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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作为老北京最著名的烟花柳巷，其背后那些鲜为人知的风月隐情和历史演变亦如当年『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一样耐人寻味。
这里是清朝、民国年间「天下第一」的风月场。最初均为一相公堂子」，男妓色情业十分普遍。时人记载：「当时皆相公下处、豪客辄于此取乐」。
许多京剧男旦开戏之前，扮好戏装站立台口让嫖客品头论足。待戏演完，便换装与嫖客去八大胡同的下处『销魂』
一九零零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侵略军要满足兽性需求；庚子赔款，清廷要税收；再加上前门火车站的建成，使得北京娼业骤然膨胀。于是，相公堂子逐渐被女妓所代替。
经过数十载的风云变幻，往昔的旖旎风光、爱恨情仇早已随风而逝，但一个娇俏的身影却始终映刻在后人的脑海中，她就是人称『乱世侠女』的小凤仙。
小凤仙，原名朱筱凤，浙江钱塘人。一九零零年八月小凤仙出生在素有『人间天堂』美誉的杭州。她的父亲是一个没落的满族八旗武官，后被解职，她母亲是偏房。父母双亡后，朱筱凤被一位姓张的奶妈收留抚养并改名为张凤云。自此、小凤仙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童年生活。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间，杭州革命党人响应武昌起义，在杭州起事，炮轰巡抚衙门。当时张奶妈带着小凤仙正在浙江巡抚增韫家帮佣
事发后，她们仓促逃往上海。因衣食无着，张奶妈就将她暂时押给一位姓胡的艺人学戏，到南京卖唱，练就了一副金嗓子，取艺名为『小凤仙』。后因战乱，胡老板索性将小凤仙卖给一对夫妇当婢女。这对夫妇中，男的便是风流文人叫曾孟朴，此人以寻花问柳为乐；女的叫彩鸾，曾是一妓女，后嫁给曾孟朴为妻。
小凤仙在曾孟朴家里吃的是残羹剩饭，干的却是又重又累的活。这也罢了，男主人还对她不怀好意，贪婪的目光时常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天真淳朴的小凤仙对此却浑然不觉。
直到一日，曾孟朴趁采鸾不在便行非礼之举。小凤仙一个小女孩，哪敢反抗，只得在惊慌和恐惧中任曾孟朴凌辱她，偏偏这时彩鸾赶回家来，撞见了曾孟朴的丑行。当即大吵大闹，扯过小凤仙便是一通毒打
曾孟朴恼羞成怒，从此索性公开蹂躏起小凤仙来小凤仙的身心遭此摧残，从此形成忧郁寡欢的性情。采鸾则趁曾孟朴不备，偷偷将小凤仙卖给一个老鸨。老鸨将其带到北京八大胡同『陕西巷云吉班』卖唱接客。从此，小凤仙沦落风尘。
云吉班所在的陕西巷是八大胡同之首。尤其晚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三教九流汇集于此。男人们在这里肆无忌惮地与妓女们调笑嬉闹
这时的小凤仙已成长为一亭亭玉立的美人。有人形容她『肤色极白，瓜子脸上长着一双丹凤眼，一张弯弯嘴角的小翘嘴，要比赛金花更风情一些』。加之她粗通翰墨，精通弹唱，很快便以『色艺俱佳』而艳名远播
但是，她虽身坠花柳之地，却不懂献媚邀宠，性情孤傲。在遇到蔡锷之前，已经因为对富商巨贾不屑求媚取宠而小有名声。又因生得一双慧眼，能辨别狎客才华，被称为『侠妓』。
可惜，小凤仙在烟花之地遇到的不是脑满肠肥便是胸无点墨的庸碌之辈。当曲终人散之时，她时常暗自垂泪，慨叹自己不幸的命运，企盼着能够早日遇到一位知音，畅叙衷肠，跳出火坑。
一九一三年，袁世凯做起了当皇帝的美梦，为防蔡锷有异，便假意将他和母亲、妻儿都骗到了北京，明示笼络，实为监视。蔡锷此时已是名闻天下的大将军，官至云南都督。他的革命热情相当高涨，根本不愿当袁世凯的走狗，但碍于他的势力也无可奈何，每日愁眉不展·
为避袁世凯的耳目，蔡锷故作韬晦之计，常到八大胡同妓院走动。这天，他扮成平常商人来到陕西巷云，踏进院里，只见绿荫匝地、闲花满阶。远远的，蔡锷看到一白衣女子立于花园之中，只见此女『面作瓜子形，色纯白，体态轻盈，远望若仙子』。恍惚之中，竟有了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的感觉。
就这样，在云吉班的庭院里，两人相识了。此时的蔡锷虽然正处于人生中的低潮，但他儒雅俊朗、风度翩翩，很合小凤仙的眼缘
小凤仙问他以何为生，他谎称商人。小凤仙嫣然一笑道：『我自坠风尘，生张熟魏阅人多矣，从来没有见到过风采就象你这样令人钦仰的，休得相欺
蔡锷讶然道：『京城繁盛之地，游客众多：王公大臣，不知多少；公子王孙，不知多少；名士才子，不知多少。我贵不及人、美不及人、才不及人，你怎么就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呢？』
小凤仙笑道：『你气度不凡，外欢内郁，绝不是商。』蔡锷突然对她欣赏起来，细看她模样，并无卖弄风情的妖娆气息，只是满脸诚恳和自信。初次相识，蔡锷尚有戒心，并没有正面回答她。
等到二人在屋内小酌之时，蔡锷仔细观起小凤仙 屋中的陈设布置，只见屋内湘帘幽静、妆古雅 轴盈案。蔡锷心想：这个女子人虽不算顶美，却 种高雅的气质，兼具越女的婉约、湘女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蔡锷信手翻看小凤仙案上的条屏说：『这里有这么多的对联，你最喜欢哪一副？』小凤仙道：『都是泛泛之辞，不知你肯不肯赏我一联？』
自古佳人多颍峄 从末女出风尘
蔡锷难以推辞，便挥染云烟，顷刻间写成一联：自古佳人多颖悟；从来侠女出风尘。并在上款著上『凤仙女史灿正』
就在他准备收笔的时候，小凤仙急忙阻止，说道：『上款既已署名，不妨在下款也署上您的尊号吧』。蔡锷推辞不得，于是署名『松坡』。蔡锷正是字松。小凤仙立刻问道：『你莫非就是大家议论纷纷的蔡都督？怎么改换衣服到这里来呢？』
蔡锷避而不答，只是起身抱起小凤仙，举杯对饮小凤仙知其还有防备，于是不再询问，只是把酒言欢，风流快活。
过了两天蔡锷再次登门，亲点小凤仙，并盛赞她『风味独一无二』。二人是敛眉俱握手，含笑共衔。当夜，蔡锷就宿在云吉班。红烛高烧，罗帐低垂小凤仙掩好了门户，满脸红晕地扑在蔡松坡的怀里，二人好一番缠绵悱恻。亲热过后，蔡锷搂着小凤仙，叹口气说道：『难得遇到你，有这样的慧眼、慧心。可惜天妒红颜，竟然使你沦落风尘，作些卖笑生涯，令人可惜。』
蔡锷话音刚落、小凤仙已是垂眉低首、珠泪莹莹将自己的身世，向蔡锷尽情地倾诉了一番。 自从知道了小凤仙的身世后，蔡锷十分同情。并出钱替小凤仙赎了身，还教她读书习字，也给她透露些反袁的政见。二人感情日益深厚
从此，蔡锷经常流连于小凤仙处，每天过着醇酒美人的日子，还欲纳小凤仙为妾。
蔡锷的妻子闻知之后，指责他道：『你一向以天下事为己任，如今怎能贪恋声色，坐消壮志！』蔡锷不但不听劝告，反而恼羞成怒，斥责妻子，一家子闹得鸡犬不宁。袁世凯派人前去调停也无济于事，于是，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之心。袁世凯哪里知道，这都是在演戏
蔡锷的妻子与老母气得搬出京城，去南方居住，脱离了袁世凯的视线和势力范围。这样蔡锷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一九一五年，在袁世凯称帝前夕，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蔡锷将自己的计划向小凤仙和盘托出。小凤仙当即表示，愿与蔡锷生死相依，荣辱与共。蔡锷犹豫，好大会儿才说：『戎马关山，千难万险，我无暇顾及其他，你还是留在京城较为安稳。待到功成之日，我一定与你会合！』
翌日，小凤仙以为云吉班姐妹庆生为由，设宴摆酒，与蔡锷在房中对饮，并把窗纱去掉，拉开窗帘，使监视蔡锷的人可看到室内的情况。蔡锷的大衣、皮帽也挂在衣架上。
席间，小凤仙盛装冶容，与眼前人把酒辞行。她强颜欢笑，强忍着内心不安的预感：也许这一去，便成二人的生死永诀
等到开向天津的火车将要启程时，蔡锷不取衣帽，假装去洗手间，趁院中人多杂乱之际，一片乱哄哄的钗光鬓影中，在小凤仙的帮助和掩护下，离开云吉班，直奔火车站
此时，仆人早已将窗帘放下，监视蔡锷的人以为他如厕即会归来，也看不见室内情况，并未介意。蔡锷到火车站后，立即用其老师梁启超事先命人代购的火车票，登车赶到天津住进日本医院，后又转道回到云南。
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蔡锷通电全国，宣布云南独立，成立军政府，并组织护国军讨伐袁世凯，配合孙中山开始了震惊全国的护国运动。这距离他在北京告别小凤仙仅有二十四天
蔡锷出逃令袁世凯非常愤怒，他下令追查此事，并审问小凤仙。无论怎么问，小凤仙都一副茫然无所知的样子应对。因找不出证据，袁世凯只好下令释放了小凤仙，最后只惩罚了当时负责监视的几个人
这期间，蔡锷作为中华民国护国军主力艰苦作战。最后，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护国战争取得全面胜利。一九一六年六月六日、袁世凯在举国唾骂中一命呜呼。
随着护国讨袁斗争的胜利发展，小凤仙的『乱世侠女』名声也传遍了全国。袁世凯死后，蔡锷被任命为四川都督，由于带病操劳，他的喉疾更加严重
此时，身在京城的小凤仙因与蔡锷将军的一段情而艳名大噪，一些人竭力趋走云吉班，渴望获得小凤仙的一夜缱绻，从而赢得与蔡松坡『同靴兄弟』的美名，但小凤仙总置之淡然，寂寞地守着对蔡锷的一份刻骨铭心的思念。她闭门谢客，时刻关注着蔡锷的消息，对于她来说，分别虽然只有几个月，但时间是那样漫长
此间她曾接到蔡锷写来的信，信中谈到自己军务繁忙，喉疾日益严重，让她等待时日，等自己赴日本就医后便来接她。
一九一六年十一月八日，蔡锷病逝于日本福冈大学
消息传到北京，小凤仙捧着登有蔡锷讣告的报纸，一时间呆若木鸡，昏死过去。醒来后，她拿出蔡锷写给她的不知读了多少遍的信，悲痛欲绝，泪如雨下此后，她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形容憔悴。
蔡锷的灵柩运回上海，上海军商学各界及驻沪使节为他举行追悼会，当时小凤仙托人送去一副挽联『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
国民政府也在北京中央公园为蔡锷举行隆重公祭，前去参加祭奠的有黎元洪、孙中山、冯国璋、段祺瑞等首脑以及政府各部、驻华公使、各界群众。灵堂大厅摆满了花圈和挽幛。
堂中一副用白缎书写的挽联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只见正文前的一行小字写着：『今世知音来生续缘松坡先生小别』，落款『凤云敬挽』。
这是小凤仙请著名的笔记小说《新世说》作者、北洋政府法制局长易宗夔代撰的中国近代的一副名联
公祭当天，小凤仙也亲自前往致哀。人群中的她身穿蓝布大褂，胸前别着一朵白色小花，一头青丝严整地在脑后挽成一髻，形容极是哀痛
当小凤仙随民众步入灵堂向蔡锷遗像鞠躬时，被北京大学堂的学生认出。小凤仙察觉后随即快步走出中央公园，学生们追踪寻访，竟不可得。
有人曾经作诗叙述蔡锷与小凤仙的一段情：英雄儿女意缠绵、红拂前身小凤仙；瑶树琼花零落尽、白头宫女话当年。此后、小凤仙便隐姓埋名、从八大胡同消失。
近年来，随着新闻工作者和学者的追踪探访，小凤仙离开北京后的生活渐渐映入了人们的视野。原来，北京公祭的当天，摆脱了追逐人群的小凤仙哭昏在公园假山后的玉栏杆旁。
她被追寻而至的好友苏芸扶起，可是此时朋友的任何安慰对于小凤仙来说都是无济于事。两人约定翌日在云吉班见面细叙
第二天，当好友苏芸到云吉班找小凤仙时，见到的却是她留下的一份绝命书。这份泣血别书很快传遍京城，脍炙人口，被各大报社广为报道。当时的报纸上盛传小凤仙自杀，以身殉情。
事实上，当天深夜，小凤仙悄悄离开八大胡同，独自踏上开往天津的火车。她本欲在车上吞安眠药片自杀，但那天火车出了事故，颠簸摇晃的车厢，颠洒了她的药片，让她活着到了天津。
小凤仙在天津租了一间大院的陋屋，靠替别人做手工度日，开始了艰难的隐居生活。
直奉战争在京津两地打响，奉军一位姓梁的师长率部进驻小凤仙居住的大院。梁师长星眉剑目，英俊帅气，在他身上小凤仙总能看到另外一个熟悉的影子
不久，小凤仙嫁给了他，并和他一起来到他的老家辽宁铁岭。一九四零年梁师长病故后，她和梁的随从王尚世生活在了一起。
小凤仙在铁岭生活的三年里，和周围的邻居相处得非常融洽，却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有一次，开相馆的邻居要给她照个像，她却默然一笑，婉言谢绝
一九四三年左右，小凤仙和王尚世产生了矛盾，最终离婚。她将房子卖掉后，去了沈阳。
在沈阳时，小凤仙常到皇姑区的金城电影院听评书。早已丧妻的李振海也是个爱听、爱讲评书的老书迷。两人都住在大西门附近，这样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
一九四九年，五十三岁的李振海和四十九岁的小凤仙结为秦晋之好。从此，她便成为三个男孩、一个女孩的继母
婚后，虽然生活很拮据，但夫妻二人十分恩爱。小凤仙还将自己的姓名改为『张洗非』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在孩子们眼中，这个母亲待他们非常好，细心呵护，从不大声训斥，但就是与周围的女人有着那么多的不同。她长得很漂亮，爱美，整洁，却不爱干活
每次出门前，她都把头发挽成一个很规矩的发髻，还爱穿蓝色的碎花旗袍，旗袍的一侧别着一块小手帕，走起路来也一扭一扭的，孩子们经常问她、为什么要别着一个手帕啊，和别人多不一样啊？她只笑不语。多年的生活习惯让她无法改变，于是，她成为这一带唯一别着手帕的女人。
小凤仙生活一直很规律，每天早晨起床后就去遛会，还时常在家『啊啊』地喊上一会儿。这使孩子们对她很好奇，有一次，小女儿忍不住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在『吊嗓』。小女儿说：『您就这么练也不会唱』她摆出非常认真的表情说：『我不会唱，但我
于是，小凤仙拿出一把胡琴，徐徐拉起，悠扬的琴声传遍屋内。此后，不时的想起来，她就拉一段
一九五一年初，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率团去朝鲜慰问志愿军，途经沈阳并演出，下榻于东北人民政府交际处招待所。小凤仙闻讯后给梅兰芳寄了一封信。梅兰芳收到交际处传达室送来的这封信后，兴奋异常，于是，立即写信约她出来晤面。
那天，小凤仙穿上最好的衣服，打扮得像过节一样，与梅兰芳作了一次长谈。她向梅兰芳叙述了自己的身世和与蔡锷相识并助其逃脱的经过。讲到动情处时，小凤仙更是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梅兰芳关切地询问她的生活情况，她感慨万分，讲了她三十多年的颠沛流离和目前状况
梅兰芳安慰她说：『你的生活问题，我跟交际处商量一下。人民政府一定会照顾你的。』随后，梅兰芳宴请了小凤仙，分别的时候还送给她一笔钱。
后来，在梅兰芳的帮助下，小凤仙被正式安排在东北人民政府机关学校当保健员，负责保管和发放儿童衣物，有了一份较稳定的收入。
小凤仙非常喜欢和珍惜这份工作，她十分高兴，特地写信向梅兰芳表示感谢。梅兰芳收到信后，按照事前约定再未与她联系。
因为有了这份工作，晚年的小凤仙生活稳定恬淡她与老伴李振海感情很好，每天下班后两人就携手向小市场的方向散步
沈阳市大西关的小市场热闹非凡：说书唱戏的，拉洋片的，摔跤的什么都有，恍然间，小凤仙似乎又回到了老北京的天桥。
小凤仙有一个旧的柳条包，放着一些旧的衣物、信件和照片，平时这包她是不允许别人翻动的。子女们经常看到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静静地看，一看就是许久，那是她和一个年轻将军的合影。照片里的将军很英武，肩膀上戴着很大的肩章，衣服上佩戴着金黄色的
他们问：『这是谁呀？』她只是淡淡一笑：『这是一个朋友·······』
一九五四年秋、小凤仙因病去世。李振海将她葬在塔湾，随葬品就是她柳条包里所有的照片和衣服。她就这样默默无闻、平平淡淡地走完了自己的后半生。
如今，斜阳绿柳掩映下的陕西巷已是物是人非，但前尘往事、陈年旧影，伴随着袅袅余香，穿透时间的屏障，将那段婉约与铿锵、铁血与浪漫、侠义与旖旎的传奇故事绵延至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