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初,红军长征到达遵义。消息传到仁怀县茅台镇,镇上的白军十分惊慌,急得四下抓失、派劳役,弄得全镇一片混乱。
赤水河两岸的干人日夜盼望着红军。有几个被抓到敌营部服劳役的干人,夜里到我家来商议,委托我上遵义看看情况。
第二天,我背着一个竹篓,带上干粮,翻山越岭,向遵义出发了。
路过长干山的一个小村子时,见一高一矮两个白军,拿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抢一家人,屁股上挂着刚抢来的大母鸡······这两个家伙,一看便知是被红军击溃的残余士兵。
我正想绕道走开,高瘦子白军看见了我,用刺刀一拦,吼道:“干什么的?检查!”
矮胖子白军不由分说,把我的竹背篓往地下一甩,倒出一些粑粑之类的干粮来。高瘦子白军说:“肚皮饿得咕咕叫,这粑粑算你慰劳老爷们的了!”
干粮被抢走,事情还不算了结。两个白军把抢来的母鸡及其它杂物往背篓里一搁,说:“来!就用你这个背篓,帮我们背一趟!”说完,用刺刀逼着我背着往回走。
我边背边走边打主意:一定要找机会跑掉,好去遵义打听情况!我偷眼一看,两个白军呵欠不断,连忙加快脚步,故意把距离拉大!
距离越来越远了。我登上一个山头的拐弯处,迅速解开捆鸡的绳子。鸡乱飞乱跳,遍坡跑起来。
我嚷道:“糟了糟了!鸡打脱了!”两个家伙连忙东扑西按,帮助捉鸡。趁此机会,我抓起几个粑粑,撒腿就跑。
高瘦子白军先发现我跑了,便紧紧追来。我拼命跑着,不知怎的,矮胖子抄近路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被捆起来了。高瘦子用枪托揍我!我咬牙骂道:“强盗!任随你们打,总有一天要找你们算账!”我心里想着红军,差一点把红军两个字说出来了。
矮胖子气势汹汹地将刺刀尖对准我的胸膛,咆哮道;“好!要算账?老子今天一刀捅了你,让你找阎王算帐去1”说毕,举枪对我的胸脯刺来······
忽然,一声枪响,矮胖子竟应声倒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高瘦子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也中了一枪,倒下去······
一个头戴博士帽,身穿蓝布长衫的中年人出现在我面前。不久,一个背着简单行李的青年从林中闪出,站在他的身后。奇怪的是,这样穿戴的人竟提着短枪。
他们迅速给我松了绑。我一时懵了。他们解释说:“老乡:我们是工农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为了干人打天下的······”我一听,全明白了。
我扑上去,跪在他们面前,感谢红军救命之恩。两个红军忙扶我起来。热泪涌出了我的眼眶。
我们选了一个僻静处,坐在一块岩石上谈心。我把茅台干人盼红军的心愿告诉了他们。他们问:“你知道茅台的白军营部吗?”我说:“知道,离我家不远,但不知里面的具体情况。”
两个红军告诉我,他们是来侦察敌营部的,请我协助他们。我满口答应。年纪大的那个红军,叫我称他为卖字画的“陈先生”,年纪小的那个就直呼为“李小二”。
商量好以后,我带着他们从小路回到了茅台。他们没有住我家,走进镇上一家客店,在那里住下了。
当晚,我把白天在敌营部做劳役的几个干人找来,由陈先生给他们讲革命道理。大家很高兴,保证协助红军完成侦察茅台白军营部的任务。
有个干人提出:镇上有一个从来未曾出过远门、一直想巴结遵义大土豪陈百万又巴结不上的小地主,可以利用一下。陈先生同意了,并交待要如此如此······
第二天,在距白军营部不远的地方,陈先生摆了一个字画摊子,李小二磨墨打杂。干人来写信买画,价钱不论,随意给一点就行。富人来了,陈先生就要大价钱。
敌营部注意他们了,派来一个满脸奸笑的副官,对陈先生说:“我们营长要买一幅寿星画,价钱面议。你收拾一下,跟我走!”我远远望着,知道这家伙不怀好意,很担心!
陈先生自己不动手,叫李小二收拾了东西。潇潇洒洒,随引路的敌副官,阔步而去。
白军营部门前,增了岗,加了哨,刀出鞘,弹上膛。我很为陈先生捏一把汗,但见陈先生步上石阶,从容镇定,心又松弛下来。
后来陈先生告诉我,他们进营部的情况是这样的:一个肥头大耳的敌营长,端着一杯茶,早坐在堂屋中央。两边随从均握枪而立。
敌营长一见他们,也不起身,大模大样地问道:“干什么的?”陈先生说:“卖点字画混混日子!”
他哼了一声,拖着声音说:“听说你画得不错。有画好的吗?拿来看看!”陈先生还未开口,敌副官连说:“有!有!”。他从李小二收拾的字画里,拿了两张递上去。
敌营长一看画,连声称赞说:“画得好!画得好!不错!确实不错!”他向陈先生伸出了大拇指直恭维。
敌营长让陈先生坐下后,问道:“你在哪里学的画?”陈答:“南京。”“家住哪里?”“遵义!”“这位青年是你什么人?”“书童。”“听口音不是本省人吧?”“老家江西。”
敌营长听到“江西”二字,把茶杯往地上一摔,砸得粉碎,嚷道:“来人!给我拿下!捆起来!”白军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陈先生二人架起来,就要动绳子!
陈先生不惊不慌,反而仰天长笑。白军营长被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心想:“这家伙象有来头!”表面却沉下脸道:“你笑什么?分明是红军探子!”陈先生笑道:“何以见得?”
敌营长探身问道:“你既在南京学画,怎会跑到这小地方来卖画?你家既住遵义,怎会是江西人?既以卖画为生,朝夕不饱,怎么还有书童?给我从实招来!”刷地抽出了军刀!
陈先生听后,又是一阵大笑,然后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敌营长看看他,见他神态不见,便换了口气,说:“你是什么人?”把刀放了下来。
陈先生摆着架子,爱理不理,根本不屑答话。李小二忙道:“他是遵义陈百万的二公子.··...”
陈先生道:“我父乃遵义的江西同乡会长。家能不住遵义?老家能不是江西?我大哥在南京国防部当处长,我不去南京学画,难道在小地方学画?你以为我真以卖画为生吗?”
敌营长踱来踱去,沉吟了半晌,说:“那······你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陈先生一听,又是一阵大笑。敌营长在他面前,显得矮了半截!
陈先生道:“请问:现在遵义在谁手里?我此次从外地回乡,时逢共军占了遵义。老爹生死尚不得知,我不到小地方避避风头,难道还要自动给红军送上门去不成?”
敌营长听了,软着口气说:“陈先生的话虽有理,可惜无人作证。”李小二见时机成熟,对陈先生说道:“二爷,你怎么没想起辛寡崽来?他家就住这镇上啊!”
敌营长打断李小二的话:“什么辛寡崽辛寡妇的······”陈先生假装说:“呵!他不提,我倒忘了这个人····.·”
陈先生道:“前年我回家避暑,见老父店里运盐巴的一个穷人,身强力壮,肌肉发达,便叫他当模特儿,画了一张肌肉素描!当时嘛,练习、练习而已!”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敌营长平心静气地问道。陈先生却不耐烦地说:“我是何等人?他是何等人?谁有闲心同他罗嗦!”
李小二忙说:“二爷,我问过。他是一个孤儿,父母早死,没有名字。大家叫他辛寡崽,就住茅台街上。”敌营长对副官道:“去找一下。看有没有这个人,叫他来!”
就这样,敌副官问到家里来,找到了我。他拔出枪来,指着我说:“你认识遵义陈百万的公子吗?”我点点头,说:“前年我去运盐巴,他还叫我脱光衣服让他画呢!”
敌副官把我带到敌营部,我一见陈先生,便说:“二爷在这里!叫我有什么事?”陈先生说:“你问营长吧!”显得很生气。敌营长干咳了两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那几个在敌营部服劳役的干人,扛着米袋进来了。按照事先商量的办法,有几个人一见陈先生,忙甩掉米袋,一齐站在他面前道:“二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时,一个地主走进敌营部来,对敌营长道:“哪位是陈二公子?”敌营长道:“你认识他?”地主道:“我的佃户认识呀!听说他小游茅台,卖画取乐,小弟请他到舍下吃饭!”
敌营长眼睛一转,顺势下台,道:“今天我请,你先回去吧!”我知道陈先生的安排奏效了!
地主走后,我上前一步,对敌营长道:“长官,叫我有什么事?”营长道:“叫你来······不!叫你改天来,再给二爷当个模子,画一下······”敌副官忙叫我:“下去!”
我故意问:“二爷:还有什么吩咐!”陈先生把身子一扭,翘着腿不理我了。敌副官不耐烦了,对大家吼道:“滚!都给我滚!!”
我和大伙出门时,扭头一看,敌营长干笑着,正给“陈二公子”赔礼呢!
大伙走后,陈先生踱到窗前,一言不发,面色不快。敌营长紧走两步道:“老弟海涵!老弟海涵!”转脸对敌副官道:“站着干什么?快,在后院为二爷摆酒,洗尘!”
席间,陈先生主动提起寿星图,敌营长笑道:“不瞒老弟,开始为兄多疑,借口而已。不过,老弟确实艺高。还是烦请老弟,为愚兄画一张再走!
陈先生说:“只要不嫌弃,略尽薄力。但我并非卖画为生,而是图此机会游山玩水。今日画好,明日即告辞。文人住武地,岂能久留?哈哈…………”
第二天交了画,陈先生两人即“告辞”。敌营长拿着画,拱手道:“在陈大哥面前,望仁兄请他多关照。”陈先生说:“你若有机缘见吾兄,请以画为证,上有小弟落名,吾兄一见便知。
陈先生临别时又郑重地道:“请转告昨天来邀吃饭的那户人家,恕不去了。小弟志在远游,望兄转告。”说毕,潇洒而去。
陈先生这次敌穴卖画,已把敌营部虚实侦察得一清二楚。不久,红军大队一来,就攻占了敌营部,打死了敌营长,俘虏了敌副官。
那天,我在原敌营部门前,又遇见了“陈先生”和“李小二”,他们都是红军打扮了。卖字画的“陈先生”原来是陈连长,“李小二”也叫我喊他李明同志。
陈连长说红军要搭浮桥渡赤水,我马上去找穷兄弟们。我到镇上找大伙时,大家正在红军的带领下分盐巴、分百货。
大家一听大队红军要过河打敌人,都很高兴。有的撑来船,有的扛来木板、门板等物。大家协助红军搭起浮桥来。
大队红军从浮桥上过河了。红旗飘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我看见红军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浮桥上过去,非常高兴,非常兴奋。
这时,陈连长发现我,便叫我找来一张纸,说:“给你画张画做纪念吧,永远记着今天!"说毕,他坐在一家人的屋檐下,提笔给我画了一幅画。
这幅画是:一轮红日,照耀着壮丽的祖国山川。我拿着画,望着河对岸的红军部队,心情象奔腾的河水,翻滚着激动的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