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盛夏一天,年过半百的望平市检察院检察长徐力,站在办公室的窗口边,眺望游泳场上那些游兴正浓的人们。
突然,“吱”一声,检察员刘晋推开门走进来:“检察长!牟晓莉被侮案的主谋犯已经查出来了,他叫张华,现年三十岁,是第二冷冻厂工人..·.
刘晋递上材料又说:“这是公安局梁副局长亲自签署的紧急逮捕报告,此案是他主管并一手侦破的,在押三个罪犯都供认张华是主谋首犯。”
徐力打开案卷,看到被害人牟晓莉的照片,一股痛惜之情油然而生:“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舞蹈演员,竟遭轮奸,以致精神失常,实在令人发痴!
瞬息,痛惜之情变成愤恨的怒火,徐力猛地抓起毛笔,在紧急逮捕报告上写下十个大字:“立即逮捕。徐力八 月四日。
徐力亲手把逮捕令交给一个刑警。那刑警正要驾驶摩托车去执行任务,忽然一辆吉普车飞驰而来。
一个青年跳下吉普车,喊道:“爸爸!张华逃跑了!”原来这青年叫徐文涛,是第二冷冻厂保卫干事,徐力的独生儿子。
“怎么搞的!”检察长勃然大怒,随即果断地命令:“刑警同志,请火速告诉公安局梁副局长,控制车站、码头,严防罪犯逃出本市。”
徐力为追捕张华奔走了一天,毫无所得。傍晚,他坐小车回家,经过市区时,不慎将一个青年人撞倒。
徐力下车扶起那年轻人一看,发现他曾救过自己。那是一九六七年,他落入了所谓造反派的暴徒手中,被打得死去活来。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冒险帮他脱离了险境。
青年人没有被撞伤,他急急地要走,徐力却不放他:“走,到我家去吃饭,家里人都知道我有你这样一位恩人,可都没见过,今天我们一定得好好叙叙!”说罢硬拉他上车。
徐力带青年人刚回到家里,一位姑娘象阵风似的推门进来,徐力对青年人说:“这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叫唐敏,在郊区海南公社当卫生员。”
两个年轻人相对愣愣地直视着,使得徐力不禁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们认识?”唐敏醒悟似的一怔,忙说:“不,不认识。”
接着,唐敏说:“我骑车进城买药,走到门口车胎爆了,就请这位同志帮一下忙,把药品搬进来。”年轻人说:“行!”马上立起来,跟着唐敏朝外走。
唐敏和青年人走到门口,耳语了几句,随后便共骑一辆车子,急忙走了。原来车子并没有坏。
徐力等唐敏和青年人,不见回转。半小时后,儿子徐文涛却来了。徐文涛从提包里取出一张印好的通缉令递给徐力。徐力一看逃犯张华照片,心蓦地紧缩起来。
原来刚才和唐敏走去的那人正是张华。他急问儿子:“唐敏进城了,你见着没有?”“见着了,当时,我为印通缉令正拿着张华照片上公安局,她看了照片,就跟我分手了。”
徐力全明白了。显然唐敏救走了张华,可是唐敏为什么要救张华呢?张华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成为轮奸首犯?唐敏这么一个温良姑娘,怎么会和轮奸首犯勾搭在一起呢?
徐力为弄清问题,第二天来到海南公社。他询问唐敏,竭力使口气缓和。但唐敏却一反常态,冷冷地,好象跟他并不认识。
原来六八年张华救过唐敏的舅舅。唐敏从那时就认识了张华。她认定张华不是坏人,一口咬定不知张华去向,这使徐力十分愤怒。
徐力压住怒火,费了很大劲说服唐敏:“你把张华交出来,我们将很快弄清事实真相。如果他确实无罪,我们一定帮他及早解脱····
诚恳的话语终于打动了唐敏的心,她说了声:“真的?那好!我相信你是一个正直的检察官。你跟我来。
唐敏打开药库的门,发现张华已不在里面。正惊愕间,张华却在背后出现了。他本来要跑,但听到唐敏和徐力的对话,又回来了。
几天以后,徐力带领张华来请经过治疗、神智已比较清醒的被害人牟晓莉辨认。牟晓莉和张华互相打量着,突然,几乎在同一时刻,他们一道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徐力见牟晓莉果然认识张华,便叫刘晋把张华带走,然后问牟晓莉:“你是怎么认识这人的,请告诉我好吗?”
牟晓莉沉静地点点头说:“那是1967年的一个中秋节晚上,我路过第二冷冻厂时,遇到两个流氓,幸亏张华上来相救,从此就认识了。”
徐力听了思索片刻,决定触及她最痛心的事:“那么后来,一九七一年春天的那个晚上,在四个污辱你的坏家伙中间,有没有他?”
提起那最不幸的往事,牟晓莉脸色突变,但幸好没有旧病复发,她痛苦地喃喃说:“不会有他,不会有他···
张华作案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排除了。那么,在押的三个犯人,为什么都一口咬定首犯是张华呢?在吉普车上,徐力觉得案情复杂,有必要再审案卷。
打开案卷,徐力果然发现了问题:三个同案犯分监关押,为什么在检举张华这件事上,都选在八月一日?
徐力找来助手刘晋商量了一会,决定提审三个罪犯,再查案情。
一声威严的呼喊之后,刑警带着一个犯人进入预审室。刘晋铺开“讯问笔录”,问道:“董长明,这里有三个男人,你看一下,是不是认识?”
董长明眨巴着眼睛打量了坐在刘晋旁边的三个人,摇摇头说:“我不认识这三个人。真的,一个也不认识。”
接着,刘晋用同样的方式传讯了李志林和黄又新两个同案犯人。和董长明一样,他们全都说不认识这三个男子。
讯问结束,徐力走了进来。三个男人中一个穿军便服的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检察长,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吧?”徐力点点头:“现在我更加相信你了,张华同志!
张华不可能作案,那么牟晓莉案件的首犯是谁呢?徐力想了想说:“看来仍要从三个罪犯中去发现线索。”
两天后,徐力和助手刘晋来到看守所分别找三个犯人谈话,进行政策教育,要他们坦白轮奸首犯。不料,三个犯人仍异口同声说:“主犯是张华。
刘晋一听“霍”地站起,正要发作,徐力手一摆制止了他,不露声色地道:“张华是你们的主犯,可为什么前天张华坐在你们面前,你们都不认识他?”
黄又新忽然哭丧着脸说:“我该死,我欺骗政府!我现在老实交代:张华确实是主谋首犯,因为他威胁过我们因此,那天我见了他只好当作素不相识。”
徐力把黄又新带到隔壁小房间:“你真的认识张华?!那好,你认一认这里面谁是张华。”说着,把一叠照片放到黄犯面前。
黄又新非常迅速地拿起一张照片,说:“这就是张华!徐力和刘晋一看,果然是张华的照片。
董长明和李志林的表现也和黄又新一样。对于事情的这一突变,徐力和刘晋都感到惊讶!
徐力沉思片刻,说道:“你们确认张华是主谋,那好。董长明你回答,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认识张华并入伙的?
董长明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说:“一九七O年秋天的一个晚上,记得是国庆节前夜,在人民电影院门口······”
徐力听了冷冷一笑,从案卷里抽出一页材料,扬了扬说:“这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第二冷冻厂革命领导小组的一份材料,我念一段,你听着。
“张华利用工作方便,放走一名走资派······于一九六七年十一月十二日起隔离审查,直至一九七一年四月十日回厂·····
徐力放下材料说:“显而易见,一九七O年秋天,张华还没有恢复行动自由,他怎么可能和你们结成同伙呢?”
三个犯人顿时手足无措,木木发呆。徐力厉声说:“问题很清楚:你们三个人根本不认识张华!你们说认识张华,一定有人向你们进行了串供!
在党的政策感召下,董长明终于坦白了事实真相。原来,前天深夜,有一个神秘的人,向他们串供。他用死刑之类的严厉措词,来胁迫他们一口咬定张华是主谋。
徐力问串供人姓名、年龄、特征。董长明回答:“只记得他的绰号叫“杰克”,二十八九岁样子,高个······哦,对了,他面孔象外国人,有一头卷曲蓬松的头发。
紧接着,黄又新、李志林也作了同样的坦白。这使徐力大吃了一惊。这个串供人的形象不就跟儿子徐文涛一样吗!
当天徐力来到第二冷冻厂保卫科找到儿子,单刀直入地问道:“前天晚上,你在哪里?”“前天,嗯。”徐文涛想了想说:“我在厂部值班。真的!廖书记可以作证!”
廖书记叫廖琪,是公安局梁副局长的爱人。她告诉徐力:那天晚上徐文涛的确跟她一起值夜班,除了在十一点钟到食堂里吃夜宵,一直没有离开过。
有党委书记为儿子作证,徐力感到放心多了。但继而一想,又感蹊跷:这三个犯人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诬陷文涛呢?他想着,把这个问题向廖琪提了出来。
廖琪老练地笑笑说:“检察长,这并非平白无故,因为文涛在厂保卫科工作,曾对三犯要过态度,因此他们怀恨在心,合谋诬陷!
三个坏家伙时而诬陷张华,时而又诬陷文涛,步调又那么一致,似乎还有一根什么线牵引着他们。这天晚上,徐力心里乱透了,怎么也睡不着。
三个罪犯诬陷文涛,情理上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他们诬陷张华,就十分令人费解······喔,看样子要换一个角度,向群众作调查。
次日一早,徐力带着助手刘晋来到第二冷冻厂深入班组,了解情况,要大家谈谈张华的表现、人事关系等等。
工人们七嘴八舌地都说张华表现很好。最后有个师傅又说:“这孩子有冤家,要不怎么会被人追啊捕的,弄得那么苦?记得前不久,他还给市委写过一封信哩。
“哦,这情况很重要!”徐力默默想着,他的眼睛猛地一亮,似乎在黑暗中发现了一线光明。
象狩猎者发现了有价值的兽迹一样,徐力立即跟踪追击,驱车到市委查询。原来这封检举信已转公安局查处。徐力赶到公安局,一查,已转呈梁副局长。
徐力在梁副局长那里终于找到了这封检举信。信的主要内容是:一九六九年余伯凯破坏冷库事件是件大冤案,要求市委复查·
徐力看罢信问老战友道:“张华反映的问题你们复查了吗?”梁副局长冷冷地答道:“这事是我亲自调查处理的,市革委发过文件,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冤假错案!
“你的理由不能成立。”徐力毫不客气地反驳说,“你经办的案子不可能都准确无误,至于市革委发过文件,也不能说明问题—一即使是以中央名义定的案,也有冤假错案!”
徐力拿来报纸说:“我原来不理解,怎么还有人对中央有关平反冤假错案的指示顶着不办?这下我明白了:一些同志搞复查,一查到自己经办的案子,想法就多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徐力拿起电话耳机,脸上现出了激动的神色:“噢,张华!我正要找你。这样吧,我现在就回家,请你马上到我家来一趟!
掌灯时分,张华匆匆赶到检察长家里。徐力把他迎进书房坐下说:“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你是不是给市委写过一封信?”“写过。”张华微微一怔。
徐力笑笑说:“这封信我已经看过了,你说六九年冷库事件是一件冤案,余伯凯死得冤枉,是不是有充分根据?”“当然有充分根据!”张华接着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一九五九年冷冻厂供销组供销员余伯凯,发现组长廖琪有贪污行为,反映给了厂领导。
没想到,这事很快传到了神通广大的廖琪耳朵里。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立即先发制人,串通了一些人诬告余伯凯破坏军婚,结果把他打成了坏分子。
余伯凯被定为坏分子后,一直不服。其间,他写了无数申诉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廖琪成了一个群众组织头头,便利用手中的权力,把余伯凯的屡次申诉,说成是“疯狂的阶级报复”,把他关进了“牛棚”。这时,张华也进了“牛棚”,和余伯凯住在一起。
一九六九年底的一个夜晚,张华听见有人敲隔壁余伯凯的房门:“专案组要你马上跟我到厂部去一趟!”“我正在发高烧,请允许我明天再去···
“不行!现在一定得去!”之后,张华看到:瘦弱不堪的余伯凯走出屋外,被廖琪押走了。
张华感到十分惊异:为什么廖琪深夜一人赶来,逼着余伯凯到厂部去?他越想越觉得廖琪的行动有蹊跷,便立即翻身披衣,悄悄地跟上他们。
廖琪押着余伯凯走进冷库机房。张华一惊:怎么到机房里来了!他忙躲到一个暗角里观察结果。
突然,廖琪喝令余伯凯拧开七号阀门。这管道里是氨气,阀门一开,氨气喷出来就要危害人民生命财产。余伯凯愤怒地拒绝了。
廖琪冷笑一声,猛地从背后举起管子钳向余伯凯头部砸去。余伯凯头一晃,击中肩部,一个踉跄把廖琪撞了个趔趄,她手中的管子钳“哨啷”一声摔到机房门口。
廖琪一把揪住余伯凯的衣襟,狠命将他推出去。余伯凯后脑勺撞在铁阀上,惨叫一声,倒下去。
随后,廖琪打开七号阀门。霎时氨气从管道里喷涌而出。她一边猛烈地咳呛着,一边从口袋里掏手绢捂嘴。就在这时,她口袋里一本工作手册掉了出来。
廖琪跑出机房疯狂呼喊:“有人破坏机器啦!张华趁此机会悄悄地出来,拾了工作手册和管子钳作为日后物证,赶紧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人们赶到现场,发现余伯凯已死去。此后,廖琪被当成了与坏分子作斗争的英雄,不久入了党,升任厂革委会主任、党委书记,并和公安局梁副局长拉上关系结了婚·····
听了张华的忆述,徐力十分地震惊和愤怒。他当即要张华把物证都交出来,张华答道:“东西不在我这儿,我交给唐敏保管了。明天一早去拿。
徐力和张华谈完,站起来往外走时,屋外哐啷一声响,原来徐文涛站在外面窃听,慌忙躲避时,碰倒了木架子上的鱼缸。
徐文涛离开家里,不大会儿就把窃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廖琪。廖琪大惊。为掩盖自己罪行,当即恶狠狠地指示文涛去把证物夺回:“命运把我们捆在一起,我的事犯了,你也跑不了。”
深夜,交涛来到唐敏的住处说:“张华已经被捕了,我们厂保卫科派我来取他藏在这里的一包罪证。”
文涛的诱骗没有发生效力,他突然恶狠狠地关了电灯,掐住唐敏的脖子,唐敏呼吸困难,仍顽强地说:“不交!
唐敏不再挣扎了,文涛准备松手,就在这时,一人破窗而入,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花了文涛的眼睛。原来这是刘晋,他早就监视上了文涛。
在巡逻民兵的帮助下,刘晋逮捕了文涛,同时唐敏也被人们救活过来。
经过对徐文涛的审讯,弄清了他和廖琪的关系。原来他就是牟晓莉被侮案的首犯,十年浩劫中,他父母进了牛棚,随后他滑入歧途。…………
“四人帮”倒台后,徐力恢复了工作,徐文涛入了党被分配到第二冷冻厂保卫科当干事,廖琪抓到他的把柄,在董长明三犯被捕之后,便威胁利诱他进入自己的掌握之中
廖琪答应保护徐文涛,徐文涛则答应诬陷张华,既为自己开脱罪责,又为廖琪除去后患·
几天以后,徐力受监察委员会的委托,亲自起草了对廖琪和徐文涛的起诉书。写完,他不觉流下两行痛心和愤怒的热泪:我们伟大的党被廖琪、徐文涛这样一些人玷污了。
铁证如山,廖琪和徐文涛终于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审判完毕,徐力走出法庭,他难过,但觉得唯一可安慰的是没有玷污共产党员和人民检察长的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