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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鲜北部蜿蜒起伏的妙香山下，有一个小山庄，自古以来没有名字，人们便叫它无名里。流经村边的一条河，就叫无名川。无名川大桥，是纵贯朝鲜北部山岳地带一条铁路的险要工程。
一九五一年冬天，我志愿军某部九连，担负着保卫和抢修无名川大桥的艰巨任务。九连连长郭铁在去师部的路上，又遇到敌机疯狂轰炸，他满腔怒火，下定决心：有我们九连在，无名川大桥就打不烂，炸不断！
由于铁路不能畅通，许多积压的物资都交给朝鲜老乡在公路上抢运。川流不息的运输队伍，浩浩荡荡，向前线急流涌进。
郭铁看见一位朝鲜老大爷的手推车陷进冰坑里了，便张开铁钳般的大手，抓住车前横木，用力一拉，就听轴眼儿“嘎”的一声，车轱辘跳出了冰坑。
推车的老人感激地望了望这位志愿军干部，突然大笑起来。原来，这位老人是郭铁的房东崔吉顺大爷。崔大爷是支前模范，一家老小都参加了运输队。
说话间，山后传来一阵嚎哭似的马达声，一队敌机钻了过来，又是投弹，又是打炮。霎时，公路上黑烟滚滚，弹片纷飞。人们迅速分散隐避。
敌机刚窜走，散开了的运输队伍，又在滚滚硝烟中，迅速集结起来，继续前进。郭铁怒视着窜远的敌机，愤愤地说：“美国强盗！你用钢铁铺地，我在你钢铁上铺轨，你有现代武器，我有革命思想！看最后谁战胜谁？”
敌人在地面上被打得落花流水，便在铁路线上空和我们摆下战场，妄图把运输补给线切断。郭铁一回到连队，就立即传达师部的紧急命令：明晨零点以前，无名川大桥必须修通！
敌空军各种不同类型的轰炸机混合编队，每间隔一小时左右轰炸一次。九连的指战员，三次集结，三次又被迫撤下桥来。
全桥最高最大的五号墩子，被炸成一个大深坑，黑古隆冬活象一眼大井。炸翻起的几立方细沙，淤在坑底，给施工造成了严重的困难。
连部把打基础的任务交给二排。二排长王实贵派六班担任清理基础的工作。班长吴兴良挑出八个顶棒的战士，分成两组，轮番下水，挖运泥沙。
十冬腊月，严寒刺骨。坑里的冰碴儿比刺刀还锋利，碰到身上，就会割裂皮肉。下水作业前，六班战士个个象班长那样作好一切准备。
指导员林扬拿来一瓶酒，正要让下水的战士暖暖身子。突然吉顺大爷来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青铜酒壶，笑着说：“我来敬大家一杯！这酒可是在我心口窝里暖热的。”
林扬激动地接过吉顺大爷的酒壶，倒出一杯，高高举起，说道：“同志们！这酒里有朝鲜人民的无限深情。这酒会使我们增添力量，压倒一切敌人！”
吴兴良连饮两杯，还没来得及品品酒的滋味，就精神抖擞地说了声：“下！”话没落音，他第一个跳下去。接着，噗噗噗又跳下三个战士。
火把一照，就见四个勇士在齐腰深的冰水里，挥动着铁锹干上了。
规定的时间未到，第二班就急着要下去；时间已经过了，坑下作业的战士们还不肯上来。英雄们个个斗志昂扬，使寒风炽热，冰雪融化，工地上一片热气腾腾。吴兴良连顶了两班，还不肯上来。郭铁催他几次，他只装听不见。郭铁跳下去硬把他拉上来，催他快去烤火。
火堆周围挤着刚出水的战士，他们又唱又跳，烤一阵胸又烤一阵背，烤得浑身冒热气；但是风雪一吹打，还是冰凉透骨。吉顺大爷最关心志愿军战士，忙抱来一捆干柴，把篝火添得更旺。
夜越深，寒气越重。六班的战士们，就这样一身汗，一身泥，一身冰地上来；又一口冷风，一口热酒地跳下去。人人争分夺秒，不出一个小时，坑底就清理好了。
清基础、下木笼、填基石、夯地面的工程，都相继完成了。紧接着，又抢搭枕木垛、铺轨，终于在午夜十一时三十分，提前半小时，修通了无名川大桥。
九连刚刚撤出现场，电话就自北向南传了过来：“今夜零点，一百五十列重车，追尾通过无名川！”这条大动脉修通了，前方急需的战争物资抢运过来了！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啊！
一听说火车要冲过来了，战士们跃出工事，欢呼起来。列车一列接一列，好不威风！隆隆的车轮声，象是几百门大炮，一齐开火了，从无名川直射开城。
突然，一队敌机窜来，到处狂轰滥炸。一颗汽油弹，把桥下的一堆枕木烧着了。顿时，浓烟滚滚，烈火冲天。
最后一列火车，呼啸一声，风驰电掣般从滚滚的烟火里闯了出来，飞过桥去。但是，紧接着桥梁又被炸毁，无名川大桥又不通了。
这一大堆枕木，足有几百根。战士们爱护材料，就象爱护眼珠一般。眼前的大火，是在战士们的心上烧啊！
眨眼工夫，烈火贪婪地扑向大桥，直奔木排架烧上去。敌机仍在桥上盘旋，不投弹也不扫射，死死搜寻地面上的目标。战士们早忍耐不住了，但郭铁死盯着敌机，不能下达命令······敌机一走，郭铁说了声：“抢！”战士们如万箭齐发，直奔火场。
狡猾的敌机，又绕着山沟窜了回来。当郭铁发出“卧倒”的口令时，子弹已经劈头盖脑地扫了下来。战士们愤愤地骂道：“你瞧！这飞贼多欺侮人！”“要是有高射炮，准揍它个龟孙子腚朝天！嘴啃地！
吴兴良实在忍受不住了。他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向前猛跑。另有几个战士，也跟着班长冲上去。
“不准动！”郭连长厉声喝住他们。吴兴良只好半蹲着，两手拄在冰凉的雪地上，做出百米赛跑起步的姿势，等待着命令。
郭铁不能责备这几个战士，但也不能下令前进。他爬行到吴兴良跟前，既亲切又严厉地低声说：“听命令！”吴兴良两眼冒火，全身抖动，说：“连长！火都上了桥啦！”
火，越烧越猛，木排架也被烈火包围了。吴兴良的牙咬得“格嘣、格嘣”响，脸上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滚。时间仅仅过去五分钟，吴兴良和战士们象是过了五年。
郭铁面对敌机这种嚣张劲儿，早就气炸了肺。他对指导员说：“老林，你掌握一下队伍，我去揍它几梭子！”林扬嘱咐他：“注意隐蔽！”
郭铁喊了声：“六班长，走！”就和吴兴良一起沿着坑道跑向射击工事里去。
郭铁、吴兴良每人抓过一挺机枪，郭铁吼一声：“打！”吴兴良手中的机枪应声“说话”了。嘎嘎嘎，一串串火流子，迎头射向敌机。
领头的一架敌机被击中起火，在天空爆炸了。另外几架敌机，正要逃命，他俩哪里肯放，子弹的流火急追敌机，可惜，飞得太高，没有打中。
郭铁跃出工事，挥手喊道：“同志们，跟我来！”霎时，无名川伏兵四起，冲向红光柱天的目标。
战士们猛虎跳涧似地扑向枕木堆。火舌无情地舔着他们的脸，燎着他们的眉毛、头发。着火的枕木，被他们一根根甩开。
火龙，顺着枕木垛呼呼地往桥上爬。二排长王实贵命令战士们：“同志们，脱下棉袄，打！”
风在呼啸火在叫，战士们的血在沸腾心在跳！这边扑灭了，那边又烧起来。火，在战士的军装上烧，在帽子上烧。他们个个变成了火人。
王实贵抬头一望，忽见火已经烧上了木排架中间的立柱，象条火龙往上爬。他想：这可了不得，木柱烧毁，木桥墩就要坍倒！必须迅速切断火路！
他当机立断，抓起锯子，噌噌几下爬上火柱，把身子伏在升腾的火焰里，唰唰地用力锯起来。
火，烧着了他的裤脚，烧上他的军衣，扑上他的脸。战友们在桥下急得直跺脚，扯着嗓子喊：“排长！快跳下来！快跳下来！”
王实贵什么也没听见。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豁出命来也要打断火路，保住大桥！他决不能让这火烧毁木垛，烧毁大桥，烧毁全线的运输计划。
忽然，一股浓烟呛进他的喉咙。他觉得心里一翻腾，两眼金花乱爆，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大桥好象翻了个身，腕子一软，从上面摔了下来。·.··..
连长、指导员和战士们一齐抱起这位满身火焰的老战士，赶紧把他的军衣撕扯下来。王实贵的身上烧了许多燎泡，神志昏迷。大家用棉大衣把他包好，立刻送到掩蔽所急救。
这时，吴兴良顺着火路，嗖嗖嗖，攀上了烈火飞腾的木排架。他忍受着火烧火燎的剧痛，继续拉动二排长留下的手锯。
不一会，吴兴良向下面喊了声：“躲开！”接着蹬出右脚，就听“喀叭”一声，那根火红的木柱，拖着火舌栽了下来。
吴兴良正要往下跳，忽见身后的一根立柱又起火了。他情急智生，急忙脱下棉袄，往火柱上一裹，两臂一抱，唰—从火柱上滑下来，立柱上的火被他擦灭了。
大桥保住了。多少战士燎光了眉毛，烧卷了头发，炽伤了皮肉，他们不叫一声苦，不皱一下眉，个个笑迎黎明，沉浸在胜利的欢乐中。
无名川大桥顺顺当当地通车，可把敌人气疯了。第二天，敌人接连派出十几批庞大的机队，继续狂轰滥炸。郭铁和林扬怒视着敌机，组织火力迎击。
在这紧要关头，师部来电话通知：朝鲜人民军防空部队决定派出一个高射炮中队，到无名川和九连并肩作战。这消息使郭铁非常兴奋。
傍晚，人民军高射炮中队进入阵地以后，立即发挥强大的威力，接连打下四、五架敌机，给敌人以沉重打击。
无名川大桥又被敌机炸毁三个垛子，同时还投下几十枚定时炸弹。这玩艺在无名川还是头一次发现，如何对付它？是个新问题。林扬和郭铁召集支委会商量对策。
郭铁反复思考着毛主席的教导：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提出去现场实际调查一番。他们赶到桥边，见几十个黑亮黑亮的炸弹，横躺竖卧，布满桥墩周围。
连长、指导员把望远镜递给班排长们轮流观察。六班长吴兴良还没看准模样，就把望远镜还给连长，说：“没啥看头，全是那个驴样子，不过是一堆废铁！”
郭铁认真地瞪了六班长一眼，心想：牛劲又上来啦！便提醒他说：“问题是怎样对付这堆废铁呀！总不能让这堆废铁把火车轮子给卡住吧！”
“它？呸！”吴兴良把脖子一拧说：“连长！俺先把五号墩跟前那个大的干掉，把它扔到江里喂鱼不就完咧！”说着，他捋起袖子，扎绑腿脚，就要冲上去。·.····
就在这眨眼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五号墩跟前那颗哑巴弹“说话”了。
郭铁发动大家动脑筋，想办法。二排长王实贵想出了个好办法：组成排弹组，准备好绳套，由一个同志跑上去套住炸弹，然后由另两个同志在远处拉走。它就是爆炸，也不易伤人。
从全连选出九名最棒的战士组成排弹组，吴兴良也参加了。排弹组扎束停当，绳索工具在手。郭铁一再嘱咐大家要胆大心细，注意隐蔽。
炸弹在九名勇士的身前身后开花。人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看不见他们的行动，只是眼巴巴地注视着他们战斗的方向，一心盼望他们完成任务，胜利归来。
没出十几分钟，吴兴良小组和另一个排弹组先后胜利地归来了。最后一个小组的三名战士在完成排弹的任务以后，却壮烈牺牲了！林扬号召大家：“永远记住为我们开辟前进道路的好战友，要为他们报仇！”
炸弹封锁一解除，一场紧张艰险的抢修斗争又开始了。
排弹组只能把靠近大桥的定时炸弹，拉到较远的地方去，然后用白灰作上记号，划为禁区。扛枕木的战士们，在禁区以外的路线上飞快地穿行。
吴兴良又和战士们一起研究定时炸弹的残骸，明白了它的构造，懂得了它的原理，并且学会了一套拆卸的技术。
疯狂的敌人继续狂轰滥炸，定时炸弹也连续不断地扔下来。敌机一走，九连的战士们，就分成几个小组，有的排弹，有的卸弹，迅速排除修桥的障碍。
刚学会卸弹的二十几个战士，一人包卸一颗，又砸又拧，叮叮当当，火星乱迸；那些拉绳排弹的战士，时而翻身卧倒，时而箭步挺进。这种特殊的战斗，真叫紧张啊！
指导员林扬正在指挥卸弹，忽然，他发现不远地方，有一颗钻进地层里的暗弹响了！
林扬刚发出“卧倒”的口令，那颗炸弹的飞片呼啸着直向他和吴兴良打来。
林扬叫声：“不好！”猛蹿一步，一把将吴兴良推倒在地，自己扑在他身上。嗖—几片弹皮带着一股热风擦肩而过，落在不远的地方。
紧接着，土、石、弹片从天而降。一块石头正冲着他们的头部砸下来。
吴兴良急了，马上来个鹞子翻身，挥起铁锤，“当啷”一声，把那石头打开。他俩站起来，抖落满身的泥土，又迅速投入战斗。
敌机刚走，九连又投入了修垛的战斗。西北风吼吼地叫，卷着漫天大雪。深夜，气温下降到零下四十度。九连这把烈火，直把冰封雪冻的无名川烧得热气腾腾。
曲曲弯弯的跳板，一节比一节更高了，更陡了，更滑了。他们背着沉重的枕木，艰难地一步一步向高峰前进，向胜利前进！
垛子搭好以后，紧接着铺轨，登时锤棍叮当，金光乱迸。没等天明，无名川大桥又修通了。
郭铁让队伍回去休息，他自己留下来，带领两个战士作最后检查。他接到通知，天明以后，要有十几列火车开过，一定要保证无名川大桥安全通车。
一路上，他们检验着每一段桥面，每一颗螺丝钉。他们还特意到桥两头的山洞里去检查了一番，因为这是常遭敌特破坏的地方。
当他们刚从漆黑的山洞里返回，快要接近桥头的时候，忽听桥下有人呼喊。这声音不寻常，象是在厮杀。
郭铁立刻带领两个战士跑上桥头，只见前面一人急跑，后面一人猛追。战士刘喜惊叫道：“后头的是吉顺大爷！”
月光中，但见吉顺老人那把板斧银光闪闪，上下翻飞，敌人步步后退，招架不住了。
那家伙正待抽身逃走，吉顺老人一斧将他砍翻在地。
可是，那家伙没有死，又爬起来跌跌撞撞拼命跑。郭铁站在桥头看得清楚，从刘喜手中抓过步枪，“叭”的一声，敌人应声而倒。
吉顺老人收住板斧，见桥头有人，就大踏步走上来。郭铁他们也急着下桥迎上去。
吉顺大爷气喘吁吁地说：“连长，这个败类竟然下毒手拔咱们的道钉，多可恨！”郭铁马上让两个战士留在桥下搜索，看看还有无隐藏的特务，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扳子，决定自己再去检查一下桥面。
郭铁从南向北一节钢轨一节钢轨细心地检查。查到大桥当中，突然发现一处钢轨的夹板上，两颗大螺丝钉不见了。
郭铁立刻喊来桥下的两个战士和吉顺老人，在桥上寻找。可是，黑灯瞎火的哪里去寻摸这小小的螺丝呀！郭铁又让他们三人到桥下去寻找。
“呜!”一声长鸣,火车从线路拐弯处开了过来。情况 紧急啊！眼睁睁火车越来越近，又是一声汽笛叫！…………
“怎么办？”郭铁瞧着手中那把扳子，忽然心里一亮，立刻跳上枕木垛横头，把扳子的尖尾往夹板眼里一插，正合适。
他站牢脚跟，两只大手象两把虎头钳，狠狠地咬住扳子杆，暗自说道：“好啊！我郭铁当它个活螺丝钉使唤！把火车扛过去！”
庞大的机车，牵引着满载坦克、大炮的几十节车皮，乌龙般地向郭铁驰过来了。谁知道这是一列多重的车！压得钢轨在枕木上直蹦，两根钢轨接缝上下交错着。
插进夹板眼里的扳子尖，在剧烈的震动下，一次次地要往外退。扳子只要被挤出来，就要发生严重的事故。
情况越是紧急，郭铁的臂力就越是大得出奇。只见他膀子一晃，两手用力一压，说声：“我叫你动弹！”硬把两个钢轨接头别平了，稳住了。
火车卷着疾风，呜呜吼叫，象山崩，象海啸。郭铁的耳朵震聋了，脑子震麻了。这一切，都不能动摇一个无产阶级战士的意志、一个共产党员的忠诚。郭铁咬紧牙关，坚持，坚持
这光景，急坏了前来接班的吴兴良和别的战士们。他们个个要冲上去，可是无路可通，而且，连长站的那个位置，也容不得人去接替啊！只好暗暗帮连长使劲，使劲······
又一架敌机突然来袭，火车加快了速度，和敌机赛跑。因敌机超低空飞行，高射炮几乎是横扫过来。子弹在郭铁周围嗖嗖飞落，他仍然坚定不移地死守着自己的战斗岗位。
吴兴良怒视着那架骄横的敌机，为了保卫大桥，保卫火车，掩护连长，立即举起冲锋枪，哗哗哗一梭子，敌机登时烈火焚身，栽了下来。
无名川黎明了。几十列火车胜利通过去了！英雄郭铁，硬挺着站立起来，活象一个钢铁般的巨人！
吉顺老人和战士们一起奔向大桥。老人紧紧抓住郭铁的手臂，热泪盈眶地说：“世界上竟有这等人，这等事！毛主席教育出来的人，都是不怕苦，不怕死的英雄啊！”
一轮红日金光四射，缓缓地升上妙香山顶。中朝两国的英雄们，肩并肩地欢呼胜利！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