剑落,将他连头带肩劈下湖去。

梁上飞、柳一枝、铁篙周和众歹徒杀在一处,不一会,歹徒们一个个被他们三人杀得纷纷跳入水中逃命去了。

吴宇之一看只剩下他一人,正在琢磨脱身之计。柳公见他走了神,便使了个“鸳鸯腿”,飞起左脚乃是虚招,诱他收腹前俯,右脚趁势迅猛弹起,吴宇之未及提防,脚尖正中下颏。

柳公这一脚力抵千钧。当年他随太平军攻打樟树,曾三脚踹倒一座土堡高墙,那吴宇之如何经得起这一脚,只觉眼前发黑,一个趔趄跌到湖水中。

柳一枝在船头看见吴宇之被爹爹一脚踢下湖去,拍手称快。谁料那吴宇之也非等闲之辈,一个泥鳅扭腰,翻出水面,一镖向一枝打来。


梁上飞在旁看得真切,纵身一跃,扑到柳一枝身前,飞镖正中他的胸,“扑通”一声,摔倒在船板上。

柳一枝伏在他身上高声呼唤:“梁大哥!”梁上飞吃力地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早丧父母,无人怜爱,遇到柳氏父女,才知世上还有温暖二字,他觉得能带着这点温暖离开人间也就心满意足了。

柳公单膝跪下,伸手给梁上飞合上眼睛。一枝哭成个泪人,她和梁上飞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深感梁上飞忠诚侠义,已萌生爱慕之意。

父女俩正在痛哭梁上飞,水里的吴宇之连抢几个恶浪,向湖岸游去。铁篙周看在眼里,不慌不忙,运足力气一篙掷去,正中那狗官后心,吴宇之啊喔一声,带着那铁篙沉下湖底。

第二天,岳州府知府郑知正躺在后花园紫藤萝架下闭目养神,他的七夫人童玉为他打扇。忽然,月洞门里露出一张葫芦脸对他们叫道:“老爷、妹子,好事来了! ”

来人名叫童化,是七夫人童玉的哥哥。童玉半嗔半怪地问:“慌慌张张的,什么事?”童化嘻嘻一笑说:“吴宇之死了。”郑知知道童化早就对巴陵知县的位置垂涎三尺,他不动声色地问:“你听谁说的?”

童化喜形于色地说:“听县衙人说姓吴的偷了岳阳楼上的雕屏准备卖给洋人,昨夜船过鹿角嘴,被巴陵大盗柳河东父女所杀。”郑知听罢忙 命童化速去岳阳楼看那雕屏是否还在,然后吩咐急急更衣升堂。

童化领了郑知之命,匆匆奔到岳阳楼,见那雕屏端端正正地挂在楼上。他哪里识得真假?于是摇摇摆摆回到州府,向郑知禀报。

郑知更衣升堂,命师爷出了一道文告,说昨夜盗匪入城,吴知县为追剿残匪不幸捐躯,全城父老,追祭三日。一面派巡捕进湖剿匪。

再说柳公父女回到渔村,向渔家讨了一块船板,半张苇席,准备安葬梁上飞。一枝对紧闭双目躺在船板上的梁上飞哭了又拜,拜了又哭。柳公、铁篙周在旁也不免落泪。

大家正在伤心,忽然苇林间小路上跑来一个渔民,急急呼喊:“有巡捕数百进湖来了,三位壮士快逃吧。”柳公等无奈,只得将梁上飞的后事托付给那渔民。

铁篙周借了一条船,将十二块雕屏藏在舱底,三人登舟,铁篙周飞起一篙,小船恰似那离弦之箭,飞出湖汊,射向那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中。

一日夜晚,他们的小船靠着苇洲停泊。柳公心事重重躺在舱中不能入睡。三更时分,听得有摇橹之声,他轻轻将乌篷推开一条缝望去,只见远处划来一条小船,渐渐近了,忽又掉头钻进苇林。

柳公怕遭人暗算,见铁篙周睡得正香,便轻轻推醒身边的女儿。一枝一听认定不是好人,翻身跳进水中,悄悄推着船跟了上去。


蒙蒙夜色中,只见那船在苇林浅水里七弯八拐,靠近一片坚实的旱地。四条汉子扛着一个布袋从船上跳下。

几声野鸭叫过之后,苇林中又跳出三个人来,接过那只布袋放在地上,解开口袋嘴,原来袋里装的是一个捆着手脚的白面书生。

柳一枝踏着齐腰深的湖水绕过去,悄悄爬上岸,透过苇林缝隙只见那七条汉子一齐拔出腰刀,将秀才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对那白面书生说:“秀才,你既然有钱读书,想必是家财万贯,借些与我们开销。不然,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秀才吓得只顾哆嗦,说不出话来。

一枝立起喝道:“呸,你们这班强盗,竟敢绑票!”她这一声喊,把那七人吓了一跳。七人掉头向一枝扑来,一枝舞剑相迎,刀剑之光搅作一团。

那七人并没有什么大本事,战了不到三十个回合,渐渐敌不住一枝,领头的一声唿哨,七人“哗”地散开,朝四处奔窜。

一枝也不追赶,把秀才带回船上,与柳公和铁篙周相见。原来那秀才姓吴字敏树,家住巴陵县荣家湾,现在湖滨县学读书,准备八月参加岳州“乡试”。昨天来湘聂访友,没想到被这伙恶汉劫持。

吴敏树得了性命,连连拜谢柳公父女,拜谢间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老一少与城中文告上通缉抓拿的巴陵大盗十分相象,心中疑惑,拜罢说:“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柳公见吴敏树面露惊异之色,心想,他既然认出自己,何必再瞒他,便说:“我就是柳河东。”接着将自己怎样受害、怎样杀奸官之事,一一对吴敏树讲明。

吴敏树听罢,对着柳公父女深施一礼,激昂慷慨地说:“二位深明大义,视国宝如性命,爱国之心,令人敬佩。不知二位今后有何打算?如不嫌弃,便同我到荣家湾躲一阵,待事息后再去他乡如何?

柳公沉吟道:“那十二块雕屏怎么办?”铁篙周说:“可雇一匹马,一起驮到荣家湾,请吴秀才保存。”吴敏树起誓道:“我定要让张照真迹重返岳阳楼,如若言而无信,天地不容。”柳公这才应允。

柳公将十二块雕屏用石膏腻子封了,漆上红漆,让吴敏树在上面仿各种字体写了六副金字对联,看起来如同窗学友书赠的一般,然后四人乘船前往湘聂。

吴敏树先带他们在朋友方尤厚家中住了几日,待柳公身体恢复后,雇一匹马驮了那些“对联”,和柳氏父女直奔荣家湾。铁篙周离不开水,留在湘聂依然以船为生。

来到荣家湾,吴母将他们迎进院内,听说柳氏父女在湖上救了她的儿子,感激不尽。敏树又将柳氏父女落难的苦楚诉说一遍,母亲非常同情,毅然将他们收留下来。

吴母亲自收拾了两间厢房让柳公父女住下。一枝十分勤快,缝补浆洗、粗细女工样样都行,吴母十分喜欢。


转眼到了八月中秋,吴敏树拜辞了母亲和柳公父女,前往岳州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童化也花钱捐了个“监生”,取得了“乡试”资格,和吴敏树同场应考。

九月初,“桂榜”高悬,满腹学识的吴敏树竟然名落孙山,目不识丁的童化居然高中“五经魁首”。一道圣旨下来,授他巴陵县知县。

郑知府中张灯结彩,大摆筵宴,庆贺舅老爷高升。忽然衙役来报:“有天主教神父艾若斯求见。

郑知、童化刚想回绝,不想艾若斯已踱进门来,他手划十字,对二人说:“恭喜、恭喜,仁慈的上帝赐你们黄金千两。

郑知、童化听说有黄金,眼睛一亮,忙喝退左右,请艾若斯在太师椅上坐了。童化催促道:“快说金子在哪?”

艾若斯说:“我先问你,可知道《岳阳楼记》雕屏在哪?”郑知、童化还蒙在鼓里,齐声答道:“在岳阳楼上挂着呗!”“那是假的。”艾若斯将假雕屏的来历说了一遍。

到此时一场交易才正式开始。三人商定待捉到柳河东之后,雕屏仍要卖给艾若斯,原物原价,黄金一千两。郑知、童化二人喜得眉开眼笑,立刻要派人去捉柳氏父女。

艾若斯拉住二人,说:“江西慈化寺有一和尚名叫刘怀德,乃明朝军师刘伯温之后。他武艺过人,只有他能降伏柳河东。但要请他出来,非得如此这般不可。”

原来怀德的哥哥载德隐居在君山葫芦谷。刘家有祖传明太祖御书“万世师表”四个字,挂在载德的草庐之中。

一天洋教士艾若斯游君山,见这“万世师表”四字,惊喜万分,开口便出大价钱要买下。载德一听火冒三丈,把他轰出来。如今他来找郑知、童化,设下连环计,要来个一箭双雕。

就在艾若斯拜见郑知、童化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一只小船悄悄靠近君山,从船上跳下二人,一人装扮成半百老人,一人巧饰妙龄姑娘,摸进草庐,刺伤刘载德,夺去御书。

刘载德鲜血流了一地,奄奄一息,那侍候他的小童子吓得哆哆嗦嗦,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刘载德断断续续地说:“找我弟怀德,追回传家宝······”言毕,声断气绝。

刘怀德在慈化寺得知哥哥噩耗,杀心顿起,即日随报信的童子下山,日夜兼程直奔巴陵县城。

刘怀德来到巴陵县衙前击鼓鸣冤。公差把他引到公堂上,童化故作悲伤地对他说:“凶手早已查明,只是武艺高强,拿他不得。

刘怀德怒指童化道:“你推三推四,分明是包庇坏人。你不抓我去抓,快说强盗在哪?”童化咧嘴一笑,然后请怀德后堂说话。

要知童化对怀德说了些什么,请看下册。

吴敏树考场失利还乡,一路上秋风萧瑟,思绪万千。他想,如今天下乌烟瘴气,即使考上一官半职,也未必能。有所作为。不如回家躬耕自资,享受田园之乐。

柳一枝见他落魄而归,时常前去劝慰。日久天长,两人情投意合。柳公和母见了也很喜欢。两位老人—合计,择下良辰吉日,并请好友方尤厚,铁篙周前来帮忙,准备为他们完婚。

一日吴敏树正在湘聂城中备办喜宴礼品,忽见一个跛脚道人疯疯癫癫迎面而来,嘴里胡乱唱道:“可笑,真可笑,无人识我袖中宝。

吴敏树听了不服,拦住那道人要打赌。那疯道人说:“你若识得我袖中之宝,我愿双手奉送,不取分文,你若识不得呢?”吴敏树说情愿输他十两银子。

疯道人哈哈大笑,从袖中拿出一幅横轴,展开来,吴敏树一看,心中大喜道:“此乃前朝军师刘伯温告老还乡时,明太祖书赠的“万世帅表”四字。”

疯道人听了,倒地下拜,双手将横轴递与吴敏树说:“公子慧眼,必有后福。”说罢,站起来飘然而去。

吴敏树轻易得了五百年前的御书,高高兴兴拿回家中,挂在书斋里。

次日,吴家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前来贺喜的人闹至三更,吹吹打打送新郎新娘入了洞房。各位宾客自去安歇。

突然一串鞭炮响,门口来了一位和尚,自称是云游僧人,特来向新郎官贺喜。家人急忙报告吴树敏。

吴树敏闻报忙又整冠出来迎接,将和尚请至堂上,设宴款待。那和尚也不客气,坐下便吃,还非要新郎陪他饮酒。

直到五更时分,方尤厚前来解围,和尚才站起来,带着几分醉意,步履踉跄地满院里东寻西看。他来到书房外,从那窗眼里一瞄,看见房里墙上挂着的明太祖御书。

原来这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刘怀德。他一见御书,怒从胸中起,脱下袈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直奔洞房。

吴家上下,见和尚要闯洞房,大惊失色,一齐堵住房向和尚作揖打躬,求他不要在这大喜的日子胡闹。

铁蓠周按捺不住,飞起一块砖头,向胖和尚劈面砸去。和尚不慌不忙地伸出两个手指,将砖头轻轻接住,掷于地下。随后从腰间解下一条九 节 钢 鞭,喝道:“小女贼!快出来受死。”


只见一道白光从房门中闪出,柳一枝的龙泉剑直刺和尚胸膛。和尚闪过,柳一枝又举剑猛刺,铁篙周也上前助战。那和尚并不畏惧,一人力战二人。

三人从洞房打到厢房,又从厢房打到万堂上。铁篙周、柳一枝敌不住和尚的钢鞭,渐渐乱了阵脚。铁篙周稍不留意,被那和尚一鞭打在右肩上,立刻让乡亲们背去抢救。

忽然,只听得一声喊:“我来了!”柳公从半空中飞下。和尚见柳公徒手而来,也收了钢鞭,两人打做一堆。

和尚见柳公非等闲之辈,卖个破绽闪出圈外。一枝以为和尚败阵,举剑欲追。柳公大喊:“闪开!”话音未落,只见和尚手一甩,五指猛然张开,射出五颗梅花弹。

柳公早有准备,双手同出,一手接一颗张口衔一颗,还有两颗本应急转身用双肘夹住。但他毕竟年迈体虚,动作稍微慢了一点,两颗梅花弹早已打在肋间。柳公顿时跌倒。

那和尚一跃而上,举鞭对准柳公脑门打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井中突然飞下一只三须钩,深深扎进和尚的后背。那钩上的绳子紧紧一拉,和尚“哇”地一声惨叫,仰面跌倒。

这和尚是条硬汉,咆哮着翻身跃起,硬让那金钩从背上扯去几条肉。他跳上瓦屋,却不见使钩人踪影,知道此人轻功厉害,心下恐慌。

和尚背上的伤口一阵剧痛,他双脚一软,一个趔趄从房上跌落。柳一枝怒冲冲举剑便刺,和尚并不躲闪,两眼喷火,大叫:“还和“御书”,还我兄弟!

柳一枝的宝剑就要刺人和尚胸膛,忽听柳公唤道:“一枝,不要伤他!”柳一枝收住剑,回头疑惑地看着爹爹。

柳公此时躺在吴敏树怀中,已气息奄奄。一枝奔过去,单腿跪下,泣不成声。柳公握着吴敏树的手嘱托他要好好保护雕屏,说罢双目一闭,溘然而逝。

刘怀德在柳一枝剑下捡了一条性命,感到万分羞愧。他出了吴家院门,从路边寻一把草药敷了伤口,自回慈化寺去了。

柳一枝哭得泪人一般。吴母轻言细语劝慰说: “孩子,你暂到敏树姑妈家躲一躲,过了这阵,我 定派人去接你。你爹的后事,自有我母子料理。”一枝含着热泪拜谢敏树母子。

这时忽听门外一片呐喊,原来是巴陵知县童化派大队人马抄家捉人来了。兵勇们把吴家围个水泄不通,吴家上下吓得面如土色。

柳一枝手提宝剑,镇定地走出大门,双手一拱,朗声说道:“诸位大哥!赃官贪财卖国,反诬我父女为盗。常言道: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哪位若愿为赃官卖命,请来较量。

柳一枝说罢,将宝剑横在胸前,昂首阔步朝兵勇走去。说来奇怪,那些兵勇不但不动手,反而让开一条道路,让她从从容容地走了。


柳一枝刚走,童化赶到。他命人将吴家内外仔细搜查一遍,没有找到雕屏。童化垂头丧气,让人将墙上挂着的“万世帅表”四字取下,连同吴敏树一起带回县衙。

回到县衙,他顾不得腹中饥饿,换了青衣小帽,带了御书,直奔教堂来见艾若斯。艾若斯把他迎入客厅,迫不及待地问:“雕屏搜来了?

童化双手将御书奉上说:“到处都搜遍了,除了斋 里有联外,连个雕屏的影子也没看到。”艾若斯急问。“几副对联?”“一共六副,都是用紫檀木制成的。

艾若斯急得大叫。“那就是《岳阳楼记》雕屏!”童化恍然大悟,回到县衙,立即将心腹王有苟叫来,命令他带十个人抄近路直奔荣家湾去取那雕屏。

这王有苟就是那诡计多端的跛脚道入。他带人来到吴家大院,脚踢开书斋的门,顿时抽了一口凉气,书斋中空空如也,哪有雕屏?

方尤厚告诉他说:“昨夜老太太气极,说是因送儿子读书,才招来这等大祸。因此命人将书斋中的对联。字画一齐烧掉了。”王有苟不信,说烧了也要见灰。

方尤厚领着王有苟来到院后山坡。只见一堆炭火尚青烟缭绕,灰堆里一叠堆着十二块紫檀木,可惜成了木炭。王有苟用木棒一拨,几股火苗又缓缓升腾起来。

王有苟虽然气得七窍生烟,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好从灰堆里扒出几块燃烧未尽的个炭,拿回县衙复命去了。

再说柳一枝冲出兵勇的包围,离了荣家湾,来到洞庭湖边。时值严冬腊月,寒气逼人。她正愁湖水茫茫无船摆渡,忽然发现前面有条小船,一个汉子正往船上抱劈柴。

柳一枝上前深施一礼道:“大叔若能送我一程,定重重酬谢。”那汉子见一枝手里捧着银钱,肩上包袱也沉甸甸的,便点头允诺。

二人登船扬帆,约摸走了半个时辰,那汉子趁一枝不注意,溜进船舱,将船底堵着的一个漏洞捅开,然后把一枝的包裹缠在腰上,悄悄下水,朝远处一条木船游去。

柳一枝正跪在船头,默默悼念惨死的爹爹,忽然发现冰凉的湖水已经漫到脚下,顿时吃了一惊。再寻那汉子时,早已逃到远处的木船上。

柳一枝连喊救命,那木船上的人理也不理,掉转船头跑了。一枝知道中了奸计,她跳下水向前游去,但没游多远就冻得失去了知觉。

等到柳一枝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草堆里,身上厚厚地盖着一层干草,好象裹了一床暖和的棉被。她抬头四望,四周都是干涸的湖洲,不见一个人影。

她爬起来又朝周围仔细搜索,发现湿润的地上有双 浅浅的脚印。柳一枝觉得这脚印十分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的。


柳一枝带着疑团来到一个小镇。她不敢贸然进街,见街尾有一座古庙,断壁残墙,庙门敞开,便走进天王殿。

柳一枝见天王殿的香案上有一副卦,信手拿过来,喃喃自语道:“如能替爹爹报仇,就来一巽卦。”说罢,将两片 卦朝地上丢。

稍顷,一枝睁眼一看,果然是一巽卦。她心里高兴,又求阳卦。等她睁眼看时,果真是阳卦。连求三卦,卦卦如意,一枝不禁暗暗称奇。

她再求一卦,把两片卦扔在地上,眯缝起眼睛从睫毛下偷偷看去,忽然香案底下伸出一只手,将那卦按着她的心意翻转过来。

一枝眼明手快,一把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拖,“从香案下拖出个蒙面人来。她倏地拔出宝剑,唱着。“你是何人?

蒙面人并不答话,用力一摔,挣脱身掉头就跑。柳一枝追上去举剑便刺,蒙面人拔刀挡开宝剑,且战且走。一枝紧追不舍,定要弄个明白。

蒙面人卖个破绽绽,纵身跃出殿外,闪到旗杆旁边,双脚轻轻一点,“嗖”地蹿到旗杆上,盘腿而坐,伸手从衣襟里取出一白色弹丸,朝一枝打来。

一枝刚刚伸手接住,“嗖嗖嗖”蒙面人又连发五弹。幸亏一枝从小跟父亲学过接弹卵功夫,左右开弓,将弹丸一一接住。

她觉得手中微烫,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弹丸,原来是六个煮熟的鸡蛋。再看旗杆上,不见了人,旗杆却纹丝未动,真乃绝顶轻功。

一枝此时腹中正饿,不管三七二十一,剥了蛋壳,四口吃了四个,剩下两个揣在怀里准备当晚饭。

柳一枝出了小镇,向前又行了七八里,来到—道深谷,谷中荆棘丛生、杂草蔓延,阴森森寒气逼人。一枝在谷中行了不到百步,突然听到隐隐的哭声。

一枝立住脚,仔细一听,那哭声来自附近茅草丛中。她大着胆子向哭声走去,拨开茅草,见一中年男子被反绑了手脚,蜷曲着卧在地上。

一枝替他解了绳索,扶将起来,那人慢慢止住哭泣,睁眼一看,突然惊叫。“一枝我找你找的好苦!”一枝仔细一看,原来是巴陵城中卖甜酒的余六。

原来余六在巴陵城中卖酒,因他为人忠厚,乐善好施,老幼皆喜欢与他交往,近日跛脚王有苟天天从大牢里出出进进,忙得满头大汗,每夜都吩咐余六给他送一碗甜酒。

这日,余六又去送酒,王有苟喝得一时兴奋,对余六说:“抓了个腐秀才,县太爷问他要一样东西,他死活不说。你替我去劝他几句,交出来他免得受苦,我也好交差。

余六因此得与吴敏树相见。敏树在牢中嘱托余六“你若有空可代我到湖北去一趟,看一枝到姑妈家没有?我总放心不下。千万不要她来救我,我的事只有澄清是非,揭穿奸邪,方可昭雪。”


余六受了敏树的重托,到敏树的姑妈家一打听,不曾见一枝来。敏树姑妈闻说吴家遭此大祸,不免痛哭流涕,再三拜托余六,务必找到一枝。

余六歇了一宿,带着敏树姑妈的银两,从旱路沿江而上,不料走到这深谷,遇上一群强盗,抢去了银钱、衣服,还险些丧命。

柳一枝见救的竟是余六,心中十分欢喜。但听说吴敏树下牢,急不可待,立即要回巴陵救他,余六再三劝说一枝哪里肯听。

二人乘船返回巴陵。船中余六对一枝说:“前些日,人们纷纷传说君山草庐刘载德老斋公被害,祖传御书被盗,其弟怀德和尚下山报仇,可见这其中必有原故,莫不是借刀杀人!

柳一枝“啊”了一声,方才明白胖和尚何以气势汹汹喊出:“还我御书,还我兄弟!”这句话来。她想只有找到刘怀德,弄清其中原因,才能揭露奸邪,救出吴敏树。

数日之后,船到城陵矶,两人登岸,匆匆分手。余六回巴陵县,运动衙门,保护吴敏树。柳一枝当夜绕过巴陵,离湖南,入江西,直奔慈化寺而去。

这慈化寺山势险要。柳一枝来到山门外,只见铁门紧闭,围墙高筑,那盖墙的铁瓦也密密麻麻铸着锋利的尖刺,你就是上了墙也站不稳脚。

一枝慢慢察看,发现就在那寺庙后面的山崖上,长着一棵大樟树,树干倒悬,枝叶直伸到寺庙顶上,若从树千上爬上去,可跳进院内。

天黑后,柳一枝悄悄来到庙后山崖,爬上大樟树,顺着伸出的树干挪到寺庙顶上,看准屋背轻轻跳下。

她从屋背爬近飞檐,个倒挂金钩翻下去,不想挨着那屋角悬挂的铁马,“叮当”一声响,吓得一枝屏息闭气不敢移动分毫。

稍候片刻,不见院内动静,一枝这才顺着那红漆木柱滑到地上,抬眼 看,乃是大雄宝殿,绕过藏经阁,进了禅房,一间间窥视,寻找刘怀德。

正在这时,忽见西北角上亮光一闪,屋里有人说话。一枝轻轻走过去,刚想舔破窗纸看个究竟,只听“啪”的一声响,那房门猛地打开了。

一枝躲闪不及,索性跨进门去。屋内禅床上倒卧着的胖和尚正是刘怀德。一枝刷地拔出宝剑喝道:“我柳氏父女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手害我爹爹性命?

胖和尚哈哈大笑道:“你这毛丫头,想是送肉上砧罗。”一枝大怒,一剑刺去。那和尚并不还手,只一个滚翻到床里,依旧向壁而卧。


柳一枝提剑纵身跃上禅床,哪知双脚尚未站稳,只听“啪”的一声,床板跌落,床架四分五裂,和尚无影无踪了。

一枝正在房中寻找,只觉院子里火光闪耀,人声鼎沸。她冲出门一看,胖和尚在僧徒簇拥中望着一枝哈哈大笑说:“乳臭未干,也想来慈化寺逞能。

和尚的语音刚落,跳出五个精壮和尚,五把宝剑化作五团白光,朝一枝滚来。一枝并不惊慌,手腕一转,挥剑相迎。

一枝边战边想,刘怀德不敢接战,定是伤未痊愈,我今天偏婆死死缠住他。想到这,她摇身一晃,以人缝中杀出去,举剑直奔胖和尚。

胖和尚慌忙解下九节鞭,且战且走。柳一枝以为胜利在望,死死咬住不放。和尚退人大雄宝殿,她跟入大雄宝殿,和尚退入观音堂,她也追入观音堂。

和尚退到观音泥像前。背靠莲花宝座,立住不动。一枝蹿上去劈了一剑,和尚闪身躲过,顺手一鞭打来,一枝跃起用剑去挡,震得手臂发麻,不觉心头一惊。

柳一枝身子刚刚落地,脚下石板忽然裂开,她站立不住,“哎哟”一声跌入一口黑森森的井中。这井丈余深,三尺见方,四壁光滑,就是有上等轻功也难跳出。

胖和尚俯视井底,呵呵笑道:“这下你知道老僧的厉害了么?”笑声未落,突然那观音头顶飞下一个人来,双脚对准胖和尚的脊背用力一蹬,将他蹬下井去。

随后那人也轻轻跳下井来,三人在井底扭作一团。井底窄小,冉好的武艺也施展不开。扭打了一阵,柳一枝相那人将胖和尚按住,紧紧捆了。

柳一枝松了口气,借着观音堂射下来的微弱烛光,一 看那救命恩人,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此人乃是梁上飞。一枝这才明白,这些天来一直是他在暗中帮助自己。

原来梁上飞那日中了毒镖之后,虽然失去知觉,其实并未死。当渔民为他出殡时,巧遇神医东方甫,用九官还阳丹救了他性命。

柳一枝悲喜交集,用宝剑逼住和尚,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何要害我爹爹性命?”和尚冷笑道:“你父女杀我兄弟,盗去御书,此仇怎能不报?”

柳一枝怒问。“怎知你兄弟是我父女所杀?”和尚说:“我亲眼看到祖传御书挂在吴家书斋。”一枝告诉他御书乃跛脚道人所赠。听说跛脚道人,和尚方知上当。给他带路到荣家湾的正是此人。

一枝给和尚松了绑说:“今天不杀你,待我回巴陵拿了跛脚上有苟,追出原凶,再来找你算帐。”和尚得了性命,按动机关,送一枝,梁上飞出了慈化寺。

梁上飞、柳一枝匆匆离了江西山地,直奔洞庭水乡。他们到了巴陵县城,在渔巷子找到了甜酒余六。


余六告诉他们,吴老太太托人寄钱将大牢上下都打点过了,至今还不曾为难吴秀才。一枝说:“只有拿住王有苟,这场官司才好打。”余六说。“王有苟诡计多端,即便拿住他也不会说真话。

三人沉默许久。梁上飞忽然眼睛一亮,手拍大腿说:“有了!”一枝忙问:“有了什么?”梁上飞附在一枝耳边,说了几句,一枝连连点头。

过了两天,恰巧上边传来消息,说是钦养大人从广西督察回京,农历腊月二十四日路过巴陵。郑知童化连日加紧张罗,准备迎接钦差大人驾到。

一天早上,郑知一觉醒来,忽见案桌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下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呈钦差大人亲启”,他心中十分惊疑。

郑知拆开信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汗水直透脊梁骨。信上将他和童化勾结洋教士盗卖雕屏等等罪行一一列举,请钦差大人禀报朝廷,严惩不贷。信末署名是“王有

郑知大惊失色与震怒之余,心中也不免有点疑惑。他想,平日我待王有苟这厮不薄,为何这斯竟恶毒至此?这刀寄简人是谁?这信又如何到他手?

这时七夫人童玉也将信看完,气恼地骂道:“我早就觉得王有苟不是个好东西,这字不是他的笔边又是哪个的?再说事情除他之外有谁知道得这样清楚?分明是借刀杀人,抢你的乌纱帽呢!

郑知道七夫人说得果然有理,心想干有苟知道的事情太多,不管此信是真是假,除掉他更保险些。于是吩咐几个心腹速去巴陵捉拿王有苟。

那几个心腹来到巴陵,在街上撞见于有苟喝得醉醺蘸地往家走。还没等他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几个人就五花大绑将他捆了,用破布塞住嘴,关到童化府中的柴房内。

王有苟在柴房中胡里胡涂地躺了大半夜。三更时分,一阵寒风将他吹醒,酒意全消。他想来想去,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王有苟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头上有响动,他掠疑地朝上望去,只见屋顶掀开一个洞,一条黑影从洞中钻进来,轻轻落在他身边。

来人拔出短刀,割断绳索,将一条绳于塞到他手中。王有苟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抓住那根救命绳了,双脚一挟,来个蛤蟆上树,爬上屋顶。钻了出去。

那人一声不吭,领着他翻墙越巷一口气跑过几条街才停下来,在王有苟耳边念出四句警语:“君山案发、钦差追紧,杀人灭口,千万小心。”说罢,转身不见了。

王有苟正细细思索蒙面人的四句话,忽见一盏豆大的油灯照到他眼前,叫他吃了一惊。黑暗中一个声音问:“这不是王大哥吗?”王有苟听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低声叫道:“余六,快救我一命,日后定不忘大恩。

余六将王有苟领回家中,给他煮了一碗甜酒冲蛋,让他诊热喝下,压压惊魂,这才问:“王大哥,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王有苟叹口气,把发生的事原本细说了一遍。


余六表示愿尽力帮他脱险。王有苟大为感动,咬着牙根说:“他们不仁,我也不义!”他让余六给他拿笔墨纸张来。

王有苟将郑知。童化所为详详细细写成状子,要余六在腊月二十四日那天面呈钦差大人。余六接过状子心中暗喜,原来这一切正是梁上飞的妙计。

腊月二十四日这天,郑知在岳阳楼三醉亭设宴为钦差大人洗尘,童化和当地头面人物以及洋教士艾若斯等来赴宴。

酒过三巡,忽然江边传来一浪高似一浪的喝彩声。郑知向亭外一望,见江边有个英武青年在舞剑,博得四周喝彩声四起。

郑知想讨好钦差大人,叫人唤那青年前来舞剑助兴。那青年来到三醉亭前,拔出剑来一亮相,果然气势不凡。

只见他气贯全身,力透剑锋,柔似蟠龙戏水,烈出猛虎出山,人与剑舞成一团,看得钦差大人拍案叫绝。

恰在这时,那青年猛然收住,一个箭步,跳到席前,一把扯去头上英雄巾。众人见了大惊,原来面前站着的竟是一个英俊的女子。童化在席上吓得颤声大叫:“巴陵大盗柳一枝!”

三醉亭中的酒席上顿时大乱。郑知高声命人将柳一枝拿下,谁料“嗖”的一声,梁上飞从亭顶雕花梁上跳下来,一口明晃晃的钢刀横在钦差颈上。钦差吓得面如土色,其他人怕伤了钦差大人,也都不敢乱动。

一枝柳眉倒竖,凤眼园睁,面对钦差历数郑知,童化累累罪行。郑知听了脸色大变,忙说。“大人,不能听她一派胡言

柳一枝也不与他争辨,从衣襟下拿出一张写满蝇头小字的纸,交给钦差说:“这是帮凶王有苟的供词。”

钦差看过问:“人呢?”一枝向亭外一招手,余六拖着五花大绑的王有苟走到钦差面前。

钦差问王有苟。“你杀了刘载德盗了御书?”王有苟低头答道:“是郑、童二位老爷吩咐我干的。”钦差又问:“是你害了柳河东的性命?”王有苟答。“是胖和尚 干的。”

王有苟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断喝:“我胖和尚来了!”只见刘怀德袒胸露臂闯入亭来。众护卫举刀去挡,被他一掌推倒七、八个。

胖和尚一手揪住王有苟的衣襟,一手揪住他的头发,骂道:“跛脚驴,你骗得我好苦!”王有苟一声惨叫,颈骨节节碎断,顿时气绝。


柳一枝对吓得筛糠般颤抖的钦差喝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柳一枝今天要为岳州一府、巴陵一城百姓剪除盗宝卖国,为害一方的赃官,为无辜者伸冤。你回京必须如实禀报,不得有误!”

钦差战战兢兢,连声称是,然后跌跌撞撞走到亭外,被众兵丁拥着逃命而去。

郑知、童化眼看大势已去,趁梁、柳二人无暇顾及,和尚不备之机,互相递个眼色,蹿到和尚两侧,四手齐出,想一举击倒和尚,夺门而逃。

谁料和尚早有防备,来个旱地拔葱,腾空而起,两条铁腿两边踢出,分踹郑知和童化心窝。郑知、童化见势不好,各自向后翻倒,滚了开去。

童化刚好落在窗旁,跃身便想破窗钻出去。和尚大吼一声:“哪里逃!”一颗梅花弹应声而出,正打中他后心。童化惨叫一声,便伏在窗台不动了。

郑和一滚滚到一根亭柱边,刚刚爬起,一枝舞剑跃到,一剑将他刺死在亭柱旁。

洋教师艾若斯感到事情不妙,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到亭门口,迎面碰上刚刚从牢中放出来的吴敏树。敏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高声嚷道: “同胞们,罪魁祸首便是他!”

狡猾的艾若斯一转身,从腰间拔出洋枪。柳一枝眼明手快,飞身一脚将艾若斯的枪踢掉。艾若斯趁势一闪,快步跑到湖边,“扑通”一声跳下湖去。

梁上飞等人急忙追出,刚到三醉亭外,就听得喊声连天,自湖边船上杀来一支队伍。

胖和尚不分青红皂白迎上去便打,那边也有人高呼。“就是他,不要走了和尚!”梁上飞、柳一枝忙上前为和尚助战。

一群人混战了几十回合,忽然有一个声音高喊:“那 边莫非是一枝姑娘么?”一枝听了收剑猛扑过去,急呼。“周大叔!”众人这才住手。

原来铁篙周躲在荣家湾养好伤,探得腊月二十四这天,郑知、童化设宴岳阳楼,便领了人前来报仇雪恨,谁知好戏没赶上,倒险些伤了自己人。

柳一枝等再去湖里搜寻艾若斯,为时已晚,那洋教士早已逃得不见踪影,众人悔之莫及。

大仇已报,刘怀德回慈化寺去了。柳一枝对吴敏树说:“我今日做下这等大事,不想再连累你,我们就此分手吧。”说罢跟着铁篙周、梁上飞走了。吴敏树满腹惆怅地和他们挥泪告别。

吴敏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家中,向娘问起雕屏之事,吴母告诉他雕屏已由方尤厚藏好。从此吴敏树消沉乱世,不登仕途。

直到清朝覆灭后,一九三三年岳阳楼重新修茸时,吴敏树才将真雕屏献出。那时,他已是七十高龄的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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