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年(1592年),由奉国将军晋封为靖江王长子的朱履祥,与夫人汤氏相拥而泣,全府上下一片悲凉。他们两岁的嫡子朱光启夭折,夫妇俩为此痛不欲生。
朱履祥正在悲痛,他的妾媵曹氏又生下了一个男孩,乳名玉哥。但凡王族宗室出生,必报朝廷,作为日后请封依据。朱履祥便依照规矩,开始伏案起草文书。
文书尚未写好,汤氏便告诉朱履祥说: “如果玉哥报生,必是老大,一个妾媵生的庶子岂能占先?等我再生下嫡子,呈报朝廷之后,再为玉哥奏报不迟。”朱履祥特别害怕老婆,凡事都百依百顺,不敢有丝毫异议。于是便遵从汤氏的意愿,一边对外封锁消息,一边压下了报生文书。
汤氏又把曹氏和玉哥安置在别宫偏房,并用大书橱封堵房门,不许她们与外界接触。地位低下的曹氏母子,只能默默承受。 朱履祥是靖江王储君,与靖江王朱任晟同住王府,每天都要给父王请安。但他却守口如瓶,从不提玉哥之事,所以朱任晟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庶孙。
一年以后,汤氏去世,但她却一直没有留下子嗣。而朱履祥也因为忧郁过度,卧床不起,两年后跟着一命呜呼。但曹氏和玉哥,依旧被禁锢在别宫偏房,不被外人知晓。靖江王朱任晟甚是伤心,便派人通报次子朱履秸,让这个奉国将军入府治丧。
朱履祜得到消息,不由暗自寻思,大哥没有子嗣继承,就该让自己接替大哥承袭王爵。如此好事从天而降,朱履祜自然欣喜不已。他立刻带着亲信校尉张联斗,急匆匆赶到靖江王府。无意之间,他竞发现了别宫偏房中的玉哥母子。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使他格外惊诧。
随同入府的校尉张联斗,早已经揣摩出朱履祜的心思。如果公开此事,必然会让朱履祜的希望变成泡影。他便悄悄告诉朱履祜说:“此事不宜声张,别人都不知晓。”朱履祜点了点头,便顺理成章地住进了长子府,由奉国将军改封为靖江王长子,成为靖江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出谋划策的张联斗,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心腹。
朱履祜在接手王府权力以后,立刻大开杀戒,铲除异己。张联斗知道自己知情太多,难逃灭口之祸,便将玉哥被幽禁的事情写进遗书,嘱咐家人好生收藏。
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张联斗果然遭到毒手,莫名暴亡。朱履祜来到灵堂,看着张联斗的棺材,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张氏家人愤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在为张联斗治丧的时候,王府也曾按照惯例,派遣属官前来吊唁。后来张家人以谢恩为名,在回拜靖江王朱任晟时,把张联斗的遗书呈了上去。
迟暮古稀的靖江王爷,在读完张联斗遗书之后,不由大发雷霆。他立刻赶到别宫偏房,强行命令朱履祜,让他去搬开堵在门前的大书橱。
被幽禁十六年的玉哥终于重见天日,但母亲曹氏却早已病逝。当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爷爷,忍不住泪流满面。祖孙俩相拥而泣,感动了所有在场的人。虽然靖江王痛恨朱履祜自私,还把他当众踢翻在地,但他毕竟是朝廷册封的靖江王长子,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无奈的靖江王,也只能为玉哥请名朱亨致。
经过礼部官员讨论,都同意为玉哥请名朱亨致,并且记入王府玉牒。但是玉哥的经历却没有先例可循,所以朝廷也感到十分为难,只能派发一些禄米。
同年岁末,朔风阵阵,靖江王朱任晟油尽灯枯,撒手人寰。失去爷爷呵护的朱亨致,再一次被叔叔控制,继续囚禁王府之中,不让外人知晓。当自己稳坐了十年王位,儿子朱亨嘉也被封为靖江王长子时,朱履祜看到木已成舟,朱亨欺已没有任何威胁,便派人将他逐出王府,任其流落民间。
朱亨欧的悲惨遭遇,立时人尽皆知,并掀起了轩然大波。族人崇善义愤填膺,当即领着一帮宗亲,到朱亨默的居所行君臣之礼,并发誓要帮他夺回王位。被囚禁多年的朱亨致,畏惧王府势大,不想引起争端。但崇善却认为这不仅仅是身份之争,更是道义之争,必须状告朱履桔,让朝廷知道他谋袭王爵。
在崇善等人的鼓励和支持下,朱亨默上书抚院衙门,状告亲叔叔朱履枯的谋袭之罪。广西抚院衙门十分同情朱亨致的遭遇,接下了他的诉状。他们顶着王府的权威,查明朱亨致是前宪定王长子朱履祥的庶子,是继承靖江王位的不二人选。同时,也坐实了朱履祜隐瞒侄儿身份,冒封靖江王爵位的事实。
靖江王府的宗室,也由此分裂为两派,有支持朱亨致夺回王位者,也有依附朱履祜的死党。双方势同水火,互不相让,常常在城里追逐打斗,整个桂林人心惶惶。这消息传到北京,崇祯皇帝大怒。他为了不影响地方安定,便亲自召见了广西布政使郑茂华,并将他升迁为广西巡抚,责令他去协调平息靖江王王位之争。
新任广西巡抚郑茂华以封疆大吏的身份,亲自登门安抚朱亨欺。朱亨欺心善,答应息事宁人,并劝告崇善等人说:“千万不能因我一人,演出同室操戈的悲剧。”在朱亨欺的退让下,宗室纷争渐渐平息,崇祯五年(1632年),皇上封朱亨致为镇国将军。他虽未如愿夺回王位,但他顾全大局的高尚品德,却赢得了世人的尊重。
崇祯八年(1635年),朱履祜归天,谥号荣穆,他的儿子朱亨嘉在三年后袭封王爵。已无心争位的朱亨致,按照常规入府朝贺时,却又被自己的堂弟朱亨嘉软禁。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煤山自缢。清兵趁乱入关,一举占领京城,随后挥师一路南下,横扫江南大片土地。
同年五月,一些明朝大臣又拥立福王朱由崧,在陪都南京登基为帝,改元弘光,建立南明王朝。一年后南京城破,弘光政权被清军所灭。
看到天下无主,朱亨嘉野心膨胀,他以太祖马皇后曾赐其祖上东宫仪卫的借口,冠冕堂皇地自称监国。并在王府大殿上,为拥护自己的下属们封官赐爵。一个月后,在福州称帝的隆武帝朱聿键兵发桂林,讨伐朱亨嘉。朱亨嘉的部下怕受牵连,便将他锁进囚车,送出城去。仅仅一个月的监国闹剧,很快便落下了帷幕。
崇善带领宗室成员,在独秀峰旁边的一座小院里,找到被软禁十年的朱亨默。看到朱亨致未老先衰,宗亲们全都泪如雨下,纷纷跪倒在地,恳请朱亨致继位。
朱亨致在宗亲们的簇拥下,终于重见天日。当他慢慢推开靖江王府承运殿的大门,看着大殿中那张等待主人的宝座,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滋味。
远在福建的隆武皇帝听到消息,立刻派出钦差大臣,于承运殿前宣读圣旨,正式册封朱亨致为靖江王。朱亨致终于坐上王位,不由激动得泪流满面。饱受磨难的朱亨致,并没有在王府里享清福。而是协助广西巡抚瞿式耜在慰问城防驻军,安抚黎民百姓。朱亨致的这一举措,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拥戴。
不久,隆武政权败亡。广西巡抚瞿式耜和两广总督丁魁楚等人,又于1646年11月拥立桂王朱由榔登基,在广东肇庆建立政权,年号永历。
1647年正月,清军逼近广东,永历帝被迫溯江而上,逃亡桂林。靖江王朱亨致闻讯,立刻赶到漓江边上恭迎圣驾。行完君臣之礼后,两人不由抱头痛哭。
永历帝住进王府以后,整日唉声叹气,意志消沉。朱亨致天天守在他身边,给他讲述自己的经历,激励他在磨难中坚守初衷,争取希望。年轻的永历帝在朱亨致陪伴下,感觉十分安全。朱亨致就像永历帝的大哥,常常带着他登上独秀峰,眺望苍凉的北方,感叹着失去的大明江山。
眼看清兵压境,永历帝召来朱亨致,准备带上他一起逃亡。但朱亨致却奏请皇帝说:“靖江王世受皇恩,必当守护大明,誓死抗虏,以报圣恩。”同年三月,清军骑兵势如破竹,抵达文昌门前。不料这城墙是沿江而建,易守难攻,再加上守城将士的浴血奋战,清军骑兵损失惨重,大败而回。
五月下旬,清军再次攻城。因为朱亨致不懂军事,无力上阵杀敌。他见军中缺少粮食,就命令仆人打开粮仓,拿出王府仅有的存粮,犒劳守城士兵。
瞿式耜在城楼督战,用火炮一次次打退了清军的进攻。正在这时候,广东战场告急,清军被迫撤离桂林。瞿式耜趁机收复了阳朔和平乐。永历帝辗转数月之后,又回到相对安全的桂林。不料清军尾随而至,吓得他又要撤往南宁。瞿式耜见他畏敌如虎,怕动摇军心,于是当众阻止,希望他留守桂林。
永历帝气急败坏,大声咆哮道:“你是要让我殉国吗!”随后带队离开桂林。朱亨致看着天子背影,无奈地告诉瞿式耜说:“天子不能有失,就让我代他殉国吧。”瞿式耜和朱亨致带着桂林守军,一次又一次打退清军。当他们站在残破的城楼上,默默望着城下百姓拖家带口,争相出城躲避兵灾时,心中甚是难受。
1650年11月,降清明将孔有德领兵南下,一举攻下广西,大军直逼桂林。此时桂林无兵可守,已是一座空城。瞿式耜整理衣冠,端坐留守衙门。他的学生兵部侍郎张同敞,此时也穿戴整齐,走到瞿式耜旁边坐下。他要和自己的老师一起,为大明王朝殉国。
东方刚刚泛白,大队清兵就冲进了衙门,这时瞿式耜告诉他们诜“我已在此等候多时!”随后二人昂首阔步,走出衙门,在城北叠彩山仙鹤岩英勇就义。
就在全城大逃亡的时候,靖江王朱亨致带着两个刚刚成年的儿子,来到王城外的朱氏宗庙,对着历代祖先牌位痛哭流涕,磕头拜祭。父子三人回到王府,在承运殿又见到了宗室族人崇善、黑旧爷和王府李长史六人。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任何言语,全都从容不迫地端坐大殿,静静等待着殉国时刻。
这时孔有德带着清兵,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把他们团团围在当中。靖江王朱亨默站起身来,整了整冠冕,轻蔑地询问孔有德说:“你还有脸见祖宗吗?”
这年冬天,南国桂林飘起了罕见的雪花,独秀峰高峻挺拔,孑然矗立在风雪之中。最后一代靖江王朱亨致,被清军缢死于西门外的民房中,实现了他殉国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