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皖北的双桥,是个有着一千多户人家的有名集镇。它东临北涡河,西靠临宿公路,是水陆交通枢纽。一九四八年,淮海战役刚打响,蒋军就派出特务头子朱仲云和一个团的兵力对双桥严加控制。
初冬的一个下午,从娄县来的一艘客班轮,拖着四只驳子,朝双桥镇的码头边靠来。码头上停泊着一艘国民党警备队的汽艇,一个军官从汽艇里钻出来大骂,不让客班轮停靠。
船老大无可奈何,只得倒作。足足闹腾了一顿饭的功夫,轮船才退到离汽艇百来公尺处带缆傍岸。两百多名旅客早等急了,跳板还未搁稳,便争先恐后地奔上岸,向出口处拥去。
“不许乱跑,国军要查私货。”出口处,国民党军保安团的一个排长瞪着金鱼眼扯着嗓门嚷道。人们一听,心直往下沉,这明明是敲诈勒索么。可是碰见这伙凶神恶煞,大家只得忍住气,站在萧瑟的寒风中等候检查过卡。
抢劫来的“私货”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长蛇样的队伍慢慢地移动着,轮到检查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小孩。“就一条破被絮,没啥油水好捞的。”孩子倔强而辛辣的说。一个士兵抢过小孩的铺盖扔在地上。
铺盖散了。“赔我!”孩子缠着那士兵不放。蒋军排长一见,便一脚踢在小孩的腿胯上。孩子一个翻滚爬起来,猫下腰一头朝他的小腹撞去。
金鱼眼猝不及防,被撞了个四脚朝天,爬起来拔出手枪象疯狗一般嚎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穿青呢大褂的年轻人从斜刺里冲过来,托起金鱼眼的胳膊,子弹飞上了半空,顺势又夺了枪。
金鱼眼刚想发作,但一见对方穿着不凡,气宇轩昂,尤其那对炯炯发光的眼神和那支被夺去的手枪似乎正对着自己,心中不由发怵,一时不敢发作。
金鱼眼正尴尬时,一辆吉普车疾驰而来,嘎地一声停在码头口。穿大褂的人迅速朝车厢里瞥了一眼,见一个戴眼镜的蒋军上校在里面。
车上跳下来一个上尉,金鱼眼赶紧迎上去报告:“我们保安团查缉私货,有个嫌疑分子闹事,殴打国军,弟兄们正要抓人,可有人把我的手枪也给下了。”说着指了指穿大褂的人。
那年轻人知道这上尉只是个下等角色,便泰然地把手枪递给他,然后慢腾腾地打开皮包,拿出一封信。那上尉接过一看,是芜湖鼎盛粮行掌柜写给驻临阳四十二军军需处长的信,脸色便平和下来。
“兄弟就是信中所说的襄理胡茼平。军部韦处长有点军粮要在小号寄存,特来函叫人去接洽的。”说着年轻人又拿出印着“陆军第四十二军军部”的大信封。上尉见一切都符合正式公文手续,就不再疑虑,向吉普车里的上校报告。
上校一听便蹙拢眉头,探出头来朝穿大褂的人看了一眼。这时,那艘汽艇上的军官走到吉普车前请上校上船。上校又盯了一下穿大褂的,骂道:“叫他们都给我滚!”霎时,码头上旅客散了个一干二净。
穿大褂的快步走出码头。绕过几条僻静的小巷后,他觉察到后面隐约有人跟踪,便侧身蹲下,装作系鞋带,眼梢朝后一瞥,发现是刚才码头上遇见的那个孩子。
孩子快步奔来,怯生生地向他表示感谢。穿大褂的人抚摸着小孩的头顶,和颜悦色地问小孩叫什么名字。“我叫武小牛,爹叫他们害死了,我是来投奔舅舅找饭吃的。小孩鼓起了勇气回答。
小牛忽然问道:“你真是大铺子里的先生吗?没有穿大褂的先生肯象你这样帮助穷人的。”穿大褂的人动了动两道浓眉,和气地叫小牛先回家去,因为自己还有要紧事,说完转身朝前面的巷口走去。
小牛怔怔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向远处走去····原来这人名叫谢康,是我中共皖北特委领导下的游击支队的侦察参谋。眼下,他正执行一项任务,带着特委的指示赶回支队驻地邹寨去。
邹寨,离临阳不远。可是刚才码头上这一闹腾,把谢康的时间给耽误了,没赶上坐双桥到临阳的长途班车。一想到任务,谢康便大步流星地来了个急行军,不到七个小时就把百多里地甩在身后,赶回了驻地。
夜已经挺深了,支队部的茅屋里还有灯光,谢康知道首长在等他,便急忙走进去。政委和参谋长高兴地紧紧握住谢康的手。
政委仔细读了特委指示,露出高兴的神情:“特委同意咱们的计划,可以开始行动了。”谢康机灵地意识到又有了新的任务,站起来请战。
政委向他讲述了解放战争的形势,以及上级指示要支队近期内拿下双桥镇,完成对徐淮地区敌人的战略包围,配合淮海战役。为了战斗顺利进行,支队决定让谢康先到那儿设立军事交通站。
谢康对敌斗争经验丰富,派他去敌人控制很严的双桥是很合适的。只是口音倒是个问题。政委沉思了片刻,突然问:“你还记得一位红军侦察员装扮成天聋地哑,虎穴夺机枪的故事吗?”
谢康听政委提到这个故事,眼睛突然一亮,爽朗地问:“政委,是要我学那个侦察员?”政委点点头,并让谢康跟参谋长学哑巴打手势,谢康这时很快领悟到,那位红军侦察员就是眼前的参谋长。
谢康站起来:“那我就拜参谋长为师。”说完一个敬礼。第二天,谢康便搬到参谋长的屋里,专心学起哑巴打手势来了。
十几天后,谢康就“满师”了。出发那天,政委拉着他的手说:“谢康同志,现在你这张嘴就好比是一道革命的防线,敌人就是用炸药也不能让他们炸开啊!”谢康坚毅地点头答应,告别政委出发了。
谢康到了双桥,凭着我们的老关系,就在“得意楼”饭店当起哑巴伙计来了。得意楼是镇上有名的饭店,三间两层还设有雅座,老板是镇上民团头子罗耀宗的本家哥哥。仗着这块牌子,得意楼的老板可得意啦!
因为雅座的顾客最难伺候,一般伙计都不愿去,老板见谢康不会说话,就把他派上了。一晃就是好几天,谢康从雅座顾客的闲谈中听到了不少重要的情报,都按约定时间,到土谷祠送给了支队联络员老赵。
一天中午,店堂里来了一个夹着公文皮包的人,看模样是从县里来的科员。直到顾客大半走空了,他还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谢康给他添酒时,他画了个五角星,谢康随手在五角星外划了个圈,然后退到一旁留心着。
那人走后,谢康去收拾碗筷,见骨头中有个小纸团,便捡出来贴身藏好。等收市后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今夜老爷庙候,五哥。”谢康见暗号和代号都对头,跟地下党的关系接上了,心中十分高兴。
当夜,谢康在老爷庙见到了中午到饭店来吃饭的地下党交通员老丁。老丁表示一定配合子弟兵,严密监视敌人的活动,给游击队当好眼睛。老丁还告诉谢康,最近镇上来了个新的地下党领导,叫吴天培。
谢康听完略为思索了一下,要老丁为自己的工作保密,仍保持单线联系。两人约好下次改在林家祠堂会面。临别时,老丁递给谢康一支手枪,以备万一。
接连几次,谢康安全顺利地取回了老丁送来的情报,迅速地转送给了支队联络员老赵。老赵向他转达了政委和参谋长的问候,也再三叮嘱他,要随时准备应付各种复杂局面。
这天傍晚,谢康又到林家祠堂等候老丁来会面。等了有一顿饭功夫,才见老丁的身影出现在小路的拐角处。谢康高兴地正要迎上去,这时老丁突然站住了,向他打了个危险的手势。
老丁打完手势立即转身奔去,谢康看情况紧急,赶紧卧倒,只听见前面松林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谢康知道老丁在掩护自己,便赶紧站起来,朝相反方向的小路跑去。
砰!一声枪响划破夜空,顿时枪声大作。老丁!······谢康心里陡然一沉,但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一个人赶回镇去。
刚到镇口,谢康遇见巡逻的民团,他猛一侧身,紧贴在一户人家关闭的门上。现在怎么办?谢康脑子里掠过一连串闪电般的念头,冲过去会暴露目标,翻墙进院子连累群众怎么办······忽然他身后一空,差点仰面摔倒。
谢康刚一扭头,黑暗中有人低声喊他:“大哥,快进来。”“啊!是武小牛!”谢康迅速闪入院子,反手闩上门,跟着小牛进了屋。
屋里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油灯下编柳条筐。小牛拉着谢康的手说:“舅舅,这就是那天在码头上救我命的大哥。”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难听刺耳的叫骂声,敌人开始挨门挨户地搜查了。
小牛领着谢康到后院,已经听得见隔壁人家乒乒乓兵的翻箱倒柜声了。谢康扫视了一下四周,这里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而隔壁的响声已经低弱,前门枪托砸门声跟着响了起来。
小牛扯扯谢康,指了指西边的山墙,谢康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就翻到隔壁人家的后院。就在这时,小牛家的门被砸开,几个民团端着枪一拥而入······就这样,小牛领着谢康与敌人捉开了迷藏。
躲过了敌人的搜查,小牛与谢康回到家里。小牛的舅舅给谢康介绍了小牛的身世,小牛天真地接着说:“大哥,你一到得意楼,我就跟着你,已经好久了。你收下我吧!谢康答应过几天来找小牛。
第二天晚上,谢康与支队联络员老赵接了头。老赵告诉谢康,根据可靠消息,镇上出了叛徒,老丁已经牺牲;敌人又有一个团驻进双桥,对他们的动向要及时了解。对于小牛,决定吸收进来当谢康的帮手。
这样,小牛也进了得意楼。这下罗老板可高兴了,仗着族弟罗耀宗的权势,象这样手脚勤快又不要工钱的伙计越雇越多,真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呵。过几天族弟要做五十大寿,更要特别讨好才是。
罗耀宗不但是镇上大地主,还是国民党省参议员,又兼民团团长,寿宴当然十分隆重。这天,得意楼留下管账与小牛看守店铺,老板带上全部伙计进了罗家大院。
老板知道贺客中有特务头子朱仲云,这个人生性十分多疑,对一般人是不放心的,所以特地把哑巴伙计派到花厅上菜。谢康暗暗高兴。
贺客差不多都到了,可是还不开席,这更证实了谢康的推测。忽然门口看热闹的人响起小声的议论:“朱仲云来了。”这引起了谢康的注意。
谢康目光落在朱仲云脸上,心里不由微怔了一下,这不是那天在码头上遇见的坐在吉普车里的上校吗?!虽然他今天穿了便服,但谢康早认出来了。
谢康想自己认出了朱仲云,那么朱仲云也可能认出自己,很可能因此被怀疑。可是不去花厅上菜,不仅失去收集情报的机会,也更可能引起敌人的怀疑而暴露自己。为了革命的需要,谢康毅然朝花厅走去。
花厅里一片乌烟瘴气,朱仲云坐在首席,另一个穿着上校军服的人傲慢地坐在另一桌的首位。谢康断定他就是新驻到双桥来的那个团长了。
在一大堆衣冠楚楚的贺客中,夹杂着一个穿得十分破旧的饭店伙计,很惹人注目。朱仲云朝谢康看了一眼,邻座的镇长马上凑上去向他解释这伙计是聋哑,朱仲云朝谢康又盯了一眼,露出迷惘的神情。
一道道菜象风卷残云一样,被这群饱食劳动人民鲜血的饿狼吞噬下去了。谢康端着最后一道菜走进花厅,正看到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向朱仲云祝酒:“朱处长明天指挥奇袭樊村,一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谢康听到不由心里一颤。樊村,这是游击根据地前沿的一个村子。几天前,为了准备解放双桥,支队机关进驻到了那里,这是秘密行动,敌人怎么知道的?必须马上通知支队。
谢康正思索间,忽然同朱仲云那对三角眼里投射过来的幽冷的凶光相碰了一下,朱仲云紧拧着眉头,仿佛在竭力从记忆中搜寻什么。谢康泰然地等把菜上完后,神色自若地退出花厅。
谢康离开花厅时并没有回头,却清楚地感觉到朱仲云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谢康心想,刚才花厅里听到的情况十分紧急,这将关系到支队的安危,也关系到解放双桥、支援淮海战役的大事。必须把这情报马上告诉老赵。
谢康刚要走出去,但立刻又站住了。门口戒备森严,自己脱身不了还容易暴露,怎么办?正在为难的时候,只见小牛拎着一只药罐,为老板送汤药来了。
这正是突来的转机,小牛是通过岗哨进来的,出去要比自己容易得多。谢康递了一个眼色,小牛会意地跟着谢康来到一条暗弄。谢康把情报交给小牛,迅速交代了任务。
小牛走后,谢康把药罐放在灶前老板能看得见的地方,帮着伙友洗起碗来。才洗了几只,外面走进一个士兵,看了他一眼,便掇过板凳坐在门口。
谢康知道朱仲云对自己起疑了,心里反倒一阵宽慰。支队的同志们眼看就能转危为安,现在该自己昂首挺胸来闯敌人的龙潭虎穴了。谢康的预料没错,不一会,几个士兵拥进来扭住谢康往外就拉。
谢康装出莫名其妙的神情,使劲挣扎。伙友们和罗家的仆人站在一旁,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朱仲云从谢康退出花厅之后,就一直在记忆中竭力搜索这个似乎有点眼熟的面貌。
快散席时,终于被他想起来了,这哑巴伙计跟不久前码头边见到的那个穿呢大褂夺保安团手枪的人挺象。于是他下令把谢康抓了起来。
谢康被拉出罗家大院,押到蒋军团部,关在朱仲云直接掌握的特务连一间牢房里。第二天天才亮,牢门开了,三个兵进来押着他走向一间厅堂。
朱仲云换了身军装坐在桌后,横首一个穿便衣的拿着毛笔准备录供,两旁还有七八个特务。屋里一片静寂,阴森森的活象地狱,只有一盆炭火在毕剥作响。
谢康站在中央,冷冷地打量着敌人,心底浮起一阵轻蔑的冷笑。静默了半晌,朱仲云开口了,谢康冷漠地看着别处不加理睬,一个小特务上来朝他脸上就是一拳。
谢康踉跄着退后了几步。那家伙又提起脚要踢,朱仲云止住了他,慢悠悠地拖长声音:“算了,还是早点开口便宜。码头边上,你不是挺会说话吗?”
谢康听到朱仲云提码头边的事,暗地吃了一惊,但立刻镇定下来。他感到朱仲云即使有那么一点记忆,可没有凭据,只要自己坚持不开口,也就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
朱仲云软劝硬吓了一通,见谢康脸上表情仍无半点变化,便冷笑一声。几个特务象饿狼般地扑上来,把谢康按在地上,从火盆中钳起一块通红的烙铁,朝谢康背脊上烙去。
谢康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身体猛一挣扎,差点把按着他手脚的几个特务全都甩开。一阵痛叫声冲到喉咙口时,却被那道由革命者钢铁意志筑成的闸门挡了回去。
这下朱仲云惶惑了,难道世上真有声带健全的人能经得起这样的“试验”?但他还不罢休,一挥手,第二块烙铁又搁上了谢康的背脊,空气中一股焦味,黄豆大的汗珠冒遍了谢康全身。
谢康咬紧牙关,经受着这严峻的考验。当第三块烙铁放上背脊时,谢康眼前一阵发黑,便失去了知觉。但在昏厥之前,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坚持住了。
当谢康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被反缚着双手,吊在院中一棵老槐树上。正是严冬腊月的时候,西北风仿佛尖刀在伤口上猛戳一样。渐渐地,谢康又昏厥过去了。
一整天,谢康被吊在凛冽的寒风里,时而昏厥,时而苏醒。苏醒时看到特务在院子里忙碌着。谢康知道这跟今天的偷袭有关,从他们那副焦急慌乱的模样来判断,谢康断定小牛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黄昏,谢康被沉重地摔到地上。他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围着七八个特务,朱仲云怒气冲冲地站在中间。朱仲云见谢康睁开眼睛,立即得意地笑起来,谢康厌恶地闭上眼睛。
朱仲云蓦地沉下脸来,大声吩咐一个特务:“过三分钟再不开口,就把他毙了。”说完露出一丝狞笑,紧盯着谢康。谢康毫无惧色,好象全然不知等待着他的是死亡一样。朱仲云感到迷惘了:这真是个哑巴?
三分钟过去了,谢康却神色坦然。他看到的并不是死亡,而是胜利,是黎明的曙光。当他发现自己置身于敌军团部时,便仔细打量起周围的一切军事设施,并牢牢记住。
就在这时,一个特务急匆匆跑进来报告说,偷袭遭到了伏击,刘团长受伤了。尽管声音很低,谢康却听到了。“放屁,我的情报会不准确?”朱仲云不待小特务说完,抬手就给了他两下耳光。
“马上把吴天培找来。”朱仲云怒气冲冲地进屋去了。谢康知道敌人挨了揍,一丝宽慰涌上心头。可刚才朱仲云说的吴天培,不是地下党的负责人吗?难道······想着想着他又昏厥了。
吴天培原是双桥镇牲口贩子的儿子,从小深受发家致富思想的影响,随着年令的增长,这念头也愈来愈强烈。
但就在他二十岁那年,日军侵入皖北,他家的牲口行遭到洗劫,这下他同日本侵略者结下了不解之仇。
怀着对日本侵略者“复仇”的念头,吴天培参加了地下交通站工作。他仗着能言巧辩,随机善变一套,另外也确实完成了几项比较困难的任务,便趁机混入党内。不久,就被派到双桥镇来负责地下工作。
回双桥镇不久,一次吴天培喝醉酒回家,正碰上朱仲云手下的特务在街上抓人。他被抓去后,一走进刑讯室就吓软了。不等动刑,就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后来,吴天培又以“找寻组织”为名,欺骗了同志,探到了一些游击队的情况,便如获至宝地报告给特务头子朱仲云。
于是,朱仲云搞了个偷袭樊村的计划,却偏破了产,落了个大败而归,这无怪他刚才暴跳如雷。是谁泄密的呢?他阴沉着脸。这时吴天培走进了办公室。
朱仲云靠在椅背上,装出一副镇静的样子,问吴天培:“你知道共产党中有个装哑巴的没有?”吴天培惶惑地摇摇头。朱仲云小眼珠骨碌碌转了一会,对吴天培低声吩咐起来。
再说谢康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被关在单身黑牢里,背上的烙伤疼痛钻心。他担心自己睡着后会不自觉的叫唤,所以每当困倦袭来时,他就翻过身来,让背脊接触地面,剧烈的疼痛可以驱走睡意。
谢康用惊人的毅力与饥饿、干渴、伤痛、困倦作艰苦的斗争,就这样度过了五个昼夜。第六天黄昏,两个特务把他押到另一间牢房。新牢房里已经关着一个人,听到有人进门,就大声叫骂起来。
一个特务伸手给了那个人一巴掌,另一个特务又飞起一脚朝他踢去,接着把谢康一推,关上门便走。
那个人抹着牙缝里渗出来的血,嘴里嘟囔地咒骂着国民党政府,走过来打量了谢康一遍。关心地问道:“伙计,你是为什么被抓来的?”
屋内黑洞洞的,无法看清对方的相貌,谢康用手势表示听不到他的话。那人失望了,接着又独自咒骂起国民党来,而且越骂越响。
谢康躺在铺上默默地揣度起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地下工作的同志吗?可又为什么沉不住气?谢康头脑里萦绕着疑问,直到慢慢合上眼打起盹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被推醒。黑暗中看不见,只感到有人伏在他肩上,低声而亲切地叫唤他。谢康立即听出这是同监的那个人的声音:“你装得真象,原来你就是装哑巴在这儿工作的同志,我早知道了。”
谢康听了这话,一连串问号又在脑际闪过。自己装哑巴的事,只有支队两位领导和老赵及牺牲了的老丁知道,他怎么晓得的······谢康轻轻地摇了摇头,把肩膀晃动了一下。
对方见谢康没有回答,便慢慢地爬回自己铺位,又是自言自语,又是不住叹气。整个下半夜,谢康就再没合眼,静听那人在铺上翻身的声音。第二天刚放亮,那个人就被两个士兵带走了。
午后,那个人方才回来,已经被折磨得不象样子了。他蜷缩着身子发出痛号声。这越发增添了谢康的猜疑,这个似乎坚强的硬汉,在受刑后为什么这样惨号呢?必须弄清这个人的面目。
谢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留心地观察着。渐渐地,他想起了老丁给自己介绍过的吴天培的相貌,耳边又响起了那天朱仲云找吴天培的声音。这条毒蛇!谢康识破了吴天培的叛徒嘴脸。
谢康想到被吴天培出卖而牺牲的老丁等同志,顿时热血沸腾,狠不得一下子猛扑上去掐死他。可是眼下自己没有这个权利,不能轻易暴露自己,必须继续对付敌人,争取出牢,把在这里看到的情况向领导报告。
识破了这条毒蛇之后,谢康更提高了警惕。吴天培见阴谋没有得逞,还不死心,使出了最后一招。半夜,他爬起来大叫要用死来反抗,还把头朝墙壁上撞去。谢康默默地看着吴天培丑恶的表演,胸中直想作呕。
吴天培又撞了几下,见谢康毫无反应,便又大叫起来。守牢的特务听到后,立即把他带走了。谢康看着这幕并不高明的丑剧收场了,真想捧腹大笑一场。
特务机关里,朱仲云听完吴天培的报告,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决定施出最后一招,把谢康放出去监视起来,这样,也许还能从他身上钓上串大鱼来。几天之后,谢康被店里的老管账领了回去。
谢康被搀回得意楼时,已是夜市打烊以后,伙友们都来探望照料他。谢康十分感动,用手势表示自己的谢意。夜深后,谢康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忽然小牛来了。
小牛塞给谢康一个小纸卷:“这是赵叔叔叫我给你的。他说目前你的行动受到敌人监视,不能跟他直接联系。有什么事,可以交给我带出去。”谢康沉吟了一下,把自己看到的敌情写了出来,交给小牛。
天刚亮,谢康打开小牛送来的纸条,上面是参谋长的笔迹,写着:“祝贺你经受住了考验。给你的任务是养好伤,准备迎接黎明前的战斗。”谢康心里十分激动。
在伙友们的关心下,谢康的伤口逐渐收了口。得意楼的罗老板因为朱仲云的命令,才不敢解雇谢康,可心里又气又疼。现在见谢康能起床了,立即就把一切杂活压到他的头上。
谢康发现店堂周围增添了一批便衣特务,自己与组织的联系,只能通过小牛来进行了。一天,小牛咿咿唔唔地哼着黄梅戏,谢康知道小牛带来了上级的指示。
小牛走近井台,突然脚下一绊,身体向前扑去。谢康抢上前去扶着他时,有一个纸团塞到了自己手里。谢康干完活,走进小柴屋把纸团展开,看完后,眼睛里露出了喜悦和激动的光芒。
原来,明天拂晓,皖北支队将向双桥镇发动进攻。为配合作战,今夜将派一批侦察员化装进镇,但这些人中,有一些是吴天培过去认识的。因此支队指示,必须在午夜之前干掉吴天培。
谢康等到天黑,他让小牛睡在自己的铺上,点亮油灯,迷惑在门口监视他的敌人。他自己拿了一把尖刀,从后院悄悄地翻墙出了门。
街上早已万籁俱静。吴天培却还没睡,独自在家喝酒,盘算自己的后路。忽然一阵敲门声,他一听是地下党的联络暗号,顿时想到朱仲云曾经许下的一千块银元,心里不由一阵高兴。
吴天培急忙打开门,一个身影进了门。吴天培打量一眼,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是你?!”吴天培做梦也没想到,站在对面的竟是监狱里的哑巴。
谢康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在桌边坐下,冷冷地问:“你这回出来,他们给你什么任务?”吴天培惊惶地张大了嘴,但又立刻装出副委屈的样子。
谢康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缓缓地站起来踏前一步,吴天培吓得倒退两步,赶快掏出手枪,被谢康飞起一脚踢掉了。谢康扑上去卡住他咽喉,庄严宣布:“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说罢,举起尖刀,插进了他的心窝。
月隐星稀,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突然,一颗红色信号弹腾上凌空,划破漆黑的夜幕。顿时枪炮声、叫喊声、手榴弹的爆裂声,连成一片响了起来。我皖北支队按预定时间,向双桥镇发动了总攻。
参谋长率领着队伍,一路上势如破竹,警察所、税务所、镇公所都顺利地拿了下来。但冲到大街岔道口的蒋、军团部大院前,却遇到了猛烈的火力阻挡。
处决了叛徒后,谢康带着小牛准备去迎接自己的队伍,刚走到大街上,被团部大院前的战斗情景吸引住了。只见敌人两挺机枪疯狂地交叉扫射着,挡住了游击队进攻的道路。
谢康知道,如不干掉这两挺机枪,就会给进攻的部队带来很大的伤亡。他焦灼地打量着怪物样的枪楼,一个念头象火星一样在他脑中爆裂,他命令小牛隐蔽,自己猫着腰向前跑去。
谢康从枪楼背后顺利地冲到了院墙下,可是墙头有两丈多高,怎么办?谢康扫视着围墙,忽然想起院内西北角那棵又高又大的老槐树,自己曾被朱仲云吊在上面挨打、受刑。
他飞快地奔过去,猛地一蹦,一把抓住老槐树伸出在围墙外的枝丫,双脚一收就爬上树干,翻到墙上,迅速地跳进院子里。
院子里黑洞洞的,谢康穿过院子向枪楼奔去,到门洞口时,正与里面跑出来的一个敌兵撞个满怀。敌兵还没张口,脑壳上便挨了沉重的一下,连哼也没有哼一声便倒下去了。
谢康咬开手榴弹引线,快步朝楼上跑去。敌人以为上来的是自己人,大声朝下喊道:“妈的,还不快点,子弹快接不上了。”但飞上楼的却是个黑乎乎的东西,一个家伙刚要惊叫,手榴弹爆炸了。
轰轰两声过后,谢康跳上楼板,迅速检查了一下,几个敌人都东倒西歪地死了。还有一挺机枪没被炸坏,谢康便端着它下楼,奔到门口架了起来。
龟缩在大院里屋的敌人发现枪楼丢了,嚎叫着冲出来,想夺回这最后一道屏障。但才冲进院子,就被谢康迎头泼来的一阵弹雨赶了回去。
轰隆!一声巨响,团部那黑漆大门被撞开,游击队战士冲了进来。
谢康抱着机枪走出大门,朦胧的晨曦中,迎面碰到政委和参谋长。政委紧紧抱住他:“谢康同志,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为拿下双桥镇立了大功!
政委高兴地告诉谢康和大家,解放了双桥,敌人在皖北的最后一个据点就被我们拔掉了。现在支队正式编入野战军,马上北上参加淮海战役的最后决战。
这时,小牛和几个战士押着一群俘虏从大院里出来,其中一个瘦子偷觑了谢康一眼,正与谢康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这张灰白的脸上立时露出惊愕的神情,随即又搭拉下脑袋。这人正是特务头子朱仲云。
谢康放声大笑起来。有些认识他的居民,也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个得意楼的“哑巴伙计”,但他们的脸上也立刻现出了会心的微笑。
政委和参谋长要谢康领头唱个歌。谢康一挥胳膊,就打起拍子,领唱起来。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顿时,队伍里响起了雄壮有力的歌声。这歌声如千军万马,滚滚春雷,在黎明的空中回荡。天,越来越亮,太阳在东方冒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