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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脚本《啼笑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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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taker 发表于 2024-1-1 14:4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廿年代的北京天桥,是地痞流氓、三教九流汇集的场所,也是社会底层各种艺人、小贩谋生的地方。这里人声嘈杂,五花八门,各类玩艺儿应有尽有。

在一个小茶馆的后面,一位老者正在练武术。只见他双手提起一对大石锁,每只足有七、八十斤,举了几下忽然向上一抛,然后用肩将腾空的石锁轻轻接住。有人大叫了一声:“好!”

老者一看,叫好的原来是一位衣着讲究的青年学生。经过攀谈,知道这青年叫樊家树,杭州人,住在表兄家里,舅舅是驻某国总领事。

樊家树对老者的武艺很是钦佩,问了姓名和住址,次日就到他家拜访。在一个大杂院里,他向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打听,正好她就是练武老者关寿峰的女儿关秀姑。

关寿峰生性豪爽,见樊家树没有一般阔少爷的习气,亲热地称他“关大叔”,心里很高兴,忙叫秀姑去打酒买菜,热情招待。从那以后,家树就常去看望关寿峰。

一天去时,不料关寿峰突然搬了家。家树向邻居一打听,才知是表兄家听差曾来过。他心中不舍,重到天桥那家小茶馆来找,也没找到,便顺道向南边先农坛走去。

在一座钟塔下面,家树看见一个四十多岁又瘦又黑的男人,弹着三弦,一个小妞敲着鼓板在唱大鼓。他正想走时,却见小妞唱完了,随着走出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

这姑娘虽然布衣淡妆,容貌却十分秀丽。她随着三弦唱了一段《黛玉悲秋》,嗓音圆韵,婉转动人。唱到最后一句,眼光正好和听得入迷的家树的目光相遇。

唱完之后,弹三弦的男人向听众收钱,可只收了十几枚铜板。他来到家树面前,家树给了一块银元,那人连忙弯腰道谢,并请问了他的尊姓。

家树感到大家都在注视自己,就低着头匆匆走开。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樊先生!”回头一看,是位中年妇人,自称是那位姑娘的母亲,来代闺女道谢,她姓沈,住水车胡同三号,要家树有空时去坐坐。

家树回到住处,已是傍晚。在饭桌上,表兄陶伯和问起他的行迹,并劝他不要和那些走江湖的人来往。表嫂则打扮得十分华丽,要拉他一同去参加舞会。

北京饭店里,红灯绿酒,纸醉金迷,太太小姐们一个个花枝招展。家树不会跳舞,坐在一边观看,他看到有一个穿西式舞衣的小姐,长相和那个唱大鼓的姑娘非常相似。

经过表嫂介绍,家树知道那小姐叫何丽娜,父亲是财务总长。何小姐见家树忠厚老实,对他很感兴趣,就和他攀谈起来。何小姐掏钱叫茶房去买了许多好吃的,找回的五元钱,她手一挥,就算是赏钱了。

深夜回到家,家树毫无睡意。看到床头有一本《红楼梦》,随手拿来翻阅,翻到的恰是黛玉抚琴的那一段,顿时感慨无限,想起自己的一元钱曾使姓沈的全家感激涕零,而何小姐…………

第二天,家树对表兄谎说去大学拿考试章程,却径直到水车胡同寻找沈家。母女二人象接待贵宾似的,拿烟、倒茶忙个不停。无奈房子又小又乱,家树只得坐在一把破椅子上。

一会儿,沈大娘出去买点心,房内只他和凤喜两人,家树一时找不出要说的话,就笑笑说:“凤兮凤兮,你的名字很雅致呀!”“哪里!是“喜欢”的“喜”字,俗得很。”原来这姑娘也读过几年书。

两人谈着谈着,不觉忘了时间。家树直到沈大娘要留他吃午饭,才忙起身告辞。走不多远,凤喜追上来说:“你丢了东西了!”说着将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他,叫他回去再看。

回到陶宅,家树打开纸包,原来是一张凤喜含情脉脉的半身照片。他一面看,一面想着方才的会面,直到仆人来请,他才想起午饭还没有吃呢。

晚饭后,表兄在走廊上隔窗问他投考章程取回来没有。家树慌忙从抽屉里拿出一份递了出去。陶伯和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这是前几天从邮局寄来的,你撒谎的本领还没学到呢!”

表兄走后,家树想坐下来复习功课,但看不到二页书,脑子里又被沈凤喜的身影占据了。这时又想起那张照片,忙到房内东找西翻,但找不到,急了一头汗,走到外间一看,原来还好好地放在沙发上。

一天,沈凤喜约家树第二天去听大鼓,次日,他天不亮就赶到先农坛。看看周围一个人没有,就靠在露椅上休息。迷迷糊糊睡去,忽觉得脸上怪痒的,睁眼看时,是凤喜站在面前用手绢拨弄他。她身上换了学生装束,越显得轻盈、秀丽。

两人向柏林深处走去,凤喜好象有什么事难以启口,经家树再三追问,原来是想向他借点钱做套衣裳。因为她二叔和一个小书场的老板商定,让她去那里唱。家树毫不犹豫地将身上所带的廿元钱统统给了她。

家树觉得凤喜上书场唱大鼓,很容易被人欺骗堕落下去。思量了一会,他提出自己可以出钱让她去读书,摆脱卖唱生涯。凤喜一听,感动得不知说什么,一下扑在家树怀里,热泪直流。

数天之后。沈凤喜和母亲、二叔沈三玄搬进了大喜胡同独门独户的一个小四合院。屋子里整齐、清洁,和过去大不一样。不久,凤喜也进了附近的职业学校,改名叫“凤兮”。

凤喜特意要了家树一张放大照片,挂在房内。在这儿,常常是家树弹琴,她唱“四季相思”,沈大娘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只等家树征得母亲同意,这段姻缘就算定了。

一个星期天,家树陪凤喜上街,给她买了钢笔、手表,最后又买了一只金戒指。家树将戒指戴在她无名指上,笑着说:“这一戴上,你就姓樊了!”凤喜含羞地低下头去。

家树从沈家回来,一下电车,听到身旁有人低声叫:“樊先生!”回头一看是关秀姑。她衣衫破旧,面色很黄。一问才知道关寿峰自搬家后重病不起,生命垂危。

家树忙随秀姑前去看望。见他们家住在一座寺庙旁的一间破茅屋里,关寿峰躺在床上,又黄又瘦。桌子上压着一叠当票。

看着这可怜的情景,家树忙去叫来汽车,把关寿峰送进医院。不但预付了一个月的医药、住院费用,临走又给了秀姑一些零用钱。

半个月后,关寿峰的病好了。出院后,家树又去看望他。这位老人拉住他的双手,万分感激地说:“难得老弟救我一命。”家树忙说:“大叔,人有旦夕祸福,不要说这些话了。”

一天,秀姑路过大喜胡同,听见从一扇小红门内传出琴声和女子的歌声。过了一会门开了,一个姑娘陪着樊家树走出门来。秀姑一看,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家树回到家,表兄表嫂看见他只是笑,家树给笑得不好意思。表嫂说:“你和何小姐要好,干吗背着我们?”说着拿出一张照片,原来他们把沈凤喜当成何丽娜了。

家树知道他们误会了,却又无法解释清楚。这时,恰巧何丽娜身着盛装走了进来,家树想把那张照片放起来,但被表嫂抢过去,拉着何小姐走进了内室。

在陶太太卧室内,何小姐看着这张照片出神:这不是自己,却又象自己。当陶太太问她时,她回答:“我知道这照片从哪里来的,但现在不公开。”

陶伯和夫妇一心想成全樊家树和何丽娜的好事,第二天借口有重要东西要送何府,一定要家树去一趟。

到了何府,何小姐还未起床。家树留下东西刚想走时,见一老妇送来一篮清香扑鼻的荷花,要价三块钱。家树一惊,老妇说:“何小姐一年买花的钱要花上千元呢!”

何小姐得知家树来过,非常高兴。当晚在大剧院订了头等包厢请他看戏—《十三妹》。何小姐拿了两块口香糖,把一块送到家树面前。

表兄表嫂以为他们两人真的要好了,就想尽办法替他们安排:今日跳舞,明天听音乐,家树忙得不知如何应付。一天,突然接到杭州来的电报,说母亲病重,要他速回。他找表兄商议,想搭当晚夜车就走。

陶伯和想姑父去世,姑母就只家树一个儿子,同意他当晚就走。家树一看时间不早,向表兄要了三百元钱,雇了车,说声:“大喜胡同,快拉!”

凤喜挟了书包正想出去,一听说家树今晚就要回南方,书包“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书本,墨水瓶滚了一地。

家树拉她在床沿坐下,解释说:“只为母亲病重,此去快则一月,最迟两三月即可回来。”说完将三百元钱塞在她的手里。凤喜哽咽着说:“你可要快些回来!

凤喜弹了一段项羽的《垓下歌》为家树送行,谁知还未弹完,“嘣”的一声琴弦断了。凤喜“哎呀”了一声,抱着月琴望着家树发了呆。

凤喜忍不住落下泪来。沈大娘和凤喜默默送家树出来,家树走了很远,凤喜依然站在门口望着。

家树又匆匆赶到关寿峰家辞行。一进院,见父女俩正在练武,秀姑一跃,站到了父亲手臂上,然后向上一跃,来个燕子投林的姿势落了地。周围邻居都大声叫好。

寿峰忙把家树让到屋里。家树把回家一事说了,最后请寿峰照顾一下凤喜一家,关寿峰爽快地一口应承。

回到陶宅,伯和夫妇已买了许多孝敬姑妈的礼品。桌上另摆着两个极精致的玻璃盒子,各装着一对人参,旁边放着一张何丽娜的名片。

何小姐也赶到火车站来送行,又带来一大包礼物。他们一直把家树送到火车上。陶太太对伯和丢了个眼色,两人先下车去了。

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何丽娜直等到开车铃声响过,这才起身告别,她把一张放大的照片送给了家树。

火车开动后,家树正想坐下来休息。忽听有人找他,拉开门一看,却是关寿峰父女。原来他们也来送行,因不愿和他的贵亲友碰面,所以先买票上了三等车。

火车快到丰台,父女俩和家树告辞时,寿峰将一小包东西递上,打开一看,是一支很大的人参。关寿峰说这是一个徒弟在吉林自采的。家树再三推辞不掉,只得收下。

关寿峰父女第二天赶回北京,就去凤喜家看望。正好碰到沈三玄为了要钱,和沈大娘争吵,才知道凤喜就是沈三玄的侄女。寿峰认识沈三玄,把他教训了一顿。

沈三玄憋着一肚子气上了酒店,遇到过去的同行黄二秃。这二秃现在阔了,浑身丝绸,手拿檀香扇。原来他伴琴的姑娘当了一个姓尚的师长的姨太太,他自己也当了副官。

一天,二秃到沈家拜访,正遇着凤喜放学回来。二秃见凤喜长得俊秀标致,就拍着三玄轻轻地对他说:“凭她这个长相,找上个好主儿,你这一辈子吃喝不愁哪!”

黄二秃回去告诉了尚师长,说刘将军要他物色的姑娘找着了。两人一谋划,第二天就以师长姨太太雅琴的名义,派汽车请过去的同行姐妹凤喜到家里会面。

凤喜不知底细,坐车到了尚家,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前面,过去唱大鼓的雅琴,现在浑身罗绮,满头珠翠,笑嘻嘻地前来迎她。

凤喜进门后,见四处摆着紫檀木的家具,地毯软绵绵的。穿过两间房子,才是雅琴的卧室,屋内的陈设使人眼花缭乱。雅琴亲热地拉她坐在沙发上,妹妹长妹妹短地和她攀谈。

那尚师长早在屏风后面看了个饱,觉得雅琴和凤喜一比,好象泥土见了金,他心中暗想:可惜已和刘将军说过,不然我·

刘将军现任后备军司令兼驻北京办公署长,这时正在尚家的后厅里。尚师长看过凤喜,忙向他报告,接着又把雅琴请出来,三人共谋对策。

凤喜正在欣赏雅琴的化妆品,尚师长和刘将军一齐走进屋来。雅琴在后面上来作了介绍。刘将军的眼睛象两道电光,直射在凤喜身上,凤喜羞得低了头不知怎么才好。

凤喜在唱词上常唱到“将军”这个词儿,只知道是个大官,可现在站在面前的却是个又黑又粗,长着一双麻黄眼的人,她真想马上回去,可雅琴拉着不放,一定要她打四圈麻将。

牌桌摆好,刘将军坐在凤喜上手,雅琴在她下手。奇怪得很,凤喜虽刚学会打牌,可净和满贯。四圈打完,她赢了三、四百元。

打完牌,凤喜被引到小客厅里,桌上已摆满了山珍海味。用饭中间,刘将军在饭桌上大谈自己夫人死后,家里如何混乱,尚师长在一旁帮腔,两人不时瞧瞧凤喜。

次日上午,雅琴又派人来请凤喜去戏院看戏,凤喜虽然犹豫,但还是去了。雅琴见凤喜来了,忙把她拉到刘将军身边的位子坐下。

看了一会,雅琴推说头昏,拉了尚师长回府去了。刘将军显得特别殷勤,对凤喜又递茶、又抓瓜子,还不断地问这问那。凤喜想走又不敢走,急得直冒热汗。

看完戏,刘将军亲自坐上车送凤喜回家。路上,他偷偷将一包东西塞进凤喜的手提包。

到家后,凤喜发现手提包里多了五百元钱。她感到不大对头,一抬头看见樊家树的照片,不由打了个寒噤,想起了他最近信上的话:我决不敢用这几个臭钱来侮辱你,但我愿帮助你独立,不再受金钱的压迫。

凤喜想了一夜心事,天亮后才朦胧入睡。忽然听见沈三玄嚷着说刘将军送东西来了。她坐起身,见母亲手里捧了一个细绒盒子进来给她看,里面是一串珍珠项链。

看到项链,凤喜更加心烦了,就要求母亲将这项链和钱一起送还刘将军。正在这时,汽车又来接她去打牌,凤喜就推说有病,叫沈大娘上了汽车。

当沈大娘双手捧着这些东西,请雅琴送还刘将军的时候,雅琴的脸色马上变了,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进屋里。

卧室里,尚师长正陪着刘将军在抽大烟。雅琴进来将情况一说,刘将军气得跳了起来。尚师长忙拉住他,向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沈大娘回去把见到的情况对女儿说了。凤喜看着家树的照片,摸着手上的戒指,只盼家树早些回来。这时隔壁传来小调声:当家是个年轻郎,餐餐窝头心不凉…………

第二日,忽然有两名警察闯进来查户口。沈三玄抢上去报告是唱大鼓的,凤喜想去解释自己已经不唱了,但警察根本不理她。

过了二天,一个巡警和三个带枪的人冲进来,说是刘将军家有堂会,叫沈凤喜马上就去。沈大娘说凤喜现在不唱了,一个带枪的举手就给她一巴掌:“户口上明明是唱大鼓的,还摆什么架子!”

凤喜哭了一阵,只好跟他们走。将军家的院子里已坐了几个唱大鼓的,客厅里坐满了人。听说凤喜到来,刘将军向外一招手:“叫那姓沈的小妞儿进来唱!”

凤喜只得擦擦眼睛,打起精神走进去。先唱了一段《黛玉悲秋》,不由联想起家树,心里无限悲愤。刘将军却要她笑着唱一段《拴娃娃》,凤喜怎么也不肯唱。

刘将军站起来,当着一厅客人,粗野地把凤喜侮辱了一阵,说她一个臭窑姐儿,却敢不识抬举。凤喜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有个地缝马上钻进去。

凤喜要求回去,刘将军冷笑了一声,对沈三玄吼着说:“我还没有娶太太,姨太太和正的也差不多,你们别不识抬举。你去吧,她留下了!”凤喜心里一急,晕倒在地。

夜深以后,来看闺女的沈大娘被引到一间陈设华丽的卧房内。屋内灯光明亮,帷幔低垂,床上躺着和衣而卧的凤喜,两个白衣护士陪伴着她。

凤喜淌着眼泪看着母亲。待身边的人走开去,她轻轻对母亲说:“现在我是出不去了,你去找找关大叔,让他想想法子吧!”

沈大娘出了刘府,直奔秀姑家。关寿峰一听此事,圆瞪双眼,猛地一拳击在桌上,震得茶碗从桌上跳下了地。

关寿峰立即去找了两个武艺好的徒弟,白天先去看好地形。入夜以后,三人来到刘府后院墙外,关寿峰踏着徒弟的背,从墙外爬进了刘府后院。

他仗着自己的本领,顺着灯光,轻轻摸到凤喜的卧室,一个“金钩倒挂”,头挨到了窗口。只见里面刘将军拿久,最后还是收下了。

关寿峰见到凤喜如此,叹着气退了出来。两天后他到沈家去看看,谁知她全家都已搬走,门上也贴了封条。


一个月后的一天,秀姑打扫好屋子,忽听有人进来,忙打开门帘,却是樊家树。他脸色苍白,表情呆板。原来他一下火车就去沈家,了解了情况。父女两人忙用好言安慰。

一天,关家父女为了替家树解闷,约他到什刹海去玩。他们在一家小茶馆坐下,谈到北京风景的演化和人世的变迁,又引起樊家树的一阵心酸。

忽然一辆汽车在不远处停下。车的两边站了四个挂枪的护兵。沈凤喜从车上走了下来。家树一见, “啊”了一声。沈凤喜抬头一看是他们,忙钻进汽车,开走了。

家树受了这些刺激,便颓然病倒,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晚上披着衣服勉强起来,见外面秋风飒飒,细雨濛濛,便顺着走廊到院子里散心。

一株梧桐树突然无风自动起来,水和树叶落了一地。家树有点惊恐,忙走回屋内,将电灯打开,只见桌上有一字条,上写:风雨欺人,望君保重。

何丽娜听说家树生了病,便前来探望。家树正在酣睡,她就坐在一旁翻看桌上的书籍。在一本书中发现了那张字条,并有一封信,上写:邻佛寺胡同二号关秀姑女士收。何小姐见了脸色马上难看起来。

秀姑接到了信,知道家树住了医院,便到医院来见家树。家树交给她一张字条,求她千万设法送到凤喜手里,使两人再见一次。

秀姑为了见到凤喜,常常在刘府周围走动。一天,看见一个老妈妈和一个乡下少妇从里面走出,便悄悄跟在她们后面,听见老妈妈说: “这新来的太太嫌你脚小。”那少妇说:“烦您老另外找吧。”

秀姑一听就明白了,忙走上去将老妈妈拉到僻静地方,谎说自己姓吴,父亲重病无钱医治,要出外帮人。经过一番央求,那老妇人答应把她带进刘府试一试。

秀姑跟着老妈妈走进刘府内院。走廊下,坐在湘妃榻上的凤喜一见秀姑,很是吃惊。秀姑忙站在老妇背后向她摆了摆手。

一会儿,刘将军出来了,先把秀姑打量了一阵,然后用手托住凤喜的下巴,指着秀姑说:“给你找了个漂亮的丫头,”又对秀姑说:“呔!那妞儿,给你卅元一月,好好在这儿干。”

晚上,刘将军到天津去了。凤喜把秀姑叫到卧房说:“大姐,你胆子真大!”秀姑忙把家树的那个字条递给她。凤喜看了以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了一会,约定明天在先农坛会面。

家树接到秀姑打来的电话,一夜未睡,想了各种各样的双双逃跑计划。四点光景他就起来了,坐了一段车,直向先农坛奔去。

他一面走着,一面想起和凤喜过去的景况,不由叹道:“风景依旧,伊人何方!”等到太阳初升,只见一人用阳伞遮着上身走了过来。

那人将伞一收,正是凤喜,身上穿着以前的服装。家树抢上一步,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想不到我回南一趟,竟有此惨变!”凤喜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家树见凤喜装扮依旧,就满怀希望地提出要她一同逃走。凤喜难受地说: “我已是刘家的人了,能逃到哪里去?”家树表白自己象过去一样地爱着她,凤喜越发难受,她觉得自己再也不配和家树在一起了。

默默相对了一会,凤喜含泪说:“我对不起你,但你的恩情一定要报。”说罢,拿出一张四千元的支票。家树看见支票,气得浑身颤抖。

家树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天哪!四千块钱,你的魔力真大,钱能买到一切呀!”说完,拿起支票撕成碎块,向空中抛去。

凤喜见家树这般模样,又羞又气又伤心,伏在石凳上恸哭起来,她索兴将那只戒指也脱下来,丢在家树脚旁。

家树以为她翻脸绝情,反而冷静了下来,便把戒指拾起,戴在自己手指上,对凤喜深深一鞠躬说:“刘将军夫人,愿你幸福!”接着,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凤喜心碎了,她呆呆坐着,觉得阵阵发昏,幸好沈大娘赶到,将她送回刘府。中午,刘将军回来了,一进屋就拉起凤喜,奇怪地问她为什么还在睡觉。

吃中饭时,刘将军只叫秀姑在跟前伺候,将年老的佣人都赶了出去。送饭时,他又挑逗秀姑,做出下流样子。秀姑忍住气,只装着害羞。

刘将军饭后,等秀姑收拾停当,正要吃饭时,听见凤喜房内传出一阵鞭子抽打的声音,刘将军大声嚎叫着说:“今天非打死你这贱货不可!”

秀姑忙跑进去,只见地上乱七八糟,凤喜光着一只脚,躲在桌子底下哭泣。刘将军在一边大骂:“他妈的臭货,我这样待你,你倒送一顶绿帽子给我!”

秀姑夺下了将军手中的鞭子,去扶起凤喜。只见凤喜身上被打得一条条鞭痕,渗出血来。凤喜一把抱住秀姑,放声大哭起来。

刘将军不肯罢休,逼问凤喜今早到哪里去了?凤喜知道有人告了密,就干脆说去先农坛会见了樊家树,是母亲陪着去的,目的是还他的钱,从此断绝来往。

刘将军不相信。秀姑自告奋勇去叫沈大娘来对证。并把情况告诉了沈大娘。到刘府后,刘将军一问,口供果然一致,刘将军抓抓头皮,嘻嘻笑了。

沈大娘见凤喜被打得这般模样,叫了一声:“我的······儿······”母女哭做一团。但刘将军却笑着说:“虽说冤枉了她,教训一顿鞭子也是为她好。别哭哭啼啼的,没事赶快回去!”

刘将军叫凤喜去洗脸整衣,陪他到另一卧室去抽鸦片烟。又要秀姑站在一旁伺候。

烧好了鸦片,刘将军一高兴,又要凤喜唱曲子。凤喜忍着疼痛,含着泪水,强颜欢笑地唱了一曲又一曲。

曲子都唱完了,还剩下一支《四季相思》,凤喜不愿唱它,但将军不依,非要她唱不可。凤喜唱了起来,觉得心如针刺,头越来越重,身子一倒,晕厥过去。

秀姑忙把凤喜抱起来放在长沙发上,只见她面色灰白,两手冰冷。请来大夫给凤喜打了一针,她才慢慢缓过气来。可刘将军却到外面寻欢作乐去了。

晚上,凤喜一直昏昏迷迷,秀姑和杨妈守着她。两人以为她睡着了,就在一边轻轻闲谈。杨妈小声说:“你还没有看到真正厉害的呢!”接着讲了一件事。

一年前,这刘府上的正太太受气不过,回老家去了。姨太太不时出去看戏逛公园,引起将军怀疑。一天晚上十二点多,姨太太才回来,一进门就被将军揪住头发,拳打脚踢,掏出手枪,“啪啪”两下,然后抓住她,隔了栏杆向楼下一扔·····

杨妈还没说完,只听凤喜大叫一声,从床上滚到床下,哭着叫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秀姑连忙哄她,这是说着玩的。

秀姑好不容易把凤喜哄睡了,才回自己房内睡觉,天亮醒来,又听见将军在骂人:“捣他妈的鬼,闹得我一宿没睡,快把她送医院!”在刘将军的虐待下,凤喜已经被吓疯了。

两个马弁走了进来,凤喜一见大叫:“了不得!他们要拉我去枪毙了。”马弁说:“是送太太去医院。”凤喜滚在地上只是喊:“我不去!我不去!”他们硬是把凤喜拖走了。她一路喊着:“大姐救命!”

凤喜被送走后,吃饭时,刘将军突然拉住秀姑的手,要她做凤喜的接替人。秀姑压住内心的愤怒,正色说:“将军的好心我明白,可我是清白人家,须要正正当当地办喜事。”

刘将军哈哈大笑:“这孩子倒干脆,后天就是好日子,咱们就······”说着笑着出门去了。秀姑又气又好笑,于是把佣人都叫来,一桌酒席大家吃了个精光。

秀姑先打电话约樊家树到公园会面,然后去看凤喜,只见她躺在病床上,嘴里不住地念叨什么“枪毙了,扔下楼去······”沈大娘坐在一旁垂泪。秀姑安慰了凤喜一番,就告别出来。

赶到公园,樊家树已在等着。秀姑想把凤喜的情况告诉他,要他去看望,谁知刚一提起,家树就连连摆手:“别再提她了,我已经受够了!”

两人正在说话,一个茶房喊:“樊先生,有人找!”两人进了茶室,见是何丽娜。秀姑见她酷似凤喜,感到很奇怪。何小姐见秀姑英姿飒爽,毫无俗气,不由地也很敬佩。

秀姑回到刘家,将军又催她早些办喜事。她问怎么个办法?刘将军又很为难:明媒正娶不合适,随随便便秀姑又不依。最后秀姑建议两人一起去西山住几天,回来就算成亲了。

刘将军一听,乐得直叫:“痛快!痛快!”随即拿出一千块钱交给秀姑。秀姑拿了钱,回到家里,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关寿峰叫秀姑先走,即将行装收拾好,把一千块钱分做三份包好,附了字条,交给同院三家邻居。交待他们自已要出远门,若是夜里两点后还没回来,请他们打开看看。

紧接着他又去找樊家树,把他领到一家小酒馆。吃喝以后,向家树告别。分手之际,关寿峰叮嘱家树还是到医院去看看病着的凤喜,这个可怜的姑娘也是被害者。说完就大步而去。

当天下午,刘将军和秀姑坐汽车到西山,只带了两个副官。抵西山后,刘将军要在西山饭店就宿,秀姑不肯,刘将军只得留下随从,两人乘小轿到山上极乐寺去。

山上僧人听说刘将军到此成亲,赶紧筹办酒席,布置新房。晚上,一间极僻静的房内,红烛高照,满桌酒菜,秀姑笑容满面,一杯又一杯地劝将军饮酒。

刘将军喝得酩酊大醉。秀姑将他扶上床去,放下罗帐,出门查看了一番,回来将门关上,“嗖”地一声从衣内抽出匕首······

第二天,太阳老高了,还不见他们起身,僧人又不敢前去惊动。中午,仍不见动静。直到日头偏西,两个大胆的和尚才去推门一看,只见地上血迹斑斑,刘将军挺尸床上,新娘不知去向。

众僧闻讯赶来围看,又发现白粉墙上有一行用血涂写的字:老贼蹂躏女子,罪恶难饶,我今杀之,为民除害,我作我当。后面落着关秀姑的名字。

僧人当即下山报案。军警机关马上出动调查,来到关家搜查时,只剩下一座空房,同院邻居也都搬走。再找到介绍秀姑的老妈妈,她也实在不知底细。

两天后,报纸上以特号大字标题,登载了这起刺杀案件。这天,家树早起正想读书,听差送来报纸,一看到这条新闻,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家树想到自己与关家父女有来往,想暂时躲避一下,当天下午就乘车到天津叔父家去了。

何丽娜也随后到了天津。她约家树到新开的大饭店会面。坐下后,何小姐拿出一封家树叔父写给她父亲的信。因为陶伯和把此事告诉了双方家长,家树的叔父又是何总长的下级,表示赞同这件婚事。

家树看信后,连说这是误会。何丽娜一气之下就告辞回北京去了。等家树赶到车站时,火车已经开动,只见她脸靠车窗,满脸泪痕。

何小姐回到北京,举行了一个大型的化装舞会。她化装成夏威夷土人跳了一个草裙舞,又和每位客人都跳一次,最后宣布要和大家告辞,但不讲去向何处。

家树在天津住了十几天,打听到北京由于政局变化,刘将军的案件已不了了之。于是就放心回来,收拾行李、书籍,住进了北郊春明大学。

学校生活,平静而呆板,一晃就是初冬。一个星期天,家树雇了一头牲口,独自来到西山,欣赏着漫山遍野的红叶。

走了五里光景,是一片树林。家树正兴致勃勃地观赏风景,忽地从树林里跳出四个带着凶器的人,将他绑架而去。

他被蒙着眼睛绑到一座山上。听四人口气,象是绑票的,要他叔叔出钱,才肯放他回去。第二天夜里,他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被人背了就跑。

跑了许多路,那人才把他放下,给他取下眼罩。那人拿掉自己头上毛巾,原来是秀姑。关寿峰也从后面赶来。他们是特地来营救家树的。寿峰还告诉家树,凤喜现已回家养病,要他一定去看看。

关寿峰陪着满怀希望的家树去看凤喜。凤喜见到家树只是嘻嘻傻笑,家树拉了她的手问她难道不认识了,她看了一会,突然又大哭大闹起来。

大家看到凤喜的病已无转机,都默默叹息:一个活泼泼的姑娘被葬送了,家树更是心如刀绞,他走到门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真想大声疾呼:这世道快快改变吧!

家树又拿出一些钱给沈大娘,要她继续给凤喜治病。告辞的时候,关寿峰要他五天后到西山“环翠园”会面。这天大雪纷飞,家树来到西山找到“环翠园”,原来这是何总长的别墅。

家树正在犹豫,只见关寿峰牵了两匹马出来,后面是关秀姑和何丽娜。关寿峰看看何小姐,又看看家树,意味深长地说:“可惜我为你尽力,两份只尽了一份。如今俺爷俩要回山东老家去了。”

家树拉住关寿峰的手十分不舍。老人说声:“请多保重,后会有期。”父女腾身上马,飞驰而去。樊家树呆呆地望着白茫茫的大地,两个黑点渐渐消失,不觉凄然泪下。

关家父女走后,何小姐把家树请到客厅,亲自送上热茶。家树这才注意到她只穿了一件灰布旗袍,举止和过去大不相同。此时此地,两人对视,一颗冰冷的心开始融化了。

当晚何府来车接一直隐居在这里的小姐,家树同意陪她同去。何丽娜向父母介绍这是自己的好朋友,家树也无法再否认了。

对于一位才貌俱备的阔小姐,追求的人当然不少。其中有一位叫沈国英的青年旅长,亲自上门求亲,但何丽娜只爱家树。何总长不敢得罪军人,很是为难。


沈国英碰了钉子,却对何丽娜更加敬慕。一次他嫂子到何家作客,向何太太讨小姐的照片,何太太急中生智,想起女儿曾有一张和自己相象的照片,就把它交了出去。

陶伯和夫妇深怕何丽娜又要演出悲剧,忙把樊家树和何丽娜找来商量对策。最后决定在报上登出两则启事:一是樊、何二人订婚,二是两人双双出国赴欧洲求学。

沈国英看到照片,觉得她不象是何小姐,却比何小姐还要娇憨可爱。猛然想起曾在刘将军家看到同样的照片,还听说这位夫人疯了。于是他决定把沈凤喜找到,把她搬到自己家来,盼望能把她的病治好。

光阴飞快流逝,沈凤喜已在沈国英家住了四年多。这时政治中心移向南京,沈国英被解除兵权,在京闲住。等啊!等啊!凤喜却仍是老样子,每次去看她,总是笑嘻嘻地问:“樊大爷回来了吗?”

一天晚上,有两个人神秘地来到沈国英家。一个是他的老部下李胜,还有一位气宇非凡的青年。他们是从东北来到北京,为一支义勇军筹款购买子弹的。

两人在谈话中听出沈国英颇有爱国心,李胜放心地给那青年使了个眼色。青年一把摘下帽子,露出发辫。原来她就是这支义勇军的副总指挥关秀姑。秀姑坦率地说明了来意。

惭愧,马上答应捐赠二万元,并代为设法购买子弹。谈完公事,秀姑去看望凤喜,凤喜倒还认识她,抱着个枕头,对秀姑只是嘻嘻傻笑。

为了治好凤喜的病,秀姑想了个主意:在刘府恢复当年的摆设,再把那次凤喜被逼疯时的情景重演一次,看这样是否可以凑效。做好了各种准备后,她把凤喜弄到原来那张床上。

凤喜醒来,旧时一切映进眼底,她费力地回忆着。一会儿,一位“刘将军”回来了,一阵鞭子,凤喜又吓得躲到桌子底下。当秀姑进来时,凤喜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可就是不认识沈国英。

沈国英五年的心血白费了,心里很难过。凤喜神志虽然清醒了,但身体却垮了。她躺在床上,喃喃地呼唤着家树的名字。秀姑重任在身,不能久留,难过地和她告别。

一月后,樊家树和何丽娜回国了。沈国英得知此事,即去拜访了他们,向他们讲述了这几年各方面的变化,并请家树去看望凤喜。

凤喜一见家树,多少年的委屈、悔恨一齐涌上心头。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扑向家树。当看到他身后的何丽娜,突然又大叫起来:“不好了!怎么我的影子缠住了樊大爷!

长期的疾病加上新的刺激,使凤喜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这个穷人家的女孩子就这样走完了她的路。樊家树不顾一切扑上去抱尸大哭。

沈国英也很伤心,悄悄走到空寂无人的院子里。突然从假山后面转出一人,跑到他面前放声大哭起来。沈国英一看,却是李胜。

原来李胜和关秀姑在沈国英帮助下,带了一批子弹回到东北,转战在白山黑水之间,打了不少胜仗。一次关秀姑只带领几个义勇军的战士,就劫了一辆敌人的军车。

这支作战勇敢的义勇军被敌人视为眼中钉,敌人调集了几百骑兵和三千步兵将他们包围,妄图一举歼灭他们。

总指挥关寿峰带领大家突围,子弹打完就和敌人展开了肉搏。他一连砍死三十多个敌人,杀得浑身是血,经过一天的拚杀,他也倒了下去······

秀姑带领一百多人突出重围,刚在路上停下喘口气,却遭到敌人飞机的袭击。秀姑也英勇牺牲了。

李胜说完,旁边又有人哭起来,沈国英转身一看,是何丽娜。他扶着何丽娜的手激动地说:“国难当头,我不该闲住了,我要到前方去尽点力量。”

野桃花下,出现了一座新坟,一块墓碑上写着:故未婚妻沈凤喜之墓。时值清明,樊家树和何丽娜在坟前摆酒祭吊。

然后他们来到旁边空地,面向东北,化掉纸帛,洒了一杯酒,怀着深深的敬意,默默地念着关大叔、秀姑的名字。一阵风过,纸灰、花瓣旋转飞舞,飘上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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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19 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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