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料理完宋慧莲后事,打点三百两金银,雇来许多银匠,在家中卷棚内打造为蔡太师祝寿的四阳捧寿的银人,每座高一尺有余,又打了两把金寿字壶。
寻了两副玉桃杯,两套杭州织造大红五彩锦缎蟒衣,两套炫色丝绸织金蟒衣。因无处买得,李瓶儿道:“我那边楼上还有几件没用过的,等我瞧瞧去。西门庆随李瓶儿到了楼上,挑出四件,两件大红纱,两件炫色,都是织金五彩蟒衣,比新织的花色还要华美。西门庆大喜,使来保同吴主管五月二十八日启程,送往东京。
小六月初一日,正值三伏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使人闷热难捱。西门庆散发披襟,在花园卷棚翡翠轩手摇蒲扇,看着小厮打水浇花。
只见金莲和李瓶儿手拉手笑嘻嘻走来。李瓶儿一身大红,金莲穿的浅绿,不戴冠儿,额上贴着三朵翠花儿,面色细嫩粉白,朱唇皓齿,愈显美艳动人。
金莲道:“你原来在这儿浇花,怎还不梳头去?”西门庆道:“你叫个丫头端水来,我要洗头。”金莲叫来安:“去屋里告诉丫 头,端水拿镜子来。”来安应诺去了。
金莲看见盛开的瑞香花,就要摘来戴,西门庆拉住道: “休去摘,我每人赏你一朵。”原来,西门庆早已摘下几朵,浸在一只彩绘花鸟瓷缸内。”
金莲笑道:“你原来掐下几朵放在这里,我看哪朵好看,拿出来戴。”说罢挑出一枝,插在头上,西门庆又挑出一枝递与李瓶儿。
此时,春梅拿着镜子,秋菊端着洗面水一起走来。放下镜子和水,西门庆又挑出三枝递给丫头,教送与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戴。金莲道:“把孟三那朵递我,我送她,若再与我一朵,我替你叫唱的。”西门庆道:“你回来与你。”金莲道:“先与我,我才去。”西门庆道:“小人精儿,这事儿也要抢个尖儿。
于是,西门庆又递金莲一朵,金莲才往后边去了,西门庆见只有李瓶儿一人,纱裙内罩着大红纱裤,日光下透出玉骨冰肌,不觉心动。
西门庆趁左右无人,把李瓶儿按在椅上亲热。不想金莲并没走远,把花递与春梅送去,悄悄回到翡翠轩外偷听。里面西门庆道:“我的心肝儿,我爱你这白屁股!李瓶儿道:“奴身上不方便,前番你把奴的肚子弄疼了。”
金莲正听着,玉楼忽地走来问: “五丫头,你在这里做什么?”金莲摇手示意,两人一起入内,西门庆见玉楼、金莲进来,慌忙起身穿衣。
金莲问:“我走这半天,你怎还没梳头洗脸?”西门庆答:“我等丫头拿肥皂来。”金莲道:“怪不得你脸洗的比别人屁股还白!”西门庆听了,也不介意,自去洗脸梳头。
梳洗毕,与玉楼一同坐下,问:“你在后边做甚么?带月琴来不曾?”玉楼道:“我在后边替大姐姐穿珠花哩,明日与吴舜臣媳妇下茶去戴,月琴过会儿春梅拿来。
话音刚落,春梅来到,说道:“花儿送与大娘、二娘收了。”西门庆让她安排酒菜。用不多时,凉亭上依红偎翠,盆中沉李浮瓜,盘盛珍馐美味,壶斟佳酿,满桌飘香。
玉楼道:“不使春梅请大姐姐去?”西门庆道:“她又不饮酒,不消请她了。”于是,西门庆上座,三个妇人依次排坐,金莲不坐椅子,却坐在青花瓷墩。
酒过三巡,西门庆叫春梅取来月琴和琵琶,教玉楼、金莲弹唱,金莲不肯,说道:“哥儿,你真是人精儿,俺们弹唱,你两个受用快乐,我不,叫李姐也拿件乐器。
西门庆笑道:“这小淫妇凡事都要较个真儿。”又让春梅取来一副红牙象板,叫李瓶儿拿着。玉楼、金莲才轻舒玉指,丫鬟绣春在旁打扇(搧扇子),合唱一曲《雁过纱》。
一曲终了,西门庆每人递一杯酒,金莲不住的只饮冰水,吃生果子,玉楼问: “你怎只吃生冷? ”金莲道: “咱肚子没闲事,不怕冷的。”羞的李瓶儿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
正饮酒间,忽闻雷声阵阵,阴云聚集,遮天蔽日。霎时,雨水淅沥,花草皆湿。少顷雨止,云雾消散,小玉来请玉楼,玉楼道:“大姐叫, 有几朵珠花还没穿好,我去了,免她怪。”李瓶儿道:“咱俩一块儿 去。”西门庆道:“我送你们。
众人起身,边走边唱:“风过南轩,红妆零乱,雷声渐隐,雨收云散,荷香十里,涟漪戏鸳,新月一钩,画船归晚。
众人走到角门口,玉楼把月琴递与春梅,和李瓶儿往后边去了,金莲叫道:“孟三儿,等我会儿,我也去。”刚要走,被西门庆一把拉住,金莲险些摔了一跤。
金莲道:“他俩都走了,你留我做甚么?”西门庆道:“咱在这太湖石下摆酒吃。”金莲道:“亭子上有酒不吃,却在这儿吃,春梅丫头不会为你取酒来,信不?
二人来到湖畔,见湖畔石榴花盛开,雨水过后,愈显娇嫩鲜艳,折下一枝,戴于耳鬓之上。
西门庆见了,搂住就亲,被金莲推开道:“你方才与李瓶儿 快乐,还来缠我做甚么?”西门庆道:“尽胡说,我和她有甚事?”金莲道:“哥儿,你瞒不过土地老爷!”西门庆不管许多,将金莲按在花台亲热。
金莲道:“我不是你那可意的,缠我做甚么?”西门庆也不搭话,只顾百般抚弄,金莲半推半就,与西门庆滚作一处。二人云雨一番,来到葡萄架下,这儿有四个凉墩儿。
金莲把月琴放下,倚在上面,只见春梅拿着酒,秋菊端着果盒来了。西门庆与金莲石桌对面坐下吃酒,金莲多饮几杯,不觉桃花上脸,秋波斜睨,对春梅道:“丫头,帮我把凉席枕头取来,我有些困倦,要在这里躺躺儿。
春梅走不多时,秋菊抱了凉席枕头来,金莲吩咐:“放下席子,拽上花园门,回房里去,叫你再来。”秋菊应声去了,西门庆脱下纱罩搭在栏杆上去牡丹台畔花架下净手。
西门庆回来,见凉席铺就,金莲脱的一丝不挂仰卧席上。西门庆手使白纱扇儿摇凉,怎不心动,不去交合,却把金莲脚带解下,拴其双足,将金莲倒吊在葡萄架上。
此时,春梅烫了酒来,一眼看见,把酒放下,直跑到假山顶卧云亭上,扶在石桌耍棋子儿。西门庆抬头看见,招手叫她。春梅听见,却不下来。
西门庆撇了金莲,大步踏着石凳跟到亭子上来。春梅早从右边小道下去,打藏春坞雪洞穿过,走到山腰花木深处。春梅欲要藏躲,不想被西门庆撞见,拦腰抱住。西门庆抱住春梅,回到葡萄架下,笑道:“你且吃盅酒。 .春梅端起一杯喝下,问:“怎这般玩闹?大清白日,来人看见,怪模怪样。
金莲道:“好个作怪的冤家,捉弄死奴了!”西门庆也不理会,叫春梅在身旁打扇(搧扇子),只顾吃酒,不知不觉,竟仰卧在醉翁椅上,睡着了。
春梅见西门庆睡了,走来摸摸,转身打雪洞内一溜烟儿往后边去了。听见有人叫角门,开门见是李瓶儿。
西门庆睡有一个时辰,睁眼醒来,见金莲还吊在架上,精神陡增,见春梅已去,又与金莲交欢。西门庆见日色已西,解下其缚,为金莲披上衣服,叫春梅、秋菊收拾席枕,扶金莲回房,二人一起就寝。
春梅回来,看着秋菊收拾碟碗,才待开花园门,来昭的儿子小铁棍儿从花架下钻出来,问她要果子吃。春梅将几个李子与他,那小猴子才欢喜离去。
次日,西门庆出门,金莲饭时起来,寻脚上红鞋,却少一只,问春梅,春梅道:“昨日我和爹扶娘进来,秋菊抱娘的铺盖来。又问秋菊,秋菊道:“我昨日未见娘穿鞋进来。”
秋菊三间屋里,床上床下,寻了一遍,都没寻到:金莲道:“难道我这屋里有鬼?连我脚上的鞋都要拿去,要你这奴才何用?秋菊道:“只怕娘失落花园里,没穿回来。
春梅押着秋菊花园去寻,还是寻不出来,两人回走,春梅骂道:“你是王妈卖了磨——推不得了。”秋菊道:“也许昨天进来的拾了娘的鞋去。”被春梅一口唾沫,喷在脸上。
春梅道:“你这奴才,又搅缠起我了,六娘叫门我不去开?你抱着铺盖漫不经心,还敢说嘴儿!”一面押秋菊回屋里,金莲叫她院里跪着。秋菊道:“等我寻不出来,随娘打就是了,不用你在旁戳舌!”金莲道:“也罢,你跟着奴才,看她哪里寻去!”园里仔细寻遍,还是没有。秋菊被春梅两耳刮子,拉回见金莲。
秋菊道:“还有那个雪洞里未寻哩。”春梅道:“娘一向不 去那里,我看寻不出来你再怎说!”于是,又押着秋菊去藏春坞雪洞里去寻。
雪洞正面是床,旁边香几,都没寻到,又在书箧(qie音切,小箱子)内寻,春梅道:“书箧内都是爹的拜帖纸,娘的鞋怎会在这里?你这是遮溜子捱工夫!
忽听秋菊说道:“这不是娘的鞋!”在一纸包内,果然是一只大红平底儿鞋,春梅道:“是娘的,怎到了书箧内,好蹊跷的事!
二人见金莲,金莲问:“我的鞋在哪里寻到了?”春梅道:“在藏春坞雪洞书箧内寻来。”金莲拿在手里,取过她的一只鞋来对比,都是大红四季花缎平底儿绣花鞋。
金莲蹬在脚上试试,觉得这只比自己的一只略紧些,猛然想起这鞋是来旺儿媳妇蕙莲的,便道:“这鞋是贼强人悄悄藏到洞里,被奴才翻将出来的。
秋菊道:“不是娘的鞋,是谁的鞋?我替娘寻出鞋来,还要罚我,若寻不出来,还不知怎样哩!”金莲道:“贼奴才,休说嘴!”春梅拉秋菊到了院里,捡快石头顶她头上。却说,陈敬济早晨从铺子里进来寻衣服,走到花园角门口,小铁棍儿在那里正玩着,见陈敬济手里拿着银网巾圈儿,说道:“姑父,你手里拿的甚么?与我玩会儿。
敬济道:“这是人家在我铺里当的网巾圈儿。”小铁棍儿道:“姑父,你与我玩,我换你件好物件儿。”说罢,从腰间掏出一只红绣花鞋来与敬济看。
敬济接在手里端详,曲似新月,红如莲花,知是金莲脚上之物,便道:“你与我这只鞋,我明日寻副好圈与你。”小铁棍儿道:“你休撒谎,我明日就找你要。”说着笑着去了。
这敬济把鞋放进袖中,寻思:我几次戏她,她话中有话,却无动作,不想天成美事,此鞋落我手里,我今对她挑逗一番,不怕她不上钩儿,于是,直奔金莲房来。
转过影壁,见到秋菊跪在院内,戏道:“小大姐,为甚么顶快石头?”金莲楼上听见,问:“谁来了?”春梅道:“姑父来了。”金莲道:“陈姐夫,楼上没人,你上来。
这小伙儿听见,大步撩衣上楼。金莲正在临镜梳妆,敬济走她旁边坐下,见金莲头发油亮,香粉扑鼻,打扮妥当,洗手穿衣,唤春梅拿茶来吃。
陈敬济只是笑,不做声,金莲问:“敬济笑甚么?”敬济道:“我笑你丢了甚么物件儿。”金莲道:“贼囚子,我丢甚么,关你屁事!你怎晓得?”敬济道:“我好心做了驴肝肺,若这样,我去了。”抽身就走,被金莲一把拉住,说道:“你休弄鬼儿,来旺儿媳妇死了,你才想起老娘!
敬济袖中取出红鞋,提在手里,笑道:“你看这是谁的?”金莲道:“混囚子,原来是你偷了我的鞋去!”敬济道:“你老人家 不害羞!我这两日未到你屋里来,怎会偷你鞋子?
金莲道:“你明知来旺媳妇七个八个,还调戏她,几时怕过?趁早将鞋与我,半个不字,叫你死定!”敬济道:“你老人家倒会放刁,要鞋就拿一物件来换,不然天雷也打不去!金莲道:“你要甚么物件儿?”敬济笑道:“要你袖里的那 方汗巾。”金莲道:“这汗巾你爹见过,我明日另寻一方汗巾与你。”敬济道:“别的一百方我也不要,就要这方。
金莲道: “好个短命的,我没力气和你缠。”取出细穗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丢给敬济。敬济接在手里,深深唱喏,金莲吩咐:“好好藏着,休叫大姐看见,她嘴会走风儿。”
敬济一面答应,一面如此这般,将小铁棍儿葡萄架下拾鞋,与他换网巾圈儿耍的经过学了:金莲听了,粉面通红,说道:“小奴才,把我这鞋弄的漆黑,看我叫他爹打他不!
两人正说着,来安进来,说道:“爹在前厅,请姐夫写礼帖哩。”金莲催他去了,下了楼叫春梅取板子来,要打秋菊,秋菊道:“寻到娘的鞋来,怎还打我?
金莲把敬济拿的鞋给她看,骂道:“你这奴才,把那只当我的,这只是谁的?”秋菊懵了,说道:“怪事儿,怎跑出三只鞋来?”金莲不由分说,叫春梅拉倒,打了十下。
秋菊抱股而哭,对春梅道:“都是你开门,进来人收了娘的鞋,叫娘打我!”春梅道:“你收拾铺盖丢了鞋,娘打你几下,还敢抱怨,若是我,叫个小厮狠狠打你,看你怎样!
且说西门庆叫敬济到前厅,封好礼物,差钺安送贺千户升任淮安提刑所掌刑正千户,归到金莲房中。金莲道:“小奴才拾了我 鞋,被我知道,要了回来,你不打他,还惯着他?
西门庆知道,怒气冲冲走到前边。那小猴子还不知道,正在石台阶上玩耍。被西门庆揪住顶角,一顿拳打脚踢,打的小猴子杀猪般嚎叫。
待西门庆住下手来,这小厮鼻口流血,躺地窒息。来昭两口子闻知,慌忙跑来扶救。半日苏醒,抱到房里慢慢询问,方知为拾鞋之事惹祸。
这一丈青走到后边厨下,指东骂西:“那王八羔子,不得好死的淫妇,我的孩子和你有甚冤仇?他才十一、二岁,晓得甚么?平白调唆打他一顿,差点打死,你就不怕雷劈?
晚夕西门庆见金莲脚穿绿绸睡鞋,说道:“哎呀,怎穿这鞋,不好看的。”金莲道:“我只一双红睡鞋,被那小奴才将一只弄油了,哪里还有第二双?
西门庆道:“宝贝儿,你明日再做一双,我忒喜欢红鞋。金莲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令春梅取那只鞋来他瞧。将鞋递与西门庆面前又道:“你认得这是谁的鞋不?西门庆道:“我哪里知道是谁的鞋?”金莲道:“就是你干 的好事,还瞒着我,来旺儿媳妇的一只臭蹄子,藏在藏春坞雪洞拜帖匣里,算甚么稀罕物件儿!
又指秋菊骂道:“被这奴才翻了出来,当做我的鞋给我,叫我打了几下。”吩咐春梅:“趁早与我撇出去!”秋菊将鞋丢在地上,对秋菊说道:“赏与你穿了罢!
秋菊拾在手里,说道:“娘,这鞋只能盛我一个脚趾罢了。”金莲道:“叫谁是娘?那是你家主子前世的娘!不然怎把她的鞋还珍藏?到明日好传代,不知廉耻的货!
秋菊拿鞋要往外走,又被金莲叫回,说道:“取刀来,我要 把淫妇切成几截,扔进茅厕!
西门庆道:“何必这般?她活着时也没曾无礼与你。”说罢,搂过金莲,云雨一处。诗云:“天晴鸟欢乐,落雨花更鲜。”欲知后事请看下集《冰鉴定终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