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城东有个村庄叫柳下荫,村子里住着一个祖传牛医—卞三。他只有一个女儿,名叫胭脂,父女俩相依为命。
这天清晨,卞三刚刚出诊离家,一个年少书生走上门来。这人叫鄂秋隼,为给姑母请医生来到柳下荫,因不知名医卞回春家住何处,欲敲门问讯。恰巧胭脂来门口挂招牌,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文弱书生,不由害羞地用招牌遮住脸,鄂秋隼也慌忙避开。等他再看时,只见木牌上写着“医卞寓”。
鄂秋隼急忙上前施礼问道:“这是卞先生的家吆?”胭脂点点头。鄂秋隼便将请卞先生去看病的意图讲了一遍。胭脂问道:“你家是黄牛生病,还是水牛生病?”鄂秋隼有些不高兴地说:“是我姑母生病啊!”
胭脂一听笑出声来,鄂秋隼窘得不知如何是好。胭脂将木牌一翻,只见上写《牛医卞寓》。原来面对书生一面的“牛”字脱落了。鄂秋隼更加尴尬,慌忙说:“只怪小生鲁莽,告辞了。”
胭脂急忙告诉他:“你要请的那位卞先生,住在前边那两棵老柳树下,过了小桥就到。”鄂秋隼连连道谢,朝胭脂手指的方向走去。
胭脂目不转睛地看着鄂秋隼的背影,鄂秋隼也不时地回头顾盼,一不小心,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胭脂心中一惊,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这一切,都被胭脂的好友王春兰看见了。
王春兰是从后门进来的,她走到胭脂背后,连叫两声,才把如痴如呆的胭脂惊动。王春兰笑着说:“鞋上的花我给你绣好了。”胭脂接过鞋来嘴里说着“真好看”,眼睛又去望鄂秋隼的身影。
王春兰一见此景,明白了胭脂的心意,便热心地提出为她们做媒,成全她们的婚事。胭脂听了,又高兴又害羞。 胭脂拉着王春兰回到屋里。王春兰对胭脂说:“你放心吧,我虽是个年青寡妇,不便出面说媒,但我表兄宿介与那鄂秋隼是同窗好友,我可托他前去说媒。”只说得胭脂两腮绯红,低头不语。
王春兰回家之后,很快把此事告诉了表兄宿介。宿介性情豪放,嗜爱诗酒,不求功名,人称狂书生。他听说胭脂年轻美貌又多情,满口应下提媒之事。
宿介到处找不见鄂秋隼,一直寻到河边渡口。他远远望见鄂的背影,便大声喊道:“秋隼贤弟,你叫我找得好苦哇!你要到哪儿去呀?”鄂秋隼说:“今日四月初一,是我姑母六十大寿,我去给姑母拜寿啊!
宿介忙说:“别去拜寿了,有更要紧的大喜事等着你呢!”接着宿介把鄂秋隼错投胭脂之门以后的情况说了一遍,并强调说:“胭脂为你都生病了!”鄂秋隼半信半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宿介笑着说:“古人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晚你何不去探望胭脂,私订终身?”鄂秋隼觉得父丧期未满,断然不肯。宿介说:“我表妹已经告诉胭脂,她今夜必然等你了。”
鄂秋隼越听越觉得荒唐,以为宿介在开他的玩笑,抽身便走。宿介一把没拉住,鄂秋隼登上小舟离开了岸边。宿介很扫兴,只好独自一人朝村头酒馆走去。
宿介自斟自饮,一直到二更时分才带着几分醉意朝家走去。当他路过胭脂家的后门时,见柴门虚掩,纱窗上有一个形单体瘦的少女身影。宿介知道这是胭脂在等鄂秋隼,不由得心中暗笑。宿介想:世上这风花雪月之事我见得不少,可从未见过这相思病是怎样得的。今天我何不去偷看偷看,明天再去找秋隼贤弟寻个开心。想到此,他侧身进门,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
胭脂心绪不安,急切地盼望鄂秋隼的到来,忽听院里有动静,便顺手推窗,不想正好碰上宿介偷看,宿介吓得赶紧躲藏。胭脂急问:“你······你是何人?”宿介急得半晌回答不上来。
胭脂误认为是鄂秋隼,刚要开门,宿介忙说:“不必开门,不必开门!”胭脂也羞得离开了门口。宿介想:胭脂真个多情,竟拿我当成鄂秋隼了,我何不就势讨个凭证,到那时,看你鄂秋隼信是不信。胭脂涨红着脸说:“鄂公子,你来此······做甚啊?”宿介装着鄂秋隼的口气,传情送爱地说了一番,只说得胭脂心花怒放。宿介又顺势说:“今日私定终身,求姑娘赠我一物以表心怀。”说完便偷偷往屋里看胭脂的动静。
胭脂又惊又喜,一时不知怎么办,顺手拿起一只刚刚做好的绣花鞋,宿介一见忙说:“绣鞋甚好。”胭脂羞答答地将鞋从窗户口送出来,宿介彬彬有礼地用纸扇接过,便告别胭脂走出院门。
这时,王春兰正在家里呆想:表兄去提亲,这么多天了也没音信。······忽听有人敲门,她走近房门问是谁,回答是宿介。王春兰忙将门打开,谁知进来的竟是贪花喜柳、吃喝嫖赌的浪荡公子毛大。
王春兰气愤地说:“你来干什么?”毛大嘻皮笑脸地说:“春兰姐姐,我想了你好多天了。我见你一个人在家呆着怪冷清的,特来陪陪你。”王春兰“呸”的一声啐了毛大一口,撵他赶快走开。
毛大又笑嘻嘻地说:“你何必假装正经呢?你对宿介有情,也该对我毛大有意呀!喏,我送给你一件宝贝。”说着拿出一只镶嵌白玉的凤头银钗在王春兰面前摇晃着。
王春兰看也不看,转身要走。毛大拦住她,被王春兰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毛大恼羞成怒,拔出刀来威胁王春兰,王春兰毫无惧色,挺身逼近。毛大见威胁不灵,又赔笑说:“姐姐打我是喜欢我,是不?”
王春兰见毛大又来靠近自己,便心生一计,她说:“休得罗嗦,什么好宝贝?拿来我看。”毛大递上银钗,王春兰顺手丢出门去。毛大急忙出门去捡,“砰”的一声,王春兰将门紧紧关上。
毛大刚要去找银钗,看见宿介走了过来,便急忙躲在一旁。宿介开始叫门,王春兰误认为还是毛大,死活不开,宿介一急,将挟在腋下的绣花鞋丢落在门外。
等王春兰听出真是表兄时,才开门容他进去。毛大见宿介进了门,又回来摸他的银钗,摸了半天,银钗没摸着,倒摸着一只绣花鞋。他生气地将鞋丢到一边,继续摸他的银钗。
毛大摸到银钗,便将耳朵贴到门上,只听宿介不住地笑。王春兰问:“你笑什么?莫非鄂秋隼到胭脂家去了?”宿介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仔细讲了一遍。王春兰听后,埋怨宿介做事太荒唐。
王春兰问:“你骗来的绣鞋呢?”宿介找遍全身,毫无踪影。门外偷听的毛大,忽然想起刚扔掉的那只鞋,忙去摸。他摸到鞋,心中暗想,我不要这小寡妇,我去找大姑娘了。
毛大来到胭脂家门口,靠他平时偷盗的本领,翻过高墙,进了胭脂家的前院。
毛大从未到过胭脂家,不知胭脂的闺房。他走到正房门口轻轻敲门,装腔拿调地说:“娇娘开门来,小生鄂秋隼二次前来探望于你,有绣鞋为证,快快开门来呀!”
睡梦中的卞三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有人请他去给牛医病,刚要开门,又听门外叫唤娇娘,便知不是好人。他开门喊道:“好贼子,竟敢到这儿来讨便宜!”说着朝毛大扑了过去。毛大一听不是姑娘,方知敲错了门,回身就跑。他“蹭”地一下子扒住了墙头,不料卞三抓住他的衣襟死死不放,毛大逃不脱,急忙抽出刀来,将卞三一刀杀死,翻墙而逃。
胭脂听到响动,手持蜡烛急奔前院而来,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老爹爹躺在血泊之中。她急扑过去,大哭起来。
天蒙蒙亮,地保请来了县太爷张宏。张宏平时好吃酒、爱睡觉。今天这么早把他叫来,特别不痛快。
衙役们摆好临时桌案,张宏坐在椅子上,两手托腮,叫仵作(法医)去验尸,他双目紧闭,继续打盹。
仵作回禀:“验尸已毕,五体俱全,乃是一刀伤命。”张宏微展双目,轻轻点了点头。
衙役回禀:“现有杀人凶器钢刀一把,卞三身旁还有女子绣鞋一只。”张宏一听说绣鞋,如获至宝,一 把 抓 过来,问地保说:“此鞋是谁人之物?”
地保答道:“小人不知,请大人问卞三之女胭脂。”胭脂跪到县太爷的面前。张宏问:“胭脂,这只绣鞋,可是你的?”胭脂一听绣鞋,不由地吃了一惊。她又羞又恨,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张宏见胭脂不肯说,便叫衙役动刑。胭脂无奈,只好实言相告,说鞋是她送给鄂秋隼的,并申明鄂秋隼是个忠厚、老实的秀才,不等胭脂说完,张宏便抽出竹签,令人去捉拿杀人凶手鄂秋隼。又把胭脂带上,打道回衙。
鄂秋隼正在家里读书,捕快突然闯进来,鄂生大吃一惊,急忙让坐。二捕快拿出绳索就要捆绑鄂秋隼,鄂生问:“因何绑我无罪之人?”捕快听也不听,绑了就走。
鄂秋隼被带上大堂,张宏问:“下边跪的可是杀人凶手鄂秋隼?”鄂秋隼猛然抬起头来说:“哎呀大老爷,什么杀人凶手?我从没杀过人!”知县“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大声喝道:“大胆!”
鄂秋隼不敢说话了。张宏又说:“你真是胆大包天!你夜入卞家,调戏胭脂,骗去绣鞋,杀死卞三,人证物证,事实俱在,你还不从实招来!”这一大堆罪状,把个鄂秀才吓得连声叫道:“大大大老爷,我冤枉啊!”
张宏不容鄂秋隼申辩,便下令将他重打四十大板。衙役们把鄂秋隼按倒在地,竹板子象雨点似地落在他的身上。鄂秋隼忍耐不住,只好委屈招认。
衙役们把鄂秋隼押下堂去。张宏自鸣得意地说:“这样人命大案,只开一堂,就叫我审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鄂秋隼屈打成招的消息传出后,宿介急忙找到王春兰商量,说要去官府为鄂秋隼辩明冤枉。王春兰说:“在糊涂县官面前说不清楚,不如同众位同窗好友,联名到知府衙门去告。”宿介觉着有理,急忙去办。
再说东昌知府积冤甚多,吏部下令撤去了原知府的职务,派年轻的官员吴南岱接任。吴南岱接任的当晚,便在后堂翻阅案卷,一直到樵楼上响起了五更。书僮进来禀报:“聊城知县求见。”吴南岱马上说:“有请。
吴南岱与张宏是同窗学友,二人相见,不胜亲热。张宏说:“年兄······啊大人,你的眼睛都熬红了,敢莫是一夜没睡吧?”吴南岱反问:“年兄,近日你理案辛苦吧?”
张宏说:“大人夸奖,胭脂这一案,下官只审一堂,便已水落石出,“辛苦”二字实不敢当。”吴南岱见他美滋滋的样子,讽刺说:“好大才。”张宏误认为是对自己的赞扬,更加得意忘形了。
吴南岱见张宏执迷不悟,便把秀才联名写的状纸递过去。张宏一见怒发冲冠,大骂这是一派胡言。吴南岱一边耐心说服他,一边令僮儿将鄂秋隼、胭脂带到后堂,意欲同张宏一块审理此案,用事实说服张宏。
鄂秋隼、胭脂被带到后堂,吴南岱问:“你二人可曾相识?”张宏说:“夜半私会,自然相识。”吴南岱叫胭脂将送鞋一事从实讲来。
胭脂矛盾万分,最后还是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如何夜半私会,如何赠送绣鞋如实讲了出来,并说鄂秋隼骗了她。鄂秋隼一听,气得当堂晕倒。
吴南岱问胭脂:“你将绣鞋隔窗递过,可曾当面看清?”胭脂说不曾看清。吴南岱又问:“你送鞋是何时?你爹爹被杀又是何时?”胭脂回答:“都在四月初一晚上。”鄂秋隼一听大声呼叫冤枉。
鄂秋隼申诉说:“四月初一那晚,我在姑母家饮酒,当夜住在姑母家中,我怎能分身前去私会?”吴南岱听罢,马上派人去鄂秋隼姑母家查访此事,并令人将鄂秋隼带下堂去。
吴南岱问胭脂:“你与鄂生相爱之事还有何人知道?”胭脂开始不愿说,经吴南岱再三开导,胭脂才说出了王春兰的名字。吴南岱叫人将胭脂也带下去。
吴南岱劝说张宏重审此案,张宏却固执己见,还讽刺吴南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吴南岱决意重审,张宏只得扫兴而去。
吴南岱正静坐深思,僮儿来禀:“四月初一那晚,鄂秋隼确实在姑母家中拜寿,酒宴直过三更,亲朋邻里皆可做证。”吴南岱一听,顿时心头亮了,他断定有冒名顶替之人。 骄阳当头,蝉鸣不已。吴南岱妆扮成货郎出城私访。他来到王春兰门口,见一个人正鬼鬼祟祟朝王春兰院里偷看。
吴南岱猛一摇货郎鼓,那人吃了一惊,猛一回头。只见这人满脸横肉,满目血丝。
这正是凶手毛大。他一看是个货郎,气冲冲地朝吴南岱喊道:“你干什么?!”吴南岱说:“卖胭脂。”毛大 说:“要卖去桃花巷,这院里住的是个寡妇,快走吧!”吴南岱反问:“既是寡妇门首,你为何往里偷看?莫非你与这寡妇有······
毛大说:“你这个人怎么瞎说呀?我是来捉奸的,那寡妇早就恨透我啦!”吴南岱反问道:“真的?”毛大也不回答,回身去敲王春兰的门。王春兰开门一看是毛大,便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声“滚”,将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毛大见货郎不再怀疑自己,便想借机放点风出去。他小声说:“她那相好的叫宿介,虽然是个念书的,可他多情好色,可不是东西呢!你要不信,就等着看。宿介一会儿准来。”毛大说完,便溜走了。
吴南岱想:王春兰与宿介私通,宿介定是个行为不端、贪色之人,他会不会得陇望蜀,去胭脂家冒名行凶?想到此,他避开门口,到大树荫处观察动静。
不一会儿,宿介果然来到。他敲了好大一会儿门,王春兰才开门迎出来,并解释说:“我当又是毛大来赖皮。”趁他俩说话之时,吴南岱凑了过来。
吴南岱问:“二位买胭脂吗?”二人都说不买。吴南岱大声说:“这胭脂是名牌真货,绝不是冒名顶替!”宿介一听很恼火,立逼着他快走。
吴南岱也不着急,装着整理货物,将绣鞋丢在地上,担起担子拐进小巷。
王春兰发现了地上的绣鞋,非常吃惊,说是胭脂的鞋。宿介说:“那只鞋分明已被我丢失,怎能在此处呢?”王春兰说鞋是她亲手做的,没有错。二人都紧张起来,急忙进了门。这些都被吴南岱看在眼里。
吴南岱认为自己已查到了证据,用力将货郎鼓摇了三下,凯旋回府。
不一会儿,宿介被押上知府大堂。吴南岱早已更衣坐衙,张宏也被叫来陪审。
吴南岱开始审问:“宿介,你可知罪?”宿介回答不知身犯何罪。吴南岱问:“你四月初一可曾到胭脂家去过?”宿介一听,知已隐瞒不过,于是将那天晚上的事讲了一遍。
吴南岱把惊堂木一拍说:“快将行凶杀人之事招来!”宿介一听急得头上冒汗,忙说:“学生一向奉公守法,绝无杀人之事。”吴南岱冷笑一声说:“好一个奉公守法的人,你抬头看看可认识我?”宿介抬头一看,货郎变成了知府。
吴南岱说:“你是黉门中的败类,平日贪情好色,眠花宿柳,与你表妹王春兰私通;乘鄂秋隼给他姑母拜寿之机,你又冒名去和胭脂私会,骗走绣鞋,惊动胭脂之父,你恐此事走漏风声,又杀人灭口。你说是不是?”
宿介申辩说:“冒名是我,骗鞋是我,可杀人确实非我所为,望大人详察,切不可走漏真凶,屈冤好人。”吴南岱厉声说:“屈冤好人?哼!刁徒不打,实难招认,左右,拉下去重打四十!”
宿介被拉下堂去。吴南岱整了整衣冠,看了张宏一眼,张宏知道把案判错,如坐针毡,不敢正视吴南岱。吴南岱也不去理他,走回审判席上,等待宿介的招供。
宿介被拖上大堂,吴南岱问他招不招,宿介强打精神说:“多谢大人四十大板。我宿介进了公堂,如同白布进染缸,总有千张口也难分辩,真是冤枉。”
吴南岱闻听此言,怒气上升,大声喝道:“与王春兰私通是你,冒名顶替是你,骗取绣鞋是你,行凶杀人当然是你!”宿介更加不服气了,骂吴南岱是昏官。吴南岱大怒,高喊:“你的所做所为,本府亲身察访,亲耳所闻,查得清,审得明,不怕你不招!来呀!大刑伺候。”话音刚落,各种刑具掷到宿介面前。
宿介心想,若不招认,也难免杖下丧生,到那时,秋隼贤弟的冤枉也就洗不清了,还不如成全他早些出狱,我纵然一死,也含笑九泉了。想到此,喊一声:“愿招。宿介被押进死牢。吴南岱将鄂秋隼叫上大堂说:“你无辜遭屈,本府为你审清冤枉,如今还你前程,回家去吧!”鄂秋隼谢过青天大老爷,又问凶手是谁,吴南岱说是宿介。鄂秋隼刚要分辩,吴南岱催他赶快回家。
吴南岱退了堂,对张宏说:“年兄,此案已明,有何高见?”张宏羞得面红耳赤,连声说知罪。
吴南岱冷笑一声,训斥说:“你察案不详,以假混真,靠一鳞半爪断案,凭浮光掠影定刑,真凶逍遥法外,无辜之人含冤受屈。你这样怎么当百姓的父母官?怎么享用朝廷七品官的俸禄?!”张宏只得恳求恕罪。 吴南岱说:“王法无私,休怪我无情,回县听参去吧。”张宏又是丧气又是不服气,无可奈何,只得回县听参。
自从释放了鄂秋隼,吴南岱听到不少赞扬声,十分得意。恰在这时,吴南岱的老师施愚山来东昌视学。吴南岱心想,老师看了胭脂一案的案卷,定会美言褒奖。他吩咐大摆宴席,为老师接风。
僮儿来报:“学台大人到。”吴南岱急忙带人前去迎接。 施愚山虽两鬓如霜,但精神十分饱满。吴南岱一见到老师,双膝下跪,大礼参拜。施愚山急忙扶起来,师生走进了内厅。
内厅之中悬挂着一块写着“慎思守志”的匾,施愚山一见忙说:“贤契,这不过是老夫当初随口之言,怎么竟挂起匾来?”吴南岱说:“恩师之言应铭刻心扉,学生每日对此反躬自省。”
酒过三巡,吴南岱问:“恩师提取的胭脂案卷想已过目?不知恩师有何高见?”施愚山顺手将案卷交给吴南岱。吴南岱急待看老师的夸奖,急急打开了卷宗。批语写道:“此案不明,尚有三疑:一、宿介初次冒名,轻舟已识桃园之路,二次再往,岂能误投卞三之门?二、宿介供称绣鞋当夜失落,焉知不落入第三人之手?三、宿介若有意嫁祸于鄂秋隼,因何又联名为鄂秋隼鸣冤?”
吴南岱看完急忙解释说:“宿介错投卞三之门乃作贼心虚;说绣鞋失落是要花招;联名具状为金蝉脱壳之计。”
施愚山说:“贤契,此案有关人命大事,还是仔细复查,若有破绽,便当重审。”吴南岱心中大为不悦,只推说此案已上报按院,批文将下,不能轻率从事。施愚山说:“疑点有三,怎说轻率从事?”
施愚山为了搞清案情的真伪虚实,坚持去卞家复勘。吴南岱无可奈何,只好搀扶着老师上轿前往。
太阳偏西,施愚山和吴南岱、张宏来到胭脂家。施愚山留神细看,吴南岱冷冷地站在一旁。张宏看到他那个样子,心中暗想:你也有今天!
施愚山看过前后两院,对吴南岱说:“贤契可曾看明白,这院子不大分前后,前院墙高,后院墙低,而且各有院门。”吴南岱不耐烦地说:“墙高低与案情有何关系?”施愚山说:“关系甚大。你想,若说宿介是凶手,他初次冒名,柴门自开,为何第二次不走柴门,却翻高墙?他第一次已知胭脂闺房在后院,第二次为何去敲卞三之门?”张宏忙说:“恐怕是一时失察了吧?!”
吴南岱被张宏激怒了,刚要发作,施愚山又在墙角下发现了一枚银钗。他对吴南岱说:“此银钗落在凶手跳墙之处,恐又是一疑。此案破绽如此之多,复查重审有何不可?”
吴南岱固执地说:“供证都已报刑部,若翻案,上司降罪哪个承担?”施愚山说:“重审疑案,解民倒悬,上司如若降罪,老夫一人承担!”张宏趁机报复说:“年兄不要太任性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不能当儿戏呀!”
吴南岱睹气说:“奇案、大案学生也审过不少,决不象那些草菅人命的昏庸之辈!胭脂之案,若是学生审错了,我宁愿摘下头上乌纱,削职为民!”
施愚山见吴南岱如此狂妄,气愤地说:“你堂上高挂着慎思匾,还说终身守志做清官,我看你全是口是心非。从今往后,你也别叫我老师,我也不认你这个学生!”说完就吩咐从人打轿。吴南岱急忙将恩师拦住。
吴南岱请求恩师容他回府思忖。施愚山见他有点回心转意,便说:“我苦口婆心,话已说尽,愿不愿做个清官,由你自己。银钗拿去!”说完上了轿子。
时已二更,吴南岱仍然在内厅踱步。他翻来复去思考老师的话:“宿介二次重来,因何不走熟路,不进柴门,反而去跳前院高墙?因何不到胭脂闺房,却投卞三之门?” 吴南岱的面前,忽又闪出了张宏的笑脸:“年兄,恐怕一时失察了吧?”忽又闪出宿介的身影:“冒名是我,骗鞋是我,可杀人确实非我所为…………。”
老师的严词训教,张宏的冷嘲热讽,宿介的强硬顶撞,使吴南岱脑子里乱作一团,他猛然拍案,灯被震倒。这时隐约传来三更鼓声。
书憧进来,把灯点亮,呈上刑部的一个批文。吴南岱急忙打开看,上写:胭脂一案,悉从府判,胭脂发放回家;王春兰监禁三年,凶手宿介即日绑赴法场处决。知府吴南岱明智英断,实堪嘉奖,奏闻圣听,听候升迁!
吴南岱看完批文,好似仙丹入肚,心头的愁思疑云一扫而光。他想:这刑部的批文已把是非曲直搞清楚,现在还犹豫什么。回身叫僮儿去押杀人凶犯宿介。
宿介蓬头污面,戴着手铐脚镣,半躺半卧地倒在死牢里。他一见刽子手来提他,料到死已临头,但他并不害怕,站起身来走出死牢。
僮儿回禀:犯人已带到大堂,请大人发落。吴南岱问:“这狂生可曾说些什么?”僮儿答道:“宿介临死不惧,对差役竟说:凶什么!大不了将我一刀两断、人头落地。屈打成招的何止我一人?!
吴南岱听后,勃然大怒,刚要去大堂批斩,“慎思守志”的堂匾撞进了他的眼帘,使他收住了脚步。
他想,此案我尚未深思熟虑,若是判斩,人头落地,复水难收,一旦大错铸成,那公正、廉明、慎思守志,岂不统统是空话?若推翻原判重审,世人必然笑骂于我,这刑部的批文更不可儿戏······正在这时,鼓打四更。
僮儿回禀:“老爷,两班衙役,皆在侍候,请老爷升堂。”吴南岱猛一惊,他想,人头落地,复水难收。不能斩,要重审重判。他下定了决心,吩咐僮儿去传宿介、王春兰后堂回话。
宿介、王春兰被带到后堂,吴南岱问:“宿介,我且问你,杀人之时,你从何而进?从何而出?”宿介反问道:“为何公堂之上你不问清楚,今日半夜又心血来潮?”吴南岱催着他快回答。
宿介说:“自然是后门进,后门出。”吴南岱说他胡言乱语。宿介问道:“你要我从何而进,从何而出?”吴南岱说:“分明你从前院跳墙而进,跳墙而出!”宿介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吴南岱见他如此狂笑,不由大怒。宿介说:“大人休要发怒,你想,胭脂家我曾去过,熟门熟路,我若进去行凶,难道不走后院柴门矮墙,反而去跳那前院高墙不成?”吴南岱暗暗吃惊,叫人把宿介押下去。
吴南岱想:这狂生的话与老师的话为什么如此一样?王春兰申辩说:“大人,那只绣鞋当夜失落门外,我与宿介寻鞋至天明,二人不曾离开,杀人之事,实非宿介所为。吴南岱又间王春兰有几个奸夫,王春兰说:“我与宿介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我丈夫死后,孤男寡女相依为命,虽无媒证,已结同心。我并非路柳墙花,除去宿介并无他人。”吴南岱又问:“可有人调戏于你?”
王春兰就将四月初一那天晚上毛大拿银钗调戏她之事讲了一遍。吴南岱忙问是什么样的银钗,王春兰说是镶嵌白玉的凤头银钗。吴南岱又问:“那天晚上,宿介何时回转?”王春兰回禀说:“毛大出门不久,宿介便来敲门。
僮儿押走了王春兰,吴南岱想,看来是毛大因摸银钗而得绣鞋,错投门户,害死卞三。想到此,即令衙役前去捉拿毛大,搜查毛家。
这天,鼓敲三通,吴南岱升堂。衙役将毛大押上大堂。开始毛大拒不招认杀害卞三之事,吴南岱将绣鞋、银钗、凶刀掷到毛大面前,毛大仍抵赖说:“这些东西不是小人的。”
吴南岱又把从毛家搜出的血衣摔到毛大面前,并传来王春兰和毛大对质那枚凤头银钗。人证物证俱在,毛大不得不低头认罪。画押之后,打入死牢。吴南岱令人速将宿介、胭脂、王春兰释放回家。 吴南岱把案件处理完毕,急不可待地要去拜见老师,负荆请罪。正在这时,僮儿来报:“学台大人到。”吴南岱抬头看时,老师施愚山和张宏已出现在大堂门口。
吴南岱脱下乌纱帽,跪到施愚山面前,惭愧地说:“我辜负了恩师的教诲,望求恩师训教。”
施愚山扶起吴南岱说:“知错能改即圣贤。要记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骄者多败事,虚怀兼听受益深。今后要把此案作为前车之鉴,引以为训。”吴南岱激动得掉下泪来,连声称是。张宏一见却得意地笑出声来。施愚山严肃地对张宏说:“你草菅人命,不知悔改,老夫要参你一本!”张宏一听,害怕地也脱下乌纱,跪倒认罪。
施愚山对吴南岱说:“难得你反复辛苦,昭雪了奇冤。这样才可做百姓的父母官,才不愧为万民的青天。”说着替吴南岱戴上了乌纱帽。
这时,老百姓都涌聚在府衙门口,要见青天吴大人。施愚山带着吴南岱走出知府大门,张宏尾随在后。宿介、鄂秋隼、胭脂、王春兰和众百姓齐呼吴青天,施愚山见此情景,发自内心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