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东京市郊的一个公园附近,有条幽静的马路,在转弯处开设着一家小酒店。
小酒店的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她有个十九岁的女儿,名叫亚沙子:红红的脸蛋,乌黑的大眼睛,嘴角总是漾着甜蜜的微笑。
每当樱花盛开的季节,公园里一片轻云似的绯红。上这里来玩的游客特别多,小酒店生意兴隆,热闹异常。
酒店里人手少,有时,亚沙子也出来帮忙干活。有些浪荡青年,故意上这里来饮酒消遣,和她纠缠不清。
亚沙子很厌恶这样的生活环境,但是为了生计,只好忍受着。母亲常对她说:“等给你找着一户有钱的人家,结了婚就有好日子过了。”可是,亚沙子并不这样想。
一天,小酒店里来了一个青年:高高的身材,两道浓眉下闪烁着一双沉思的眼睛。他手里提着一只三足箱,衣服上红一块、青一块,斑斑点点的揩染着各种颜色。
亚沙子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青年人。只见他头也不抬,要了一碟莱、一杯酒和几片面包,很快吃完,就匆匆离去。
第二天,这个青年人又到酒店来了。他仍是要了些简单的酒莱,默默地吃完,很快就走了。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有次,亚沙子怀着好奇心,等他吃完后,就悄悄地跟踪他。只见青年人离开酒店,很快地朝斜对面的公园走去。
亚沙子买了一张门票,赶紧跟了进去。公园里游人很多,挤来拥去,那个青年一下子就不见了。
找呀,找呀。忽然,她看见草坪那里围着一群人。挤进去一看,正是那个青年人,他拿着油画笔,全神贯注地在写生。
画上是碧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茂密的樱花树,象一片粉红色的花海······“哎哟,这画真美呀!”站在一旁观看的亚沙子不禁脱口而出。
青年人闻声回过头来,见是亚沙子。他脸上露出少有的微笑,对亚沙子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埋头作画了。
自从两人在公园里相遇后,那个青年人照旧来小酒店吃饭,仍去公园写生。有时遇到亚沙子,就很有礼貌地道声“您好,”但并不说话。
几天后,那个青年人忽然不来酒店吃饭了。转眼半个月过去,公园里盛开的樱花已渐渐谢落,亚沙子再也没有见到那个沉默文静的青年人。
薰风吹拂的五月夜,小酒店里灯火通明,亚沙子在庆贺自己的生日。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衣襟上绣着一朵红玫瑰。前来祝酒的邻居都夸她象一位白衣天使。
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了那个青年人。他微笑着对亚沙子一鞠躬:“祝您生日快乐!”说罢,双手送上用纸包着的一件方形的礼物。
亚沙子打开一看,呵!原来就是他在公园里写生的风景画—“樱花图”。画幅右下方的签名是—峰雄。
亚沙子激动地将那幅油画高高挂起:“大家快来看,这是多么珍贵的礼物呀!”
“谢谢!”亚沙子紧紧地握住峰雄的手,热情地邀他跳舞,他推说不会。亚沙子倒了一杯酒请他,他一饮而尽。
前来祝贺的人,有一批常来喝酒的青年。当电子琴弹响之后,便疯狂地唱着、扭着······
面对这个场面,峰雄厌恶地蹙起眉头。突然一个醉汉向亚沙子扑来:“美人儿,快来伴我······跳······跳个舞!”“不得无礼!”峰雄抬手把那个醉汉推了出去。
屋子里乱哄哄的。峰雄实在憋耐不住,歉意地向亚沙子告辞了。亚沙子有些怅然,默默地跟着峰雄走了出来。
在马路的转弯处,峰雄停住脚步,说:“别送啦,再见!”亚沙子犹豫了一下,忽然拉着峰雄的手就跑:“来,一起玩去!”
他们在游乐场里,玩滑梯、荡秋千,无拘无束地追逐嬉戏,欢乐得就象孩子一般。亚沙子凝望灯火辉 煌的夜景,吁了口气:“这儿多好啊!”
夜深了。碧空挂着明月,大地洒满清辉,亚沙子和峰雄才依依分手,各自回家。这是一个多么令人难忘的夜晚啊!
第二天,他俩又见面了。亚沙子也很喜爱美术,峰雄答应带她到自己的住处看画。他俩经过繁华的市区,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弄。峰雄就住在一间狭小的阁楼上。
十平方的斗室,墙上挂满了画:有都市风光,有高山海洋,有拉车夫,有可爱的小姑娘·····油画、水彩、素描,应有尽有,就象是一个美术展览馆。
亚沙子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每一幅画。“真好!真美!”赞不绝口。
看着,看着,亚沙子发现峰雄的床头有只小镜框,里面有一张中年妇女的像片:弯弯的蛾眉,清亮的眸子微瞇着,仿佛在沉思。
亚沙子正望着像片出神,峰雄说:“这是家母。”亚沙子问:“她在哪里?”峰雄半晌才叹口气:“她早已不在人世······”于是谈起了自己的身世。
峰雄的父亲原是一家公司的小职员,母亲是工厂的女工。他父亲善于钻营,后来逐渐爬到了副经理的位置。家里开始富裕起来,生活过得很舒适。
但是,好景不长,峰雄的母亲生病了。经医生检查,患的是癌症。峰雄整日陪伴和照料着她。峰雄的父亲见妻子的病不会再好了,便抛开她不管,看上了公司里的一个女秘书。
峰雄的母亲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不久便含恨死去。峰雄悲痛万分!
峰雄的母亲去世不到一周,父亲就和公司里的女秘书结婚。峰雄为此跟父亲大吵一场,最后就离家出走了。
那时,峰雄正在美术学院学习,自从和父亲闹翻后,就断绝了经济来源,不能继续读书了。他只好靠卖画和替商店画广告谋生。
亚沙子听后不胜感慨。原来,她的父亲也是另有新欢,抛弃了家庭。从此,她与母亲相依为命,过着清苦的生活。
同样的家庭不幸,使亚沙子和峰雄两颗受伤的心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他们经常互相勉励,探讨人生的真谛。“我希望当个小学教师,为儿童做点事情。”“我仍要从事绘画,画出最美的东西!”到了秋天,他们决定生活在一起。
这一天,峰雄和亚沙子采购了结婚的物品,刚走出商店,看见马路中有个小孩正在追拾皮球,突然一辆卡车飞驶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小孩已经来不及逃避,峰雄奋不顾身,冲到马路中间,把小孩抱了起来。小孩得救了。但是峰雄却被卡车撞伤了,肩部渗透了大片鲜血。
峰雄被送到医院急诊,经过透视,幸好只是外伤,没有损着骨骼。为了检查受伤处有否细菌感染,医生将他的血液进行了细致的化验。
一会儿,化验室的护士出来对亚沙子说:“铃木大夫请你到他的诊疗室去谈谈。”
铃木大夫说:“峰雄太太,我们在化验血液时,意外地发现你丈夫可能患有白血病。”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亚沙子惊恐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铃木大夫安慰她说:“别慌,我们还要会诊一下,也许他的病情不一定那样严重。过两天你再来吧。”
亚沙子强制自已镇静下来。她温柔地对峰雄说:“医生说你失血较多,并有病毒感染,须留院治疗。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亚沙子走出医院,飒飒秋风吹舞着梧桐落叶片片。她的心不禁紧缩起来,泪水就象断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亚沙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很久,于黄昏时才回到家里,一头扑倒在床上。母亲以为她病了,哪里知道女儿的心情呢!
第三天。天刚破晓,亚沙子就乘车来到医院。但时间过早,医院尚未开门呢。
医院开门了,亚沙子急步走进去。当她快要走到铃木大夫的诊疗室门口时,双脚好似有千斤重。她想知道,但又怕知道会诊的结果。
她走进诊疗室,接过会诊报告单,只见上面写着:“...···血液中的白细胞计数明显增高,有幼稚白细胞出现······是一种慢性白血病。”
亚沙子捧着报告单喃喃自语:“白血病!白血病!霎时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她醒过来时,一把抓住铃木大夫的手:“医生,请您救救他呀!”接着,就把她还没有结婚,并非“峰雄太太”等有关实情,全都告诉了铃木。
铃木大夫说:“我们一定尽力救治。不过,病情不能让病人知道。另外,需要一笔很大的费用······”亚沙子激动地说:“行!只要能救治他,我都照办!”
可是;到哪里去筹划款子呢?亚沙子找母亲商量,母亲却冷冷地说:“有钱人家多得很,为什么偏偏去找一个穷苦的活死人交朋友呢!”
“活死人”这句话,就象利剑直刺亚沙子的心脏。她忍不住大声嚷道:“我爱他!他是个好青年!”就这样,母女俩吵翻了。
严酷的现实摆在面前,急需的医疗费如何解决呢?她想起了母亲结婚时戴过的一串琥珀项链 。这是非常值钱的,母亲说过要作为她结婚时的礼物。
为了抢救峰雄的生命,诚实的亚沙子不得不瞒看母亲,打开了保险柜,取出了琥珀项链。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脸上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灼热。
她在盒里留下字条:“妈妈:为了救治峰雄的生命,我只好把琥珀项链拿去典了。今后有了钱,我会赎回来的···...”
亚沙子拿项链去典了钱,感到天空特别的蓝,马路也异样的宽,行人仿佛都在对她点头微笑······呵,生活是多么的美好!一切又充满了希望。
住院手续办好了,峰雄安心地静养、治疗。亚沙子每天都来看他,对他的生活照料得体贴入微,使他精神上感到莫大的安慰。
每隔三天,铃木大夫就来了解峰雄的病情,观察服药后的反应。通过检验血液,没有发现白细胞的增生,病况较稳定。这一切,峰雄全不知情。
时光如流,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到了。医院临时批准峰雄出院一周,调剂一下生活。他兴致勃勃地对亚沙子说:“我要好好利用这一周的假期!”
当峰雄回到阔别数月的小阁楼时,只见屋里窗明几净,花瓶里插着腊梅,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峰雄紧握着亚沙子的手:“亲爱的,你真好!”
这时,楼下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是邮递员送信来了。峰雄飞快地奔下楼去。
原来是画家协会送来的通知书。国立美术馆要举办现代画展,前来征稿。峰雄灵机一动,“有了!”他不由分说,将亚沙子按坐在椅子上。
亚沙子感到莫名其妙。“别动!”峰雄迅速地搬来画架和布框。原来他想创作一幅以身着白衣的亚沙子为模特儿的肖像画——“白衣少女”参加现代画展。
白色,象征着高洁。峰雄要用饱蘸激情的画笔,描绘一位少女的高尚优美的心灵。
一周过去了,峰雄又回到医院。为了控制白细胞的增生,铃木大夫给他服下氨基喋呤。这药物毒性很强,峰雄服后,常发高烧,全身疼痛,有时彻夜难眠·····
但是,每当亚沙 子来探望他时,他总是装出很高兴的样子,为的是不让亚沙子为他担忧。他们两人都把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各自的 心底。
在发病中,峰雄不顾身体的虚弱和疼痛,每天抓紧时间,坚持继续作画 。他把生活的欢乐、痛苦和真挚的情爱,全都倾注在这幅创作里了。
一天下午,峰雄正在作画,护士进来对他说:“你母亲来看望你了。”峰雄心里很诧异:“生母早已去世,哪来的母亲呢?”
门开了,进来的原来是亚沙子的母亲。
她走到峰雄身旁:“你知道吗?亚沙子和我闹翻了。她已有几个月没有回家······”一边说,一边抽泣着。
一会儿,她把亚沙子取项链时留下的纸条交给峰雄:“大夫说,你患的是血癌症,这可怎么得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峰雄捏着纸条,不禁一阵眩晕。他颤声说:“伯母,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请您放心,我懂得自己应该怎样做。”
傍晚,夕阳透进纱窗,病房里静悄悄的。亚沙子走了进来,只见峰雄紧闭双目。不言不语,脸色异样的苍白。
亚沙子想:“这是怎么啦?”她发现地上有一张揉皱了的纸条,拾起一看,呵,一切都明白了·
亚沙子知道无法再隐瞒了,百般劝慰峰雄。可是峰雄却不开口,两行热泪从眼角淌了下来。半晌,他缓缓地说:“亚沙子,你走吧,我不是你应该爱的人!”
亚沙子抓住峰雄的双臂,拼命地摇撼着,哭喊道:“峰雄,我决不会离开你······”
峰雄由于强烈的精神刺激,病情又有了变化,皮肤下开始渗血,全身发高烧,经常处于昏迷状态,情况很严重。
铃木大夫马上组织人员进行抢救。这时急需输血,亚沙子毫不犹豫地说:“我是O型,我的血输给他!”
铃木大夫望着苍白、瘦弱的亚沙子,迟迟不动手。但是,从她坚毅的眸子里,大夫仿佛听到亚沙子急切的呼声:“大夫,迟疑什么?救人要紧呀!”
亚沙子的血,终于静静地流进了峰雄的身体。这殷红的血液呵,多么高尚,多么纯洁…………
经过抢救,峰雄的病情稍有好转 。他不听医生的劝告,又振作精神,继续画那幅“白衣少女”了。他说:“这张创作不完成,我死不瞑目!”
通过艰苦的劳动,倾注着峰雄心血和汗水的油画—《白衣少女》终于完成了。这天,大家争着来看画,峰雄有说有笑,高兴极了!
根据峰雄的叮嘱,亚沙子亲自把这幅油画肖像《白衣少女》送到了画家协会,参加现代画展。
亚沙子回到病房时,却不见了峰雄,以为他到无菌室去作定时治疗了。于是动手收拾床铺,忽然发现枕头下压着一封信。
信上写道:“亲爱的亚沙子:我们还是分开吧!你很年轻,而我已是快进坟墓的人了。我不能剥夺你享受幸福的权利。我再次请求你······永别了!”
亚沙子顿时全身颤抖起来。她来不及多想,拔脚就跑,大声呼喊着“峰雄······”到处寻找。她终于在后面的花园找到了峰雄。只见他默默地坐在池塘边的石椅上,便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我决不离开你!永生永世和你在一起!”亚沙子真挚、纯洁、炽热的爱,温暖着峰雄的心,使他放弃了自杀的念头,重新振奋起来和疾病作斗争。
光阴似箭,转瞬又是阳春四月樱花盛开的季节。油画《白衣少女》在现代画展上,得到了广大观众和文艺界的好评,获得了“新人新作”金质奖章。
就在这天,亚沙子决定和峰雄结婚。医院为他俩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并庆贺油画《白衣少女》获奖。他俩都在默默祝贺新生活的开端。
亚沙子的母亲闻讯也赶来了,请求他俩原谅她的过错,并亲手把赎回来的那串琥珀项链挂到亚沙子的颈上,说:“祝你们相亲相爱,永远幸福!”
新婚之夜,明月高照,碧空如洗。亚沙子流着激动的喜泪:“我说过,生活是会美好的。你的事业刚刚起步,我也应该做好准备·.·...”
怎料一个月后,峰雄的病情突然恶化。他开始咯血,全身感到针刺般的疼痛;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
峰雄时断时续地处在昏迷之中,梦呓般地不断呼叫着亚沙子的名字。
铃木大夫竭尽全力,进行抢救。但是,在峰雄的身体上,已找不到可供注射的静脉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切开血管。不过,这已是毫无把握的、最后的一次治疗。
亚沙子看着峰雄痛苦的面容,犹如万箭穿心!她无力地拉着铃木大夫的手说:“我求求您,还是让他早些安息吧,别再让他痛苦了···...”
铃本大夫默然地垂下了头。房间里一片沉寂。峰雄在人间虽然只度过了短短的二十四个春秋,但他的作品却永远留在人们心里。
亚沙子在峰雄的墓前,喃喃地叨念着: “峰雄,病魔 夺走你的躯体,却未能摧毁你的创作毅力。你将永远激励着我去完成我的事业。我会顽强地生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