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春,西藏叛乱刚刚平息,我随军区首长到雅鲁藏布江江南边区视察工作。一行十余人,携同一排警卫战士,途经名叫古热的村庄宿营。
村民们都拥出家门,呆呆地争相观看。程副司令向他们挥手致意说:“乡亲们,天亮了!”可是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天亮”为何意。
古热这地方,人烟稀少,交通闭塞。但极其奇特的是不知哪个年代在此留下了一群古碉堡。整个村庄就像中世纪遗民部落,一片苍凉!
这垒得高高的方形碉堡群,说明很久以前这里曾驻过重兵。但是,这出在哪个朝代?防御谁?我带着这些疑问向村里走去。
我向村里人打听古碉堡的来历,他们竟无一能答。即使最年长的长者也知道得很少。原来古热人也是从外地迁来的,他们只告诉我有关古碉堡的简单传说。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出过一位贤明的公主,人民安居乐业。经过观察,可以肯定这里曾经驻过重兵,村北山头上的那座碉堡,就是指挥部了。
程副司令也对古堡顿感兴趣。第二天,我们带上几个警卫战士一起上山了。走到村北,遥望山顶,其实,山并不大,也不高,唯青峰兀起,极为险峻!
顺着陡峭的古道,我们小心翼翼地过了摇摇欲坠的藏式桥。这里一面绝壁,一面深涧;绝壁犹如刀削,深涧不见其底,古道不时为流沙淹没······
大家艰难地到达了山顶。在一片废墟中,竟见到一幢古堡似的石砌楼房,楼房门窗损坏殆尽,成了野鸽子和蝙蝠栖息的场所。
楼内石土堆积,鸟粪遍地,程副司令探视了一阵,就上别处去了。这楼也许就是统帅部了,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后人修建扩充起来的,因为格调不尽相同,有的还相当完好。
我飞快地攀登上楼顶平台,放眼望去,一座座,一群群千奇百怪的古碉堡,聚集于山坡上,散落在河谷里,掺杂到古热村中,壮观极了。
这时我忽然异想天开,使劲地踢动了地面上的烂砖碎瓦,说不定能在这废墟上拾到一个箭头,一枚古币,或一块陶片之类的文物,也就不虚此行了。
我又猛地一脚,没有踢出个“金娃娃”,耳边却响起了一阵真娃娃的啼哭声!这简直把我吓呆了。哭声发自楼房一角的窗洞里,窗洞早用碎石堵死了。
我一面喊参谋干事他们,一面穿过昏暗阴沉的过道,找到了发出哭声的房间,房门口被石块堵着,这说明孩子不是弃婴,里头还有人。
孩子的哭声骤然停止,我屏息了一会儿,猛推栅门,冲了进去,只见一个怯生生的年轻女人缩在墙角,怀里紧抱着孩子,眼里闪着凶光。
她似乎跃跃欲试,想动用身边的石块或刀子,对我突然袭击。我警惕地后退了两步,用藏语问道:“喂,你为什么躲在这里?哪儿人?叫什么名字?”
她瞪着那双滞呆而又狐疑的眼睛,什么也不回答。一会,她慢慢地转过身去,拉开衣襟给孩子喂奶了。我目睹此状,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随着登登的脚步声,通讯员、参谋干事们一齐拥了进来。程副司令员随后也到了,他注意到孩子象是刚生下来不久,就赶忙把我们带出楼房。
到了外面,首长连说了几声:“冒失!”是太不检点了,怎么可以去冲撞坐月子的妇女呢!可是这个年轻的藏族女人是谁?为什么要钻到这古堡里生孩子呢?
程副司令说:“既然碰上了,就有责任了解清楚,并帮助这位年轻的产妇下山,回到村里与亲人团聚。”于是,我们便很快下山去了。
返回途中,碰见几个背筐的妇女,我告诉他们山上有人生孩子啦!“是谁?”我又说:“搞不清楚,你们赶快接她回来吧。”我以为这么一说,问题就解决了。
谁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我刚回到驻地,一位名叫薏西卓玛的年轻妇女,找我寻根究底。从她说话的神态里,我感到我捅了“马蜂窝”了。
薏西卓玛走了。我忙向程副司令员汇报,他也感到必须弄个水落石出。当即决定,下午由我带一个班再次上山侦察。
为了弄清那个坐月子女人的来龙去脉,我思前想后,只有动员几个妇女跟我们一起上山。我随即找到薏西卓玛家,请她帮助。
见我来了,薏西卓玛大方地把我引进屋。经打听,才知道她男人在外地一个解放军兵站做工。她还称赞她男人,“那是一头牦牛呀!”
一阵寒暄之后,我说明了来意。经再三动员,她才勉强同意邀几名妇女一同前去。她告诉我那座古堡楼房,很久以前是宗(县)政府,曾经发生过一件吓人的事。
那是好多年以前,七品县官宗本,向村里支“女差”陪宿。但这天夜里,应“差”的姑娘偏偏没到。宗本正要发火,四周骤然响起了凄厉的女人哭泣声。
只闻哭声,不见人影,这可把宗本吓坏了:“来人啦,快来捉女妖······”宗本胆颤心惊,从楼上滚了下来,跌断了腿,嗑掉了牙······
从这之后,宗政府就搬走了。而那幢石楼再也没有人敢住了。我想,这个鬼怪故事,虽属编造,但它反映了人们对官府大人支“女差”的不满。
出发时,为了给她们壮胆,战士们除全副武装外又加上一挺轻机枪。这点,妇女们大为高兴,因为古往今来的兵多半要欺侮妇女,唯有解放军给她们作护卫,太新鲜了。
薏西卓玛无疑是妇女的头,她招呼着叽叽喳喳的妇女。并赶开围着看热闹的男人。这支异乎寻常的“探险”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向山顶古堡进发了!
到了石楼跟前,战士们在堡外守卫。谁知,事到临头,她们又都害怕起来,哆嗦着抱成一团。毕竟,还是薏西卓玛有点胆量,带头进去了。
她们是顺着我说的过道,摸向顶端那间小屋。她们先是大声叫喊,象是在为自己壮胆,又象是在喊开门······,接着是一片沉寂!
过了很久,突然,薏西卓玛她们悄悄地走出古堡,一个个气喘嘘嘘,惊慌不安,我急忙上前探问,卓玛停了半天,咽口气说:“是人。”但是,她不认识这个人!
“你没有问她呀?”“问了,她什么也不说。”其他妇女,一长溜靠着墙发楞,象是中了邪。折腾了一阵子,她们得出是人的结论,算是一大收获,我赶紧说:“下山吧?”
楼堡里的女人是人不是妖,而且不是古热村的。她很可能是远处逃来的农奴或奴隶。身世太惨了,见了外人什么也不愿意讲。我边走边作出这样的估计。
队伍默默地走着,卓玛双手扪胸呻吟起来:“天啊,她竟在这里生孩子!”“卓玛,你说什么?”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回到住处,我及时向程副司令员作了汇报。这位平易近人、很有风度的军区首长思索了一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唔,这怕是西藏的“白毛女”啊。”
我心想,西藏果真出现“白毛女”的话,那是很好的创作素材!首长看出了我的心思,高兴地说:“你不要走了,留在古热接“白毛女”下山”。
为了我在古热的安全,程副司令员决定留下一个班的战士。第二天一早,部队离开了古热,继续往边远地区进发。
首长走后,我眼前不时呈现出古堡里那奇怪女人的情景:当我发现她时,那屋里不是还有半只羊腿和几个鸡蛋,以及茶叶、酥油和睡觉用的干草吗?
那么,是谁在担负这个“后勤支援”的任务呢!我想,一定有一个不迷信妖孽的男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古热村的“大春”。
拿定主意之后,当晚我就去找“大春”。可是从夜半到黎明的察访,连一丁点“大春”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
为了尽快地完成任务,我周密考虑后,确定在上山的路口设下两个秘密监视哨。天黑后,两个监视哨放出去了。
一连几天,监视哨都扑了空。既没有发现哪个男人上山,也没有看到年轻的黑女人抱着孩子回村。我心里非常着急:难道“大春”就不再见见“喜儿”了?
又一天晚上,天色昏暗,阴云四合。夜深了,哨兵突然返回,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哨兵报告说:“有人上山去了······。”
“是个喇嘛!”哨兵接着说。我当即决定让全班战士立即出发,把那个喇嘛请回来。约半小时后,战士们带回了一个青年喇嘛。一看,原来是古热寺的,名叫阿旺。
经过盘问,阿旺一口咬定是上山去拜菩萨的。我又问他,那么你又是怎样供养菩萨呢?他脸红了!
第二天早晨,我向薏西卓玛了解阿旺的详情。这个年轻人既聪明又会给牲口治病,很讨大家喜欢。自他爷爷让他当了喇嘛后才同村里人疏远了。
村里炊烟四起,家家在烧早茶,透过缭缭烟雾,我感到一阵困惑。山上的怪女人是谁?而那个进行“后勤支援”的男人难道就是阿旺?
就在这个时候,临时县委副书记宋正弼来到古热检查工作,我即把这件事向他详细作了汇报。他沉吟了许久,还是决定把“白毛女”接下山来,暂时安顿在薏西卓玛家。
宋正弼回去了。我带着全班战士和薏西卓玛等几个妇女又出发了。
卓玛虽说同意这样的安排,但不是没有顾虑。刚出村,她就问我:“要是她不愿意下山呢?”我满有把握的回答:“难道她甘愿在阴冷可怕的黑屋里做月子?”
卓玛不再说些什么了。到了山顶,我和全班战士仍在古堡外等候,只让卓玛带领着几名妇女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古堡内时不时传来哭泣的声音,我是既耽心又焦虑。不知过了多久,薏西卓玛终于领着手抱孩子的“白毛女”下楼来了。
我与战士们迎了上去。啊,这那里是“白毛女”,应当说是“黑毛女”。她慌乱地看了看我,两眼汪汪,悲惨极了。妇女们扶她上马,一起下了山。
一天,太阳很暖和,黑女人洗了澡,里里外外换得一干二净,穿上我们从活佛家给她拿来的新衣裳,正在窗前晒 太阳,显得光彩照人。
我走上前去,用藏语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低声细语地回答说:“曲珍。”问到她的身世和遭遇时,她却避而不谈。只要求我们宽恕她,让她早些离开古热。
“你想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接着,我向她提起了喇嘛阿旺,她先是不语,继而承认和他相识。“那你是要和他一起离开古热?”她连忙摇头说不。
为解除她的惧怕心理,我宽慰她说:“阿旺是个普通喇嘛,没有参加叛乱,一经还俗不就一切都很好吗?”听了这话,她却悲伤痛哭起来。
为了安排好曲珍,我们决定送她到拉萨西藏干校学习。当我把这消息告诉她时,她当众哭了起来,薏西卓玛和村里人都很惊骇,这到底该怎么办呢?
第二天,县委副书记宋正弼也赶来古热。我们正准备带曲珍上路,突然,外出做工的卓玛的丈夫洛布顿珠回来了。他冲到我跟前,手指着曲珍问我:“长官,你知道她是谁?”
我一时答不上话来。洛布顿珠愤怒地冲着我说:“她是一条蛇,她是罪大恶极的活佛贡噶桑布的小老婆······”
原来,叛乱时活佛贡噶桑布带着大老婆和三个喇嘛一起逃走了,而把曲珍留了下来。还留下阿旺来侍候她······
洛布顿珠转向古热村的群众大声说:“谁要说她不是活佛的小老婆就站出来,你们敢欺骗解放军?”
宋正弼同志,缓步走向曲珍,他在众人面前亲切地对她说:“曲珍,你回答一句,到底是不是什么小老婆,只要讲是,或不是·····.”
全场鸦雀无声,曲珍面如死灰,象个木头人。猛然间,她双手捂脸,哭奔而去,仿佛要逃出这个世界。
洛布顿珠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曲珍拖了回来。对他的举动,全村的群众都低下头去。只有他的母亲以凄厉的声音喊着:“洛布顿珠,洛布顿珠······”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洛布顿珠在解放军兵站干活,为什么如此憎恨曲珍,其中必有缘故。我们不走了,当即决定在村里找间小屋,让曲珍住下再说。
从兵站回来的洛布顿珠,不顾家人和村里人的反对,当场揭发曲珍和活佛的关系。自打这件事情之后,他当上了古热平叛委员会的主任。
冬去春来,村民们开始刨地播种了。没人敢帮助曲珍,更没有人给她送茶、送饭,但她操起一把锹,起早摸黑,默默地干着活。
一天,我从地边经过,看见她的锹把上有血,手也全裂了。她避开了我的眼光,转过身去急速地挖地,那裂开的手不断在发抖。
我回到村里后,立即找到洛布顿珠,嘱咐他明天不要再让曲珍下地了。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曲珍随洛布顿珠进了我的住屋。他提了一缸青稞酒和一些烤肉,笑对我说:“长官,我把她带来了,让她侍候长官。”
我不禁大吃一惊!怎么能重演过去支“女差”的事。 我赶紧让曲珍回小屋去,并正告洛布顿珠:“我们是解放军,不是奴隶主,以后不许你干这样的事!”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洛布顿珠向我汇报完工作后,我又提起了古碉堡的事。想不到我竟从他嘴里,听到了一个十分优美、动人的故事。
相传很久以前,村北山头上住着一个部落,那部落王有个极美的妃子。一天,敌对的部落向这里发起进攻,战争持续了很久,敌人仍不能攻破这里的碉堡。
敌人切断了水源,连河水都干涸了。部落王与士兵感到末日将要来临,斗志衰败,士气消沉,眼看人都快要渴死了。这时敌人发起了总攻。
黎明时分,美丽的妃子突然出现在山顶。她一边梳洗头发,一边唱着动听的歌。她那头发上闪亮着透明的水珠,犹如从天而降的甘露,士兵们狂欢高喊:有水了,有水了。
喊声四起,士气高涨,面对进攻的敌人,全军拚死作战,终于击败了入侵的敌人,而妃子却渴死了。妃子用自己的智慧挽救了整个部落。
之后,只要没事,战士们就围着洛布顿珠听他谈天说地。真没想到这位普通藏民肚子里竟会有那么多的好故事,可以编一部西藏的《天方夜谭》了。
一天洛布顿珠妻子卓玛找我来了。许久不见,她变得面黄肌瘦。她嚷着要我们别再让她丈夫讲故事了…………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了?
一打听,才知洛布顿珠讲的故事都是曲珍编的。“哦!”这使我甚感蹊跷,卓玛看出了我的心思,接着说:“我丈夫对曲珍起了坏心!”于是,她把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我。
前天晚上,洛布顿珠喝了酒,又进了曲珍的小屋,对她动手动脚。曲珍竭力反抗,喊叫,乡亲们闻声赶来,洛布顿珠没能达到目的,把曲珍打翻在地,悻悻而去。
送走了薏西卓玛,我就朝曲珍小屋走去。刚进院子,我发现曲珍并不在家,倒是阿旺正在她屋里翻箱倒柜。阿旺见我进来,躲闪不及,只好躬身出迎。
“曲珍呢?”阿旺回答说:“长官,那活佛小老婆太坏了,她跑了。她还想拉我一起逃,我不上这个当,这些事我都报告给洛布顿珠主任了。”
我忙问阿旺,曲珍朝什么方向逃跑的?阿旺指了指山头上的古碉堡,并说洛布顿珠已经追她去了。
我快速赶去,快到山顶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顺着哭声,我在碉堡的颓墙下,发现了曲珍的包袱,但却不见她的人影。
我正欲四下搜寻,忽见卓玛从我身后追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地:“曲珍她,她在河边,快——快!”
我又拚命朝河边奔去。刚爬上土坎,朝下一看,只见洛布顿珠和三四个年轻人正在那里任意鞭打她,辱骂她。曲珍没有哭喊,仿佛已经麻木了。
我气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大声喊道;“住手!洛布 顿珠!”我边喊边奔到他们面前,一把夺下洛布顿珠手中的鞭子。
洛布顿珠跟没事一样,笑嘻嘻地请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我正颜厉色地告诉他:“你违反政策,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曲珍听了这句话,哇的一声哭了。
土坎上站满了围观的群众,他们看到曲珍遭受的鞭笞、侮辱,有的低下了头,有的还流泪了。看来村民们憎恶活佛,而对曲珍却是同情的。
“河边事件”的第二天,我去看望曲珍,她似乎预感到我会去看她,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穿上了那身鲜艳的衣裳,连酥油茶也准备好了。
落坐后,她为我倒茶,热情中显出几分慌乱和拘束的神情。为了缓和气氛,我抱起了她的女孩,连连赞美孩子长得美。曲珍不由得激动起来,诉说起自己的身世。
二十年前,曲珍的母亲是个漂亮的姑娘。一天,一个四品官大活佛经过这里,要支她的“女差”。那时暗无天日,可怜的姑娘无法抗拒,只好去“应差”了。
也就在这天晚上,母亲怀上孕。后来生下了曲珍这孩子。母亲嫁人后,母女俩受尽了继父的虐待。曲珍那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无情的摧残。
曲珍小时候,喜欢听村里一个老牧羊人讲故事。对于那古碉堡梦幻般的传说,更是听得入神。泡在苦水里的曲珍,终于顽强地长大成人。
谁知在曲珍十七岁那年,与母亲同样的灾难又落到她的头上。一天,那个四品官大活佛又途经这里,见她貌美要支她的“女差”。曲珍母亲拚死拚活,才从活佛手中抢回了女儿。
为要逃离虎口,母亲让女儿连夜逃走。至于她 母亲是怎么向大活佛苦苦哀求,村里人谁也不知道。曲珍逃走后,乡邻们再也没有见到曲珍她妈妈了。
曲珍奔逃了一夜。清晨,碰上了正带着十几匹贩货牲口的贡噶桑布小活佛回古热。走投无路的曲珍要求他带她去当尼姑。居心叵测的贡噶桑布一口答应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天晚上,贡噶桑布就在荒原上搭起帐篷过夜,强行把曲珍奸污了。身单力薄的曲珍这才明白,终有飞天的本领,也逃不脱活佛的魔掌。
贡噶桑布 已有老婆了,不会再有娶曲珍的打算。当他知道了曲珍的身世后,懊悔莫及,急得团困转!心想要是他生父大活佛追究起来,那就没命了。
于是,他给四品官的大活佛送去了三千两银子和十几匹牲口。从此,曲珍就成了贡噶桑布的小老婆。叛乱前大小活佛为维护他们的特权,互相妥协,联合起来对付共产党。
实际上曲珍还是个女奴,受尽活佛大老婆的谩骂与鞭打。就在她的美丽的幻想全部毁灭的时候,遇见了阿旺。
年轻的阿旺,聪明、能干。受尽欺压,折磨的曲珍偷偷爱上了阿旺。阿旺见她美貌、善良也动了真情,背着贡噶桑布,他们来来往往。曲珍终于怀孕了。
眼看事情就要败露了,曲珍对阿旺说:“你带我走 吧,我厌恶这里,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阿旺一听,惶恐不安地说:“我,我能带你去哪儿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阿旺与曲珍的私情终于暴露了。阿旺吓得跪在活佛面前请求饶恕,曲珍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对活佛说:“是我,不怪阿旺,要我死,拿刀子来····.·”
活佛并没有处死曲珍,转身走了,阿旺摸不透活佛到底要干什么,一味匍匐在曲珍脚下。曲珍痛不欲生地呼喊道:“菩萨,你快来撕裂我吧!”
自那之后,这个老奸巨滑的活佛,却百般重用阿旺,并且当众宣布,曲珍的身孕是他的,还恬不知耻地说:“要不是我德行高超,我六十几岁了还能有孩子?”
幸亏是平定叛乱,曲珍才获救了。我当即向她表示:“把你当成活佛的小老婆是不公正的,必须上报县委,立即平反。”可曲珍却什么也不同意我这样做。
过不多久,群众听说我快要调回拉萨了,都来看我,唯独曲珍没有来。傍晚,有个女人进了我的屋,我以为是曲珍,可一看,却是薏西卓玛。
卓玛是为曲珍的事而来的。她说曲珍厌恶古热,恳求我把她带去拉萨。我请求她一定照顾好曲珍,怎么安排还得请示上级,卓玛默然无语,悄悄走了。
我突然记起贡噶桑布逃跑时,曾命令阿旺在曲珍生下孩子后,立即带她出国。看来,曲珍由于仇恨活佛,厌恶阿旺,根本不想出逃,要不然就不会带着孩子躲藏在古堡里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要动身去拉萨了。上马时,我一再交代留在村里的战士:“要好好保护曲珍,千万别让她再遭人欺侮了。”
我告别藏胞,扬鞭催马,顺着崎岖的山道疾驰而去。走着,走着,阴云密布,下起大雨来了。赶了一阵路,在一个只有三户人家的深山峡谷中的古驿站里投宿。
夜半,突然有人轻轻敲我屋子的木板窗。我拉开窗户一看,啊,立在窗前的是曲珍,浑身湿透!我赶紧让她进屋,可她不肯,硬是站在雨水里跟我说话。
她说她是赶来向我告别的,接着她望着我,双手合十。一时,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直往下流。
她凝视着我,一步一步向后退,刹时,她猛一转身,消失在暴风雨中了。“曲珍,曲珍·····.”交响在峡谷中 的雷声、风声、雨声,淹没了我的呼喊声。
我猛然想起前面就是悬崖陡壁,她会不会?······我义无反顾,拔腿冲到暴风雨中去,在黑暗的峡谷中摸索了半宿,可哪里去寻找曲珍的身影?
二十年过去了。一个晴朗的春日,我又随程副司令员来到了古热,在村口迎接我们的是已经当了公社党委书记的洛布顿珠。
在洛布顿珠家里,我没见到薏西卓玛。原来在曲珍死后不久,卓玛也离开了人间。洛布顿珠说,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阿旺呢?阿旺后来在小学当老师,不久前瘫痪了。
听了这些事,只感到心情忧郁和沉重。旧地重游,我一步步朝山顶走去,定神一看,才发现古碉堡已经建成气象站了。
在气象站,一个女气象员正在专心工作,酷似当年的曲珍。一问,果然是曲珍的女儿,也叫曲珍。
我越走近她,越觉百感交集。古碉堡建成了气象站,不需要再靠喇嘛的法术来击退冰雹了。我感到宽慰,死去的曲珍也会感到宽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