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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嘉靖年间，河北省交河县有一条好汉，叫刘东山，在北京巡捕衙门里当一个缉捕军校的头儿。此人有一身好武艺，弓马娴熟，矢无虚发。任你狠盗剧贼，逢到他也如瓮中捉鳖，手至擒来。
刘东山到了三十多岁，因看够了衙门中内幕，便把差事辞脱了，回乡自干别的营生。—天，他到京城交易完了，得银一百两，来到顺城门投宿，打算第二天回家。
在骡马店中，恰好碰到邻居张二郎也入进来。二郎知道他买卖脱手，就劝他说： “良乡、郑州一带盗贼出没，白日劫人，老兄带了许多银子，只怕不妥，须放仔细些！”
东山听了，哈哈大笑道：“二十年来，张弓搭箭，不曾撞个对手，今番收场买卖，定然不会折本"店中客商见他高声大喊，都回过头来看他，也有问知姓名，连说“久仰久仰！”的。
第二天五更，东山将银子紧缚裹肚内，扎在腰间，肩上挂一张弓，衣外挎—把刀，挑选一头高大的健骡，骑上抽了—鞭，出城向南大道上驰去。
走了三四十里，来到良乡。东山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多岁左右的美少年，奔马朝他赶来。 东山正在顾盼之际，那少年叫道：“我们一起走路好吗？”就拱手问了东山的姓名，说：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先辈要上哪去？”东山道：“小可回交河县去。”
少年喜出望外，说他家住临淄，只因性好弓马，把书本丢了。年来在外贸易，颇得些利息。今回家婚娶，正好同路作伴，也胆壮些。待到河间府城，然后分路。先辈以为如何？
东山看他腰间沉重，相貌俊逸，语言温谨，身材小巧，谅不是歹人。路上有伴，不至寂寞，心上也自欢喜，便与那少年一前一后地向前急驰。
是夜，东山与那少年一同下了客店，同一处饮食歇宿，如兄若弟，甚是相得。
次日，两人行路，少年在马上问道：“久闻先辈最善捕贼，也曾撞着好汉否？”这下正搔着东山痒处，便夸海口，说拿尽绿林中人，并无一个对手。倘若前面撞着，拿个把儿让你见识见识！
少年微微一笑，便伸过手来：“请借肩上宝弓一看，东山把弓递了过去，少年左手拿弓，右手轻轻一拉就满。连放连拉，就如玩一条软绢带。东山看了，顿时大惊失色。
这时，东山也借过少年的弓来看看，那弓约有二十斤重。东山用尽平生之力，面红耳赤。不要说拉个满月，就是拉个半圆儿，也不能够。 ’
东山放下弓，吐舌道： “使得好硬的弓！老弟神力，何至于此？”“小人何足称神，先辈的弓自太软罢了！”东山赞叹再三，少年仍甚谦恭。
两人又同行了—会，少年一抬马，那马腾云似地前面去了。东山望去，十分惊慌：天教我这番倒霉！倘是个不良之人，如此神力，怎敌得过？他只好慢吞吞地向前行去。
行了一二十里，东山见少年在百步之外，正将弓扯个满月，对他说：“久闻足下箭无虚发，今日请先听箭风"说着，飕飕两箭，东山左右耳相继有声，肃肃如小鸟飞过，只不伤着东山。
少年又将一箭搭弓，对准东山之面，大笑道：“东山晓事人，腰间骡马钱，快送我罢，休劳我动手！”东山知道敌他不过，早已慌了手脚，’只得跳下鞍来。
东山急忙解下腰间银袋，双手捧着，膝行到少年马前，叩头道：“银钱奉上，好汉拿去，只求饶命！”少年马上伸手提了银包，大喝道：“要你性命做甚！快滚！快滚！”说着，拨转马头向北飞驰而去。
东山呆了半晌，捶胸顿足起来：银钱失去也罢，叫我怎么做人？一生好汉名声，今日全弄坏了。真是张天师吃鬼迷了，可恨！可恨！他垂头丧气地朝家乡走去。
吃了这顿哑巴亏，东山实在无颜再闯江湖，也不敢张弓挟矢了。经与妻子商量，收拾些本钱，在村邻开了个小酒铺，卖酒营生。
转瞬过了三年。一天，正值寒冬天气，东山夫妻在店中卖酒。只见门前来了一伙骑马的客人，共是十一人。他们腰带弓矢刀剑，依次下了马。刘东山接待着，替他们赶马归槽。
其中有一个未冠的人，年纪十五六岁，身长八尺，独不下马，对同伙道：“第十八自向对门住休"众人应道：“咱们在此少住，便来服侍。”只见那人自投对门去了。
其余十人依次进入店中吃酒。东山安排些鸡、鸭、牛、羊肉来，他们狼吞虎咽，一霎时吃了六七十斤肉，倾尽六七坛酒。又叫主人将酒肴送到对门楼上，给那未冠的人吃。
众人吃完了店中的东西，还说不够畅快，又打开了带来的皮囊，取出鹿蹄、野雉、烧兔等物，笑道：“这是我们的东西，可请主人来同酌"东山推辞不过，才来坐下。
东山逐个看了看，‘突然发现劫了他银子的那个少年，正坐在他的对面。吓得他魂不附体，只得暗暗叫苦：，这真是要命了！以前他一人尚且不敌，今日又添了这么多，如何是了？
忽然众人站起劝东山喝酒，对面那个劫去东山银子的少年，看东山不敢抬头，忙把头上毡笠一掀，招呼道：“东山，快喝吧！过去蒙您带领同走和照料，至今想念…… ”
东山听了，面如土色，不觉双膝跪下道：“望好汉恕罪！”少年急忙过来，扶住东山：“别这样了，你何罪之有？快起来！快起来！羞死人了！”
那少年扶起东山，又从囊中取出千金，放在桌上道： “那年俺们众兄弟在顺城门店中，听你自夸手段，天下无敌。众人不平，教小弟在路上与你开了一回玩笑。感你好情，今当十倍来还。”
东山如醉如梦，呆了半晌，以为人家又是取笑，不敢贸然受金。那少年见他迟疑，拍手道：“大丈夫岂有欺人之事！东山平日也是个好汉，敢作敢为，怎如此胆怯？快收起来吧！”
东山见不是假意，如此豪杰，如此恩德，天才是。”妻子点点头，就收起银子，进灶房与妻子商量道：“他们不可轻慢！我们须杀牲开酒，留他们玩两表示同意。
东山出来把此意与少年说了。少年又与众人说了，大家道：“既是这位兄弟朋友挽留，有何不可？只是还要去请问十八兄一声"说完，便一起向对门走去。
东山也跟在后面，看这些人见了那个未冠的甚是恭敬，那人对众人也甚是庄重。众人把主人要留他们过宿的话说了，那人道：“好，很好。只是酒醉饭饱，不要贪睡。”众人答应。
众人回店畅饮，东山另送酒食到对门楼上。只见十八兄自饮自酌，他一个人吃的酒肉，比店中每个人吃的还要多。十八兄吃完了，便大踏步出门去，直到天将傍晚才回来。
众人在东山店中吃耍，走去对门相见，十八兄也不甚与他们说笑，显得十分傲慢。东山对此疑心不已，背地扯了那少年问道：“你们这个十八兄，是何等人？”
那少年没有回答，却高声吟诗道：“杨柳桃花相间出，不知哪个是春风？”吟完，众人大笑起来。
住了两日，他们才离去己未冠的在前，其余众人在后，一拥而去。
后来有人解那诗句意思是个“李”字。想那未冠的入姓李，是个为头的了。刘东山一生英雄，遇此一番，过后再不敢说一句武艺上头的话了。从此弃弓折箭，一直守着本分营生度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