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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渔夫桑提亚哥独自驾着小船，到墨西哥湾的大海去捕鱼。接连八十四天，他一条鱼也没捕到。
头四十天上，有一个孩子跟他在一起。可是在四十天内没有捉到一条鱼，孩子的爸妈就对他说，老头儿现在倒霉极了，一定是“背运”了。他们吩咐孩子搭上另一条船出海去。
孩子在那条船上，头一个星期就捉到了三条好鱼。
孩子看见老头儿每天划着空荡荡的小船回来，心里非常难过 他总要走下岸去，帮他去拿卷起的钓丝，或者鱼钩、鱼叉是老头儿教会孩子捕鱼的，所以孩子很爱他
一天， 他俩从系船的地方爬上岸的时候，孩子望着又瘦又憔悴的老头儿说：“老大爷，我又能跟你一道下海啦，但是老头儿却说：“不，你们那只船运气好，还是跟他们一道吧。”孩子说：“过去你也有过八十七天一条鱼都没捉到的事儿，后来不是接连着三星期都捉到了大鱼吗？
孩子请老头儿在海滨酒店喝啤酒，给老头儿满满斟了一杯。很多打鱼的人过来凑趣、拿老头儿开玩笑，老头儿一点也不生气
老头儿把酒杯拿在手里，不由想起第一次带孩子出海的事儿。那年，孩子才五岁。当他把一条生龙活虎的鱼拖上船的时候，鱼尾巴叭哒叭哒地直扑打，险些儿把孩子卷到海里
十年过去了，孩子长高了，长得又机灵又解人事。孩子要求明天跟他出海去，老头儿说：“你要是我自个儿的孩子，我就会带你去冒一冒险了。可是你是你爸爸的，妈妈的.你搭的又是一条交了好运的船。
孩子说要给他弄四条新鲜的鱼食，老头儿也不依。说好说歹，只答应拿两条，可是又问：“你不是偷来的吧？孩子回答：“偷我也愿意，我可是买来的呢。
老头儿说，他观察了海流，风向，明天会是一个好日子。他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得远远的，风向一转就顺着风回来。孩子说，明天他也叫船老板把船走得远远的，要是老人捉到一条大鱼，他们就来相帮
出了酒店，孩子跟着桑提亚哥来到海边，老头儿扛 着桅杆，孩子帮他抱着盛着钓丝的木头盒子和鱼钩鱼叉，一道走到老头儿的茅棚里
老头儿放好桅杆对孩子说：“八十五是一个吉利的数目。明天就是第八十五天了，你想看见我捉到一条净重一千多磅的鱼吗？
孩子拿网要捞沙丁鱼去，叮嘱老头儿坐在门口晒太阳，看看报上垒球的消息，别着凉。于是他就走了。
可是当他回来的时候，老头儿正在椅子上睡着，太阳已经西沉了。孩子从床上拿起一条旧军毯，盖在老头儿身上。
孩子又走开了，回来时看见老头儿还在那儿睡着，就轻轻地喊了一声，把一只手放在老头儿膝盖上，老头儿睁 开眼睛，笑着问他把什么拿来了。
孩子说他把饭拿来了，要他一起吃。老头儿却说，他往常是不吃饭先去打鱼的。孩子却叫他把毯子围在身上，说：“只要世界上还有我，决不能让你不吃饭就去打鱼啊。
老头儿感激地说：“那么，祝你长命百岁，保重你自己吧。”孩子打开一只两层的铁盒子，拿出拌饭和煎香蕉。还有一点儿炖菜。他告诉老头儿：这些都是他的船老板马丁送的。
吃过晚饭，孩子和老头儿分手了，老头儿摸黑上了 床，他不久就睡去，梦见了他儿童时代的非洲，白得刺眼的海滩，高高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
他在梦中听到海潮的怒号。通常，他一听风声，就会醒来，但今天他在梦里知道时光还早，因此继续作梦，他梦见了冒出海面的岛顶，梦见了加那利群岛的各个港口和抛锚的地方。
他不再梦见风涛、大鱼、搏斗、角力、也不再梦见他的老婆，却梦见一些地方和海滩上的狮子，它们象小猫一样在幽暗的黄昏中嬉戏，他爱它们象爱那个孩子。
他醒了过来，望了望外面的月亮，就顺着大路走去，走进孩子住的那间房
孩子醒了，跟着老头儿一起出门。“你睡得好吗，老大爷？”孩子问。“睡得好，曼诺林。”老头儿说，“我觉得今天很有把握。”他俩在早市上用炼乳罐头喝了咖啡，孩子便去冷藏室取鱼食。
一会儿，孩子拿了包在报纸里面的沙丁鱼和两个鱼食回来。于是他俩踩着沙石，沿着小路走到小船那边，把船解开，让它轻轻地滑到水里去。
“祝你好运，老大爷。”“祝你好运、”老头儿在黑暗里把船划出了港口。
海面一平如镜。老头儿不慌不忙地划着，越划越远。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他已经把两个鱼食送到四十英寻到一百二十五英寻的海里去了。
淡淡的太阳从海上升起。老头儿看见别的船只低低的伏在水面上，在海流中散开，都向海岸驶去，他却让船随着海流漂去。
又过了两个钟头，太阳升得更高了。他看见一只老鹰在他前面的天上打着转儿飞翔，马上又疾速地斜着翅膀降落下去，然后又盘旋起来。
老鹰在天空里越飞越高，还打着转儿，可是翅膀一动也不动。然后它忽然俯冲下去，老头儿看见一条飞鱼从水里跃出，从水面上飞过去。他大声喊了起来：“一条大海豚！
他正在凝神注视的时候，那只老鹰忽然又歪着翅膀俯冲下去，在飞鱼后面紧追。老头儿看得出：一些大海豚 在追赶着逃脱的鱼时，把海水掀得微微鼓了起来。他想：这儿有一大群海豚啊！
他望着飞鱼一再从水里冒出来，望着那只老鹰的徒劳无益的行动。他想：那一群鱼儿已经跑开。它们跑得太快，太远了。但是，也许我会找到一些失群迷路的鱼儿，
他低下头朝水里望去，很高兴地看到蓝色的海水里，有那么多游动的小生物。这说明那儿有许多鱼。
现在他看不见绿色的海岸了，他看见的只是青青的山和那白雪皑皑的山峰。他本想睡觉去，让船自在地飘流。但这天是第八十五天，他觉得应该在这一天好好的钓鱼才成。因此尽管太阳在灼热起来，他仍然用力地划着。
正当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钓丝的时候，他看见伸在水面上的一根绿色的竿子急速地坠到了水里。“好啊！”他高叫起来，试探地一拉，知道下面一百英寻的深处，一条马林鱼正在吃着鱼饵。
接着他觉得下面有一件硬梆梆的东西，重得叫人不能相信。这分明是鱼的分量。“多大的鱼啊，现在它把鱼食衔在嘴里，正带着它游动呢。”老头儿一边自语，一边松手让钓丝滑下去。
忽然他觉得那条鱼停下不动了 钓丝依旧沉甸甸地。“它上钩啦！”他用双手拚命地收起钓丝。
钓丝再也提不上来了。老头儿把它放在背上拽。大鱼慢慢地游开去了，它带动小船慢慢地向西北方向飘去。
四个钟头过去了，大鱼照旧拖着这只小船向浩渺无边的大海游去。老头儿变成一根系牵绳的短桩，毫不松劲地拉住背在脊梁上的钓丝。他不知道鱼要是钻进海底或是死了，那该怎么办。
他回过头去，陆地已经从眼前消失。但他认为那没关系，自己可以凭着哈瓦那的灯火回来的。在太阳落山，也许月亮出现或者太阳出来的时候，鱼总要上来的。
太阳落下去，天气变冷了。老头儿汗干以后，感到浑身冰凉。哈瓦那的灯火不那么辉煌了。老头儿想：一定是更往东方去了。“要是孩子在这儿多好啊！好让他帮助我，让他瞧一瞧这种景况。”他大声地嚷叫着。
这不由使他想起一次和孩子同去钓鱼的情景。那次，他们把一对马林鱼钓起一条的时候，母鱼给钓住以后，就疯狂地挣扎起来，直到筋疲力竭。而那条公鱼一直跟着它，在水面上跟它一同打转儿。
他生怕公鱼用尾巴劈断钓丝,就用鱼叉把那母鱼叉上来，用棍子揍它，朝它头顶上打，直打得它身上颜色翻白，然后才和孩子两个人把它抬上船。这时候那条公鱼还是一直待在船旁。
以后，当他在收拾钓丝、整理鱼叉的时候，那条公鱼一纵身跳到船旁的高空里，看一看母鱼在哪儿后，又落下来钻进水深的地方去。
老头儿想：这是我生平看到的顶伤心的事儿了。孩子也非常难过，因此我们请求它的宽恕后，马上动手宰了它。
整整一夜，大鱼拖着小船在游动。他竭力把钓丝拉紧，说：“鱼啊，我到死也要跟你一道。我爱你，而且十分尊敬你。可是，我要趁着这一天还没有过去的时候，把你弄死啊。
一只小鸟从北方飞到船艄上，在老头儿的头上打着转儿，最后落在钓丝上面。老头儿对小鸟说：“小鸟儿，好好休息一会儿吧，然后再试一试你的机会。人、鸟儿、鱼，不都是这样的吗？
鸟儿直瞪着他。它的两只脚爪抓紧了钓丝，在上面晃来晃去。老头儿越讲越兴奋：“鸟儿，乐意的话，请住到我家去吧，我很抱歉，不能趁着现在刮小风的时候把帆挂起，把你收容到我家里去。可是我总算有个朋友在一起了。
这当儿，那条大鱼突然把船扯得晃荡了一下。鸟儿已经飞走，老头儿甚至连看也没看见。他用右手轻轻地去摸钓丝，发现那只手正在流血，它是被飞快滑出去的钓丝割破的。
他拔刀切开一条金抢鱼，忽觉左手又抽起筋来。“难怪这只手，跟大鱼已经搞了好些钟头了。快把金抢鱼吃了吧，手上的力气会大起来的。”老头儿这样想着，拿起鱼肉，慢慢儿嚼下去，觉得味道挺不坏。
接着，他用右手一摸，觉得钓丝的拉劲儿跟以前不同。当他弯着身子扳住钓丝，把左手放在大腿上不停地拍打的时候，他看见钓丝斜斜地慢慢地冒上来。
鱼露出来了！它浑身明亮耀眼，头背都是深紫色。身段两边的条纹在阳光映照下现出了一片淡紫色。它的吻长得象一根垒球棒，尖得象一把细长的剑。老头儿看清了，它比小船还长两尺。
正午的时候，老头儿的左手不抽筋了。他不无喜悦而骄傲地说：“鱼，这是你的一个坏消息啊！”他作起祷告：“蒙恩的圣母，祈祷这条鱼死去吧，虽然它是了不起的。”
一架飞机从他头上掠过，他望见飞机的影子把成群的飞鱼都吓得飞了起来。这使他想到海里一定会有海豚。
天快黑的时候，船从好大的一丛马尾藻旁边经过时，那根小钓丝给海豚扯住了。它在半空里跳来跳去，疯狂地扑打着，象是在玩惊险的杂技。老头儿把这条带紫斑的金鱼从船艄后面提上来。
然后他抓住钓丝，尽可能使自己舒畅一下。他对着水面说：“鱼啊，你觉得怎样？我的手已经好些，我已经有了一天一夜的粮食，你就拖着船吧！
已经过了半个白天和一个整夜，鱼还没睡，老头儿也没睡过。他剖开那条海豚吃着，叮嘱自己吃了鱼一定要想办法睡觉。
乌云往东边天上扩散开去，星星在消失，他仿佛走进了云的深谷。他弓着腰，倚在木板上，用整个身子去撑住钓丝，把全身重量压在右手上。他睡着了。
他做了好几个梦。月亮上来很久，他还是睡不醒。那条大鱼平稳地往前拖着，把船拖进云涡里去了。
太阳出来了，这是他下海以来第三次出太阳。他感觉到钓丝的压力刚松下去，马上又绷得紧紧的，他把肩膀和头从钓丝下面抽出，轻轻地，一把接一把地去拉钓丝。
鱼慢慢地打着转儿，一会它转身冒了上来。老头儿看见一个黑忽忽的影子。那个影子过了好久才从船底下过去，长得教他不敢相信。那条尾巴，比一把大镰刀的刀片还要高些。
老头儿安排好了他的鱼叉，只等鱼转得更近些的时候，用鱼叉去戳它的心。他使出全身力气去拽住那条大鱼。鱼慢慢地转着圈儿，靠近了小船。
老头儿放下钓丝，把它踩在脚底下，忍受一切疼痛，把鱼叉高高举起，使出全身力气，把鱼叉扎进鱼腰里，然后他靠在叉把上面，用全身的力量把它推进去。
鱼生气勃勃地作了一次死前的挣扎，它从水里一跳跳到天上，仿佛悬在空中，悬在老头儿的头顶上，然后又轰隆一声落到水里，浪花溅满了老头儿一身，溅满了整个一条船。
过了好一会，他看清楚了：那条鱼仰身朝天，银花花的肚皮翻到上面来了，鱼叉的把子露在外面。海水被血染红了，象云彩似的扩散开去。
他把鱼叉的绳子在船头的短桩上绕了两圈，便动手去拖鱼。却拖不动，只好把船划过去，把船头靠近鱼头，用绳子穿过鱼鳃，绕着长吻，拴在船头的短桩上。
他又到船艄去，用绳子套住它的尾巴。它活象小船旁边绑着一只比它大得多的船。他估计这鱼至少有一千五百多磅，也许还要重些。假如可以净得那重量的三分之二，卖它三角钱一磅，该挣多少钱啊！
一切都弄定当了。他竖起桅杆，挂上了带补钉的帆他半躺在船艄，随着风帆的牵引，向西南方驶去。
老头儿和鱼在海里走得很顺当。他把手泡在海水里，想让脑子清醒。他有时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直到看到鱼果真在自己身旁，感到自己的双手和背脊都疼痛，才提醒自己，这不是梦。
老头儿突然发现：一头巨大凶猛的鲭鲨，顺着他的航线，迅速扑来。这是一条毫无畏惧、为所欲为的鲨鱼。老头儿见过不少大鱼，但这么大的鲨鱼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鲨鱼飞快地逼近船后边。它的头伸在水面上，背脊也露出来。老头儿看见它那个惊奇的眼睛和格崩格崩地咬着鱼尾巴的牙齿。
老头儿听见那大鱼身上皮开肉绽的声音。他鼓起全身气力，用他染了血的手，将一杆锋利无比的鱼叉对准鲨鱼的脑子攮进去。
鲨鱼在海里翻滚过来，它的眼睛已经没有生气了。接着，它肚皮朝上，尾巴猛烈地扑打着水面，两颚格崩格崩响，象一只快艇一样，破浪而去，在远处慢慢地下沉了。
大鱼被鲨鱼咬得残缺不全，而且还在滴血。老头儿不忍朝它多看一眼。他盘算至少被咬去了大约四十磅。鲨鱼还把鱼叉连绳都带去了。他担心还有别的鲨鱼会来。现在他又希望这是一场梦，但愿自己没有钓到这条鱼。
船要到海流中间了，他不知道会出现什么花样。想了好久,他把舵柄夹在胳肢窝里,用脚踩住帆脚绳,把刀 子绑在桨把上。
他靠在船边上，从那条死鱼身上给鲨鱼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块，嚼了一嚼，觉得肉很好，味道也香，可以在市场上卖大价钱。可是无法不叫肉的气味散到水里去，他知道，倒霉透顶的事儿快要发生了。
风不住地吹，海面上看不见帆，看不见船，连一只鸟儿也看不见。只有飞鱼从船头那边飞出来，向两边仓皇地飞走。
过了两个小时，他突然发现两条鱼鳍一先一后的冒出海面，向小船逼来。“呀！”老头儿狂叫起来。根据那褐色的三角形的鳍和摆来摆去的尾巴，他认出，这是两条最凶残的犁头鲨。
“来吧！”老头儿系上帆脚绳，夹紧舵柄忍着痛，紧紧地攥住那绑着刀子的桨，注意那两头鲨鱼象铲子似的尖头，还有那带白尖儿的宽宽的胸鳍。
老头儿感觉到船在晃动。原来一条鲨鱼已钻到了船底下，另一条鲨鱼用它裂缝似的黄眼睛望着老头儿，然后飞快地游到船跟前，张着半圆形的大嘴，朝死鱼身上咬去。
老头儿用绑在桨上的刀子，朝它脑子和脊髓相连的地方攮进去，抽出来；再攮进它那猫似的黄眼睛里，它才从鱼身上滑了下去。
老头儿松开帆脚绳，让船向一边摆动，使第一条鲨鱼从船底下出来。他一见鲨鱼，就把刀子朝它身上扎去。鲨鱼的皮很结实，这一扎，不仅震痛了老头儿的手，也震痛了肩膀。
鲨鱼露出头，去咬那条死鱼的时候，老头儿对准它的脑顶中央扎了一刀，但鲨鱼仍旧闭紧嘴咬住鱼。于是老头儿再从它的左眼上戳进去，它还是缠住死鱼不放。
“怎么啦？”老头儿又把刀子扎进它的脊骨和脑子中间。他觉得鲨鱼的软骨断了。他又把桨翻了一个身，撬开它的嘴。老头儿说：“去，去，滑到一英里深的水里去，去见你的朋友吧，也许那是你的妈妈呢！”
老头儿擦一擦他的刀片，把桨放下。然后他系上帆脚绳，张开了帆，让船顺着原来的航线驶去。
鱼的血已经淌尽了，还在受着波浪的冲击。老头儿望了望它，盘算着鲨鱼准是把它吃掉了四分之一，而且吃的净是好肉。他又盼望这是一场梦，但愿根本没有钓到鱼。
他知道鲨鱼每次冲上去猛扯一下，就给扯去了好多的死鱼肉。更糟糕的是：死鱼已经成为一切鲨鱼追踪的目标。看，又一条犁头鲨来了！
老头儿沉着应付，先让它去咬那条死鱼，然后才把绑在桨上的刀扎进它的脑子里去。鲨鱼被扎死了，但它一打滚，喀嚓一声，那刀子也折断了
鲨鱼慢慢地沉到水里。老头儿连看也不去看它，只管掌他的舵。他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年纪，不能拿棍子把鲨鱼给打死，但只要有桨，有短棍，有舵把，他就一定要想法去揍死它们。
天色渐渐晚了，除了海和天，什么也看不出来。直到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又有两条星鲨肩并肩地直朝小船追来。他扭紧了舵，把帆脚绳系好，从船艄下拿出那根短棍，准备对付星鲨的袭击。
当一条星鲨张开大嘴插进死鱼的肚皮时，老头儿高高地举起短棍，狠狠地朝它宽大的头顶劈去。鲨鱼从死鱼身上滑下去的时候，他又朝它的鼻尖上狠狠地揍了一棍。
另一条鲨鱼张开大嘴，咬住了死鱼。老头儿看见它嘴角上漏出一块块白花花的鱼肉。他狠狠地打了一棍，但只是打中了它的头。鲨鱼朝他望了望，把它咬住的那块肉撕去，逃开了。
一会，鲨鱼又一次冲上来，老头儿把棍子举到不能再高的地方，又结结实实地揍了它一下。这下打中了它的脑盖骨，鲨鱼慢吞吞地把一块鱼肉撕掉，然后从死鱼身上滑下去了。
天黑了，远看天边，没有红光，也看不见灯火。有的只是风。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死了。他把脊背靠在船艄上，才知道自己没有死。他想起曾经许过愿：要是捉到鱼，一定把所有的祷告都说一遍。但现在他太累了。
他把麻袋披在肩上。一面掌舵，一面留意天边红光的出现。他后悔走得太远，把鱼和自己都给毁了。
他已经没有一件武器了。要是再碰到鲨鱼，斗也不会赢了。他盼啊盼，终于在夜里大约十点钟光景，看到了他所希望的红光—城里的灯火映在天上的红光。这就是说，离陆地近了。
到了半夜，成群结队的鲨鱼来了。老头儿只看到它们的鳍在水里划出的纹路，看到它们扑到死鱼身上去时所放出的磷光。他用棍棒朝它们的头上打去，凡是他能感觉到的，听见的，他就不顾一切地劈去。
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那根棍，随着那棍就丢了。他于是用两只手抱住舵把去打，去砍，一次又一次的劈下去。
但是鲨鱼们已经窜到船头跟前去咬那条死鱼。一忽儿一个接着一个地扑上来，一忽儿一拥而上。当它们再一次折转身扑来的时候，它们把水面下发亮的鱼肉一块一块地撕去了
又一条鲨鱼朝死鱼头上扑来，老头儿用舵把对准鲨鱼的头打去，鲨鱼的两颚正卡在又粗又重的死鱼头上。老头儿迎面劈去，一次、两次，又一次，舵把折裂了。
他再用那裂开了的舵把往鲨鱼身上戳去，鲨鱼放开鱼头，翻滚着沉下去了。那是最后一条鲨鱼，它们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吃了。
老头儿简直喘不过气了。他往海里啐了一口唾沫说：“吃吧，星鲨，做你们的梦，去梦见你们弄死了一个人吧！他知道自己终于给打败了，而且一点补救的办法也没有。
他走回船艄，发现舵把的一头还可以安在舵的榫头上，还能凑合着掌舵。他又把麻袋围在肩膀上，然后按照原来的路线驶回去。
夜里，又有鲨鱼来咬死鱼的残骸，象一个人从饭桌子上捡面包屑似的。老头儿睬也不睬它们，只管自己掌舵。他知道自己走得太远了，现在一切都已过去，只求早点返回
当他驶进小港的时候，海滨酒店的灯火已经熄灭，港口静悄悄的。他把船向岩石下面的一小块沙滩划去。划到岸边，他从船里走出，把船系在岩石旁边。
他放下桅杆，卷起了帆，把它捆上，然后把桅杆扛在肩上，顺着堤坡往岸上走去。他实在疲乏极了。
他在半坡上歇了一会儿，回头望了一望，借着水面映出的街灯的反光，看见那条死鱼的大尾巴挺立在船艄后面。他看见鱼脊骨的赤条条的白线，黑压压一团的头，伸得很长的吻和身上一切光溜溜的部分。
他再往上爬去，一到堤顶上他就跌倒，不得不坐下喘一口气。歇了会，他再把桅杆提起，走他的路。走到他的茅棚以前，他不得不坐在地上歇了五次。
他走进茅棚以后，摸黑找到了一个水瓶，喝了一口水就躺倒在床上。
第二天，他睡得正沉的时候，孩子来到了他的茅棚门口，朝里张望，看见老头儿正在呼呼地打着鼾，又看见他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海滩边，好多打鱼的站在那只船周围，望着绑在船旁边的那个东西。有人用一根绳子量了死鱼的骨骼，向大家高喊：“从鼻子到尾巴，足足有十八英尺长呢！”
孩子走下坡来，人们问他老头儿怎么啦，他大声回答：“睡着呢，谁都别去惊醒他！”人们看见孩子在哭。
孩子到海滨酒店要了一罐滚烫的咖啡，叫酒店老板多放些牛奶和糖。酒店老板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你昨天捉到的那两条鱼也是很好的。”孩子听了又哭了起来：“让我的鱼都死掉吧！
孩子拿了一罐热咖啡到老头儿的茅棚去，坐在一旁等他醒来。时间久了，孩子不得不到大路那边去借一点木柴来，把咖啡再热一热。
老头醒来了，孩子不让他坐起来，一定要他先把咖啡喝掉。老头说：“它们真的打败了我。”孩子安慰他：“它没有打败你，那条鱼并没有打败你。”老头儿想想这话不错，说：“是的。真的没有。可是后来鲨鱼打败了我。
孩子告诉老头：水上警察和飞机都找过他。但是海洋太大，船又小，不容易看出来。老头儿很高兴，因为现在可以有人叙一叙，不再自言自语，也不再独自对海说话了。
孩子一定要和老头儿一道去打鱼，因为还有好多东西要跟他学习。老头儿说：“不，我没有运气，我再也不会走运了。”孩子却说：“去他妈的什么运气，我会把运气带来的。
他叮嘱老头儿好好休息，自己去给弄点吃的东西和搽手的药。他出了茅棚，走在破烂的珊瑚石路上的时候，禁不住又放声大哭起来。
孩子回来的时候，老头儿又睡着了。—孩子坐在一旁守护他。此刻老头儿梦见了什么呢？他正在梦见狮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